第二章 喜從天降
小畢甫一見到老麥進門,便起身站起來,看看他手臂上箍着的黑紗,關心地問道:“麥科,這麼快回來,家裏喪事都辦好了?”
“唉,辦完事就回來了,”老麥在辦公桌邊上放下公文包,忽然提醒道,“我說小畢,啊不,畢科,咱還是按新職務來稱呼吧。”
小畢陪笑道:“行行,聽老領導的,麥主任,您要不要多休息一天,放鬆下心情?”
老麥又想起一事道:“不了,工作上還有這麼多事,我先去委辦還車鑰匙,額,那個房改的錢,說是幾時要交的了?”
小畢撓撓頭道:“這個我倒不清楚,要不,您到委辦還車鑰匙,再順便問下?”
“那也行,”老麥這才想起小畢還是未婚,當時本市機關單位,未婚青年沒有資格分房,自然這頭一批房改房出售,顯是與他無關,便也不會去關心。
老麥徑去委辦還上車鑰匙,問清房改房的款子今年九月底前交清即可,隨後沿着走廊返回工業科辦公室。
平日裏,老麥在委里和同事總是有說有笑,是個人緣甚好、很是隨和的人,現在老父剛去世,他手臂還帶着黑紗,走廊上遇到的同事只是打個招呼,簡單問候兩句,不好再跟他說笑。
他現下心情甚是沉鬱,沒有心思跟人像往常一樣胡亂說笑,與小畢打過商量,整個上午默默坐在辦公室趕工,爭取把這一陣手頭拉下的項目材料早點做完,然後和小畢作重新分工的交接。
市府飯堂有免費午餐供應,無非就是一份五元快餐式的飯菜,吃完午飯,老麥掏摸餐巾紙擦嘴巴,無意中把姐夫阿劉姨丈的名片給帶出來,看着想起當時阿劉姨丈帶有暗示的話。
於是他想了想,既然有茶可喝就宜早不宜晚,立時掏手機撥電話給阿劉姨丈,甫一接通便恭敬道:“您好,您是姨丈嗎?我是阿劉妻弟小麥啊。”
“哎唷,是麥老弟啊,回發計委上班了?”
手機傳來的聲音竟然充滿驚喜,正是那天回鄉奔喪之日偶遇的阿劉姨丈,他對老麥這麼客氣當然有原因,作為國企老總,申報工業基建項目,難免要和發計委工業科打交道,有熟人好辦事。
他接着問候幾句喪事辦得如何什麼的,然後便說起託詞喝茶想要提到的正事。
“是這樣的,市組原先的部長是我的老同學,不久前,市裡四大班子換屆,他轉任市政協常務副,臨退二線,市委領導照顧他,多給他幾個推薦人選名額。
“現在市一級班子改選和部門調整基本結束,他手頭還有一個非黨副處名額,人選比較難找,說讓我幫物色一下,我想起阿劉說過,你一直都是副科非黨幹部,打算給老部長推薦一下,看看你的意思怎麼樣?”
聽阿劉姨丈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老麥原本有點發木的頭腦一下子變懵,這,這算什麼事……你嘛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他自從大學畢業分配到某大國企,一直小心翼翼、兢兢業業地工作,一年之後借調去市經委,隨後轉正式調入,都六、七年了才提副科,之後調動到市計委(后改為市發計委,新世紀后還要合併體改委改名市發改委)也還是副科職務。
沒幹幾年,才滿四十周歲,又被明升暗降變成退二線的主任科員,滿以為自己一生的仕途到此為止,誰知老天又給他蹦出這麼個機會,怎麼會不接受呢。
於是,老麥深感喜從天降,說話聲音都不住顫抖,連連點頭應承道:“我沒問題,沒問題啊,感謝姨丈幫忙,實在太感謝了。”
阿劉姨丈在手機里的聲音,顯得很滿意道:“那好,你儘快準備一下自己的簡歷,最好打印一下顯得鄭重其事,然後就等我的通知吧。”
不知對方何時掛掉電話的老麥,還在握住手機捂耳朵,剎時間掉了這麼個大餡餅,直砸得他渾然不知所措。
愣愣地走了半晌,方才走到上行電梯門旁,他差點撞到大理石牆壁上,這才回過魂來。
老麥長吁一口氣,強行按耐住極度狂喜的興奮心情,整整衣襟,按開電梯門,施施然走進去。
中午科室幾個人盡皆各具姿態地小睡片刻,只有老麥一點沒有睡意,一直在辦公桌前伏案忙個不停。
他也沒幹別的,只在工楷書寫自己的簡歷,待到下午上班時間,便去到文印室叫打字員幫忙打印,然後珍而重之收進一個公文信封里。
整個下午,老麥的情緒全在振奮喜悅之中,畢竟也是人到中年,多年機關工作生涯,他的養氣功夫甚是有得,面上完全不動聲色,一點口風也不露,一直在熟門熟路地與小畢做善後和交接工作。
甚至連小畢也看不出來什麼,只是覺得老麥畢竟是老同志,請幾天喪假回來,短短一天,便把積壓好多天的公務處理完畢,讓他覺得佩服不已,同時也感到追趕的難度。
到得下午下班時間,老麥在地下車庫拉出自己的那輛“珠峰豪邁”踏板摩托車,騎上就往原計委幹部舊宿舍自己的住所駛去。
隨着下班擁堵緩行的行人車流,騎着摩托車走到半路的老麥,忽然想起前些天經過市博物館的事,那個引起他心臟強烈搏動的詭異狀況。
他雖說年紀已是不輕,好奇心依然旺盛,更何況這是與自己身心有關的一樁奇事,想了想便掉轉車頭,穿街過巷駛向市中大道方向。
下班時間人多車多,不免花上二十多分鐘,老麥這才來到市博物館門前,這個時間的博物館早已閉館,只有在熱風中微微拂動的長幅橫額高掛門楣。
老麥一隻腳支地停下摩托車,靠近到博物館的大鐵門旁,細細確認在這所建築物裏面,真的有甚物事吸引着他。
讓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臟的激烈搏動,甚至還有一種受到無端牽扯的奇異感覺,貌似直要凌空拉扯他進去一般。
老麥遂定定神思慮一會,然後調轉車頭、加大油門,就此離開,一時間那種刺激心臟大力搏動的感覺,也自漸次減輕遠去。
離開的當下他便決定,改日有空找個博物館開館的時間再來一次,進去看看到底是什麼玩意,臨近就會吸引他的心臟猛烈搏動。
老麥直接回到自己家中,煮點雞蛋麵條,擱碗在茶几上,邊吃邊尋思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老麥所住宿舍是當年時興的磚混房,只有兩房一廳約六十平米,是數年前他調來發計委時,委里分配給他的。
儘管那時的他剛剛離婚,畢竟是結過婚的人,還是副科中層幹部,反正委里住房有富餘,分了一套當時標準的兩房一廳給他,現在要搞房改,待交齊房款等着辦產權證,房子便屬個人所有。
他那有點兒戲的婚姻也自延續快有十年時間,生育有個兒子,兒子長大到七、八歲還不怎麼像他,他卻沒有多想過,渾沒曾想,幾年前某一天,有個男人來跟他要兒子,他這才倏然驚醒。
那人是個手面很廣的私營公司老闆,直接約他到外麵茶樓私談條件,承諾給他一定的補償,然後要把兒子帶走。
老麥和他在大學裏的死黨蘭辛博,年輕時節喜好結夥泡妞,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後來找老婆結婚,也是非大美女不要。
老蘭高大英俊也就算了,老麥身高才一米七掛零,國字臉剪平頭,樣貌算過得去,可是比起老蘭不止遜了一籌。
但是老麥非要和老蘭較勁,找個老婆要比他老婆漂亮才肯罷休,結果也是如願以償,可沒想後面會出那檔子事,貌似白幫人家養十年八年兒子。
老麥當初甫一見他那前妻,頓時驚若天人,頻頻狂追不已,最後卻似是突然之間感動對方,才共赴巫山一次,便即珠胎暗結,女方答應馬上與他奉子成婚、喜結良緣,婚後八月懷胎早產個兒子。
老麥渾渾噩噩也沒有注意什麼,直到便宜兒子那個親爹出現,這才知道其實自己只是個養父。
原來,他那前妻早就是這位老闆的小情人,故意懷上要挾男的休掉髮妻,然後小三上位,結果他的髮妻死活不幹,一番鬧騰之後,男的無奈只好放棄小情人。
結果小情人遭到遺棄痛不欲生,也是害怕墮胎太痛傷身,遂於順便接受痴情苦追的老麥做便宜老公。
後來兒子出生,老麥工作穩定,收入不少,理財有方,沒什麼後顧之憂,家境過得平安富足,前妻漸漸地沒了其他心思,只想着這樣子過一生也算不錯。
渾沒曾想,那私企老闆平日裏私生活過於糜爛,髮妻早年只生過一個女兒,再也生不出一子半兒。
經去醫院檢查,乃是緣於男方一向過於放縱的私生活,使之早就失去生殖能力,這男的發跡前家在農村,農家之中“無後為大、養兒防老、傳宗接代”傳統意識濃厚,總是苦於再也不能生育。
後來不知怎麼著,他竟然輾轉獲知,從前小情人嫁人所生的兒子長相甚似自己,大喜之下,藉機偷偷哄小孩子去做親子鑒定。
結果出來確認是自己親子,他便牛逼哄哄地公然前去找老麥洽談,赫然提出要回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