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光與影 二
當時王徽之很想告訴他,現在談論會不會讓敵人付出代價毫無意義,他們如今更應該考慮的是接下來的對策,但是看到謝玄慘白的臉色,還是把已經到嘴邊的話放在了心裏。
也許他不會在乎徐州一城一地的得失,但單憑這個消息,就足以讓他亂了方寸。
同時,這也是王徽之自己最不希望見到的一個事實。
這些日子,他在徐州彭城按照謝玄的意思,針對庾希那邊可能出現的攻擊,陸續的進行着作戰的準備工作。但是儘管他也叫間諜斥候多方探聽敵軍情況,始終都探聽不到兩個弟弟的消息,實在讓他沒辦法靜下心來。
庾希從兗州到廣陵再直奔建康,路途有千里之遙,實在是不智。他根本不但心庾希可能會勝出,他擔心的是,王獻之和王操之既然在對方軍中,無論是被逼還是主動去的,只怕將來撇不清關係。到時候桓溫秋後算帳,那就糟糕之極。
對於謝玄的想法,他隱約知道一些。如果此戰不勝,那還罷了,桓溫還有用得着他們的地方,若是高門世族那一邊的實力被清除,謝玄就是桓溫再進一步的最大障礙。誰知道桓溫到了這個位子,是不是想更進一步?以他的為人來看,倒是很有可能。
與其等着被收拾,不如先下手為強,這是那位豫州刺史的一貫思路,這次怕也是這樣的。
但是之後呢?
謝玄會不會是另一個桓溫?
王徽之忽然覺得有些困惑,朝中掌權的是桓溫,抑或是謝玄,又有什麼區別?
※※※
建康城,這個時代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從來都是表面上平靜,內里暗流洶湧的地方。
以前的征西大將軍府,現在的大將軍府中的書房中,忽然傳來一聲大響,掩蓋了木頭斷裂的低沉響聲。書房外的僕人們聽到這個聲音,知道房中的主人正在大發雷霆,都遠遠的散開,生怕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庾希小兒,真是欺人太甚!”
桓溫注視着案上絹布寫就的信報,拍案怒吼。上好檀木的書案已經被他剛才暴怒之下的一拍,幾乎拍斷。
在他下首坐着的,是郗愔之子郗超。郗超自是年少高才,自從王獻之成婚那天,在王家清議遇到了桓溫,此後兩人暢談天下大勢,極是相投,於是就投到了桓溫手下。他父親郗愔卻是高門士族一黨,一家之中,老子和兒子分處不同陣營,還都是立場堅定的重要人物,這也算一奇了。
至少,旁邊的桓伊就曾經懷疑,在家的時候,這一對父子會不會和對方說話。
他雖然不知道書信上面寫了些什麼,但看桓溫的臉色,一定不是什麼好事。看見郗超臉上的疑問,知道他肯定會去問的,桓伊也就在那安安穩穩的坐着。
等桓溫稍微平靜一點,郗超終於開口了:“明公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桓溫又重重砸了一下面前搖搖欲墜的書案。“庾希自兗州起兵十萬,號稱三十萬,近日連下徐州四郡,兵鋒已到廣陵,謝玄的兵力盡數被慕容恪牽制在河北,無力救援。”
“不會吧。”桓伊脫口而出,“以謝玄用兵之能,怎麼會被人全線牽制?”
“慕容恪也不是一般人。”桓溫的聲音夾雜了很多不快的因素,不單單是對在豫州的謝玄並不能把庾希的軍馬擋在兗州的不滿,還夾雜了更多的信息,他似乎想到了從前和慕容恪僅有的一次交鋒,那一戰他收復了上洛,可他自己知道,慕容恪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這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想到這位燕國第一名將居然被謝玄逼得不得不親自到黎陽前線坐鎮,桓溫除了驚訝以外,還隱隱有些嫉妒。
“庾希陳三十萬軍馬於廣陵,根本不會對建康產生任何威脅。”這是郗超的結論,“明公只要命人沉大船十隻於江中,堵塞航路,就算他庾希有水軍渡江,都過不來。”
“明公現在要擔心的,是揚州附近那些人的動向。”
桓溫沉吟一會,說道:“此言有理,我現在擔心的是中書侍郎庾柔是庾希之弟,若是此人同其兄長裏應外合,一定為禍不淺。”
“那麼便殺之。”郗超應聲說。
“子野,你怎麼看?”
桓伊一直低着頭沒有說話,想不到桓溫來了個點名提問。無奈之下,說道:“小侄和嘉賓所見相同。”
“那便除之!”桓溫的聲音斬釘截鐵。
第二天,便有庾家的家人誣告庾柔私通逆黨。桓溫已經通過皇帝的詔書,把那些起兵反他的高門大族列入“逆黨”之列,現在提兵三十萬虎視眈眈的庾希更是首當其衝。出於某種政治目的,這件案子又牽連了為庾柔求情的幾人。話說是依法治罪,但誰都知道,這依法治罪的結果是什麼。一時間朝中人人自危,生怕引火上身。
御史孫彥十分不平,在朝堂上書,彈劾桓溫專橫跋扈,目無君上,應該議罪。但桓溫的罪還沒議成,第二天早上,就有人發現這個年輕人死在了建康城西的一條小巷裏面,屍體上數十個傷口,血流了一地,慘不忍睹。
自此更沒有人敢拂逆桓溫的意思,朝議的時候,也都是唯唯諾諾而已。
此後又有郗超私下進言,說道:“現在明公聲威正勝,為何不趁現在行王霸之事?”
他所說的王霸之事,自然是王敦曹操干過的事,而揚州刺史王述和陸納在吳郡聚集高門世族一起,準備開戰的事實,被他很有技巧的忽略掉了。
桓溫卻默然良久,沒有給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