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潮起 下
在把目光移向別處之前,我們要先討論一下歷史的細節問題。
很多情況下,歷史都是由於一個或幾個不起眼的細節而發生了質的改變。例如庚子血夜前一天晚上,慕容垂為了出城殺了司馬耽的使者,使石頭城全無防備,從而間接導致了司馬耽在皇權鬥爭中的敗亡。
再例如在曾經的歷史之中,非常有名的,一個馬蹄鐵斷送了一個國家的故事。
再美妙的計劃也趕不上變化,無論何時,運氣還是很重要的。
幾乎就在慕輿根和慕輿干兩人擬定了名單的三天之後,謝玄的書案上也出現了這麼一份名單,只是上面的資料要比原版詳細的多,詳盡標明了名單上面有些重要的人在燕國都所任何職,家眷情況,薪餉多少。
這讓人不得不驚嘆於獵鷹的效率,也讓謝玄最近對這些大筆花費極為肉痛的心情有了那麼一點緩解,畢竟這錢花出去還是值得的,尤其是在對諜報這個行當還沒有廣泛注意的時期。
有時候,提前一步得知的消息,在某種意義上講,可以決定許多事情。
但是顯而易見,現在並不屬於“有時候”所指的範圍。
謝玄嘴角現出一絲苦笑。若是早些知道府庫虧空到如此境地,他也不會在起初的兩萬軍馬之後繼續招募流民,訓練騎兵。雖然眼前是個突襲河北的絕好機會,但新的輕騎訓練時間還短,幾月之內萬萬不能上戰場,否則得不償失。
“我已經給在許昌的夏侯彝發了軍令,讓他去河北相機行事。”王徽之似乎已經看出了他的猶疑,出言道:“讓他自文石津渡河,去汲郡,黎陽二鎮劫掠,我們水軍在河中接應,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願如此。”謝玄想了想,無奈點頭。
“我們今年組織屯田的時候用了深耕法,應該會有些好的收成,”王徽之也只能這麼聊以**:“只要最近這幾個月平平安安的過去,應該就不會出什麼大事。”
謝玄嘆道:“這次倒是難為夏侯彝了。如今河北必然戒備森嚴,想乘機掠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王徽之也有些沉默,又是一次豪賭,賭贏賭輸在此一舉。想到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他們眼中是盜匪出身的夏侯彝身上,他就覺得有些諷刺。
謝玄拿起筆,蘸了些硃砂,在書案上那份名單上面飛快的划著一個個的人名,時不時停下來思索一會。
“燕國的河內太守慕忽也是慕輿氏的人?”他看見一個人名,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隨即問道。
“應該是。”王徽之回答,“我聽說慕輿氏族中有一支怕了慕容氏族的猜疑,加之也嚮往漢人風俗,於是改姓慕。”
“只可惜他們不姓慕容。那麼亂起之時,我率軍從豫州渡文石津,劉牢之引一支軍馬從河東東進,兩路攻鄴城,可否?”
王徽之反問:“幼度為何如此肯定燕國要起內亂?”
謝玄笑道:“這道理實在是簡單。慕輿根性格木強,眼裏絕對容不得沙子,且此人在燕國也算元老一級了,如今手中卻沒有實權,肯定不滿。鮮卑人雖然表面看上去非常強大,實際上不同部族之間的內鬥十分激烈,於情於理,慕輿根都會跳出來,只不過我們不知道他到底會什麼時候跳出來而已。”
“如果我是他,就會最近幾日跳出來……畢竟現在人心不安,作亂成功的可能也要大一些。”
王徽之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些什麼,就聽見外面有人遞過一封公文:“大人,陳留來的的加急文書!”
陳留算不上是前線,怎會有加急信報過來?他看着謝玄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心中暗叫不好。果然,當他看到這封公文之時,也不由驚詫莫名。
近萬流寇圍城?
怎麼會?
聯繫起了日前在徐州經過所見種種,他立時恍然。
謝玄握緊了手中的鎮紙,一字一句的森然說道:“既然他們這麼想玩,我就去奉陪到底!子猷在淮南主持政務,明日我就啟程,帶五千軍馬去陳留會會那些‘流寇’!”
※※※
遠在許昌鎮守的夏侯彝接到快馬加鞭傳來的軍令之後,臉色立時變得古怪之極。
他本來就是盜匪出身,若論指揮大軍打仗,他也許不是那麼在行,但這帶人打家劫舍的功夫確實是一點也不差的。可是無論如何,這並不是什麼光彩事情,他也一直對那一段諱莫如深,手下人更是絕對不會提起這段往事。但現在,居然接到了如此荒唐的軍令。
這書信上用的措辭十分隱諱委婉,不會讓他感到面子上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但是軍令畢竟是軍令,不是矇混一下就能過去的,而且,這份軍令的內容讓他也有些浮想聯翩。
去河北掠地?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燕國新喪國君,新皇帝又是個小孩,就連他這個粗人都知道鮮卑人不可能不在邊境上陳兵防備。弄不好,去河北反而會撞上鐵板。
難道豫州錢糧已經窘迫到如此地步了?那麼謝玄會在豫州呆多久?若是他沒有個象樣的解決辦法,如何立足?如果這樣下去,剛剛通過練兵屯田積累起來的一些民心就會變成怨氣。
民心易變。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機會就要來了?夏侯彝的心在突突亂跳。倘若謝玄不得不退守淮南,這意味着淮北河南這五郡之地都可能成為他的勢力範圍!
如果他從現在開始就為叛變準備的話,這並不是不可能。
他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說現在他的手下都是北府兵,不可能和他一心一意,也不說豫州在謝玄手上和在他手上絕對不同,若是在謝玄手上,就有穩固的後方支持,若是在他手中,就是兩面受敵。就說謝玄當時雖然用計迫他投降,畢竟也對他有了知遇之恩,這忘恩負義的事情他作不出。
既然如此,河北總是要去的,還是把上面交待的事情做好才是正途。夏侯彝看着屏風上的地圖盤算半晌,才轉過頭去,吩咐從人:“備馬,去何將軍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