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內心
“這是怎麼回事?”悟心詫異的問道。
流煙道:“這禁制名為‘陰陽牆’,一側是生,一側是死,一側是人間,一側是地府,塵世生靈,不沾染死氣,無法進入,萬年前天絕親手所布,當今世上,無論是誰,休想強行進入,不過、、、、、、”
悟心又問:“不過什麼?”
流煙撇嘴笑道:“不過,也不一定非要喝屍油的,那屍油從屍鬼身上煉化,帶着無窮無盡的滔天死氣,只要擦在在身上,便能遮擋身上的生氣,隨意出入陰陽牆。”
悟心苦着臉,無話可說,小貓妖咬着一口銀牙,瞪着她使勁的哼了一聲。
流煙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着道:“好了!好了!別跟姐姐慪氣了,咱們還是趕快進去吧,萬一屍鬼回來了,可就慘了。”
幾人進入陰陽牆,來到一間石室,沒有想像中的惡鬼陰靈,沒有想像中的陰森鬼氣,石室不大,方圓三丈,頭頂石壁上黑壓壓的掛滿了方才那種黑色的妖物,不時的有幾隻飛下來,從四周石壁飛出,不知去了哪裏。
地面有積水到腳踝,那積水渾濁不堪,飄着一層屍體上腐爛下來的屍油,惡臭充斥着耳鼻喉,小貓妖忍不住又吐了。
石室最中央,有一具石棺,棺材也是普普通通,沒有半點奇特。
棺材中有尺余深的水,水質與地面上一般無二,不同的是棺材內側,黑壓壓的爬滿了蠕蟲,蠕蟲指頭大小,如同沒了殼的蝸牛,身上沾滿粘液。
這蠕蟲名為‘屍蟲’,專門吞食死屍身上腐爛的血肉。
悟心靠近棺材,仔細一看,無數屍蟲竟然還在緩緩蠕動!
這屍蟲是活的!
這棺材是屍鬼躺的!
他似乎看到,不知道多少個年頭,那不可一世的屍鬼,那被天地選中施以最邪惡詛咒的屍鬼,那囂張到視三界眾生為奴僕的屍鬼,一動不動躺在棺材裏,浸泡在森冷的污水裏,被最卑賤,最渺小的屍蟲,日日夜夜,一口一口的啃食着身上的爛肉。
無論多麼強大的人,都有脆弱的時候。
那屍鬼咆哮着,張揚着,叫囂着,他對着整個世界猖狂無比,他何嘗不是在掩飾着這裏的軟弱?
一個人,越是炫耀什麼,就越是缺少什麼。
就如同她炫耀着嬌媚容顏,人前沉魚落雁,卸了妝卻不敢看一眼鏡中鄙陋。
就如同他炫耀着百般幸福,人前恩愛甜蜜,每個深夜裏,躺在床上,兩個人心中念想的卻不是對方。
就如同他炫耀着飛黃騰達,人前耀武揚威,轉身便匍匐在他人的腳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就如同他炫耀着慈悲本善,人前惺惺作態,背地裏卻是卑鄙骯髒,齷齪下流。
人人都知道這世上,很多真是假的,很多善是虛的,很多美是丑的。悲哀的是,人人都在渴望着。
流煙問:“和尚,你又在發什麼呆?”
悟心伸出左手,手腕上婆娑念珠有祥和光彩閃過,他笑道:“這迷惘鬼城是滅天之印中鬼氣所成,我在想,若是把婆娑念珠里的祥和正氣加持在人間,那眾生便不會如現在這般貪嗔痴慢疑,心中皆苦了!”
流煙睜大眼睛,靜靜的看着他,如小貓妖一般,安靜着一句話都不說。
“你覺得如何?”悟心轉頭望向她,卻見她神色有一絲不自在,躲閃着目光,低着頭,停了半響,才恢復如常,流煙笑道:“你想的簡單,天絕有通天的修為,天上地下,三界六道,比得上他的沒有幾人,縱使如他這般,依仗着滅天之印,也只能創造出十萬里鬼城,你覺得你能加持多大地方?”
悟心沉思半響,不得不泄了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不說這些了,咱們四處找找,看那天地詛咒到底在什麼地方。”
流煙道:“不用找了。”
說著,她捋了捋衣袖,露出白嫩的素手,伸進惡臭骯髒的水裏,在棺材裏中摸出一塊石枕。
這石枕一尺長,四寸高寬,普普通通的岩石,不知被屍鬼日夜枕在上面多少年,屍液早就把它浸泡腐蝕的發白。
流煙伸手把石枕遞過來,輕快說道:“喏,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便在這裏。”
悟心接過來,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細細查看,看了半天,除了下方有一個指頭大小的小孔,再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他望着流煙,迷惘問道:“這便是天地詛咒?”
流煙眯着眼笑着,反問道:“你不信?不信的話就透過那小孔朝裏面看看。”
悟心轉過頭,目光重新投向石枕上的小孔,那小孔不及大拇指粗細,深不過一寸,無需湊近,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底端,哪裏有什麼特殊。
他搖頭苦笑不語,心中斷定,定然又是流煙的惡作劇。
流煙卻撇着嘴道:“膽小鬼。”
小貓妖瞪着眼睛,哼了一聲,接過石枕,一隻眼睛閉着,另一隻眼睛波光如水湧入那小孔中。
這一望,似乎定住了!
小貓妖一動不動,閉着的眼睛越閉越緊,睜開的眼睛卻是越睜越大,那明亮美麗如藍寶石般的眸子幾乎要瞪出眼眶,幾顆鋒利的小貓牙緊緊的咬着嘴唇,渾身慄慄發抖,幾乎一剎那間,臉色便蒼白的了,光潔的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那眼角更是禁不住的留下淚來。
悟心一驚,一巴掌拍掉石枕,抓着小貓妖的肩膀,着急問道:“怎麼了?你沒事吧?”
小貓妖哭出聲來,嚶嚶啜泣,撲在他懷裏,柔嫩細弱的胳膊,環抱着他的脖子,很緊,很緊!
流煙笑着道:“這石枕中封印着天地最惡毒的詛咒,透過小孔去看,詛咒之力便能讓你看到你心中最害怕發生的事,不過這些都是幻象,當不得真的。”
悟心蹲在地上,輕輕拍着小貓妖的後背,安慰道:“別怕!你長大了,要學會堅強,總有一天,即便是天塌了,你要自己為自己扛住。”
小貓妖抹着眼淚,張着嘴哭的更慘烈,邊哭邊斷斷續續道:“我扛不住,我看到你死了,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
悟心怔怔的望着懷裏的小貓妖,忍了好半響,眼角淚水忍不住滾落下來,他點着頭,溫柔道:“我不會死的,我答應你,我不會死的。”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這個擁抱,無關乎情愛,無關乎親情,關乎的僅僅只是不舍與感動。
背後傳來流煙的聲音:“小和尚,這詛咒馬上便要毀掉了,你就不想看看自己心中,最害怕的事么?”
悟心沒好氣道:“我心如止水,不惹塵埃,怎麼會有害怕的事?”
流煙咯咯笑了兩聲,雙手來回翻騰着石枕,一雙美目卻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悟心回過頭來,怒目瞪着她,瞪了半響,哼了一聲,從她手中奪過石枕,在手中頓了頓,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天人交戰,過了好半響,眼睛終究還是緩緩的朝小孔湊去。
他只看了一眼,這一眼卻仿若從開天闢地到亘古永恆,眼睛一眨不眨,悄無聲息便佈滿血絲,沒有恐懼,沒有驚慌,這和尚緩緩閉上血紅的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臉平靜,抬起頭遠離石枕,望着虛空處怔怔發獃。
流煙微微有點詫異,皺着眉頭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悟心依舊獃獃的望着遠方,彷彿未聽到她的話,整個人痴了一般,一動不動。
流煙白了他一眼,撅着嘴道:“不說拉倒!誰稀罕”。說罷扭頭不看悟心,獨自一個人慪氣。
幾人就這般沉默着,過了好半響,悟心轉頭忽然問道:“你呢?你為何不看?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心中最關心的事么?”
流煙一愣,怒道:“要你管?”
她是真的憤怒了,秀眉緊蹙,俏臉寒煞,就好像是得意洋洋的勝利者忽然間被人揭了傷疤。
悟心一愣,卻見她怒氣如夏日暴雨,來的轟轟烈烈,頃刻間便消散的乾乾淨淨,只餘下積水匯聚在地面上,順流成河,上面卻逆流着悲傷。
流煙側身坐在棺材蓋上,低着頭,輕聲道:“我早就看過了。”
悟心眉頭一跳,心中一動,問道:“你早就看過了?”
流煙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雙手擺弄着衣角,思緒早就飄飛到九霄之上。
悟心不動聲色問道:“什麼時候看的?”
“很久很久以前,久遠的我都記不清了、、、、、、”流煙痴痴的道,悟心不經意後退兩步,把小貓妖護在身後,手中緊緊的抓着婆娑念珠。
流煙轉回頭臉上掛着笑,卻哭聲道:“我多麼希望是幾千年前啊,我多麼希望我記不清了,幾天前,若是我沒好奇去看,也不會知道心中最在乎的不是唯一的親人師姐;不是師門祖訓,不是天下正義,而是......而是......”
悟心心中一松,卻又猛的一緊,張口問道:“而是什麼?”
流煙含淚注視着他,那一雙明眸藏着一汪秋水,幾乎要傾倒而出,淹死這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