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誅心
“你就這般想死么？”
老和尚如此問着，在這鬼域之地，身處魑魅魍魎、陰靈餓鬼之中，悟心緩緩的閉上眼睛，眼前卻有無數畫面閃爍飄過，過往的點點滴滴盡數浮現起來，那些悲傷、那些苦痛、那些愧疚凝聚在心底，宛若鐵籠中癲狂的獅虎猛獸，盡情的咆哮着，卻永遠無法逃出。
他不想死，他也從不期望活着！
若非這世上有不得不撿起的東西，他寧願放開一切赴身骷髏惡口。
有些時候，活下去所需要的勇氣，遠遠比毀滅自己所需要的多得太多！
耳邊黑貓焦急的叫聲傳來，悟心回過神來，舉目望去，那血紅骷髏立在身前三尺外，背上怨靈慘白眼神幽異陰森，嘴角的笑更是詭異，彷彿是只調皮好奇的貓，玩弄着手心中的老鼠。
悟心伸手撫摸着黑貓，輕輕安慰着它，眼神望着面前的骷髏和怨靈，卻回答老和尚：“我不能死！”
他沒說想不想死，他只是說他不能死！
老和尚睜睜的盯着他，眼神乾淨無比，不同於平時那種恬靜淡然、榮辱不驚，也沒有半絲慌張狡詐，彷彿是嬰兒一般，在這一雙眸子裏，沒有黑白善惡、沒有仙佛妖魔。
好半響，他閉上眼睛緩緩道：“昔年‘天絕’臨世，仙、佛、妖、鬼四界使者在人間搜尋未果，留下各自仙器，不過仙器雖然留在人間，但除了琉璃仙綾，其他三件威力均被封印，無人能夠發揮。”
悟心眼角一跳，撫摸黑貓的手頓了下來，頭也不抬，打斷他的話問道：“什麼天絕？什麼仙器？”
老和尚盯着他，接着道：“你若能解開婆娑念珠的封印，完全發揮出它的威力，縱使無法蕩平此地，活着出去，絕不是問題。”
悟心猛的轉過頭，望着面前這睜睜與他對視的老和尚，想看清他到底是什麼人，可是看了半響，那乾淨的眼神中，除了虛無，一無所有！
“大師！如何解開婆娑念珠的封印？”
老和尚收回目光，那虛無消散無蹤，德高望重的氣勢立刻蔓延全身，片刻之間變成了得道高僧，雙手緩緩合十，微微閉上眼睛，吟道：“阿彌陀佛！佛祖的法寶，凡人如何用得？想要解開婆娑念珠封印，其實很簡單，你變成佛祖就行了。”
有些人，你一眼便能看穿，因為他膚淺到不懂的掩飾。
有些人，你認識一輩子，你以為你懂她了，她開口你知道想說什麼，她一個眼神你便能了解心意，你們分割兩地，會巧合的同時聯繫對方，你懂她的歡喜，懂她的憂傷，懂她的點點滴滴，甚至你以為，你比她更加的懂她。
可是你不懂，她帶着面具！
她對着你笑面如花的時候，內心卻在憂傷。
她對着你痛哭流涕的時候，內心滿是幸福。
她朝着你一步一步走來的時候，卻離你越來越遠。
她轉身闊步，絕不回頭，那顆心卻從不曾離去！
你不懂她，從來都不懂！
悟心望着老和尚，眼角莫名其妙的掛滿了淚水，他看不懂這老和尚，心中卻滿是那女子的身影，神思沒有分出一絲放在周遭。
附近數不清的骷髏又開始磨起了牙，幾十隻怨靈從血紅骷髏上緩緩飄起，玄空倒掛在幾人頭頂，嘴角詭異笑意更盛，兩尺長的白髮垂下，恍若天空掛下的銀絲，幾乎蹭到悟心的腦袋上。
小乞丐噗通一聲趴倒在地上，總算離怨靈遠了點，可望着頭頂漆黑的指甲，小臉嚇的發白，拉着悟心的袈裟，哭聲道：“你快變成佛祖！變成佛祖啊！”
悟心抬頭望着怨靈，那黝黑鋒利的指甲，幾乎觸碰到眼睛，他卻一眨不眨，心中翻着萬千念頭，世上無數誦經禮佛，一心朝拜的僧眾，可是千年來，哪個成了佛？
變成佛，說的簡單，哪裏有那般容易。
老和尚出奇的淡定，恍若入定了一般，有一隻怨靈幽幽飄下，趴在他背上，黝黑的指甲在他腦袋額頭上溫柔的划著，他卻沒有一點緊張，輕聲吟唱着不知名的經文，嘴角的笑意襯托的滿臉慈祥。
變成佛！什麼是佛？如他這般淡定么？
悟心心中盡量放鬆，驅動着靈台中的七彩舍利朝着手腕上的婆娑念珠而去，舍利念力一涌而進，可是卻恍若到了宇宙的中心，空蕩蕩，虛無縹緲，沒有一物。
這最接近佛陀的寶貝，卻望不見佛陀的虛影。
頭頂刺痛傳來，怨靈漆黑的指甲已經劃破了光禿禿的腦袋，悟心低頭望着懷裏的女孩，心灰意冷，若是有佛，世上怎麼還這般多的悲苦？若是有佛，世上怎麼儘是妖魔鬼怪？若是有佛，凈土在哪裏？
緊緊的抱着小貓妖，悟心苦笑一聲，口中碎碎念叨：“佛？佛在哪裏？佛又是什麼？”
他以為下一刻便要死了，他甚至想到了一身皮囊被怨靈剝去，血肉被骷髏盡情啃食，緩緩閉上眼睛，懶得向這墮落瘋狂的世界告別。
就在這一刻，胸膛忽然被什麼覆蓋，低頭望去，貓小跳明亮的眼睛靜靜的望着他，那一隻嬌嫩素手正放在他心口，由於剛剛醒轉，語氣還有些虛弱，不過軟軟的聲音卻清晰無比，她回答悟心：“佛在這裏！佛是慈悲！你是我的佛祖，永遠都是！”
心中猛的一震，靈台中那七彩舍利登時之間光芒四射，心底深處，被無數仇恨，怨氣，無奈，愧疚、、、掩埋的慈悲，悄無聲息之間化成一股力量，衝進婆娑念珠中。
那虛無縹緲的空間中恍若茫茫宇宙，此刻，在那宇宙中心，億萬金光劃破黑暗，給整個世界帶來光明。
最中心，一尊高大威嚴的如來端坐在蓮台上，身邊風雲際會、日月變幻，無數星辰光輝卻只能襯托金光更加璀璨耀眼。
悟心神識一探，心中又是大驚！
那如來的容貌和他一模一樣，非但如此，神識竟然彼此相通，此時此刻，悟心覺得，自己便是這尊如來，如來便是自己。
悟心問道：“你是誰？”
慈悲莊重的聲音回蕩：“我是你。”
悟心感受到自己打破了婆娑念珠的封印，已經完完全全的祭煉了它，可是他心中清楚，雖然得此奇遇，修為卻並沒有半點增長，身體依舊是原來那副無法修鍊的身體，沒有一點變化。
他驚訝的問道：“我是人，你是佛，你怎麼可能是我？”
如來道：“佛是頓悟的人，人是未頓悟的佛。”
悟心問：“我頓悟了？”
如來沒有回答，反問道：“外面百千萬骷髏，你可想殺么？”
悟心皺着眉頭，沉吟道：“殺！當正義不在，唯有以殺止殺！”
如來問：“若是這世上沒有正義呢？”
悟心眉頭皺的更緊，心中兩股力量互相衝撞廝殺，一股是心經修鍊出的佛法，一股是天魔籙修鍊出的魔氣，這兩股力量平時潛伏在心頭，融合在一起，和平共處，此刻卻不死不休。
緊緊是一剎那間，汗水便佈滿了額頭，流遍了全身。
金光緩緩黯淡下去，如來化成虛影消散無蹤，在婆娑念珠這虛無縹緲的空間中，只留下一句莊重威嚴的話語迴轉飄蕩。
“殺人，不如誅心。”
街道上，周遭骷髏環伺，頭頂怨靈飄蕩，老和尚和悟心的腦袋上已經流出了血，怨靈正在伸着慘白的舌頭貪婪的舔舐着。
老和尚依舊淡定的打坐念經，悟心神識在婆娑念珠中，恍若雕像。
小乞丐哭着踹了一腳老和尚，喊道：“師父，這和尚是不是死了啊！怎麼定住了？”
老和尚閉着眼睛道：“淡定！遇到本尊如來，這是他的福緣。”
小乞丐苦了臉慌張道：“他見了如來？娘.的！看來果然已經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悟心睜開了眼，手腕上的婆娑念珠已經消失無蹤，與他完全融合在一起，此時此刻，他便是婆娑念珠，婆娑念珠便是他。
“諸邪退避！”
悟心輕喝一聲，聲音卻回蕩在整個迷惘鬼城，身上金光璀璨射出，光芒耀眼無比，恍若太陽一般。
周遭骷髏遇到金光，近處的盡數灰飛煙滅，遠處的凄厲慘叫，瘋狂逃竄。
頭頂怨靈慘白的頭髮着起了火焰，白色的紗裙，黑色的指甲，都有金色火苗在跳動，那詭異的笑容終於不見了，幾十隻怨靈聚在一起，哆嗦着，呼叫着，撲騰着身上的火焰。
悟心舉手朝着她們揮去，手心中億萬金光凝聚成光球。
小乞丐瞬間興奮起來，跳起來大喊道：“殺了她們！快！殺了他們！”
可是眼睜睜的看着怨靈們逃脫開去，消失在空氣中，那光球終究沒有扔出去。
老和尚睜開眼睛，笑眯眯問道：“你明白了？”
悟心盯着手心，問道：“明白什麼？”
老和尚又問：“你為何不殺她們？”
悟心撇了他一眼，俯身抱起小貓妖，淡淡道：“我不懂什麼是誅心，除惡揚善，除惡在前，揚善在後，除惡即是揚善，昔日青牛山上，我有一師兄曾說，寬恕眾生，那是佛祖的事，我的任務，便是送他們去見佛祖。”
老和尚皺起眉頭，重新又問：“你為何不殺她們？”
悟心抱着貓小跳，朝着街道盡頭走去，走了七八步，頭也不回，嘆了口氣道：“我看到了她們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