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深林人淺月姮長

第八十一章 深林人淺月姮長

傅臨淵一路追隨而去,直至半夜才在一片林子裏聽見了馬嘶聲,四處尋去,只見一棵粗壯的松樹上拴着一匹長鬃黃馬,頗為矯健,只是四周卻不見人。傅臨淵勒了坐騎,拴在一處,聞着似有水流,料到風棲鸞應往水源處汲水去了,也順着水聲去尋。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皎潔的月光灑遍林子裏的每一個角落,萬籟俱寂,只聞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清越悠揚的水流聲漸響在耳畔,若在此間悠閑踱步,定然怡神自樂,奈何傅臨淵重諾如山,此時自是沒這雅興。不多時,已近水流,遠遠地看見一道纖柔的人影坐在河邊,朗月清輝灑遍她一身紅衣墨發,略顯凄清。

風棲鸞對月長嘆,她刻意不選在有人處歇下,就是不願去看人家和樂安寧,獨她形單隻影,分外凄涼。這般想着,肩上舊傷竟又隱隱作痛,取出傷葯,解開衣帶,衣衫滑下肩頭,露出大片凝脂雪膚,卻有數道紅痕破了這無瑕美玉,裂痕難消。風棲鸞將傷葯倒了一些在掌間,緩緩塗抹。她的傷並未痊癒,只是不願再留在都城了,只怕繼續住下去,就會失了離開的勇氣,想要放下十七年裏的一切,又談何容易?

傅臨淵早已轉身離開,隱匿在茂林深處,眼前猶自閃過她朱紅衣衫滑落,雪肌紅痕的那一幕。頗有些懊惱之色,他為人向來清白,不想竟也做了一回偷香竊玉之流,雖是無意撞見,亦無人知曉,自己心裏難免感到怪異。此時已是無顏面見風棲鸞了,如此,容后再做打算罷。

如此過了一夜,次日一早風棲鸞一出林子,就尋了個客棧歇下。林子裏蟲蟻極多,天地為廬這般清苦的生活也就只能略作嘗試。洗浴過後,客棧中的小二送來了早點,風棲鸞端了碗粥送至嘴邊復又放下,抬眸似笑非笑地望了那店小二一眼,直看得人心裏發顫。

不多時,這邊城小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就起了火,滾滾濃煙衝天而上,撲面而來一股燒灼的氣息。風棲鸞冷眼瞧着那群拚命救火的掌柜夥計,任憑多少凄言厲語,辱罵狠絕之辭,都絲毫不為所動。

傅臨淵追上來的時候,就只見到青天朗日之下,風棲鸞一身紅衣耀目生輝,任周遭一片罵聲充耳不聞,靜靜地望着那火舌越來越大,直至無法挽回。傅臨淵凝神聽了一下眾人言語,瞬時變了臉色,問道:“是你燒了人家客棧?”

風棲鸞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家殺人奪財的黑店,留着也是禍害,燒了便燒了。”

“何必下此狠手。”傅臨淵不甚贊同她的做法,隱隱有些責怪。

風棲鸞無意與旁人多言,亦不回答,轉身就走。

“風姑娘留步,”傅臨淵叫住她,“,在下傅臨淵,受人所託送你到落櫻閣,一路上,當由我照顧你。”

風棲鸞立即轉身問道:“何人所託,可是帝君?”

她雙目瑩亮,些許期待展露無疑,倒看的傅臨淵心中有些不忍了,別過頭去輕聲道:“不是,是柳清持。”

“原來是柳姐姐,多謝了。”她有些失望,卻不曾拒絕,轉身繼續行路。想要換家客棧用午膳,已至中午,她昨日到現在水米未進,早已是飢腸轆轆。

兩人相對坐下,風棲鸞點了幾個菜,便用兩手托着腮,一語不發。傅臨淵從懷中取出一枚玉扣湊到她眼前,和聲說道:“偶然所得,現在物歸原主。”

風棲鸞一驚,雙手接過舊物,目中幾分留戀,十分動情,柔聲道:“你一定想不通我為何定要燒了那人的客棧,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他們要奪了我最為珍視之物,我便毀了他們最為寶貴之物,很是公平。”

她一手撫上眉間的紅鸞,“這隻紅玉鸞鳥是祈王府大公子沈雲岫送給我的生辰賀禮,也就是我二哥,我很是珍惜,那群人見財起意,想要搶了去,我自然生氣。這枚玉扣是我從宮裏帶出來的,那日我走的匆忙,不是故意要拿它換馬,如今失而復得,也是我之幸。”

他聽出了風棲鸞語中的不舍,不禁問道:“值得嗎?丟棄一切,去走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多少兇險尚未可知。”

“不去試一試又怎知值不值,我在京都過了十六年皇家貴女的日子,我只知道,那不值得我把一生都消耗在上面,倒不如去探探這條未知的路。”風棲鸞神色平靜,目光堅定,泰然果決,愈發令人生敬。

傅臨淵仔細體味一番,他在京都也打聽過風棲鸞一些事迹,便笑道:“看來你在宋浩陵身上栽個跟頭,也不是件壞事。”

“不許提他,與他無關。”風棲鸞眼中里暗含警示,為何人人都以為她是為了躲開宋浩陵才會鐵了心要離京。

傅臨淵何曾懼怕過誰,依舊說道:“真是不相干的人,又何懼提一提,若不是因為他,你也不至於離京一年,在外頭改了心思。”

風棲鸞道:“算你有理,起先確實是因他離開都城,後來就是我自己的主意。宋浩陵這個人其實很可怕,他無時無刻都能夠保持冷靜,權衡利弊,只行可為之事,伴君七載,陛下何其信任。那一年我母親當眾將我託付於他,換了旁人即便是不願也沒有那個膽子敢拒,遑論全身而退。宋浩陵精於算計,是絕不會真心待一個人的,我又何苦執迷不悟。”縱然他日後求娶,她也絕不再陷其中。

傅臨淵暗嘆,這也是透徹了,只可惜了宋浩陵,失了這樣一個女子。小二將菜上齊,風棲鸞立即道:“再敢提這個人,罰你只許看不許吃。”

傅臨淵禁不住笑了,幾樣菜蔬簡陋,她亦不挑三揀四,每樣都嘗了嘗,平常待之。他道:“城邊小鎮,委屈你了,待入了城再找個好些的地方歇息。”

風棲鸞頭也不抬:“我等着,你付錢,我沒銀兩,首飾都是家裏人送我的,我可捨不得再當了。”

“現在才想起家人會不會太晚了,你這次走也沒跟誰知會一聲。”傅臨淵笑語中帶了根薄刺,一個日夜馬不停蹄地趕路,頗有怨言。

風棲鸞嘆道:“都生我的氣,哪裏會見我。”

一時不再多言,認真吃飯,風棲鸞餓了多久,傅臨淵便陪着她餓了多久,也算是患難與共了。

飯後,傅臨淵思索再三,還是躊躇着問了風棲鸞,“若有人無意冒犯了你,該如何補償啊?”

風棲鸞想了一會兒,道:“這還真把我問倒了,我長這麼大就一個人冒犯過我兩次,一次呢被我刺了一刀,還有一次被我打傷了肺腑。”

傅臨淵不由苦笑:“那是宋浩陵,自是不一樣,若換了旁人,哪有那樣的好運氣。”客棧掌柜的才對她的紅鸞動了歹心,她便燒了人家家財,若是自己坦白昨夜無意看到她療傷,只怕是要被大卸八塊。

“傅臨淵,你真不識趣。”風棲鸞臉色一寒,轉身回房去了。

傅臨淵住在她的隔壁,昨夜林中露宿,幾乎一夜未眠,此時只覺倦意襲來,沉沉睡去,一覺竟到了黃昏。想着出去走一走,活動筋骨,這般想着也就敲響了風棲鸞的房門,許久都不見有人應,心中驚疑,怪道不會又不辭而別了吧?一想也顧不得禮法,推門而入,一看究竟。只見屋裏一張雕花木床,水紅帳子,一床紅綾被蜷成一團,兩隻纖秀柔膩的手抓緊邊緣,把整個人都埋在了裏面。

傅臨淵擔心她,忙上前扯開她的被子,“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疼?我讓人去找個大夫過來。”

被強行吵醒的風棲鸞很無奈,沒好氣道:“傅臨淵,你不僅不識趣,你還很討打。”

傅臨淵笑了,竟是自己把她給吵醒了,“好了,起來了,再睡下去,晚上就別睡了,隨我出去走走。”

“你先出去。”風棲鸞揉了揉眉心,“我稍作梳洗就來。”

傅臨淵依言去外間等候,不多時,風棲鸞也收拾好了,一身紅衣風華無雙,她又生得雪膚花貌,修眉鳳眼,額間紅鸞更添靈氣,淺笑含顰,道是瓊閨繡閣里的高門貴女,偏又幾分洒脫不羈的心高氣傲。

“好了就走吧。”傅臨淵引她出門。

城邊小鎮,說不上有多大,黃昏曉色,處處炊煙,倦鳥回林,雲霞漫天。一切的平和安穩都是在最平常的時光里淺酌歲月,如在世外。

傅臨淵二人沿着小鎮主街道往前走,一路上風棲鸞一雙亮目左右觀望,似是在尋什麼,忽而眼前一亮,走進一家成衣鋪子,挑了一套深紅衣裙,不比她身上那套巧華彩奪目,倒也精細秀致。

“給錢啊。”風棲鸞轉身望向身後的男子。

“你倒是不客氣。”傅臨淵也不推辭,當即付了銀錢。

風棲鸞理所當然道:“都說了我走的匆忙,身無分文,再者,豐都名門也不差這兩個錢吧。”她眼角微挑,唇角翹起,眉目愈加靈動了起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羅浮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羅浮琅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十一章 深林人淺月姮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