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宮世家的江二少
南宮家的子女應該姓南宮才對,怎麼會冒出個姓江的?
但這江二少的確是南宮家的二少爺。
他姓江,名雲生,今年二十二歲,相貌英俊,衣着不俗,書生巾、摺扇、白裳,一應俱全。人前溫文爾雅,走在路上不愁沒有女人看。但女人都不敢抬頭盯着他看,因為誰若看他,他必然微笑着回看,那張臉光是面無表情就足以令女人傾倒,再加上迷人的微笑,又有誰能受得了呢。所以女人們只是低頭半抬眼,用餘光偷偷地看,便覺滿足了。
江雲生喜歡各式各樣的女人在他面前頭低着、嘴帶笑、眼含情地走過。又有哪個男人不會為此而得意呢?
江雲生微笑着走過一條街,他的笑既是一種恩惠,又是一種得意。
他知道街盡頭的水仙閣中有一位絕代佳人在等着他。但他走得並不快,既然一會兒就要屬於另外一個女人了,又何必對其他女人吝嗇微笑呢?他不在乎那個女人會等多久,女人等他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微笑沒有持續多久,便在街角消失了。
他看到一雙女人的眼睛,含着怨。
這種眼神江雲生見得多了。
每當他離開一個女人,總會看到這種眼神。看多了,起初的多情與不舍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擺脫之念。因此,最近他總喜歡不辭而別。他不在乎會有女人傻傻地等他,他認為自己值得被等待,儘管他永遠也不會讓這種等待有結果。
當然,也有過追來的,帶着他以前許諾給她的“長相廝守”來質問他。但江雲生憑藉他的武功,足以擺脫那些女人的糾纏。
不過總有鍥而不捨、擺脫不掉的女人,比如眼前這位。
這雙眼睛中的怨,既不是情人離別時的幽怨,也不是對情人不辭而別的抱怨,而是一種怨恨。
更確切地說,是一種恨。
但比起這雙眼睛,江雲生更在乎的是她手中緊握的長鞭。
他知道這是惹不起的蜀中謝家鞭,但他不願在女人面前示弱,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這個女人的確很漂亮,既有江南千金的嬌羞,也有北方姑娘的豪爽,眉宇間還帶着未馴化的野性。她的目光溫柔起來或許會很多情,但現在卻充滿殺氣。
江雲生躲開了她逼人的目光,臉上又恢復了常有的微笑,儘管有些不自然。
“笑兒姑娘,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江雲生還是拱手作揖。他不能失了世家公子的禮數。
這位笑兒姑娘卻不領情,用鼻音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江雲生接着賠笑道:“你是我見過最執着的女人,足足追了我五個月,從江南追到江北,又從江北追回江南,真是令我感動。”
聽到此處,笑兒姑娘突然笑了。她嘴角微微上挑,帶動嘴邊的酒窩淺淺地顫動,十分動人。
江雲生有些看痴了。
“我會讓你更加感動,親自送你上西天!”
微笑的酒窩還沒有消失,長鞭就劈了過來。
江雲生自然防到了這一招。他知道,女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微笑。
“笑兒姑娘,這可是大街上,我們換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敘舊可好?”
江雲生一邊躲過襲來的長鞭,一邊從容說道。
笑兒姑娘似乎沒有聽見,繼續揮舞着紅鞭,一招比一招凌厲。
江雲生出身武林世家,他雖不會南宮家的絕學轉旋雙劍,但武功得母親真傳,並沒有將笑兒姑娘的鞭法放在眼裏。比起大名鼎鼎的謝家鞭,這丫頭明顯欠些火候。
數招過後,江雲生已看出笑兒姑娘的軟肋,只是她鞭法戾氣過重,招招凌厲,殺氣沖沖,才一時不見落敗。
雖然不懼她的鞭法,但江雲生卻有些不耐煩。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他現在應該已經在水仙閣和美人享魚水之歡了。如今卻打得一身臭汗,一時半會脫不開身。
正盤算着要如何不逃走、不傷人地擺脫她,忽然間從身後斜側方飛來兩隻判官筆,直插笑兒姑娘的小腹。
江雲生大驚,叫道:“姑娘小心!”
哪知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笑兒姑娘纖腰一扭,一個旋身,從兩隻判官筆之間躲了過去。
這身法着實不易,別說兩隻判官筆距離極近,如果腰再粗一點,必被筆尖所傷。
笑兒姑娘被迫退了一大步,還沒看清判官筆的來處,江雲生就和判官筆一起消失了。
笑兒姑娘怒罵了一聲“可惡”,提起鞭子在地上狠狠地抽了一下,不顧圍觀眾人的目光和指指點點,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
江二少並不高興,但是他不能發作,因為來解圍的是南宮家的三管家南宮行。好在南宮行很識趣,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那個姑娘是誰。
“家裏有什麼事嗎?”
江雲生知道,南宮行不會無緣無故親自出來找他。
南宮行恭敬回道:“二少爺這回出來九個月了,夫人甚是想念,所以派我接您回家。”
江雲生白了他一眼,道:“說實話。”
“是。大少爺與上官家的大小姐下月初一成婚,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了,夫人派我接您回家參加婚禮。”
江雲生聽了,一臉無趣地道:“原來是老大成親,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又是上官家的大小姐,難道這世上就只有上官家有女兒嗎?”
“少爺您也是知道的,南宮家與上官家聯姻已有三代的歷史了……”
“我娘就不是上官家的人,還不是下嫁到你們南宮家了。你們不當我是南宮家的人,幹嘛還找我參加你們南宮家的婚禮?”
江雲生故意將重音落在了“你們南宮家”。每次說起母親和南宮家的關係,他就非常不高興。
南宮行只好沉默。他知道再說下去,只會惹江二少更加不高興。
轉眼到了江雲生落腳的客棧,這裏自然是鎮上最好的客棧——如雲客棧。江雲生很歡這家客棧的名字——如雲,會不會是美女如雲呢?
想到美女,他忽然想起水仙閣中還有一位絕色佳人在等着他。儘管他不在乎女人等他,但等得太久,他也會心疼。現在他只想擺脫這個盡忠職守的三管家,去和美人相會。
“我在杭州還有些事情要辦。這樣吧,我們三天後啟程回家,蘇杭不過四百里路,快馬加鞭,說不定還會提前到家。”
江雲生說得很認真。
“是,江二少,只要定下了回家的時間,一切都好說。我在這等您,和少爺一起回去。”
“隨你便。”
江雲生知道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這位三管家支走。
南宮行又道:“江二少要辦的事不知需不需要在下幫忙?多一個人或許會辦得快一些,少爺也不會太累。”
既然江二少讓他留下,南宮行也要表現一下。
“哈哈……不用不用,這種事我一個人來就好。不對,這種事只能我一個人來……哈哈哈……”
江雲生笑着上了樓,他打算先去換件衣服。
南宮行自然猜到那是什麼“事”。
***
為了避開笑兒姑娘,江雲生撿了條小路走,一路平安地來到了水仙閣。
沒有要命的笑兒姑娘,也沒有不知情趣的南宮行,江雲生心情大好。
“千千。”
江雲生輕聲喚道。
沒有回應。
也不需要回應。
一雙眼睛就已經足夠了。
那雙含着淡淡幽怨卻又喜出望外的眼睛,剛看了一眼江雲生,便又避開了。
千千正低頭繡花,花很美,但在少女嬌艷的面龐前,花兒都自慚形穢了。
江雲生看得痴了。
“你究竟是在繡花呢,還是在‘羞花’呢?”
千千將針別在綉布上,盈盈站起,臉上掬起孩子般的微笑,在嫩黃紗衣的襯托下,更顯得可愛。
江雲生髮現,這種可愛的嬌羞是那要命的笑兒姑娘永遠不會有的。
“怎麼這麼遲?”
她微微生氣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愛。
“途中遇到了些要命的事情,所以耽擱了。”
“要命的事情?怎麼沒把你的命要去?”
“還沒見到你,我怎麼捨得把命給別人呢?”
江雲生攬着千千的纖腰,在竹椅上坐下。
“那見了我之後,是不是就可以把命送給別人了?”
江雲生輕佻笑道:“別人要,不給。如果是你要……你這般美法,早就要了我的命了。”
千千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開心地笑道:“你可要記得你說的這句話啊。”
千千從他懷中離開,拿過綉布,突然頑皮地將上面的刺繡掩住,問道:“你猜,我今天繡的是什麼花?”
“猜對了怎麼獎賞我?”江二少不懷好意的笑着。
“你想怎麼樣都……你猜到了再說,我給你三次機會。”千千狡猾地笑着。
“是我昨天送給你的牡丹,還是前天送你的百合?不對不對,都不是……”
江雲生早就看到那是一朵水仙,但既然有三次機會,幹嘛非要一次猜中呢?
千千笑着看他,等待他說出那個正確答案。
“啊,我想到了,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送你的水仙。”江雲生期待着千千驚喜的表情。
哪知千千攢着綉布嗔道:“都不是都不是,你已經猜過三次啦!”
江雲生笑道:“你這個狡猾的小千千,快拿出來看看!”
他一步躍到千千身邊,搶過綉佈道:“這不是水仙是什……啊……”
話沒說完,突然左眼一陣刺痛,驚覺有個尖細的東西刺入了眼睛。
“啊——”
千千驚叫一聲,連忙後退了一大步,顫聲道:“你……你被繡花針刺到了?”
江雲生左手捂着眼睛,能感受到血水從指縫中滲出。眼睛又麻又痛又癢,不知是什麼滋味。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
他此刻才意識到,這個千千絕對不是普通的繡花女。
千千卻一幅受到驚嚇的樣子,怔怔地看着他,又好像是在確認他是否真的被針刺傷了。
“你……別過來,我什麼都不知道……”
“死丫頭,你別裝了!”
窗外一聲叫喊,轉眼間,一團紅衣飄了進來。
這是江雲生最不想聽到的聲音,這人也是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笑兒姑娘提着紅鞭出現在了房中。
“是她!就是她!”
千千指着笑兒姑娘,顫聲說道。
江雲生轉過身,又驚又怒地看着笑兒姑娘。頓了片刻,問道:“剛剛為什麼不動手?”
笑兒姑娘握緊鞭子,道:“我從不在背後殺人,而且我要讓你看清楚你是死在誰的手中。”
“從不在背後殺人,卻先來暗算,果然光明磊落。”
江雲生捂着眼睛冷笑道,滴淌出來的血淚讓他原本英俊的臉變得面目可怖。
“哼,兵不厭詐。在死之前,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不明白,你為何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因為你該死!”
笑兒姑娘沒有給他說第二句話的機會,長鞭已經出手。
她的鞭法和剛才在街上一樣凌厲。
但他已經不是剛才的江二少了。少了一隻眼睛,身法、掌法全都亂了章法。才十幾招,江雲生便有些撐不住了。
誰能想到,風流的江二少會喪命溫柔鄉呢?
紅鞭一閃,江雲生只有苦嘆“我命休矣”。
沒有人會相信江雲生能躲過這一鞭,包括他自己。
但,總是有意外。
那對判官筆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在最要命的時刻出現了。
一瞬間,笑兒姑娘的長鞭已經脫手。
等她拾起武器時,人和判官筆再一次從她眼前消失了。
“該死!該死的判官筆!可惡!太可惡了!”
笑兒姑娘氣得直跺腳,將長鞭摔到地上,恨恨地罵道。
一直縮在牆角的千千走了過來,拾起長鞭道:“姐姐別生氣,要了他一隻眼睛,也不吃虧。”
笑兒姑娘一把奪回鞭子,沒好氣地道:“早知道你的繡花針這麼沒用,就不來找你了。”
“我本來就沒用,只會繡花。”
千千一點也不生氣,將掉在地上的綉布撿起來,繼續綉那朵水仙花。
“如果你在針上喂毒,他就沒那麼幸運了。”
“你都不好意思在背後殺人,我又怎麼好意思在針上喂毒呢?”千千一臉天真地笑道,“我在針上餵了麻藥,就已經感覺很愧疚了。”
“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
千千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嘟着嘴道:“我向來都心慈手軟,四師姐你就不要為難我了。而且我又不是三師姐,怎麼會用毒呢。”
聽到“三師姐”,笑兒姑娘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千千裝作沒看見,接着道:“對了,你怎麼不去找三師姐呢?有她在,那少爺絕對活不過今天。”
“哼,鬼知道她在哪。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去找她。就算我去找她,她也未必肯幫我。就算她肯幫我,也未必能成功。”
笑兒姑娘似乎對三師姐有很大的怨氣。
千千不敢吱聲了。
“你啞巴啦?”
千千還是不作聲,依舊低頭繡花。
笑兒姑娘見她沒反應,也沒再理她,轉身便離開了水仙閣。
“你要去哪?”千千終於抬起頭來問道。
“不用你管。”笑兒姑娘的聲音已經很遠了。
“師父來了,你不去看她嗎?”千千在窗口喊道。
笑兒姑娘停了片刻,但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該死的吟笑兒!”
千千學着笑兒姑娘的口吻輕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