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杞人憂天
1964年,如皋來了一位賈縣長,他到沿江公社視察,發現長江東連大海,北接小河,離長江最近處的農田與長江幾乎沒有分界!賈縣長雙眉緊鎖,背着手對陪同視察的丁書記說:
“我是如皋北方人,以前在外當兵,沒見過長江,但我到過黃河!黃河的水面比地平面還高,所以河邊都築有大堤,確保河水不會淹沒農田!長江與大海相通,萬一海水上漲,江水倒流,沿江公社豈不是成了澤國?老百姓豈不是葬身魚腹?這些問題你們考慮過沒有?”
“賈縣長杞人憂天愛民如子,真是我們的好領導!”丁書記急忙奉承!
“杞人憂天愛民如子!”隨行的幹部紛紛附和。
“什麼杞人憂天?我不是杞人憂天,我是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為今之計,集中全公社人力、物力,在長江邊築上十米高的堤壩,築成后建人工梯田。三個月後我再來檢查!”
“對對對!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丁書記文化不高,他也不知道杞人憂天與未雨綢繆區別在哪。
“高,實在是高!”其他人更加不懂,但跟着附和還是會的。
賈縣長一走,丁書記忙壞了,第二天立即通知大小隊幹部開會。他決定將龍遊河擴寬擴長,並且盡量深挖,泥土全部堆到江邊。屬於沿江公社的江邊長度只有兩公里,東邊西邊都不歸丁書記管轄,他只要完成本公社的築堤任務就行!
說實話,如果賈縣長是秦始皇就好了!將長江從頭到尾都築上堤壩,江水或許不會流進農田。幾千里的長江只在沿江公社築壩,其實有個屁用!
不過對於丁書記來說,縣長的話就是聖旨!幾天後他又召開全公社萬人大會,動員所有的社員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不出錢又不出糧的每戶至少出一個人工!所有人員自帶棉被到楊家莊集中,深挖河高築壩。錢糧標準為每戶一百斤大米或十二塊錢!出工的全家免交還有工資!於是,全公社上千人集中到楊家莊,每大隊搭建一個賬篷,安排人員燒飯。挑河就好比行軍打仗一樣,丁書記兼任河工總指揮,他當然不可能跟河工們一樣睡在帳篷。他把辦公室設在王大狗家裏,陳美如負責燒飯,大米和菜錢自然從徵收的公糧公款中支出!
公社書記坐鎮家中,王大狗不敢怠慢,每天天不亮起床,天擦黑回家。他看丁書記成天黑着個臉,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後來索性與河工們一起睡在帳篷里了。
丁書記文質彬彬相貌端正,臉上還架着一副眼鏡。他老婆在公社醫院做醫生,是縣衛生局局長的女兒!丁夫人對病人還好,對老公特凶!據說丁書記特別懼內,在外面呼風喚雨,到了家裏便洗衣做飯!丁夫人不僅對老公凶,而且長得難看;不過因為是衛生局局長的女兒,丁書記也不敢把她怎樣!
王大狗賴在工地不回,家裏只剩下老婆與書記。陳美如雖是農村婦女,長相比丁夫人標緻多了!丁書記在家裏燒慣了飯洗慣了碗,到了王大狗家裏還以為在自己家裏,常常與陳美如搶着幹活,有次甚至將陳美如的內褲洗了!這本來是他的習慣,也不是故意討好。陳美如本來是安排照顧書記的,現在成了書記照顧她了!與好吃懶做的王大狗相比,書記不知好多少倍!時間不長,陳美如深深地愛上了丁書記!不過她愛在心裏,不知道如何表白,或者說根本不敢表白。
這天早上大家幹了半天活,到中午下起雨來。王大狗呆在帳篷里看民工打牌,丁書記獨自回到工程指揮部。由於淋了雨,丁書記渾身都濕了。陳美如找了幾件王大狗的衣服讓他換上,丁書記如何肯換?陳美如不好勉強,又怕丁書記受寒。後來她燒了一盆火,又到廚房裏炒了幾個熱萊,還拿了一瓶白酒走進丁書記房間。工地上中午本來不許喝酒,但外面下着大雨,估計今天停不了了,因此陳美如幫他倒酒時,他也沒有拒絕。丁書記本來酒量不好,但因為外面下雨,實在無聊,於是開懷暢飲。陳美如以茶代酒,書記喝一杯酒,她喝一杯茶。不到一個小時,丁書記將一瓶白酒喝了個精光,然後就躺在王大狗床上昏睡過去。
卻說王大狗在工地上看人打牌。他雖然不會打,但是認識。當時玩的是“跑得快”。一副牌共有54張,玩的時候去掉“大小鬼”、三張“2”和一張“A”,可2—4人參與。本來打這個牌主要靠運氣,誰抽到牌好誰就能贏,所以輸贏的幾率差不多。但王大狗發現楊大山只贏不輸,一會兒功夫就贏了好幾毛錢。
時間一長,王大狗發現楊大山並不是運氣特別好,而是他有一手偷牌、藏牌的“絕技”,他能快速從牌堆上偷到自己想要的牌,也能把不要的牌藏掉。王大狗是隊長,自然要主持公道。楊大山有一次換牌時,王大狗指着他叫到:“你玩機【出千的意思】!”
聽說楊大山玩機,牌友們都不玩了,並且把楊大山面前的賭資都搶去了。楊大山一肚子火沒處出。抬手便給了王大狗一記耳光!這還了得?我王大狗是隊長,你玩機本來就不對,還敢打我?王大狗一把掀翻牌桌,同時踢了楊大山幾腳!楊大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他一把將王大狗摁在地上,對着他的腦袋便是幾拳!王大狗鼻青臉腫,抱着腦袋回到家裏。他本想找丁書記為他做主,對楊大山給於罰款,沒想到丁書記喝醉睡在自己床上,陳美如正幫他處理嘔吐的穢物呢!
王大狗一聲不吭,轉身將房門帶上,又到工地上去了。丁書記半夜酒醒,見屋裏就他和陳美如兩個。陳美如粉面含春眉目傳情。丁書記不是傻瓜,一下子把她摟進懷裏。。。。。。
轉眼到了年底,挑河任務勝利完成,一條兩公里長的大壩在江邊傲然而立。同時,一條東西寬八十米,南北長五公里的大河與沿江大壩垂直。許縣長到工地檢查后,興奮地將大壩命名為安全壩,大河則命名為豐收河【不過人們還是叫它龍遊河,就跟杭州的靈隱寺一樣】。丁書記等公社領導立即拍手叫好。
挑河任務結束,指揮部撤銷,丁書記回公社上班,河工們各自回家,生活又恢復到原樣。唯一感到失落的,是陳美如再也不可能與丁書記單獨相處,更加沒有機會與他耳鬢廝磨。丁書記畏妻如虎,自然也不會再來找她。
說到賈縣長,順便介紹一下他的故事,對後人也有一點啟發:
民國時期,賈至善出生在如皋戴庄的一戶貧苦農民人家。他本來姓楊,兄弟五個,8歲時因為家裏太窮,父母便將他過繼到一戶賈姓人家。賈家有個鄰居姓劉,七十多歲了,賈至善一見便叫他小名,還說劉老漢是他弟弟,老漢的兒子則是他的侄子,名字他也叫得出來!劉老漢一聽很不高興,因為按輩份賈至善應該叫他爺爺,現在反過來說是他哥。賈至善說他前世真是劉老漢的哥哥,因為下水救人被淹死了。後來投胎去了楊家,現在又過繼給了賈家。劉老漢心裏暗暗稱奇,因為他真有個哥哥被淹死了,至今已經八年多了。後來賈至善叫他小名,他也不和他計較。不過自己七十多了,賈至善還是個小孩,他也沒叫他哥哥。
如皋有個小瞎子,名叫張大明,算命極准。只要你報出生辰八字,他不僅能夠算出你的前途命運,而且能夠算出你的前生後世。比如張三前生是豬,李四前生是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他實話實說!算前生任何時候都可以,算後世必須七十歲以後。因為有因才有果,果是前世因,因是後世果。前生已註定,後世尚可期!而七十歲以後,後世基本上也就定了!
賈至善十一歲的時候,養父帶他去如皋算命。那時小瞎子還未出世,算命的是他岳父。老瞎子聽了賈至善的生辰八字,忙說這孩子是個貴人,前程不可限量,至少也是個縣級幹部。賈至善問自己前生是誰,老瞎子掐指一算,忙說賈至善前生是個光棍,家住小河邊,淳樸善良秉性仁厚。因為行人過河不便,白天他將門板卸下來渡人過河,晚上搬回房裏當床睡覺,幾十年如一日!有天夜裏伸手不見五指,一位外鄉人白天過河時河上架着門板,夜裏回來時以為門板還在,不料一腳踩空掉進河裏去了!小河不寬但是水深,外地人不會游水,立即大聲呼救。光棍漢聞聲趕來,奮不顧身地跳進河裏。由於天黑水深,好不容易才將外地人推上了岸!光棍漢由於體力不支,自己卻沒有爬得上來!
賈至善及養父聽了瞎子的話暗暗稱奇,他講的故事與劉家老漢的故事完全一致!賈至善再問他來生情況,老瞎子卻說天機不可泄漏!實在要問,七十歲以後再來!
後來賈至善漸漸長大,十五歲的時候,新四軍北上經過戴庄,部隊駐紮在離他家很近的海安。賈至善聽說后,直接就去投奔了部隊。轉眼十多年過去,解放后的賈至善成了如皋縣縣長。後來官至沿海市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八十年代多次回老家探親,看望生育自己的楊家、過繼的賈家以及前世的劉家,對三家人關懷備至。楊家和賈家沒什麼好說,該叫啥叫啥。前世的劉家有兩個侄子,年齡都比賈至善大,見了賈至善也叫伯父。在老鄉親友眼中,賈至善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賈至善覺得自己前世不過是個光棍,因為渡人過河以及救人一命,今生便當了縣長、市長;今生修橋補路,來生至少也是個部長。
七十歲生日那天,賈至善在家人的陪同之下,又來到如皋細瞎子處算命。細瞎子有眼無珠,聽賈至善報出生辰八字,關於前生今世的說法與事實基本一致。當賈至善問他自己來生做什麼官時,細瞎子掐指算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個字:驢!
眾人大惑不解,賈至善更是奇怪。細瞎子慢條斯理地說:“你前生是個光棍,門板是你的全部財產,你用它渡人過河;為了救人,你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那時你沒有任何動機,積善成福,老天爺讓你今生做了父母官;不過你當上縣長、市長之後,勞民傷財,沽名釣譽,挑河、造橋基本上都是面子工程,其實根本就沒有用!老百姓失去了土地,子孫後代沒有了依靠,積惡成禍,所以下輩子只能做驢供人驅使!”
賈至善聽了恐慌不已,忙問細瞎子有沒有破解之法。細瞎子笑道:“天道報應,或早或遲,若明若暗:或食報於前生,或留報於後代。假如富人慳吝,其富乃前生行苦所致;今生慳吝,不種福田,來生必受餓鬼之報矣。貧人亦由前生作業,或橫用非財,受享太過,以致今生窮苦;若隨緣作善,來生依然豐衣足食。由此而推,刻薄者雖今生富貴,難免墮落;忠厚者雖暫時虧辱,定注顯達。此乃一定之理,又何疑焉?人見目前,天見久遠。人不能測天,做驢你是免不了了!不過如果你從今往後棄惡從善痛改前非,說不定能夠終其天年;如果執迷不悟不思悔改,不僅來生肯定做驢,說不定還要被人活剝火燒呢!”
賈至善聽得心膽俱裂,那時他已退休,手中沒有了權力,想做好事也無能為力了。他很後悔在當縣長時沒有儘力為人民服務,結果來生只能做驢!
因為悔恨和恐懼,賈至善算命回家之後便死了。但願來生他能夠老老實實做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