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難眠
悠閑的夜風輕輕掃過,枝葉沙沙作響,都邢司內堂燈火通明。
褚宸逸向來以都邢司為家,勤勉當差,有時為了一個案子,可以幾天幾夜不合眼,何況外出歸途又遇上這麼多的狀況:先是遇上奇怪的上官嫡女落水;又逢刑制門大肆抓人;后眼看七皇子當街遇刺,雖僅僅是傷了馬肚子。
今日的帝京,當真是熱鬧的緊。褚宸逸看着手中的暗器,眉頭緊鎖,暗器是從軒轅錚所騎的馬肚子上挖出來的,呈楓葉形,鋥光瓦亮,沒處鋒利處皆可刮鐵。
“可這暗器究竟目的在哪,不傷人又要造成行刺的樣子。”
一陣風悄無聲息地掠過,褚宸逸眉頭一挑,手中的暗器順勢飛出去,擦着來人的耳邊插進赭紅色木柱之上,內堂中唯余呼吸聲。
來人褚宸逸的貼身隨從胡翼,目瞪口呆,氣息稍促。僅僅半寸的距離,他的左耳朵就要被削去一塊,胡翼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少…少爺?”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小心讓守衛將你當作刺客拿下!”褚宸逸面無表情道。
“哎呦少爺,您還知道這是三更半夜了,小的剛才尋了一圈不見您身影…”胡翼擦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一臉無奈,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您袖子上怎麼有個污漬?”胡翼像發現了新鮮事似的。
褚宸逸雙眸漸深,眉目不善。
胡翼尷尬地輕咳一聲,“是老爺,差人過來問您什麼時候回家,還說……”
褚宸逸臉色驟變,眉頭緊皺,胡翼見狀,訕訕地閉了嘴。
胡翼口中的‘老爺’是褚宸逸的父親儲世和,多年前,儲世和協助皇帝軒轅燾平定叛亂之時,褚宸逸的母親軒轅如畫被逆黨劫持,軒轅燾儲世和心急不已,但又不得不顧全大局,於是二人商議之後,決定放棄營救。軒轅如畫便死於逆黨的殘殺,後來逆黨被平定,但褚宸逸卻永遠地失去了疼愛她的娘親。
那年,褚宸逸年僅八歲。為此事,他心裏一直恨着儲世和,日子一天天過去,雖說恨,但畢竟那是自己的生父,當他想打開心結時,卻發現儲世和在軒轅燾的安排下續娶了知書達理的官家大小姐,與褚世和相敬如賓,恩愛有加。褚宸逸徹底心涼,父子二人關係持續僵化,甚至有時還不如陌生人。
但回帝京已久,始終不回家也不合規矩,褚宸逸掙扎很久,決定先回家看一眼,哪怕明日即刻搬出來。
褚府的氣勢一點不比上官家差,高大的院牆,石獅佇立。沉重的院門打開后,迎接褚宸逸的便是等候已久的儲世和。
“還知道回家?”儲世和語氣聽不出任何責怪,卻也十分冷冰。
“您若是不願意,我也可以不回這個家,省得妨礙了你們一家三口。”
儲世和體型高大壯碩,不苟言笑,多日的擔憂等待,換來的卻是褚宸逸的冷臉和嘲諷,心裏着實不舒服,手裏的茶杯被重重磕在桌上“混帳話!不成規矩!”
“規矩?”褚宸逸看着儲世和,似笑非笑,“我娘倒是知書達理又合規矩,不還是被您當成棋子一樣拋棄了?”
儲世和臉色憋得通紅,站起身一巴掌甩在褚宸逸臉上,“孽子!”
一陣風吹過,惹得濃密的枝葉嘩嘩作響,在皎潔的月光下,向地面打出斑駁的樹影,內堂的燭火,也微微地發顫,為靜謐的夜晚平添了幾分寒意。
褚宸逸冷冷地看着儲世和,“是我錯了,我不該回家礙您的眼!”
說罷,轉身要走。
“哥哥,哥哥別走。”從內房的方向跑出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兒,綁着紅頭繩,身後跟着慌亂追出來的僕役。小女孩一下子抱住褚宸逸的腰。
她是褚宸逸同父異母的妹妹,儲畫。
褚宸逸儘管對這個家有再多的怨恨,此時面對愛撒嬌的妹妹也沒了辦法,甚至都捨不得推開她,慢慢蹲下身,輕輕扶着她稚嫩的肩膀,滿臉柔和,“聽話,回屋好好睡覺,哥哥改日再來看你好不好?”
“既然回家了,就留下來多陪陪你爹。別看你爹平日裏冷言冷語,但你不在家的日子,着實想你,天天都要念叨你。還有你妹妹,天天跟我吵着想兄長呢!”
儲世和的續娶午盈盈拿着外衣也追了出來。午盈盈端莊大方,溫和有禮。她看向依舊冷臉的儲世和,忍不住戳了一下,“說句話啊!”
儲世和看褚宸逸都不肯正眼看他,氣急之下,狠狠地甩袖離開。
褚宸逸沉沉地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看向午盈盈,“您這又是何必?這個家裏,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我這個外人又何必來礙眼?”
說罷,狠心甩開儲畫的手,決然地走出家門,全然不顧身後哭鬧的褚畫……
夜深沉,微風卷着些許涼意在濃茂的枝葉遊走,沙沙作響。
褚世和在卧室中,不停地徘徊,帶着一絲煩躁之氣,午盈盈穿着橘色繡花內衣坐在床邊,微嘆口氣道,“大公子公務繁忙,難得回家一趟,你卻又不肯說句好話,偏要過後在此煩悶難眠。”
褚世和忿然道,“這個孽子,遲早要把我氣死!”
“……”
同樣與他一樣難眠的,還有上官家的家主,上官石。
上官石身着便服,在燭光前已經呆坐了整整兩個時辰,濃茶一杯接着一杯。
期間她一直在思索,他究竟是如何從遙遠的漠北撿回了上官暮雪,還有她這些年究竟是如何成長的,一切在他腦海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彷彿只是在夢裏發生了這一切似的。
她的妾室沈玉媛躺不住了,她坐起身,杏眼微微一瞪,嗔怪道,“老爺,三更鼓已敲過,您再不睡,便該直接上早朝去了。”
上官石默默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不清不楚,怕是要給整個上官家招致禍事。”
“老爺是在想上官暮雪嗎?”沈玉媛乾脆從軟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上官石身邊,“當初不是您說的,當初在漠北發現這個棄女時,天空出現異象,還說她會為家族帶來祥瑞,這才抱回來認作嫡女的嘛!怎麼這會兒糊塗了?”
上官石聽這話忽然微微一愣,只覺得耳熟,“這話是我說的?”
“不是你說的話,又怎會被錄入族譜中呢……”
話音未落,一聲聲悠遠綿長的笛音徐徐傳來,低回悠揚,飽含往事回憶,似乎帶着淡淡的憂傷,笛音雖小,但始終在耳邊縈繞。
上官石又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沈玉媛不滿地小聲嘀咕道,“沒一個省心的。”
上官石眉頭微皺,喝斥道,“你懂什麼?!”說罷,吹滅了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