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要救當家的

博約和積發兩兄弟在村子口，伸長脖子等待大和哥哥回來，他們和村子裏的男人們去縣裏交農兩天了還沒回來，家裏人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只剩下婦女和兒童的村子，就像被哪吒抽掉筋的龍三太子一樣，死氣沉沉虛弱不堪。

他倆望見隊伍從大道上走近，老三博約說：“積發，你在這等着接大和哥哥，我先趕回去給家裏報信！”他飛快地往家裏跑去。“積發哥，你跑這麼快發生了什麼事？”路邊的地里，童養媳杏兒頂着亂蓬蓬的頭髮，提着一隻藤條編製的大籠在給雞拔草，她看到他飛奔就好奇的追問。老三說：“我是博約，積發在路上接上我大，現在後面往回走呢，我先回去報個信。”他們三個經常在一起幹活和玩耍，如果弟兄倆都不說話，外人都分不清這雙胞胎誰是誰！杏兒提着籠向村口跑，說：“我去接我大和公公去！”跑了兩步摔倒了，老三把她扶起來說：“我給你把籠捎回去，你去村口接吧！”

一家人傻獃獃的坐在台階上望着大門，家裏頂樑柱兩天沒回來，心裏亂糟糟也沒有心思吃飯了，都盼着他們能突然進門來。博約進來報信，他們才恢復了精氣神，趕忙出去迎接。凱旋歸來的隊伍受到留守村民的熱烈歡迎，大家互相說：“還是雞毛信管用，以後有事大家應該多用！”有人說：“多虧張先生勸說大家堅持下來，不然一打退堂鼓，這事准又黃了！”張先生連連推辭說：“應該感謝村長帶領大家交農，他是實心實意為大夥辦事呢！”村長結巴着了：“是是，呃，不是！”他不知道如何答應，本來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這下縣長要收拾自己了。

婉兒和婆婆給做了一頓餄絡面慶祝勝利，平時只有來重要客人的時候才捨得做。這時，杏兒進來拿自家的籠，老三老四招呼她也過來吃飯。杏兒的家人雖然在一個村子裏住着，但總覺低人一等，怕和杏兒見面次數多，會引起人說閑話，說她把婆家的東西往娘家販，為了避嫌他們很少來往。好在張先生一家都理解，也把她當女兒看，她在婆家小心翼翼怕說錯話做錯事，也只有到這裏才能完全放鬆，釋放小姑娘的天性。大家吃完飯圍着炕桌聊天，聞天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述這兩天發生的事，婉兒忽然問：“這次雞毛信鬧交農，雖然勝利了，但過不了多久，縣裏肯定要抓捕帶頭鬧事的人，如果他們找不到帶頭人抓大怎麼辦？”張先生和各位村民一樣，以為經過關先生調解，縣府已宣佈結果，意味着這件事就此翻篇。現在仔細想想，以自古至今當權者的做法，這事更嚴重的後果還在後面。他佩服兒媳的眼光，但又不願意承認，於是說：“我想這件事到此應該結束了，縣府不會這麼出爾反爾的！大家也緊張了兩天，就早點休息吧！”

不出所料，過了幾天，縣裏來了幾個警察，他們先在關帝廟的牆上張貼帶來的兩份告示：一份表明取消新稅，另一份是抓捕帶頭鬧事份子，隨後帶走了張先生和村長。全村人目睹這一狀況都大眼瞪小眼被驚呆了，劉陽兩口子趕緊跑去安慰女兒，巧兒已哭暈在地上，婉兒兩口子正在施救，幾個娃娃也哭爹喊娘的嚎啕不已。半響，巧兒醒了過來，看着父母親堅定地說：“大，娘，我要救當家的！我不能沒有他，孩子們也不能沒有大！”劉陽說：“我可以跑縣裏打聽一下，不過現在縣太爺換了，縣裏好多人也不認識，我也就搭不上話了！”巧兒說：“聽說沈青在縣裏一個部門任職，要不我去求他幫忙搭救？”巧兒娘說：“你不是說他當初害慘了你，這輩子都不見他了嗎？現在還是讓你大跑一趟，看看什麼狀況再做決定！”

劉陽從縣裏趕回來，給巧兒一家講述探聽到的消息。縣府經過調查，此次交農事件由三封筆跡相同的雞毛信引起，它傳遍了縣裏的幾十個村子，有人曾晚上見到蒙面人往門縫裏塞東西。這次找不到起事人，只好抓這三個表現突出的人，一個是馬老五，一個是縣長親戚白民國，再就是阻止大家散夥的張先生。白民國有靠山，張先生是名人，還是名紳關先生的親家，他倆就被優待關在縣府大院的一間屋子裏，只有馬老五被鎖進大牢，挨了不少的皮鞭老虎凳。劉陽說：“目前縣府也愁沒法向上面交差，這事不好下台，好歹要找個人頂罪。”巧兒問：“那沈青估計能幫上忙嗎？要不我親自去求他！”婉兒阻止她說：“巧姨，要不這件事交給我吧，你不用去求那個人！我找我大想辦法去，讓他露面救公公。”聞天說：“這件事老丈人出面最好了，我陪你走一趟！”

關先生看問題就是透徹，他猜到雞毛信和張先生有關，讓女婿從實招來，聞天只好一五一十的說給老丈人聽。“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張先生做到了，為了廣大群眾的利益，他敢於和不合理作鬥爭，只有多些這樣的人和事，民國才能越來越好！”他吩咐女兒女婿：“你們先回家等候消息，我一定給你們把人要回來！”關先生目前被吊離校長一職，改任涇州縣的知事，他在省里和整個渭州府都相當有聲望。兩年前在蘭州曾任《金城日報》總編時，張督軍排除異己，賣官鬻爵，挑撥回漢關係，他時常在報紙上給予批評揭露。張督軍非常震怒，偷偷派便衣乘夜間威脅恐嚇，關先生不懼**反而更加口誅筆伐，鼓動社會各界讓其下台。張督軍對他沒有辦法，才把關先生從省城擠到渭州，任命為中學校長。

德高望重的關先生到縣府說和，縣長巴不得有人替他背鍋，立馬請出了張先生，捎帶把白民國也放了。張先生見到親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喜悅，他拱手道：“你來了！”關先生平靜的說：“聽鄉民反應，縣府存在打擊報復交農人員，我受託來了解情況。咱們革命政府提倡民主自由平等，允許廣大群眾結社集會遊行示威，縣府里是不會違背中央政策的，我現在調查清楚了，你沒有過錯，現在可以走了。”縣長說：“我們總結了，張先生沒有問題，只是在縣府小住幾天，現在就回家吧！”張先生問縣長：“聽說馬老五也被抓來了，他放了嗎？”縣長說：“這件事總要有人負責，再說城門等公物被損壞，縣府就留他一個頂罪。”張先生執拗地說：“他不走我也不回去，我不能讓人指着背影罵！”縣長看着關先生支唔道：“這個，這個……”關先生說：“都給一塊放了吧！損壞公物也是縣府處置不力引起的！”縣長知道他和自己平級，但人家通天呢，督軍都不敢碰，就發話：“好吧，你們都放了！”

他們一起去監獄裏接馬老五，他已渾身是傷，全身屎尿味，縣長尷尬的一言不發。關先生正要開口說縣長，張先生拉了一把阻止他，又和白民國架起馬老五往外走。出的城來，關先生說：“我正想讓縣長出點藥費呢，你卻阻止我！”張先生說：“咱們都是小民，如果拿了回頭又被惦記上了不好，再說馬老五也不敢接的！”他怕別人說自己仗着親家的面子出來，所以在縣府不那麼喜形於色，對關先生平平淡淡的，正準備給解釋一下，關先生拍拍他的肩說：“啥都不說了，你我都理解！”白民國問：“馬老五怎麼辦？家裏人也不知道來接。”張先生說：“他受了傷，要不我帶回去給治，你去他家報信，免得家裏人着急！”

親家兩個將馬老五帶到大槐樹，村民們都趕來探望，張先生的威望從此在村裡遠遠大於村長，好多事情只有他出頭才辦的好！巧兒跪下給關先生磕頭，說：“幸虧有關先生，我家掌柜的才能平安歸來！”關先生慌忙扶起她說：“以我和他這麼多年的交情，救他是義不容辭；再說咱們是親家，婉兒跑來哭哭啼啼的求我，我不可能置之不理。以後你們一家和睦相處，我也就欣慰了。”

馬老五經過張先生悉心調理，傷終於完全好了。張先生給來接的家人幾塊銀元，讓他們補貼家用，馬老五一家死活拒絕，磕頭在地說：“這次死裏逃生多虧張先生搭救，又勞煩治傷，只有看病給錢的，哪裏有倒拿錢的？這救命之恩以後再報！”

這次交農事件，雖然起事人沒有暴露出來，但張先生成了實際的帶頭人。從此民眾動不動就鬧事，出事了就找張先生，縣府常常頭疼不已，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張先生也十分為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不想秀於林，想作個不被人注目的平凡人都不行，他心裏一直害怕，這樣下去，家裏可能又要出現太原城的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