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不分民族只分好人與壞人
張先生也很生黃老二和寶兒的氣，但是對於寶兒他又不能說：他一根筋說話又直又沖，加上是巧兒唯一的弟弟，於是他就忍住了，誰讓自己倒霉攤上這麼個小舅子呢？對於黃老二他又不好意思說，畢竟也幫了自己不少忙。他這個不敢碰那個不敢惹，於是只能生悶氣，現在巧兒替自己把火發出來了，他也稍感安慰一點。
接下來幾天，寶兒也不好意思過來喂馬了，於是張先生自己伺候它。馬真的是老了，它精神一直沒有恢復，四條腿還是發軟打顫，多加了精料的拌草它也沒胃口，往往吃半槽剩半槽。眼見着它一天天的瘦下去了，他們三個都心急如焚，張先生剛給灌進去煎好的中藥，它一下子就吐出來了。巧兒每天熬了小米粥給它喝，張先生除過操心它，還要忙着接診遠道而來的病人，聞天於是抽空陪着馬，並給父親報告它的一舉一動。
“噹噹當，噹噹當……”急促的鐘聲響起，張先生一愣神，隨即抓過門后立着的長柄梭標衝出藥鋪，滿屋子的病人驚的目瞪口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本村的女人趕緊往門和葯櫃後面躲，而外村的病人都追了出來準備看熱鬧。村裡老少爺們拿各種武器衝到大槐樹下，見木匠一隻手提刀一隻手拚命的敲鐘，他看見眾人都拿傢伙過來就大喊：“老回回來了！老回回來了！”外村人趕緊四散奔逃，有的往山上跑，有的往荒地里的蒿草叢中躲，女人和小孩跑不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巧兒和聞天出來把她們引進自家的廂房裏，然後眾人用柜子等傢具頂上門，最後女人門從炕洞裏掏出灰往臉和身上抹，她們認為扮丑抹臟可以避免遭歹人的侮辱。
木匠領大家一路往村口沖，路上只有秋風吹着樹葉像雪花一樣飛舞，他們跑出村子，站在西新大道上瞅：咦，老回回呢？“他們在那呢！”耀武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眾人拿武器慢慢的包圍過去，左公柳下的落葉上躺了一個，坐着一個老回回，他倆戴着醒目的白帽子，穿着被樹枝掛破的夏天衣服，在風中瑟瑟發抖，看到有人拿傢伙過來立即跪了下來，並掏出一張紙雙手舉過來，大家疑惑的看着他倆，這是來下戰表的嗎？耀武一手持刀小心翼翼的向前，接過那張紙遞給地保，劉陽仔細看過後遞給張先生說：“不要緊的，他們是來找你看病的！”眾人也好奇，請他給大家念念，看上面都寫的啥，張先生看那是一張石印的紙，上印“路票”等字樣，並用筆墨填寫具體內容，下蓋縣衙印記，他念到：“路票，姓名：馬二狗，住址南塬馬家堡二組；姓名：馬勺勺，住址：南塬馬家堡三組；出門事由：前往烏氏縣晉庄看病；出入時間：辰時出發申時回家；十家長：馬存糧。”村子裏有二十多年沒來過回民了，不要說見到路票的樣子，除過劉陽和黃氏兄弟，多數人聽都沒聽過。劉陽是地保經常要去縣裏辦事，而黃氏兄弟是泥瓦匠，四處打工見多識廣，所以只有他們知道路票的事。
左公在平定渭州的回民叛亂之後，根據來源地將原籍陝西的回民，分別安置在南塬和北塬上，民間稱為西府回回和東府回回。朝廷給每戶糧食工具種子等，讓其在安置地自耕自種，為了防止他們返回原籍：首先,嚴格管理和清查遷移回民戶籍，由縣衙查明戶口后,給予良民門牌,填寫姓名、年歲、籍貫、男女丁口等信息。然後建立基層管理機構，每十戶由縣衙選擇一人充當十家長,給十家長門牌一張;每百戶,由縣衙選擇一人充任百家長,給予百家長門牌。十家長和百家長門牌均須張掛門口，對於不滿十戶、百戶以及超過十戶、百戶的地區,也按照戶數多少設立十家長和百家長。
《安插回民告示》明確規定“回民安插地方,由地方官指定,不得擅自出外閒遊,混入城市,致滋事端。如須赴城關、市集買物、探親,應由各百家長詣州縣官衙門預領本牌號簽,令其執持,以憑察驗照護。每百家准領板號簽三十枝,一簽以兩人為度,不得過三人。如有事遠赴各廳州縣境,由百家長報明地方官請給路票,註明所往何處,所干何事,限期繳銷;每張取路票紙朱石朱錢四文。如無路票,定行查辦。縱途中遇有損失,亦不準究。至過省行走,必須由各州縣申明該管道衙門發給護照,始憑盤驗,倘無護照私行往來,查出一律嚴辦。
劉陽給大家講完路票的來由后，補充到：“他倆個就是祖籍寶雞的西府回回。”其他人說：“老回回把漢人害慘了！還要給他們治病？”張先生招呼他倆說：“藥王爺說過，華夷愚智普同一等！左公也言，不分民族，只分好人與壞人！你們既然是來找我看病，就請跟我到藥鋪去吧，這裏風大也不方便。”兩個回民聽了，順從的站起身，互相攙扶着跟在他身後進村，除木匠繼續留下巡邏外，其餘人員手持武器緊緊相隨。大家走到大槐樹下時，原本四處躲藏的鄉親，陸陸續續也趕了過來一探究竟，劉陽給仔細大家解釋一番，眾人也就聽明白了，只是有點好奇和不解：原來回民和漢民長的一個樣子！只是多個白帽子而已，漢民咋就怕了幾十年呢？
張先生坐在藥鋪里給兩個回民看病，躲在廂房裏的女人和小孩看外面沒動靜，也就小心翼翼的出來了，他看到臉上抹灰的女人和手持武器的男人就說：“大家都安心吧，他倆只是來看病的！你們把大刀長槍都收了，該洗臉的就去洗臉，該幹嘛的就幹嘛去吧！”
他們兩個給張先生講述病情：塬上土地貧瘠吃水也困難，每天天不亮，塬上回民就要去山下的河裏取水，有驢的用驢馱，沒驢的用肩挑。由於經常以糙糧為主，有時還有斷頓，所以馬二狗的胃疼吃不下飯，感覺裏面好像有個硬疙瘩，人也明顯的瘦了；馬勺勺則是兩個膝蓋疼痛，伴有膝關節變形伸不直影響活動。
張先生望聞問切結束給分別解釋：他倆一個是積聚一個是痛痹，但都要長期服藥！他分別給抓好葯連同方子也交給他倆，叮囑道：“馬二狗每天喝一副湯藥，馬勺勺則將中藥碾成粉每天吃三勺，方子拿回去等葯吃完了照着抓，因為你們太遠了來一趟不容易！切記，不能停葯！吃藥幾個月就好，不吃藥一年之後神仙也沒得救了！”馬勺勺從懷裏掏出一團破布放在桌上，兩隻手抖抖嗦嗦地展開，原來裏面包著三塊銅元，他鄭重的推到張先生面前說：“張先生，不知道這些充當藥費夠不夠？這是我兩家攢了半年多，挖葯換來的錢，山裡窮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錢來了！”張先生把錢推了回去說：“不管是回民漢民，都是可憐人！你倆得的都是慢性病，以後花銷還多呢！這些錢你們拿回去多抓幾副葯吃了，把病趕緊治好是天大的事！我能幫到的也只有這些了。”馬二狗說：“那怎麼行？吃飯抓藥哪有不收錢的？我們回民講究不欠漢民的錢！”張先生思索了半天說：“要不這樣吧：葯你們拿回去吃，等你們的病都治好后，再挖到藥材時送到我這裏來，我給你們和別人一樣的收購價，你們看行不行？”兩個人商量了一下表示贊同，又說：“我們之前聽人說晉庄的張先生，不僅醫術高明還心腸好，今天跑這麼遠來看病，真是找對人了，您是好人啊！”
兩人拿上藥和方子施禮告辭，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要趕快回家去銷路票，不然官府又要找麻煩了！”圍觀的眾人在他倆走後又一次說：“這二十多年只聽說過老回回，今天終於見到了，原來和咱們長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