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你怕死嗎

70你怕死嗎

十日賣一兒,五日賣一婦。來日剩一身,茫茫即長路。

長路迂以遠,關山雜豺虎。天荒虎不飢,旰人飼岩阻。

豺狼白晝出,諸村亂擊鼓。嗟予皮發焦,骨斷折腰膂。

見人目先瞪,得食咽反吐。不堪充虎餓,虎亦棄不取。

道旁見遺嬰,憐拾置擔釜。賣盡自家兒,反為他人撫。

路婦有同伴,憐而與之乳。咽咽懷中聲,咿咿口中語。

似欲呼爺娘,言笑令人楚……

土路坑坑窪窪的,驢車搖晃着前進,發出刺耳的咯吱咯吱聲。路上兩個一群三個一夥,衣衫襤褸有氣無力的難民,像無頭蒼蠅一樣,為了一口吃的,漫無目的又執着地四處奔走。車上頭髮花白的張先生,看着眼前景象不由的想起那位難得糊塗的縣令,他的一首詩恰好符合現在的遭遇,於是就小聲地念了出來。

“張先生,張先生,你們要到哪裏去?”路邊東倒西歪的難民,看他們兩個人穿的不像有錢人,驢車上也空蕩蕩的,知道討不到吃的,所以都愛搭不理。聽到突如其來的詢問聲,父子倆沒想到,還是有人認出了咱!聞天一勒韁繩,止住了驢車,有人拄了根棍子靠近,父子倆仔細辨認:來人黑瘦,破衣爛衫露出了皮包骨頭,一隻胳膊下夾着個黑瓷碗。來人看他倆表情,知道沒認出來自己,就主動說:“我是南塬人,我大叫馬二狗!”父子倆齊聲說:“哦,想起來了!”

南塬馬家堡的馬二狗以前找張先生看過病,病好之後,他就帶著兒子背着從山裏採集的草藥來感謝張先生。張先生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又如數給了草藥錢,並約定好以後挖到藥材直接送保安堂來,至此兩家就形成了這種特殊的關係。馬二狗跑不動后,他的這個兒子馬碎娃就定期送葯上門,但自從去年後半年至今卻再也沒露過面,想不到今天卻以這樣的面孔出現,張先生和聞天一下子都認不出了!

張先生溜下驢車,問:“碎娃,你最近怎麼了?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碎娃低着頭躲閃張先生的目光,弱弱地說:“塬上遭災了,鄉親們都出門要飯去了!”張先生問:“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們呢?”碎娃說:“我大不讓我找!我大說了:我們一家都欠張先生的,張先生有一大家子人也要吃飯,我們不能給你們添麻煩!”張先生問:“你大在哪?家裏其他人呢?”碎娃說:“家裏糧不多了,我大陪我婆守家,我和弟妹們現在都四處討飯,等存點糧給他倆帶回去!”聞天追問:“現在到處鬧飢荒,都沒有多餘糧食吃,你們這樣亂跑就不怕餓死到外地?”碎娃說:“我們不怕,出來討飯尚有一絲希望,呆在塬上,那就真的完蛋了,再說還有萬能的真主保佑我們呢!”

父子倆聽了直唉聲嘆氣,碎娃問:“張先生,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呢?”聞天大致給說了一遍事情經過,碎娃連連擺手說:“張先生不能去,土匪沒有人性!再說安民縣的賈縣長和王團長都不是什麼好鳥,你們就是退了匪,可能也要倒大霉!”

聞天聽到他如此評價父母官,就追問:“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好鳥呢?”

看熱鬧的難民越聚越多,碎娃說:“我們到其它地方乞討,最多是討不到吃的,但到了安民縣地界,民團和保安團就用棍棒驅趕,警察也不讓進縣城,把我們當賊當土匪似的對待。那天我們見到有難民拿了人家一個窩頭,就被保安團吊到城門口示眾,這不,大家都不敢去他們地界了!”難民們七嘴八舌地說:“就是的,就是的!那些狗日的好像不是吃糧食長大的,哪兒都有窮人,哪兒都有難民,我們只是想要討一口吃的,這有什麼錯!?”

碎娃說:“張先生,你們還是不要去了!不然被他們安個通匪的罪名可就麻煩了!”

張先生略一思考,說:“君子一諾千金,我既然答應了人家,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絲毫不能退縮的!”他招呼聞天上車出發,忽然又想起來,安頓碎娃說:“你要是討不到吃的,就去我們家,我家那怕就一碗稀的,你嬸也會給你勻些,不至於讓你餓死!”

碎娃聽了感動的涕淚交加,他衝著驢車上的父子倆喊:“張先生,你們要保重,要平安地回家去啊!”

毛驢小跑着前進,張先生看著兒子雖然還不到四十歲,頭髮卻已經花白了,這二十多年來,他遭受了和自己一樣多的苦難。他的娘和哥哥妹妹,以及姥爺一家人都慘死,以及逃難到晉庄以來,不斷的天災人禍,對聞天心理和身體打擊是很明顯的:他很明顯的話更少了,喜和怒也很少表現出來,沒事的時候就靜靜地坐着發獃,或者看關先生給贈的《心經》。兒子越是如此,張先生越覺得虧欠他太多,一大家子人的重擔多數讓他給挑起來了,此次又跟着自己跑一趟安民縣,還有丟掉性命的可能,他的人生不該如此結束的!

張先生以那種平輩之間聊天的輕鬆隨和姿態,用溫和的語氣說:“聞天,你要不不去了,回去看好家裏和藥鋪,我一個人去吧!”聞天正在趕車,聞言收回鞭子,扭頭看父親,問道:“大,你怎麼了?是不放心家裏嗎?”張先生搖搖頭,又問:“聞天,你怕死嗎?”聞天納悶地回答:“和大在一起,我啥都不怕!”張先生哎了一聲,說:“我命苦的娃呀,你從十歲開始跟我逃難,天災人禍常常擔驚受怕的,看頭髮也和大一樣的白了!你以後的路還長着呢,大這一把老骨頭了,今天這樣跑一趟划得來,你就不要冒風險,回去替我照顧全家人就行了!”

聞天伸手抓住父親的胳膊,突然哭起來,說:“大,我是和你一起逃難到這裏的,不管你走哪我就跟到哪,我永遠不離開你!”張先生拍着聞天的肩膀說:“我的傻兒啊,我死了,去閻王爺那裏報道,你也要跟着去嗎?”聞天一擦眼淚說:“是的,我跟大一起去報道!”

張先生一沉臉,說:“你真是一根筋!如果按碎娃說的,此去要麼栽土匪手裏,要麼折保安團手裏,橫豎都是有風險,你完完整整地活着,就是我對你娘最好的交待,你咋不理解我的心意呢?”

聞天一甩鞭子,說:“不聽不聽,我就要跟大在一起,是生是死都願意,你就不要勸我了!”毛驢耳朵上挨了一鞭子,受疼撒蹄狂奔起來,張先生晃了幾晃身子,嘆氣道:“娃娃大了,連親大的話也不聽了,算了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要父子倆在一起,管他馬王爺是三隻眼還是兩隻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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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大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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