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秘人
清夜無塵,月光如銀。
顧顏中追了很長一段路,竟然沒有發現趙老爺的蹤跡。
他雙手叉腰,四處張望,怪了!趙老爺也穿越了?這個方向只有一條道,他能上哪去呢?
忽然,顧顏中眼前一亮,不遠處的小亭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悄悄地走過去,躲藏在小亭子旁邊的草叢中,趙老爺背對着汴河站立,不停地東張西望。
月慢慢地向西移動着,一縷月光悄悄地穿過樹梢,斜射進小亭。
顧顏中看到趙老爺的身軀像鬼影一般在黑暗中晃悠,身子還時不時地哆嗦一下。
他抬起頭,皓月當空,心想:看這天色,應該是子時了吧。
趙老爺到底要等什麼人?還要到如此偏僻之處,更何況現在已經幾個小時了,鬼影都沒有。
正在此時,亭子斜對面的小路上,快步走來一個人。
來人還沒有走到小亭,趙老爺就“卟嗵”一下跪在地上了,不停地在磕頭。
那人一來便坐在小亭子裏的石凳子上。他雖一身便服,但經過顧顏中身邊的時候,那股濃濃的官味已經把顧顏中壓得喘不過氣了。
“大人,您一定要在章大人的面前幫我說點好話。就算做牛做馬,肝腦塗地,我也心甘情願。”趙老爺身子顫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聲音顫抖。
顧顏中聽着趙老爺這顫抖的哀求聲,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心中不由得揣測:此人舉動之間透出足足的官場氣勢。
“章大人?”按這個年代推算,趙老爺口中的章大人,會不會是章惇?
顧顏中嘴角一斜,眉毛上挑,更加打起精神,仔細看着。
那人回頭瞥了趙老爺一眼,說:“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趙老爺立即把手中的禮物獻給那人。
那人慢慢地打開畫卷,月光照在畫卷上。
顧顏中眼前一亮,一手急忙捂着自己的嘴巴,《韓熙載夜宴圖》,這應該就是顧閎中的真跡。
顧顏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想:這畫我再熟悉不過了。誰又會想到,我今夜居然有幸看到這幅傳世佳作!
《韓熙載夜宴圖》是五代十國南唐畫家顧閎中的作品,後世傳送的都是宋代摹本。
它是一幅由聽琴、觀舞、休閑、賞樂和調笑等五個既可獨立成章,卻又相互關聯的片斷所組成的畫卷,無論是造型、用筆、設色方面,都顯示了畫家的深厚功力和高超的繪畫技藝。
說也奇怪,顧顏中臨摹過無數的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畫起來最得心應手。
顧顏中看得心痒痒得,媽的,我真想直接把這畫搶下來。
他看着看着,腦袋突然閃過一些凌亂的畫面,頓時頭暈目眩,不由得低着頭,閉上眼睛。
顧顏中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人卻把畫卷了起來。“辦得不錯!回頭我會告訴章大人的。”
趙老爺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他小聲地說:“大人,您看在我一直忠心耿耿為章大人辦事的份上,好歹幫我求個職位……”
“職位?”那人盯着趙老爺。
“大人若是不嫌棄,小人只求在吏部任個小職。這還有一千兩銀子,望大人笑納。”趙老爺說著把銀子往那人身上推。
那人毫不猶豫地直接把銀子接過來放進懷中,又看着那幅畫說:“一千兩銀子就想在吏部任職?”
這聲音冷得在遠處的顧顏中也感覺寒氣逼人。
“一千兩銀子買個官。”顧顏中在心裏快速地換算了一下,如果按最少的折算一兩銀子相當於三百元人民幣的話,一千兩銀子相當於三十萬人民幣。
趙老爺三魂少了兩魂半,額頭上直冒冷汗,他還是強硬地打起身板連連地說:“大人,除了這一千兩銀子,還有《韓熙載夜宴圖》,這畫可是韓家家傳墨寶,我是好不容易千里追蹤才……”
“章大人家的寶貝還少嗎?”那人及時打斷了趙老爺的話,聲音雖然不大,聽起來卻猶如寒冰刺骨。
“再說,這也不是你的東西,你不過就是跑跑腿、借花獻佛而已。如果真的要陞官的,那也是韓大人,再說,趙大人,你在韓大人的祖宅里住的可舒服?”
趙老爺被那人說得啞口無言,心又不死,哀求道:“大人,今天是在下準備不周。改日,噢不?大人,您要多少銀子,明日立即回府準備厚禮,親自送到大人的府上。”
“蠢貨!若是能到府上,我這大半夜還在如此偏僻之處折騰什麼?”那人說著把手中的畫捲起來,轉身要走。
趙老爺連忙伏在地上,情急中抓着那人的褲腳。
“去你的吧!就這點東西還想讓我舉薦你?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那人毫不顧忌趙老爺,一腳狠狠地踹在他的肚子上,轉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大人,大人,那韓大人的職位誰接替了……”趙老爺的聲音在夜色下是那樣的沙啞。
“韓熙載夜宴圖!”顧顏中忽然湧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他急忙跳出草叢,緊跑幾步。
那人走到岸邊,上了輛馬車,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厚厚的雲壓在人的頭頂上,讓人喘不過氣。
顧顏中深深地呼了口氣,心“咯噔”一下,一幅心屬已久的《韓熙載夜宴圖》真跡就這樣失之交臂。
顧顏中忽然感覺這幅《韓熙載夜宴圖》好像跟自己有莫大的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說不清楚。
這一下被人搶走,好像自己得心也被挖走了。
秋風瑟瑟夜微涼。
汴河的水依然緩緩地流淌着,河面上靜靜地飄浮着落葉。
顧顏中看着河邊的楊柳,光禿禿的柳枝在風中毫無規律地搖擺。
顧顏中心裏忽然有所感嘆:也許在這動亂的時局下,柳樹的內心也不平靜。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人生在世如果不活得轟轟烈烈,乃豈不是白來了?
更何況宋朝是一個重文輕武的時代,你空有一番本事,不展現一下,就這樣在宋代默默無聞的度過一生,不是可惜了?
趙老爺的意圖很明顯,是時候為你自己做點事的時候了。
顧顏中突然豁然開朗,計從心生,心中暗暗問自己:顧顏中,你敢不敢玩把大的!
他嘴角淡淡地浮現一絲笑。
顧顏中回到小亭子。
趙老爺呆若木雞,他睜着空洞的雙眼,望着漆黑的夜,遠處的螢火蟲如鬼火一般在林間閃過。
顧顏中蹲在趙老爺身邊小聲地說:“老爺,要回府?還是……”
趙老爺似乎並沒有聽到顧顏中說了些什麼,自言自語地說:“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畫,為了章大人的一句話,又送出去了,真是對不起祖上啊!”
顧顏中突然心生同情,搖了一下趙老爺說:“老爺,我們該回府了。”
趙老爺十分驚訝地看着顧顏中,很緊張地說:“你怎麼在這,剛才看到什麼了?”
“我全看到了!”顧顏中聳聳眉毛,在心裏暗暗地說:你把我最喜歡的畫送給別人,那可是老子最想要的名作。
“啊!”趙老爺表情驚愕,看着顧顏中半天說不出話。
顧顏中抖了抖肩膀,說:“不就是想買個官噹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趙老爺聽到顧顏中的話,怒斥道:“你能懂什麼?”
“不是我說你。那麼重要的東西,你怎能如此輕易就交給這個人?你想通過他買官,他拿了你的東西,給不給章大人都不一定。剛才看他那樣子估計是不會給了!”
“啊!”趙老爺完全癱坐在地上,兩眼愣愣地看着前方,咳嗽了幾聲。
“你別激動。”顧顏中撫摸着老爺的後背,趙老爺緩緩拿出塊手巾,“咳”的一聲,一灘鮮血。
“你不是想見章大人嗎?恕我多問一句,這位章大人,是不是章惇?”
趙老爺聽了他的話,更是一驚,不相信地說:“你還認識章惇章大人?”
“不認識,不能說以後不認識。”顧顏中十分有底氣地說。
“你心中可有尚好的主意?且說與我聽聽。”趙老爺十分期盼地看着顧顏中。
“這就是我的事了。”顧顏中看了趙老爺一眼,故意輕描淡寫地,“老爺!您就告訴我一句實話,這畫是不是想托那人送給章惇?讓章惇安排個吏部的官噹噹?”
趙老爺點點頭,從頭到尾打量了一下顧顏中,問:“難道你真的有辦法?”
顧顏中淡淡地笑了笑,他看着趙老爺的眼神更加古怪了。“你如果想辦成你想做的事情,那就要聽我的。”
“聽你的沒有問題,我只怕……”
“你只怕我給你惹出麻煩是嗎?”顧顏中毫不避諱直接說,“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計,我不會連累你的。”
趙老爺嘆息了口氣說:“我買官不是為了我自己。”
顧顏中聳聳肩膀笑了笑說:“不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我?”
趙老爺一聽,笑起來,笑了一會,臉上又突然十分憂傷,說:“我不僅想做官,還想求平安!我還有兩個孩子,不然,怎會累得吐血。”
求平安這三個字,顧顏中不用趙老爺多說,他也能猜出幾分。
眼下京中到處人心惶惶,章惇自從當上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之後,報復元祐黨人的手段是越來越狠。
他興起大訴案,陷害正人君子,官吏被流放、貶職、降級,廢罷的幾乎天天都有。
凡是反對過王安石變法的大小官僚,哪怕只有一丁點的的關係,無一倖免,死去的殃及妻、子。
不僅如此,他又請求掘司馬光、呂公著的墳,砍他們的棺材。
章惇做事情,心狠手辣,手段極端。傳說,章惇還派人到各處暗殺被他迫害的人,株連九族,一個也不放過。
顧顏中看着趙老爺的背影,心中一陣凄涼。
章惇和司馬光之所以起起落落,是因為他們的命運被別人掌握。
趙老爺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因為他的命運被別人掌握。
如果一個人的命運不讓別人掌握,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掌握別人的命運。
不行,我不能讓別人掌握我的命運。
怎麼才能掌握別人的命運呢?那就是要把別人的命掐在自己的手中!
顧顏中看看眼前的趙老爺,心裏想:這就是自己第一個要掐死的人嗎?
八月風高秋怒號。
顧顏中抬起頭看看天色,一個名字在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來:章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