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9)(上)
第五章(09)(上)
抓小偷的人居然被小偷告了,這黑白顛倒的事情本身就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偏偏人民法院還受理了這樁案子,就更讓高勁松感到難以理解和接受一一難道人民法院也替壞人撐腰?
當這個問題第一次浮現在他腦海里時,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法院當然會主持正義,這一點毫無疑問!他確信法院不可能冤枉一個好人,就象他確信自己不可能再回到球場上一樣。
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對自己的看法又有一些轉變,因為他記起來,他曾經從報紙電視裏看見過不少關於法院執法偏頗的報道。這些報道讓他變得猶疑起來。當然,他自己也曾經是個公眾人物,也曾經上過報紙電視,知道媒體做新聞的傳統和政府機關彙報工作的習慣恰恰相反,政府機關喜歡報喜不報憂,而媒體卻喜歡挖掘社會的陰暗面。記者通過他們的筆和嘴,把他們的主觀認知披上事實真相的外衣,讓讀者和觀眾誤以為電視和報紙告訴他們的,就是事實的全部,可實際上,讀者和觀眾所看到的,僅僅是記者所看到的,或者是記者想讓他們看到的,它可能是真相的一部分,卻不可能是所有的真相……
可即便是真相的一部分,它也是真相呀……。
而且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法院會接受幾個小偷的狀紙呢?難道他們看不出來,那幾個傢伙是小偷?即便法官沒有火眼金睛,派出所的警察也該告訴他們真相吧;既然法官知曉小偷們是惡人先告狀,為什麼他們還要發傳票呢?
這實在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有些疑神疑鬼一一事情的背後會不會有人在搗鬼呢?要是真有人做手腳,小偷們勝訴也不是沒有可能……
接連幾天,打官司的事情就一直在高勁松腦海里盤旋,鬧得他有些神不守舍,連上班的時候注意力都無法集中,接二連三地出了好幾回差池。好在保安的工作很簡單,略有差錯也很容易彌補,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捅出太大的簍子。
他覺得應該儘快和汪國強聯繫,儘早和華隆商場的律師見上一面,聽一聽專家的建議和意見。
他原本想在周四就去華隆商場,不巧的是,頭天晚上有位同事家裏有點事,請他代個班;周五倒是該他輪休,偏偏保安足球隊又要和科技大學的大學生們踢場比賽,王正清希望他能到場;周六周日又接連下了兩場雨,磨磨蹭蹭地,直到周一上午他才真正有了空閑。
他原本打算搭乘小區的交通車先進市區,然後再換乘公交車去華隆商場,可他到一號門時才知道,交通車在上一趟的回程中出了點事故,被一塊不知道從那裏飛來的碎石子砸碎擋風玻璃,連司機都受了點輕傷,所以上午剩下的兩個班次都取消了。
他只好多走幾步路去足球學校門口去趕公交車。
可他在公交車站上等了二十幾分鐘,也沒有看見公交車的影子。還是一位蹬三輪車的熟人告訴他,叫他別等了,公交車不會來,南陀寺公交汽車總站里有人在鬧事,人多得把車站的大門都堵住了。
“怎麼回事?”高勁松問。
“還不是因為錢啊。”蹬三輪車的人說,“公交公司把公交路線賣給私人經營,別人買了路線買了車,雇了司機和售票員,滿心指望靠這個掙錢,結果本錢還沒收回來,公交公司又要把路線的經營權收回去,只退還買路線的錢……剛才兩邊爭執得快要打起來了,警車都開來好幾輛……”他邊說邊搖頭,看來雙方沒能真正打起來讓他很失望。
看來今天是沒公交車了。高勁松仰起臉看看天,盤算着能不能騎車進城,可火辣辣的日頭還有不見一絲雲彩的天空都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去哪裏?我拉你過去。”三輪車夫又開始為自己兜攬生意。
“進城。多少錢?”
“只能到二環外。別人都是十塊……你給八塊就行。”三輪車夫還大度地打了個折扣。
“五塊。”高勁松說。不能再多了。要是搭公交車的話,到一環內才兩塊,坐小區的交通車更便宜,才一塊錢。
三輪車夫不願意降價,高勁松也不想再添錢,倆人在價錢上各自堅持立場絕不讓步,生意就此泡湯。蹬三輪車的人走了,高勁松也準備回小區。唉,看來他只有下午趕小區的交通車進城了,只是這樣一來時間就很緊張,他原本還想順帶辦的事情就都辦不成了。
一輛小車在路邊停下來,然後丟狗的那個女業主就從駕駛座上朝這邊探着頭說:“看着就象是你。你這是去哪裏?”
“進城。”高勁松說。自從在足校里替女業主證明她丟狗是事實之後,兩人也算是熟人了,偶爾在小區里見面,也會笑着打個招呼,說兩句“吃了沒”或者“又要出去”這種不相干的閑話。
“你這是去哪裏?”高勁松問道。他想,要是女業主也進城的話,說不定願意讓他搭個順風車。
事情果然如他所願,女業主探過身拉開車門,說:“我也進城,你上來吧,我開車送你。”
高勁松也沒有客氣,嘴裏說著“那就先謝謝你了”就上了車。他還問道:“你怎麼今天開這車了?”這是一輛尼桑。
“和別人換着開。”女業主說。她利索地重新發動了汽車,然後就象個老司機一樣把車開得又穩又快。
這是新開發的地區,道路雖然寬闊,可路面上的行人和車輛都很少;道路兩旁除了大片大片已經建成的住宅小區和正在建設中的樓房,還有大片大片空曠荒蕪的土地。荒蕪的土地上長滿了野草,各種顏色的野花掩映在綠草中……
車外的景色雖然單調,可總有些可以欣賞的地方,不過車裏卻*靜了,安靜得讓高勁松感到很不自在。
按理說,別人讓他搭車,他總得說點什麼,哪怕是順口胡扯淡哩,也比這樣傻坐着強。可面對女業主,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讓他去奉承那隻比貓大不了多少的狗?那小鹿犬看着倒是一副精靈模樣,就是太小了,全身沒二兩肉,還熬不了一鍋湯……
就在他為說點什麼來打破沉默而發愁時,女業主先說話了:“你以前就認識我哥?”
“誰?你哥是誰?”高勁松一時沒回過神,就隨嘴問道。
“我哥就是上回和你在足球學校握手那個人,臉比馬臉都長的那個。”女業主說著就仰起頭來笑了一聲。
高勁松不知道她笑什麼。蕭岩的臉是長了一些,不過和馬的臉比較,還是有差距,而且差距還很大。再說,她哥臉長,她這個當妹妹的笑什麼?
“你們以前認識吧?”
“不認識。”高勁松說。這是實話。他和蕭岩在球場上就會過那麼一次,話都沒說過,談不上認識。
“我哥也說他不認識你……”
這叫什麼話!這話頭讓他怎麼接著說下去?高勁松咽了口唾沫,只好直盯着前方。再堅持十幾分鐘就能到二環,然後他就說自己到地方了,下車再找輛公交車去市區,把華隆商場的事情辦妥之後,去師傅家坐坐,和師傅師母說話話,到下午回來;晚上自己值夜班……
“可我總覺得你們應該認識……”女業主自顧自地說,“我問過我哥兩回,他堅持說不認識你;我還問他周圍的人,他們也說不認識。可我總是覺得你們應該是熟人一一好奇怪,看見你們握手時我就有這想法,但是我哥的朋友熟人我都見過,就是沒見過你……”
……值夜班該帶本什麼書去打發時間呢?
女業主一個人嘟嘟囔囔地說話,冷不丁地又問道:“你認識王總?”
“王總?”高勁松愕然問道,“誰是王總?”
“就是我哥他們俱樂部的王總經理。”女業主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因為他不知道王總而感到驚訝。“那天在足球學校門口,我看見他特意走下車和你說話……”
“……他找我問路。”高勁松說。
“不象是問路吧。我見你們說了好些話哩,還看見他掏名片給你!”女業主顯然對高勁松的敷衍很不滿意,就當面揭穿了他拙劣的謊言。“他的車剛走,你就把他的名片撕了,扔在路邊的綠化帶里。他只為了問路,給你名片做什麼?”
“……他想讓我去他們俱樂部當保安。”高勁松無奈地說道。早知道女業主廢話這麼多,他就不搭這順風車了!他有些納悶,蕭岩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妹妹。他記得,他還在省少年隊時,蕭岩就已經是國家青年隊隊員;按年頭推算,現在蕭岩至少也是三十歲的人了,他妹妹怎麼說也該二十四五了吧,可旁邊這個自稱他妹妹的女子,看相貌頂多也就二十齣頭,舉止言談更是……怎麼說哩,她說話太……唉,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
“不會吧?”女業主稍微偏偏頭打量下他的神情,大概是在判斷他是不是又在撒謊,然後轉過頭邊開車邊說,“找保安的事情也要總經理親自處理?”她又用眼角的餘光審視了高勁松一回,然後篤定地說,“你肯定在騙人!”但是她好象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問,“你是不是在騙我?”
“前面那個十字路口過去停一下,我就在那裏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