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南間,是我出生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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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南間,是我出生的房間。房間中央是一張精緻的寧式大床,上面鑲有象牙的楷書和篆書對聯,楷書的對聯為:

鎔純詩句枕邊得,

昌世文章醒來求。

卧房東側有一個儲藏室,俗稱“堂樓頂”,正是公共祭祖堂的樓上。據說裏邊經常出沒黃鼠狼,我從小就不敢進去,總覺得黃鼠狼與故事裏的狐仙差不多,會作怪。後來有一次我真的看見黃鼠狼了,先驚嚇,后好奇,甚至覺得它的形體還挺可愛。我那時痴迷畫畫,就把那“驚鴻一瞥”畫了出來。祖母、媽媽和鄰居看了都說我畫得像,又給我指點出許多不太像的地方,於是,我便焦急地期待着黃鼠狼的第二次出現,以便更正。這一來,就完全不怕了。

那時我在小學裏已經讀到高年級,想看一些閑書,例如陳鴻章同學借給我的《水滸傳》,又想畫畫,因此想住一個單間。那天我提出要獨自住到儲藏室里去,祖母、媽媽十分吃驚,但很快又點頭讚許。

說干就干,我在媽媽的幫助下先把儲藏室做了一番大掃除,把簡易小床搬進去,在北窗口放一張書桌,書桌邊有一個穀倉,我拿起毛筆在倉壁上先寫了“學習室”三字,接着又用美術體寫了“身體好”、“學習好”、“時刻準備着”三行。寫完,看窗外,一片燦爛的油菜地,直通吳山腳下。

正是在這間儲藏室里,我找到了早逝的伯伯余志雲先生留下的書籍。由此,我開始翻閱一直讀不下去的《石頭記》,終於讀下去了的巴金的《家》、《春》、《秋》,以及高語罕編的《世界名作選》。最有趣的是《芥子園畫譜》,一有空就臨摹;最難懂的是《史記菁華錄》,連媽媽也說不明白,只得等外公來的時候問,但外公說出來的話也突然變得聽不懂。書籍里還有一本署有林語堂名字的《開明英文讀本》和一部林語堂題詞的英漢詞典,在我看來是天書,沒去多翻。

讀書的興趣一旦引逗起來是要命的事。我的眼睛很快從儲藏室的書籍轉到小學裏那間小小的圖書室。圖書室里最吸引我的是童話和民間故事,但書少學生多,誰都想借,怎麼辦呢?不知是哪位老師出的聰明主意,規定可用100個字的毛筆小楷來換借一本書。這個規定大大推動了同學們的書法練習,結果,直到今天,我的那些老同學雖然大多還是農民,但如果讓他們拿起毛筆寫幾個字,多半會比有資格題詞的名人的字看起來更順眼。

我讀民間故事,主要是為了講給祖母聽。祖母喜歡,我卻不太喜歡,覺得每一個都差不多。我喜歡的是童話和寓言,但祖母聽了只說是“野天糊塗”,與我感覺很不一樣。

幾年前我去安徒生的故鄉丹麥奧登塞,在那所小小的紅頂房裏徘徊了很久。這間紅頂房的所在,當年是一個貧民窯,安徒生一家只在裏邊佔了一小角。就居住條件來說,要比我家的老屋差多了。讓我感動的是,這所紅頂房居然打開了世界上那麼多小房間的窗子,包括我家鄉的這一間。

雪夜那一星光亮,可以給夜行者暫時的休止,給攀山越嶺而來的河英一點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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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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