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在宋代,真正把書法寫好了的是米芾。書界所說的“米南宮”、“米襄陽”、“米元章”、“米顛”、“米痴”,都是他。
少有這樣一位書法家,把王羲之、歐陽詢、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全都認認真真地學了一遍,而且都學得相當熟練。然後,所有的“古法”全都成了自己的手法,刷、刷、刷地書寫出來。那些筆法都很眼熟,但又無法確定是誰的“古法”,它們被交相取用,又被交相破格,成就了一個全能而又峭拔的他。
米芾研山銘局部
米芾苕溪詩卷局部
米芾蜀素帖局部
我本人在學書法過程中,曾從米芾那裏獲得過不少跳蕩的愉悅感、多變的豐裕感、靈動的造型感。但在趨近多年後才發現,他所展現的,更多的是書法之“術”,而不是書法之“道”,因此反而又倒逆到他的源頭上去了。
不錯,在正峰、側峰、藏峰、露峰的自然流轉上,在正反偏側、長短粗細的迅捷調度上,米芾簡直無與倫比。但是時間一久,我們就像面對一個出神入化的工藝奇才,而不是面對一種出自肺腑的生命文化。
米芾對自己摹習長久的唐代書法前輩有相當嚴厲的批評,例如說歐陽詢“寒儉無精神”,說虞世南“神宇雖清,而體氣疲茶”,等等,這當然是後代的權利。他認為唐代的毛病是過於遵“法”,因此他要用晉代之“韻”來攻,這倒很有見地。遺憾的是,他在晉“韻”、唐“法”之後,又提出了自己的所謂宋“意”,卻有點不知所云了。他的“意”包括意趣、色調、氣骨、精神等等,範圍很大,內容很泛,交疊很多,如果把這一切都一起打包,命名為宋“意”,與晉“韻”、唐“法”相提並論,在理論上實在有點混亂,而且對晉、唐也失之片面。
實踐家一玩理論,常常會陷入這種雲遮霧罩的谷地。如果理論家再跟着鬧,那就更混亂了。
米芾的書法,多為行草。我最喜歡的,一是《蜀素帖》,二是《苕溪詩卷》。此外,《多景樓帖》、《研山銘》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