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薑汁紅糖·分崩離析

Chapter 03 薑汁紅糖·分崩離析

Chapter03

薑汁紅糖·分崩離析

說好永遠的,不知怎麼就散了。最後自己想來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當初是什麼原因把彼此分開的。然後,你忽然醒悟,感情原來是這麼脆弱的。

——張愛玲

一連串的嘆號表現出發信人的急迫,容茵皺着眉打開微信,發現消息是杜鶴髮來的。最上面幾條都是語音。

酒店大廳人來人往,多數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員,容茵穿一件白色T恤,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她這些天住在酒店,對這裏的建築構造已經十分熟悉,她很快便找到了一個較為僻靜的拐角,打開那幾條語音逐條去聽。

“容茵你在哪兒?好像出大事兒了!快回來!

“你還記得我們從活動開始前就在準備的那個電影節閉幕式的蛋糕嗎?超大的那個,一共九層,當時汪老頭兒還讓我畫了設計草圖的!那個蛋糕的蛋糕坯本來應該今天烤好的,可是我剛剛去后廚看,所有原材料的袋子都破了,麵粉里摻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牛奶、黃油都被破壞了。這些都不要緊,隨時都可以再採購,最要命的是,這個蛋糕必須要用到的切尼車厘子紅酒全被砸了。切尼本來就是一個很低調的酒庄,車厘子紅酒一年只對外公開販售三千瓶!現在哪怕能跟酒庄老闆緊急續訂,時間上也根本來不及!”

為了準備這款高達九層的車厘子紅酒蛋糕,汪柏冬憑藉與切尼酒庄老闆的私交,早在去年秋天便將這批紅酒全部拿下。據說汪柏冬為了這款私人訂製蛋糕已經籌備了三年之久,此次平城國際電影節閉幕式也是他第一次將這款蛋糕完整地呈現在大眾面前。無論是容茵、杜鶴還是唐清辰本人,都尚未見過這款蛋糕最終的樣子。

“帕維爾不見了,倉庫和酒窖這麼多重要材料被損壞,他嫌疑最大。剛剛唐總親自來了一趟,現在大家都知道帕維爾走之前最後見過的人,是你。

“抱歉啊,容茵。”

再接下來是林雋的消息:“容小姐,汪老剛才心臟病犯了,你……你能不能過來一趟?你和唐總之間……真的都是誤會。”

容茵緩緩地揪緊了背包帶,如果說三千瓶切尼車厘子紅酒全部被毀,尚且可以通過及時更換紅酒聊作彌補,那麼汪柏冬在這個關鍵時刻倒下,便是對此次電影節閉幕式最致命的一擊……紅酒沒有了可以替換,蛋糕做不出來可以另想辦法,可這個節骨眼上,上哪兒再去找一個汪柏冬來調兵遣將、掌控全局?對比之前孔月旋和幾位貴賓的食物過敏事件,眼下這個對唐氏最為可怕的危機,竟然來源於她。

汪柏冬為什麼會心臟病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為什麼。

容茵覺得手指冰冷,她盯着手機屏幕反覆看了幾次,才最終確定,林雋說的那幾句話是真的。

汪柏冬真的被她氣得病倒了,而語音消息里杜鶴的最後兩句話仍在耳邊迴響:“剛剛唐總親自來了一趟,現在大家都知道帕維爾走之前最後見過的人,是你。”

容茵廢了好大的勁兒,才摁下通訊錄里那個名字。

電話那端很快接通,傳來的是杜鶴焦急的聲音:“容茵,你在哪兒?”

容茵望着大廳里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員,聲音抖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杜鶴,先別管這些,紅酒的事,你有沒有辦法?”

杜鶴身邊一開始亂糟糟的,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後來嘈雜聲遠了,大概是她換了一個地方說話,但聲音仍然非常小,要十分留心才能聽清:“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紅酒一瓶沒剩,全在酒窖被毀了。現場我去過,一看就是自己人乾的。而且,帕維爾消失的時間太湊巧了……”那邊有所停頓,語氣越發小心翼翼,“容茵,現在的情形對你很不利。”

容茵留意到大廳里有工作人員似乎在搜尋着什麼,她低下頭,轉身,快速向外走去:“其他品牌的櫻桃紅酒都不可以嗎?”

杜鶴低聲說:“或許可以,可現在汪老病倒了,咱們這邊群龍無首,大家都亂了,連殷若芙都跑沒影兒了。”她的聲音一字一頓,聽起來仿若有一種奇異的興奮感,“現在沒人主持大局,容茵,你要不要回來?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

有那麼一瞬間,容茵有點兒聽不真切杜鶴的聲音。等她完全冷靜下來,發現自己已經坐進自己那輛綠色小皮卡里。許多天沒有開動它,容茵一手摸着方向盤,努力壓住鼻端的那股酸澀,說:“我不會回去了。汪老的病是我的錯,但我相信,他和帕維爾都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可以撐起大局,對嗎?”

手機那端難得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末了,杜鶴說:“容茵,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

容茵笑了一下:“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杜鶴吸了一口氣,說:“事先我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容茵,你這樣指責我,對我不公平。”

容茵一手握緊方向盤,把車倒出來,駛向主路:“現在爭辯你到底知道多少已經沒有意義了。”這麼多天以來,哪怕私底下已經清楚知道杜鶴的性別,容茵也已經習慣了喊她“杜師兄”,這一聲“師兄”叫出口,是許多其他稱呼都無法替代的安全感和親昵。可此時,容茵舌尖繞了幾下,最後還是喊出了她的名字:“杜鶴,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願你好自為之。唐清辰和汪老並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相反,他們一直都希望你能長久地留在唐氏。”

“祝你好運。”說完這句,容茵便要掛斷電話。

“我也祝你好運,容茵!”杜鶴似乎知道她要掛斷一般,語速比尋常快了許多,“容茵,我是發自真心的,我真的很喜歡你、很欣賞你,整件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算計你!我沒有和帕維爾同流合污,一開始,我甚至不知道有問題的人是他,我……”

杜鶴一直知道容茵很聰明,卻以為她的智慧全都用在了專業領域,沒想到事關大局人事,她的心思也是這樣玲瓏剔透。打從她進入君渡的第一天,便打定主意要攪渾這一趟水。唐氏也好,何家那兩兄弟也罷,平時誰強誰弱都不重要,既然此次拿到電影節項目的是唐氏,又有汪柏冬坐鎮大局,就從唐氏這一方入局。杜家並不是做酒店生意的,而杜鶴所圖的也不是單純的一紙合同。誰能讓她杜鶴大放異彩,讓杜氏的京派糕點揚名立萬,她就選擇站在哪一方。帕維爾與何氏的過從甚密,柯蔓梔的意亂情迷,汪柏冬的頑固不化,殷若芙頻頻回家搬救兵,唐清辰和容茵越走越近……這一切她都盡收眼中,但她任何的立場都不站,誰的忙也不會幫。

杜家在平城人脈廣闊,消息靈通,本就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再加上杜鶴處處留心時時留意,探聽和整合的消息與日俱增,對於帕維爾會在電影節上搞什麼小動作,她不說有十成十的把握,也窺探和猜測到了那麼三四分。可這又有什麼不好?唐清辰手下能人無數,光是一個汪柏冬坐鎮,這局棋任何時候都不會亂。容茵天資聰穎,性格又謹慎敦厚,殷若芙為引起唐清辰的注意處處與容茵爭強,再加上她自己此時也算站在唐氏一邊,哪怕有帕維爾這個定時炸彈,也只會刺激得這群人越戰越勇,結果說不定比最初預想的還要好。

殷若芙刻意製造的流言是一個意外。

別說容茵和唐清辰,就是杜鶴自己事先也沒想到,唐清辰和汪柏冬小心謹慎鑄就的千里之堤,會險些毀於一個小小的流言。

她是希望能趁着唐氏遭遇危機大展神通,可對於容茵……如果說一開始她的處處示好是有意為之,那麼之後幾次,面對殷若芙的挑撥離間,連杜鶴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有幾分是在演戲,有幾分是發自真心。

看到容茵連微信都不回便選擇離開,杜鶴的心比聽到汪柏冬病倒時跳得還慌,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以為是容茵處處都在依靠她的幫助,其實真正越來越依戀容茵的人正是她自己。

棋逢對手,她以為自己需要的是打敗對方,贏得徹底,可到頭來才發現,像容茵這樣的對手也是最好的朋友。她走了,自己曾經無數次設想的獨挑大樑的時刻,竟然是那麼索然無味。

“這些都不重要了。”容茵單手開着車,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對於現在的唐氏而言,帕維爾和我已經離開,唐氏今天的危機,我們兩個都難辭其咎,有些事已經說不清了。”

“說得清的!只要你現在回來,我會向唐總和其他人解釋!你和帕維爾在房間裏時,我就在門外!你們兩個說了什麼……”其實杜鶴當時並沒有完全聽清帕維爾和容茵都說了什麼,可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人生中第一次,她那麼捨不得另一個人的離開,“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沒有和他同流合污。我一直都相信你,容茵。”

“帕維爾有他的選擇,我也有我要去做的事。”容茵說,“謝謝你一直都在幫我,一直都相信我。杜鶴,柯蔓梔被停職,汪老病倒,現在必須要有一個人站出來頂住,一切都靠你了,杜鶴。”

說完這句,她乾脆掛斷了電話,然後將電話撥給另一個人。

電話那端仍然很快接起:“喂,阿茵?”

“是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容茵一邊開車,一邊將通訊錄里的幾個人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了個遍。

等她將車子開到那處熟悉的四合院,手機已經有了低電量提示。

她剛走下車,就見大門打開,和老薑迎面走了個臉對臉。

老薑一看見她就笑了:“抱歉抱歉,事出緊急,今天要暫停營業了。”

容茵說:“唐清辰給你打電話了?”

老薑愣了一下:“是,你這是……”

容茵點點頭說:“同一件事。”

老薑咂了咂嘴:“我正要去一趟郊區的酒庄!”他四下瞭望了眼,又看向容茵,“我本來想打車的,不知道容小姐……”

容茵沉默片刻,徑直將車鑰匙扔了過去:“開我的車。”

老薑本以為容茵會說開車把他送過去,沒想到容茵直接把鑰匙給了他:“那你……”

容茵笑了笑:“這個時候您比我更需要車。”

老薑一點頭,坐進小皮卡里,從窗子裏探出頭:“容小姐,謝了。”

容茵問:“彎彎在裏面嗎?”

老薑正在倒車,聽她這一問,頓時一拍腦門:“我這也是急糊塗了。對,你去告訴彎彎,讓她去一趟君渡酒店。”

容茵點點頭,見老薑已經調轉車頭,便朝他擺了擺手。

老薑也擺手,對她說:“酒的事兒有我解決,容小姐,你也別再到處跑了,和彎彎一起回吧!”

容茵朝他綻出一抹笑:“好。”

四合院暫停營業,老薑又不在,打開大門,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容茵掃了一眼已經黑屏的手機,只覺得萬事皆空,彎下腰在門檻坐了下來。她知道自己這樣大概特別沒有形象,可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積攢起那麼一點點力氣,再支撐着整個人站起來。

繞過影壁,正好看到彎彎的背影,這丫頭正哼着小調澆花。也不知道剛剛是自己太累了,還是這座影壁的隔音功能足夠好,容茵之前竟然一點都沒聽到她哼歌的聲音。

彎彎大概是覺察到什麼,拎着水壺扭過頭,一看是她,頓時笑了:“你怎麼來啦?”

彎彎是真的還小,之前聽老薑說,這丫頭也就剛二十齣頭,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陽光正好,照耀在彎彎紅潤的臉頰上,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鬢角和額頭還有一些散碎的細發。人家都說黃毛丫頭,女孩子年輕的時候,可不就是黃毛丫頭?聽着是不好聽,可若這樣靜下心來看,才能發現青春的美好。

彎彎笑得甜蜜,容茵也不自覺抿出一抹笑來:“剛在門口看到老薑了,他讓我幫忙捎個口信,說讓你去一趟君渡酒店。”

彎彎皺起眉毛:“讓我去那兒幹嗎?”張嘴就是一串抱怨,“那裏人又多,脾氣又大,事兒也多得要命。我之前去過一次,跟着那群人忙到夜裏兩點才吃上一口熱飯。”

她每一句話都吐槽在點子上,連容茵都忍不住笑了:“這麼說起來,是挺差勁的。”

“對啊,我才不想去。”彎彎說,“老薑這裏最好了。既能學到東西,又能吃得好,多給我開兩千塊錢我都不走。”

容茵笑得肚子都疼了。

彎彎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臉:“姐姐,你怎麼啦?”

被她摸了下臉頰,容茵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笑,可臉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堆滿了淚。

彎彎皺眉看着她:“你是遇上什麼事兒了?老薑這個人平時看着不靠譜,可如果遇上什麼難處,他還挺大方的。你是不是沒其他地方可以去了?那你就先留下來。當初我就是這麼被老薑收留的。”

容茵說:“我沒遇上什麼事兒,就是姨媽來了,她老人家最近脾氣有點兒暴。”來平城久了,連容茵也能學上兩句北方人調侃的話。別說,還真似模似樣的。

彎彎露出理解的神情:“你等着,我去給你煮個薑汁紅糖。”

容茵連忙拽住她:“老薑讓我跟你說,去君渡那邊,江湖救急,忙過這兩天,很快就回來。”

彎彎抬頭望天:“不想去。”

容茵說:“能拿雙份紅包。”

彎彎動了動眉毛,伸手撓撓耳朵:“還是……不太想去。”

“還能看到你上次很喜歡的那位唐先生。他現在焦頭爛額,你要不要去‘美救英雄’一把?”

彎彎這回扭過頭:“你這回怎麼這麼大方了?”

容茵皺了皺鼻子:“那你還不乘虛而入?”

彎彎笑了:“你這人真有意思。”

容茵見她轉身進屋,追在後頭問:“那你去不去?”

“去!”彎彎說,“等我煮完這碗薑汁紅糖。”

十五分鐘后,容茵坐在房間裏,面前放着一碗薑汁紅糖,還有彎彎留下的一張打印好的單子。上面寫滿了這兩天小院需要採購和準備的食材,以及第二天晚上要招待一桌客人。據說這是老薑半個月前答應下來的一桌宴,事先預定的卻突然取消,怎麼都說不過去。

薑汁紅糖很辣、很燙,可彎彎說,只有這樣喝下去才有效。喝完糖水,容茵覺得自己彷彿剛被人從一鍋滾燙的沸水中撈起來,渾身都被汗水打濕了,腰腹部揮之不去的濕冷卻消弭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氣,從桌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

最新一條消息是孔月旋發來的語音:“茵小姐,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託人匿名送過去了好幾批紅酒,各種櫻桃口味的都有,夠汪柏冬那個老頭兒做十幾二十個九層蛋糕了,不過你確定唐清辰那傢伙真需要你的匿名幫助?”

容茵皺起眉心,正要打字,孔月旋的下一條消息已經來了:“你不在的時候,你那位Fiona表妹跳得很歡快啊!嘖嘖,我還真是看錯唐清辰了,本來以為他這種禁慾系老幹部已經不流行了,沒想到在唐氏內部,他還這麼popular!”

不等容茵有所反應,那邊已經發過來一個視頻邀請。

容茵接通,屏幕上出現孔月旋故意放大的臉頰:“阿茵,阿茵,你看我的皮膚,是不是幾乎看不出毛孔?”

容茵說:“看樣子已經恢復到平常了?”

孔月旋將手機拿遠了一點兒,朝她比了一個“bingo”的手勢:“比之前的皮膚狀態還好!我這也算因禍得福了。”

容茵囑咐她:“上妝別太狠,畢竟才剛恢復。”

“知道的啦!”從她身後的背景來看,應該是在自己的房間休息,身邊偶爾傳來小聲說話的聲音。容茵認得,那是之前那個助手的聲音,“倒是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慘?”

容茵抹了把臉,將下巴墊在胳膊上,趴在桌上說:“大姨媽來探望我,我正在跟她進行友好交流。”

孔月旋說:“你和唐清辰……鬧彆扭了?”

這句話幾乎是廢話,如果不是鬧彆扭,也不至於她自己聯絡了那麼多朋友,卻繞個彎讓她負責做總調度,還特意叮囑她把紅酒全部匿名送到唐氏總部。容茵在F國留學那幾年,和國內幾個酒庄和紅酒供應商一直有聯絡,對於一些高品質或口味獨特的酒水,她不僅眼光獨到,也擁有自己的渠道。就連孔月旋都在她的帶領下迷上了越來越多有特色的酒水,自家別墅地下那個小酒窖的囤貨量也在幾年內翻了十幾倍。

這回容茵電話打了一串,關鍵人物也拜託了好幾位,讓孔月旋幫忙從中調度。這倒不是什麼費力氣的活兒,相反,長久以來,容茵極少求大家幫忙辦事,突然開口求人,倒是有好幾個人和孔月旋一樣,都樂意至極,又深感好奇。

容茵耷拉着眼皮兒,整個人看起來蒼白疲憊極了。她已經29歲,不再是年輕的小姑娘,像這樣身體不適加上心理壓力大到極點的時刻,整個人的皮膚狀態和精神狀態看起來可以說是糟透了。可當著好朋友的面,容茵也顧不上再去端什麼架子,就這麼不顧形象地趴着:“不是鬧彆扭,是談崩了。”

“崩了?怎麼個崩法兒?因為什麼事兒?”孔月旋看着好友紅彤彤的眼角和鼻尖,知道她肯定狠狠地哭過,不禁也跟着上火,“你之前那麼幫他,哪怕到了現在還在為了他那個酒店忙前跑后,他有什麼可跟你崩的?”

容茵的聲音聽起來透着沙啞:“他聽了別人亂傳的話,以為我和別的男人亂搞懷孕了,然後我就把他和汪柏冬罵了一頓。後來汪柏冬因為我被氣得心臟病犯了,住院了。現在整個后廚完全亂套了。”

孔月旋聽到第一句話本來要爆粗口,可聽到後面,也不免倒抽一口氣:“鬧這麼大?!”

容茵眼皮兒都不抬地說:“是啊,所以沒法收場了。”

孔月旋見她半眯着眼,一副隨時都要睡過去的樣子,輕聲說:“你也別想那麼多了,不管怎麼說,一切不還有我呢嗎?唐氏這邊我會派人盯着的,有什麼動靜,我肯定第一時間通知你。你現在要不要去睡會兒?生理期還這樣東奔西跑,肯定累壞了……”

容茵用手捂住眼睛:“月旋,你說我們是不是都老了?”

孔月旋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一笑:“現代人普遍長壽,只要保養得好,五六十歲也能看起來跟二十來歲差不多,你我距離老還有挺遠一截兒路呢,別亂想。”

容茵說:“我以前不覺得,今天突然發現我是真的老了,跟二十齣頭的小姑娘沒法比。”

孔月旋說:“那要看怎麼比了。二十歲的女孩正在享受的青春,我也有過。可我現在正在享受的一切,可不是每一個正當二十歲的女孩都能有的。”她的眼睛望着容茵,那雙眼睛看起來流光溢彩,儘管臉上沒有半點妝容,可整個人依然水潤明艷極了,如同一朵花開盛時的牡丹,連之前一直小聲說話的經紀人和助理此時的交談聲都輕了許多。身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一瞬間悉數被牽引至她身上:“反正如果現在讓我選,我寧願停留在現在,也不想重回到之前那個雖然很年輕但愚蠢到極點的二十歲。”

容茵笑得模糊,隔着屏幕,她又遮着眼睛,孔月旋無法判斷她是在哭還是在笑。

孔月旋說:“容茵,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這麼喜歡你嗎?”

容茵沒有回答,也沒有放開遮着眼睛的手。

孔月旋說:“因為我一直特別羨慕你,我對你的喜歡,不僅是一種欣賞,更是一種對我所欠缺的東西的嚮往。你明明可以過穩定的生活,繼續前途無限的工作,但你能那麼快就做出決定,為了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遠走他鄉,一個人支撐着自己走到今天。別人會怎麼想、會怎麼說,有多少人會罵你傻,有多少人會像我一樣羨慕你,這些你從來都不去理會。你那麼自由,就像生來就會追逐天空的鳥兒。”

容茵的聲音模糊地響起:“就算鳥兒不知道扇動翅膀會累,卻也會迷失方向。”

“誰不會呢?”孔月旋說,“我們都是普通人,外人面前再光鮮亮麗,也不過是個會茫然、會犯錯的普通人。容茵,別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懲罰自己。他們都不值得。”

容茵放下手,她剛剛果然又哭了,此刻眼皮兒紅腫得嚇人,看向孔月旋的眼睛裏佈滿紅血絲:“我當時真的真的非常討厭唐清辰,我也恨汪柏冬。別人說什麼我都可以無所謂,可為什麼唐清辰也會相信別人的謠言?為什麼汪柏冬那樣的大師也會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去傳這樣的謠言?我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我、怎麼想我,可我一直以來那麼在意、那麼尊重的人,我沒法不去在意他們對我的看法……”她坐直了身體,卻再一次捂住眼睛,“月旋,可即便這樣,得知唐清辰被帕維爾擺了一道,得知汪柏冬因為我的那番話病發住院,我心裏還是特別難受。我討厭不信任我的唐清辰,可我更擔心他現在的處境,我也擔心汪柏冬……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可總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因為我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唐清辰之間,再也不可能了。”

“阿茵……”孔月旋也跟着紅了眼眶,面對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她難得露出感性的一面,“你別胡思亂想。別說汪柏冬不會有事,就算真有什麼事,如果唐清辰因為這件事跟你分開,那就證明他是個不值得的人。他不值得你為他這樣。”

容茵聲音哽咽:“我現在沒法去理智地思考他值不值得。我現在才知道,真心喜歡一個人,根本就沒法兒去理智思考。哪怕他不值得,可我的心還是會疼,會忍不住想去見他,可我心裏又很恨他,我這樣沒辦法再去見他。”

孔月旋被她說得掉了眼淚:“阿茵,你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等你睡醒了,整個人有了精神,再去思考到底該怎麼做。你現在還在生理期呢,別這麼哭,太傷身體了。”

容茵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掛斷的視頻電話,彎彎的小屋收拾得很乾凈,掛斷電話后,她找到一條幹凈的毛巾,倒了一盆熱水狠狠地洗了把臉。七月下旬的平城,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已經六七點鐘了,仍然天光大亮。好在老薑考慮得周全,每個房間裏都安裝了空調,容茵收拾好自己,開始按照彎彎在單子上羅列出來的每一條去做準備。

廚房裏有不少用過的碗盤還沒有刷。老薑走得匆忙,給四合院裏所有員工都放了假,要不是還有個彎彎長期住着,知道臨走前把該做的事情託付他人,這麼熱的天氣,恐怕等老薑回來,整個廚房都要臭翻天了。

容茵戴上橡膠手套,開始收拾后廚。

這樣的工作,在剛出國的一段時間,是她每天都要做的基本功課。國外的學徒都是非常辛苦的,無論你多有天賦,該做的打雜一樣都不能少。等容茵將整個廚房收拾乾淨,甚至連牆上貼的瓷磚都用濕布沾着清潔劑一塊一塊擦得鋥亮,她站在凳子上望着窗外,才發現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廚房裏的燈全部開着,光亮全然不輸君渡酒店后廚的工作間,容茵就這麼站在那兒,看着手上戴着的明藍色橡膠手套,又抬頭環顧四周,整個廚房說一塵不染也不為過,最髒的大概就數她兩手之間的這塊抹布了。

窗外安靜得可以清楚聽到蛐蛐的叫聲,她緩緩地脫掉手套,關掉燈,帶上門,在前院找了一張石凳坐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全身上下的關節都叫囂着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響,尤其脖子和手臂,更是酸痛得彷彿要斷掉。可大概只有這樣,才會讓人打從心眼裏覺得踏實。

她從褲子口袋裏摸出手機,手機從十幾分鐘前就連續響了好多次,她站在凳子上時就聽到了,但一直沒去理會。好像只要不去看,有些事就可以延遲發生。等她再勇敢一點,再攢足一點兒力氣,那時候再發生,她也好面對一些。

她垂下眸,看向手機。頭頂的月亮應該很圓,這時候卻被一團漂浮的烏雲擋住了光芒。容茵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總覺得頭頂的光線好像暗了一些。

第一條消息是孔月旋發來的:“聽說事情已經解決了,你這位唐Boss還挺有手段的。”

第二條則是杜鶴:“你送來的酒都很好,我讓人全都收好了。”

如果容茵沒有收到後面的信息,杜鶴的這條信息還真讓她心裏挺安慰的。

發來第三條信息的是彎彎,小丫頭的頭像一隻特別憨的金毛,連發來的信息都透着一股可愛勁兒:“我見到唐先生了!太帥了!我們組還有一個姓杜的大師兄,他超級牛!懂很多東西!如果沒有那個特別討厭的女人,算上我的雙份紅包,還有酒店的特供夜宵,一切簡直完美!”

下一條依舊是彎彎:“前方探子發來密報,唐先生和Fiona一塊兒離開了。大師兄說因為她幫唐先生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可我還是特別討厭她。”

再往下,是林雋發來的語音:“容小姐,方便接電話嗎?”

再一次聽到林雋的聲音,容茵總覺得特別遙遠。

她握着手機,坐在石凳上,赤裸的手臂一直貼着石桌,之前一味貪涼快,這個時候才覺得石桌的外沿又涼又硌。

過了半晌,她回了一條微信:“好。”

電話鈴聲很快就響了起來,也不知道林雋是怎麼在百忙之中留意到她的回復的。

電話接通,容茵“喂”了一聲,然後就聽手機那端林雋特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容小姐?”

容茵答:“我在。”她清了清嗓子,然後問,“汪先生,怎麼樣了?”

“情況已經穩定了。”林雋的聲音很輕,好在他周圍也很安靜,並不妨礙容茵聽清,“容小姐,你在哪兒啊?我打電話給小石,他說並沒有見到你回去。我……我們都挺擔心你的。”

容茵的聲音聽起來發飄:“嗯,我沒回去。有個朋友請我去景區玩兒,我就去了。最近這些天也挺累的,總算解脫了,我打算好好給自己放個假。”她知道自己此刻這種雲淡風輕的聲音聽起來大概是個混蛋,可混蛋的事兒她都已經做了,也不差再加把火了,“林雋,這段時間……挺感謝你的。不過你大概也知道我和帕維爾的關係吧,我們確實私交挺好的,所以有些事,也不太說得清楚。唐氏是個很好的地方,祝你以後工作順利。”

林雋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顫抖:“容小姐,你別這樣說,你—”

“以後就別聯繫了吧,不然讓你們老闆知道了,有些事你也該說不清了。”

說完這句,容茵當機立斷掐了電話。

另一端,林雋的臉色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因為他的老闆就站在他身邊,而他剛剛的電話,開的是免提。

不知道今天是犯了什麼邪,每一次他都努力地想解開老大和容小姐之間的誤會,可恰好每一次,都是他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老大。”林雋握着手機,試探說道,“這裏面肯定有誤會的,容小姐不是那種—”

“滾出去!”唐清辰一抬手,連自己桌上的手機帶一堆文件,全部砸在了林雋身上。

連林雋手裏的手機也未能倖免,“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林雋蹲下身,將兩部手機撿起來,將唐清辰的手機和所有文件整理好放回桌上,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徑直出了房間。

他不是生唐清辰的氣,而是知道唐清辰此刻已經氣到了極點,他已經把事情搞得糟透了,不能再在這個節骨眼上捋虎鬚。

事實上,從他跟在唐清辰身邊工作以來,無論酒店遇上多大的難關,無論董事會那些老傢伙多固執多難纏,無論家裏那位老頭兒多麼不可理喻,他從沒見過哪怕一次唐清辰當著他的面失控成這樣。唐清辰對外人是有雷霆手段,可對他和蘇蘇這樣的身邊人,從不曾有任何打罵的行為。林雋知道,以唐清辰的為人和風骨,是不屑用這種低級的手法來震懾手下人的。

可聽了手機那端容茵輕飄飄的語氣,有那麼一瞬間,他看着唐清辰望着手機的眼神,以為他會把手機當場砸碎。

走出辦公室,正面迎上蘇蘇問詢的眼神,林雋搖了搖頭。

蘇蘇抱着一摞文件,急得汗都冒出來了:“又怎麼了?!不是說已經解決了嗎?我這兒有一堆事兒等着跟他彙報簽字呢!”

林雋把她拽遠了一點兒,然後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機屏幕已經碎成了蜘蛛網。

蘇蘇低頭一看,傻眼了:“老大弄的?”

林雋搖搖頭,說:“是我沒拿穩,不過老大把桌上的文件都扔我身上了。”

蘇蘇倒抽一口冷氣:“你跟老大說什麼了?”她忍不住責怪,“不是你進房間之前說的,要他們兩個把事情說開,還說都說開就好了。結果現在你把老大惹成這樣?林雋你確定你不是在幫倒忙?”

林雋的眼光也黯下去:“我確實幫了倒忙。容小姐那邊……明顯狀態不太好,說的都是氣話,可偏巧老大把她的那些氣話當了真。”

蘇蘇覺得也是服氣了:“你彷彿在逗我,老大什麼時候連對方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了?!”

林雋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的聶醫生說你在工作上一點都不專業,事事做得差勁,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你不會徹底氣瘋?”

蘇蘇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好吧。你這個比方打得絕了。”

林雋把手機塞進口袋,朝她伸手。

蘇蘇:“幹嗎?我沒糖了。”

林雋撫額:“我是要你的手機。我現買手機也得一會兒才能到手。趁現在,我用你的手機給容小姐撥個電話。”

蘇蘇有點兒佩服他了:“你還打?”

林雋看了她一眼,乾脆地抓緊她的手臂:“那行,你打。我旁聽。”

蘇蘇有點兒抵觸:“可是……這段時間我都不在啊,總覺得跟容小姐都有點兒生疏了。”

主要是這段時間以來,哪怕她不在平城,隔着電話和網絡也一直對聶子期窮追猛打。隨着兩個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她知道聶子期對容茵的那點兒執念,所以也不像最初時那樣樂觀了。和容茵之間最初建立起來的那點兒情誼,也就這麼越發淡薄了。

“要的就是你這種全程不在狀況的!”林雋把她手裏的文件堆在自己辦公桌,拖着她到茶水間,關上門又拉下百葉窗,對她打手勢,“打!”

蘇蘇一個哆嗦:“你弄得我都緊張了!”

林雋蛇打七寸,精準定位:“撮合了容小姐和老大,你才能跟你的聶醫生雙宿雙棲,這點兒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打從這次出差回來,林雋跟她說話就一口一個“你的聶醫生”,如果放在以前,或者說換個說話對象,蘇蘇覺得自己大概會很嬌羞,可不知道怎麼的,面對着林雋,她就嬌羞不起來……或者說,竊喜不起來。

看着林雋急切的眼神,蘇蘇知道,現在不是琢磨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她從通訊錄里找出容茵的電話,撥了過去。

撥了一次,又撥了一次,到第三次,蘇蘇的目光也透出絕望:“前兩次她沒接,現在直接關機了。”

林雋深吸一口氣。

蘇蘇這回也成了無頭蒼蠅:“現在怎麼辦?”

林雋苦笑了一下:“怎麼辦?涼拌吧!”

蘇蘇一把拽住林雋:“我有辦法!”她朝他擠了擠眼,像極了從前每一次倆人一起搗鼓壞主意的時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明天去容小姐的那間甜品屋等人,怎麼樣?”

林雋蹙了蹙眉:“明天夠嗆。接下來就是電影節閉幕式,我估計至少三五天,我和你都抽不出空來。”

蘇蘇說:“哎呀!三五天她跑不了的!而且真等到三五天後,說不定老大那邊也琢磨過味兒來,自己就找去了!”她見林雋皺着眉不言語,拿胳膊肘懟他,“你怎麼不說話?”

林雋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我……對這件事的預感不大好。”

蘇蘇問他:“怎麼個不好法兒?”

林雋搖搖頭:“反正我覺得這次的事,不是輕描淡寫就能糊弄過去的。”

蘇蘇搡了他一把:“呸呸!你別烏鴉嘴!”

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

林雋“嗯”了一聲:“什麼事兒?”

“林秘,唐總說讓您過去一趟。”

“知道了。”林雋看了一眼蘇蘇,欲言又止。

蘇蘇瞪他:“有啥事,說!”

林雋說:“我本來想讓你通知聶醫生,讓他這兩天幫忙照看着點容茵……”

蘇蘇直接噎住,直到林雋出了茶水間,她和等在門外的小柳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合著這忙我要是不幫,我就成了破壞老大和容茵感情的罪魁禍首了!”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門外的小柳一時沒聽清:“蘇蘇姐,你說什麼罪魁禍首?唐總讓我跟你說,待會兒林秘出來,你就可以進去了。”

“知道了。”蘇蘇朝天翻個白眼,小聲嘀咕,“我這個電話不打,就不是人了。”

小柳:“……什麼電話?”

蘇蘇走到門口,一臉嚴肅:“小柳,我問你,如果你需要打一個電話,不打,顯得你特別不地道;打了,你可能就損失一個最佳男友。你要怎麼選?”

小柳一臉蒙:“可我是男的啊。”

蘇蘇深吸一口氣:“那就換成最佳女朋友!你要怎麼選?”

單身二十四年的小柳沉默三秒,最後說:“那還是打吧。”

蘇蘇特別意外地看着他:“說出你的理由。”

小柳一臉憋屈地看着她:“不地道的人可能連朋友都沒有了。反正我都單身這麼久了,也不差多單身一兩年的。”

蘇蘇:“……”他們唐氏的公司文化到底還能不能好了?難怪全公司上下,從老闆到員工,單身率遠高出行業內正常水平!

蘇蘇正要深吸一口氣的時候,小柳又開口了:“蘇蘇姐,你還是打電話吧。我不想你墮落成為一個不地道的人。”

“……”不愧是林雋帶出來的好徒弟啊,趕鴨子上架的功夫一流!

蘇蘇仰天:“成,我打!”

她咬牙飲恨,撥通了手機通訊錄最上面的那個電話,“喂,聶醫生?有關容茵,我有點兒事想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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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滿堂(套裝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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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薑汁紅糖·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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