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陷泥濘
第三章
身陷泥濘
“看見剛才有個學生進來過嗎?”走進酒吧,林教練詢問吧枱小哥。
“什麼學生?”小哥一面擦拭着玻璃杯,一面反問林教練。
林教練氣喘吁吁,擦擦額頭的汗水:“大概比我高一個頭,穿着運動服戴着頂棒球帽。”
“噢……你是他哪位?”
“我是他教練。”
“教練?”酒吧小哥微皺眉頭,“我聽說他退出田徑隊了,如果他又加入田徑隊,那就沒時間在我們這裏打工了。”
“他在你們這裏打工?”
“是啊,已經大半年了。”酒吧小哥告訴林教練。
林教練想起蕭景峰居住的環境,坐在吧枱旁:“給我來杯酒,順便和我說說他的情況。”
酒吧小哥見林教練點了酒,本不太想搭理他,可是他也想知道蕭景峰有沒有跟着眼前這位練習田徑,於是便將蕭景峰的情況告訴了林教練。
林教練聽着,漸漸皺起了眉頭。
蕭景峰工作完畢,走出酒吧。
凌晨一點的夜晚,暑熱退卻,他推開酒吧門,做起了熱身運動。
這個時候,一個人叫住了他。
“蕭景峰,街對面吃點東西吧。”
蕭景峰停止壓腿,抬起頭來,一雙冷冽雙目,閃現疑惑:“你是?”
“體大田徑部教練,林冬。”林教練做了自我介紹,笑出聲來,“終於見到你了。”
蕭景峰微眯雙眼,站起身來,身體微微繃緊,一臉防備。
“怎麼?怕我把你在這裏打工的事情告訴你們學校?”
“隨你。”蕭景峰不再理會他,轉身就走。
“來吧,吃點東西,我在攤子上點了燒烤。今天不說別的,就說說你的這份工作,這份工作是不能長久的,我有個很適合的你的新工作推薦。”林教練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蕭景峰有些心煩,這個傢伙果然如同黃詩文說的,很善於纏人。他加快了腳步。
“我已經知道你的家庭住址了,不如一次性說清楚,要不我跑你家去也麻煩。”
蕭景峰聽得此話,想起家中情景,停下腳步,冷眼逼視他:“你什麼意思?”
“別緊張,我就是想好好和你聊聊。”
“我和你沒什麼好聊的。”
“你現在乾的工作是守捕魚機吧,我有個朋友叫老萬,在派出所工作,黃詩文同學應該認識他,只要我一個電話,你覺得你們這個窩點保得住?”
蕭景峰滿臉惱怒,戾氣盡顯,目光又凶又恨:“你威脅我?”
林教練卻並不怕這樣的蕭景峰,而是繼續說道:“不至於,我說過我就是有個工作想推薦給你。你也知道你現在乾的事情風險很大,長久不了的。我介紹的工作,雖然沒你現在的收入高,可是絕對對你有好處。”
蕭景峰眉頭緊皺,斟酌了一會兒,有些動搖了。
林教練微笑着說道:“走吧。”
燒烤攤位上,攤主熱情地招待了這一大一小。
“來點啤酒。”林教練坐下后,率先點了啤酒,給蕭景峰也倒了一杯。
蕭景峰沒有碰酒,也沒拿燒烤,讓老闆拿了瓶礦泉水,喝完一口,擰緊瓶蓋放在桌面上,滿臉不高興。
“是黃詩文告訴你我家住址的?”
“具體來說是我逼問她的,我可不願意錯過發掘好苗子的機會。”林教練得意一笑,“我看過你跑步了,跑得非常好,有沒有興趣跟我練習田徑,將來我可以推薦你上體大。”
“我已經明確告訴過黃詩文我沒興趣了,她沒告訴你?”蕭景峰冷冷道,“如果她沒告訴你,我再告訴你一聲,別白費工夫了,我不會跟任何人練習田徑的。”
林教練也不着急,喝下一口啤酒,循循善誘:“蕭景峰,來參加兩個月後A市的業餘馬拉松比賽吧,頭等獎獎金有四萬塊呢。這可比起你打工強太多了。”
蕭景峰微微有些吃驚。
“考慮考慮吧,這是我的名片。”林教練說著將一張名片拿出來放在桌面上,“我可以隨時讓你獲得參賽資格,不過考慮的時間只有一周。”
蕭景峰微皺眉頭:“我沒有時間……”
“你可以再打工一段時間,利用平時的時間練習。”林教練遞給他一串燒烤,“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人生沒有第二條路呢?”
蕭景峰迴憶起那片骯髒污濁的居住環境,眼中流露出一絲厭煩情緒,他接過肉串,吃下一口。
林教練鬆了一口氣,繼續勸說:“嘗試攀登高峰,必定會看到更多的風景,相信我。還有,這就是我為你介紹的新工作。我等你的回復。”
告訴林教練蕭景峰的家庭住址后,黃詩文有些忐忑。
想起蕭景峰那冷冽逼人的面容,黃詩文咬着筆頭,皺着眉頭,無法專心寫練習冊。
這個時候黃詩文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接起電話。
“喂,黃詩文嗎?”電話里蕭景峰的聲音傳了過來。他聲音又冷又凶,黃詩文嚇得掛斷了電話。
蕭景峰再次打來電話。
黃詩文在房間裏轉來轉去走了一圈,看着電話,就跟看着一顆炸彈似的。
電話持續響個不停,驚動了隔壁的余曉。
“文文,怎麼回事呢,咋不接電話呢?”
“噢……我剛才上了個洗手間,沒聽見。”
在余曉的催促下,黃詩文硬着頭皮按下了接聽鍵,蕭景峰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帶着幾分惱怒:“黃詩文,你居然敢掛我電話。”
“你有什麼事嗎?”她撒了個小謊,“我剛才有事。”
“騙子。下來,我在樓下等你。”
“啊?”
黃詩文心裏有些發怵,這是什麼情況,蕭景峰要找她算賬嗎?
她看看自己尚在發疼的右手,心裏有些七上八下,這回這個校霸要怎麼對付她?
院子裏,陽光下少年的身影修長,眉目清秀,毫無倦意。彷彿這夏日的驟熱影響不了他,筆直挺拔如青松。
黃詩文一看見他,就覺得為之一振,跟着精神起來。只是他的眼神,夾雜着些宛如冰凌的東西。
黃詩文的心情很複雜,這人給她的感覺,琢磨不透。
“蕭景峰。”她怯怯地喊了聲他。
“喲,來了?”蕭景峰看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只淡然地說道,“跟我來,有事找你。”
“什麼事?”黃詩文不想跟他走,他的暴脾氣,她深切領教過。
蕭景峰冷哼一聲:“你知道什麼事,如果不跟來,我讓你好看。”
不留情面,帶着幾分威脅。
黃詩文咬咬嘴唇,不敢相信般的望着他。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威脅她。
壞胚子!
不過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我還有事要忙,沒時間。”她冷冷地回絕他,“有事就在這當面說清楚。”
蕭景峰一聽這話,頓時就不高興了。他快步走上前來,將黃詩文堵在小區門前的樹上,讓她後退不得:“你把老子的住址隨隨便便告訴了林冬,我找你什麼事情,你心裏沒點數嗎?”
黃詩文啞然,有些尷尬:“那你到底想幹嗎?”
“補償我,直到我滿意為止!否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畢竟我現在連你的家庭住址都知道了,要對付你可是分分鐘的事情。”
黃詩文臉色慘白。
蕭景峰盯着少女蹙眉的驚懼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就是喜歡逗她,她多管閑事,給他惹來一堆麻煩,不討回來,怎麼行?
黃詩文沒想的是,蕭景峰所謂的補償,就是讓她陪他買東西。他們逛了好幾家體育用品店,看衣服看鞋子。
他挑選鞋子極為耐心,選擇很仔細,試穿也很認真。
黃詩文遠遠在一旁站着等他,他買好了鞋子,讓她提着。
接着他又去挑選衣服,而她成了他的小跟班,幫着提東西,跟了足足三條街。
初秋天氣,依然炎熱,黃詩文體力遠遠跟不上蕭景峰,蕭景峰又極為挑剔,一路逛下來,黃詩文懷疑自己快中暑了。
她左手被手提袋勒得通紅,靠着路旁一棵香樟樹累得氣喘吁吁,又渴又累。
“就這樣,你體育成績能達標嗎?”蕭景峰面露嘲諷之色。
黃詩文擦擦額頭汗水,滿臉幽怨地盯着他:“從沒見過你這樣的男生,買個東西也太能逛了。”
“怎麼,不服氣?”蕭景峰抱着胳膊冷冷地問她,整個人透着一股子邪戾,看起來不可一世。
黃詩文真是怕了他了。
“我哪敢啊,校霸同學!”
蕭景峰呵呵笑出聲來,揮揮手:“跟上。”
奶茶店裏,蕭景峰將一杯冰奶茶推倒黃詩文面前:“喝吧。”
黃詩文全然不解。
剛才他還凶她,現在卻給她買奶茶,這也太超出她的理解範疇了。
“怎麼,不合你胃口?”蕭景峰並不知她所想,挑眉問她。
“沒有。”黃詩文顫巍巍地喝下奶茶。
蕭景峰擰開店外買的運動飲料,咕嚕嚕喝下幾口,抬眼看黃詩文,她還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
“怎麼了?不想喝,不想喝就扔了吧。”
黃詩文搖搖頭,含着吸管喝起奶茶來。
奶茶冰冰涼涼,又甜又香,緩解了難以忍受的燥熱感。
看着像某種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啜吸着奶茶,臉紅紅的女生,蕭景峰忍不住在心底笑出來。
黃詩文完全無法理解蕭景峰的舉動,喝奶茶時,偷偷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一雙漆黑雙眸盯着她,有點冷有點凶。
她被這目光嚇得埋下頭,很快喝完了奶茶。
好在兩人的獨處時光結束得很快,蕭景峰繼續帶着黃詩文去買東西。
逛街在下午四點多結束,蕭景峰主動提過袋子,讓黃詩文得了空。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回到了黃詩文家門口。
蕭景峰從包里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黃詩文。
“什麼東西?”黃詩文不解。
“買衣服贈送的防晒霜。”
黃詩文微微有些驚訝,蕭景峰將袋子遞到她手中,再不說話,轉身就走。
黃詩文握着袋子有些懵。
他高冷瘦長的身影,在街頭停下,準備過街。他觀察清楚左右車輛,靜待車輛離開后邁開長腿。
黃詩文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跟着追了出來。
“蕭景峰,你答應林教練跟他練習田徑沒?”
蕭景峰迴頭瞪了她一眼:“你猜。”
“我怎麼知道。”
“那就別問。”說完,他轉身就走。
黃詩文捧着紙袋子,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情緒複雜。
他本質並不壞,不過,卻是個奇怪又狂妄的人。
這樣的人真的讓人看不透,惹不起啊,惹不起!
回學校上課後,班主任讓黃詩文參加市裏的詩歌朗誦比賽。
黃詩文推遲不掉,稍做準備后參加比賽,卻意想不到,一舉獲得了二等獎。
二等獎的獎品是一台kindle電子書,三等獎則是一副望遠鏡。
“啊,我想要的是電子書啊。”拿着三等獎獎品的女生眼神落在台上接受頒獎的黃詩文身上。
黃詩文回頭一看這個穿着漂亮制服的女孩子,到台下后,她找到了女生。
“同學,要不要和我交換獎品?”
女孩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還是愉快地與黃詩文交換了獎品。
黃詩文鬼使神差將二等獎獎品換成了三等獎獎品,揣着這副望遠鏡,她回到了家中,將榮譽證書交給了余曉。
余曉已經能夠坐起來了,誇獎了黃詩文幾句,照例將她的榮譽證書歸置放好,獎品交給她自己處理。
好幾日沒有見到蕭景峰,黃詩文心裏一直記掛着他有沒有答應林教練練習田徑的事情。
不過她不可能跑到教室去找他,也不可能給他打電話,他那麼凶,她聽到他的聲音就有些說不出話來。至於買早飯的時候巧遇,她做不出來,這太傻了。
她腦子轉得快,想到或許可以用望遠鏡解決問題。
於是她就這麼做了。
只是偷窺,真的有種說不出來的羞恥感。
做還是不做?
黃詩文掙扎半天,最終還是舉起瞭望遠鏡。
望遠鏡的鏡片近距離地將對面的街景呈現在黃詩文眼中,她辨認完畢,熟門熟路地將望遠鏡的方向對準了對面的矮樓。
那幢矮樓的大門緊閉着,什麼也看不見,跳過大門,只能看見三四層,可這些樓層的木門也是關閉着的。
黃詩文有些失望,準備收回望遠鏡,這個時候她卻看見一幫年輕人推開了矮樓的鐵門。
緊接着這些人上了三樓,他們找到其中一間,大力敲打着門。
蕭景峰從門內走出來,這幫人看見他,就像獵人見了獵物,將他圍堵起來。
蕭景峰一把推開當先一人,用氣場壓制住眾人,和眾人說了些什麼,隨後跟着這幫人下了三樓,走出了矮樓。
黃詩文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小心翼翼地移動着望遠鏡,卻看見幾人走出大門后,便將蕭景峰逼到了一個角落裏。
眾人一陣推拉爭執過後,當前一人用力推了一把蕭景峰,蕭景峰腦袋碰到牆上,另一人按住他的頭,蕭景峰怒了,當下反擊。
一場猝不及防的打鬥在這條舊街上展開。
混亂的局面中,蕭景峰被幾人圍攻,他勇猛彪悍,各個擊破對手,卻架不住有人偷襲,只見有一人撿起一根木棍,狠狠砸向蕭景峰。
蕭景峰沒有防備,瞬間被打倒在地。
黃詩文嚇得丟掉瞭望遠鏡。
過了一會兒,她才敢重新拿起望遠鏡。矮樓邊,只剩下蕭景峰倒在街角,無人問津。
該怎麼辦?
任他就那樣暈着嗎?
這個人曾經幫自己拿回錢包,還送過她防晒霜。
不不不,他還弄傷過她,故意捉弄她,讓她幫着提東西。
他又冷酷又可怕,與人發生爭鬥是常態,現在又被打傷,她看清楚了他的本質,應該遠離他不是嗎?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想起林教練對他的期許,曾經那樣慎重地告訴她,蕭景峰也許有別的路可走,她心裏就亂透了。
黃詩文咬着嘴唇,腦海里彷彿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是不想和蕭景峰扯上關係的勸解,一個是提醒她不可以見死不救失去做人的良知。
她煩惱至極,抓揉着頭髮,焦躁之間,她終於扔下望遠鏡,跑出房間。
“豁出去了,蕭景峰,你給我等着。”她咬着牙,衝去找蕭景峰了。
蕭景峰倒在街頭牆角,看起來很不好,額頭上都是鮮血。他緊閉雙眼,面色慘白。鮮血流下一串,染紅了面龐。憔悴又狼狽。
周圍人看見了遠遠繞開躲着,沒有人願意幫助他。
黃詩文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生出幾分心疼,她靠近他,喊他的名字:“蕭景峰,你醒醒!”
蕭景峰沒有反應,黃詩文試着扶起他,蕭景峰很高很重,壓得黃詩文站不起來。
她又努力了幾次,根本無法移動他。
這個時候蕭景峰有了些反應,他迷迷糊糊間睜開雙眼,看見了熟悉的人。
她今天沒穿校服,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裙,骨架纖細,敞開的領口那塊顯現的鎖骨十分漂亮。她正將他的手臂架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想將高過一個頭的他扶着走。
蕭景峰心中有什麼東西輕輕融化了,不過下意識地,他不想讓她看見他這副狼狽模樣,不想給她添麻煩。
他振作精神,一把推開了她。
看見蕭景峰醒轉過來,黃詩文十分高興,正想說些什麼,卻聽蕭景峰沉聲說道:“別管我。”
“可是你這樣能去醫院嗎?”黃詩文擔心他,伸手想要扶他。
蕭景峰被她碰觸,反手甩開她:“別碰我。”他這一用力,頓覺一陣頭痛,他微皺眉頭,用手摸摸頭,摸到一手血。
黃詩文倒吸一口冷氣,細心觀察,發現他臉色更難看了。她不再矜持,堅持道:“你逞什麼能?我帶你去醫院吧。”說著,又伸手來扶他。
蕭景峰被她煩得不行,用力大吼:“滾開!”
黃詩文被他氣勢震住,滿眼受傷地看着他。
這什麼人啊,她可是為了他好!
他怎麼可以這麼凶,這麼嚇人?
黃詩文含着一絲委屈,咬着嘴唇看着他:“蕭景峰,你不要命了嗎?”
蕭景峰卻不再理會她,轉身向前走去。
黃詩文又擔心又心疼,卻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步離開。就在這時,蕭景峰停下了腳步,彷彿再也堅持不住一般,快速向一旁倒去。
“蕭景峰,你怎麼了?”
黃詩文再顧不上和他生氣,走上前去扶住他,她發現蕭景峰這次是徹底暈了過去,他倒在她的懷中,沉得如同石頭。
“蕭景峰你堅持住啊!”黃詩文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臉,“蕭景峰你醒醒……”
她試圖搬動他,向路人求救,可是無果。
黃詩文萬分焦急,思考一陣,她只能拿出手機打了個車,請求司機幫忙將蕭景峰扶上車。
座位上,蕭景峰根本靠不穩,黃詩文伸出手去攬住他的頭,想要扶正他,固定好他的頭,他的頭卻倒在她的肩頭。
黃詩文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轉頭看着他。
閉着雙眼昏睡過去的他,睫毛濃密如蝶翼微微顫抖,好看的臉型,此刻靜靜地靠着她的肩,有一種說不出的嬌弱感。
陌生又讓人心悸,卻依舊是那樣帥氣和撩人……
撩人?
什麼詞啊……
黃詩文暗暗有些慶幸,他沒看見她這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如果蕭景峰醒來,定會看見皮膚瑩白的少女在車廂內,臉色微微泛紅,手緊張得不知放在哪裏。
蕭景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的病床上,不僅頭部被包紮好了,手上還打着點滴。
他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叫來護士詢問。
護士描述:“送你來的是個女孩子,看起來和你年紀差不多大。”
“她姓什麼?”蕭景峰掙扎着坐起,仔細問道。
護士翻出住院單,蕭景峰拿過來,只見簽名的地方寫着“黃詩文”三個字。
字跡娟秀,清晰,一如她文靜的身影,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蕭景峰心中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
同時,他心裏也有些彆扭,他這狼狽相被她看見了,她會怎麼看他呢?
都怪那群王八蛋下手太狠。
還有這個女生怎麼那麼愛多管閑事呢?
蕭景峰心中煩躁,一把扯掉輸液針管。
“哎,你幹什麼?”護士急忙過來制止他。
“我要出院。”蕭景峰冷冷地看向護士,一副不容分說的樣子。
“可是你還沒有輸完液,還沒有檢查完呢。”
“不用檢查,我要立刻出院。”蕭景峰堅持出院,護士毫無辦法,只得提前給他辦理了出院手續,並將費用清單遞給了他。
他一看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說明他暈了兩個小時。
他眉頭微皺,拿出手機打電話。
“喂,劉哥嗎,那筆錢不是我拿的。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會想辦法證明自己的。”
他說完掛斷電話,疼痛讓他有些眩暈,他勉強撐住,打了個車。
黃詩文提前離開了醫院,她並不是不擔心蕭景峰,而是怕他突然醒來會跟點燃的炮仗似的隨時爆炸。
到時候他在醫院裏讓她滾,那可真是太丟人了。
所以她為他墊了醫藥費留了護士的電話號碼便離開了,準備一會兒到家再打電話問問護士情況。
此時天色已晚,和平時下了晚自習回家的時間差不多。
黃詩文穿過小街,來到小區門口,她不知道想起什麼,在進家門口時,看向了對面的矮樓。
她還記得今天下午的情形,一幫人將在家住在三樓的蕭景峰從家裏叫了出來,他們指責他,蕭景峰辯解了幾句便跟着那幫人走了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是在忌諱着什麼?
是怕他家人知道嗎?
黃詩文湧起一股擔憂之情,決定還是將蕭景峰的情況通知他的家人為好,她打定注意,望着矮樓的三層樓,跨進了樓內。
讓她想不到的是她一腳就踩在了一張黏黏的紙上,她抬起腳來,發現自己踩到一張衛生巾上。
從那污穢的色澤看來,這應該是用過的。
噁心的感覺瞬間包圍住了她,她崩潰極了,衝到垃圾桶前,拚命擦拭,終於將那張噁心的東西擦掉。
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猶豫半天才繼續向樓上走去,樓道里遇見幾個光着膀子的中年人用一副色眯眯的目光盯着她。他們正排隊上廁所。
空氣里傳來的味道難聞極了,忍不住想要嘔吐。
“蕭景峰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她不解地敲開了蕭景峰的家門。
夜晚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蕭景峰下了車,正要回家,忽然間又想起什麼,冒雨去路邊攤上買了一份炒飯,提着飯盒向家走去。
充斥着噁心氣味的矮樓,喧嘩嘈雜,男人們喝酒碰杯的聲音,孩子的哭鬧,老人的勸解,毫不掩飾,隨處可聞。一對中年男女在樓道間推搡,婦女後退狠狠踩向蕭景峰的腳。
蕭景峰快速躲開,他知道找對方說理只會加入這無關自己的戰局,他心中的厭惡更甚一籌,提着飯盒的手緊了幾分。等着這對男女打夠,男人將女人捉回房間的工夫,這才上了樓。
他如平時一樣,翻出鑰匙打開破舊的木門。
客廳里燈光大亮,廚房裏傳出一陣從未聞過的香氣。他十分疑惑,放下飯盒,叫了聲:“蕭東軍。”
蕭東軍從廚房裏端着個盤子,推着輪椅出來,看見蕭景峰頭上包着繃帶的樣子,一時間勃然大怒,氣得頓時將手中的飯菜扔向蕭景峰。
蕭景峰萬萬沒有想到蕭東軍對他突然出手,他還在疑惑廚房的香氣,當下躲讓不及,避開盤子,卻被淋了一身的菜湯菜水。
蕭景峰瞬間被激怒,一把扔掉手中的飯盒,三步並作兩步沖向前,抓住蕭東軍胸口衣領,將他從輪椅上微微提起,怒吼道:“蕭東軍你是不是瘋了?”
“老子就是瘋了,才會養出你這麼大逆不道的逆子,你天天不好好上學,就知道打架,你瞧瞧你這副樣子,對得起老子為供你上學,斷掉的這兩條腿嗎?”
“你腿是怎麼斷掉的需要我提醒你嗎?”蕭景峰冷哼一聲,“喝醉酒去貨車下貨,沒摔死你算你命大,我告訴你,蕭東軍,如果你想繼續住在這裏,就別他媽給我犯渾!”
“你說什麼玩意兒,混賬東西,你是要存心氣死老子嗎?”
“氣死你我就高興了,你這酒鬼,如果不是看在當年你在我媽病重的時候賣車賣房救我媽,我早就不管你了……”
“我沒讓你管我,該死的東西!”蕭東軍氣急,拖住蕭景峰的衣服,怒極,“你不聽話,我就打死你個龜孫子,我們同歸於盡算了!”
說著,蕭景峰伸出手來,狠狠打了幾下蕭景峰的臉。
“你給我放手!你突然發什麼瘋!”蕭景峰甩不開他,眼神漸冷,握緊拳頭,就要揍下去。
“蕭景峰,住手!”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焦急的女聲傳了過來。
蕭景峰所有的暴怒在這一刻突然消失,他眼眸極具放大,看見穿着圍裙端着一盤土豆絲走出廚房的黃詩文,整個人徹底愣住了。
半響,他鬆開蕭東軍的衣服,沉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黃詩文卻不管他,而是推着蕭東軍去了餐桌旁,放好那盤土豆絲,安慰蕭東軍:“叔叔你別生氣了,蕭景峰他才剛剛受了傷,你們有什麼事情好好說吧。”
“哎……這個逆子!”蕭東軍嘆息一聲,望向黃詩文,“我們兩父子讓你看笑話了。”
黃詩文沒吭聲,只是面露擔憂。
“混賬東西,還不去換衣服。”蕭東軍又看向蕭景峰。
蕭景峰冷哼一聲,走進自己的房間,“嘭”的一聲關上門。
“都怪他媽死得早,這孩子才養成了現在這種脾氣。”蕭東軍眼裏全是擔憂,“我雙腿廢了,一切重擔都落在小峰身上,我擔心他從此走上歪路啊……”
黃詩文感受到蕭東軍的擔憂,她想要安慰這個中年男人幾句,卻又無從說起。
“我來收拾東西,叔叔你快吃飯吧,這都快九點了,你該餓壞了。”黃詩文只能轉移話題,說完這話,黃詩文找到了掃帚和簸箕,仔細打掃房間。
蕭東軍被她的熱情感染,開始吃飯。
換好衣服從房間裏出來的蕭景峰看見黃詩文,她正在客廳里忙上忙下。他始終有些不敢相信她這會兒居然在他家裏,幫忙照顧着他的家人。
她長得很一般,可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蕭景峰卻覺得認真做事的她很漂亮,清麗動人,嫻熟溫良。
那些電視上、書上看來的形容女性的美好詞從他心裏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止也止不住,大抵,他只想用來好好形容一下這種被她感動的感覺。
可是,他又很憤怒,這個黃詩文未免也太多管閑事了!
特別是剛才那丟人的一幕家醜被她看見,他真是覺得沒面子極了。
媽的!他暗暗在心裏罵了句。
“黃詩文你跟我出來。”蕭景峰從門內走了過來喊她道。
黃詩文剛剛倒好垃圾,這時聽見蕭景峰的話,隱約感覺到了他的情緒不是很好。
她有些緊張。
蕭東軍插進話來:“小詩,那個臭小子如果欺負你,告訴叔叔,叔叔幫你教訓他!”
黃詩文點點頭:“叔叔你吃東西吧,好好照顧自己,我和蕭景峰說說話,然後就準備回家了。”
“去吧,叔叔知道了。”蕭東軍看向黃詩文的神情分外和藹。
蕭景峰快步走下樓去,在旁邊的小賣部買了包煙,領着黃詩文走到一處僻靜角落。
樹旁,昏黃的燈光下,蕭景峰嫻熟地點上煙,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繚繞中,他的煩躁無處掩飾。
“蕭景峰,抽煙不好吧?”黃詩文忍不住勸說他道。
蕭景峰冷笑一聲,突然間他扔掉香煙,一把抓過黃詩文的手,將她推向樹榦,冷眼直視着她:“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為什麼到我家裏去?你到底想幹什麼?”
黃詩文後背抵着樹,有些疼,她忍住沒吭聲,滿臉關切對他說道:“蕭景峰,你家裏的情況我都知道了,叔叔告訴我,他想讓你上大學。”
“誰他媽的問你這些,我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希望你別再和那些危險人物混在一起了,他們今天可以打破你的頭,明天很有可能會打死你,你能不能……”
“我不能!”蕭景峰一拳砸向樹榦。
黃詩文被他舉動驚呆了,她看向他的手,他的手背好像破皮了。
黃詩文又生氣又心疼:“蕭景峰,為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呢,你和你爸爸明明互相關心着對方,你明明只是想要努力掙錢讓你爸爸過上好日子,可是你卻隱藏起自己的想法,和爸爸對着干,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蕭景峰聽得惱怒,捏住她的下頷,惡狠狠地接話:“別以為你什麼都懂,我說過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來管。下次別再來我家,這是警告!”
說完這句話,蕭景峰放開她,轉身就走。
燈光下他的影子孤單而瘦長,黃詩文心中滋味難以言說。
她獃獃地看着他離開,想着矮樓里的居住環境,想着蕭景峰與蕭東軍兩人互相厭棄,她擔心極了,心疼極了。
回到家中,黃詩文徹夜難眠。
如果她一開始沒有拿望遠鏡看到蕭景峰受傷的一幕,沒有去蕭景峰家中了解到他的家庭情況,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了。
現在,她的心裏亂極了。
她從蕭景峰的眼中看到痛苦,看到掙扎,幾乎能夠感同身受他的孤獨和悲憤,她已經放不下他了。
這是她人生頭一次有這種感覺,感覺到一種直抵心扉卻又無能為力的情感在心間瀰漫。
只是,蕭景峰卻非常厭憎她多管閑事。
“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只是關心他,我明明只是為了報答他,他卻一點也不領情,難道真的是我管得太多了嗎?可是,我做不到見死不救,做不到看到他身處那樣的境地無動於衷,為什麼他就不明白我的心情呢?”
黃詩文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會把那些關心的人往外推。
這讓她痛苦、糾結,陷入煩惱中無法自拔。
剪不斷理還亂。
想着蕭景峰豎起的高高的壁壘,黃詩文嘆息一聲:“哎……算了吧,我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永遠也無法感知對方的想法,還有,我憑什麼要去管那樣複雜又難懂的人?”
這樣想着,她逐漸平靜下來。
接下來幾天時間,她努力使自己沉浸在學習中,企圖通過學習讓自己忘記蕭景峰這個人的存在。
然而很多事情並不盡如人意,這天早上,課間時分,黃詩文聽到男生們在廁所附近議論。
“喂,聽說了嗎,蕭景峰好像惹上麻煩了。”
“聽說他被外面的人給盯上了。”
“好像是偷了什麼錢之類的。嘖嘖……這傢伙完了,沒救了。”
她腦子裏立刻浮現蕭景峰那日被打的情景,原因竟然是這個?
是因為蕭景峰偷拿了別人的錢才會被打?
不過蕭景峰為什麼要去拿別人的錢,惹那些不該惹的人?等等,依她對蕭景峰的了解,他能幫她拿回錢包,錢包里的錢一分未動,他怎麼可能會去覬覦別人的錢財?
不,蕭景峰絕不可能偷拿別人的錢。
他不是那樣的人!
黃詩文堅定想法,決定放學後去找蕭景峰問個清楚。
蕭景峰被人盯上,直接曠了學校的課。
他琢磨着無論如何要去解釋清楚,等頭上的傷稍微好一些,他就準備出門。
出門之前,他從房間裏的抽屜里摸出一把摺疊刀。
刀刃鋒利,在燈光下反射着冷光。
他眉眼更冷,在心裏打定了主意,將摺疊刀放進褲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