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與暗
對於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於某個人,你是他的整個世界。——狄更斯
初次正面認識同校留級生兼校霸同學蕭景峰,是在她十九歲生日前夕,她沒想到這個幫他搶回錢包,喜歡拆別人肋骨的兇狠男生,會陪她度過她的十九歲生日,以及和她約定去到田徑賽場上。
這是立志成為賽道救護人員的她和改邪歸正終成為馬拉松運動員的他,那些年不得不說的溫馨故事。他的十八歲,她的十八歲零六個月到一生。
第一章
光與暗
時言高中。
上午第二節課剛下課時,整個操場就像被曬得滾燙的油鍋,充斥着難言的滾滾熱浪,剛做了十幾分鐘的課間操,大家就已經熱得喘息,蔡校長還難得好興緻地做了個冗長的講話,是關於時言高中迎戰奧數,再獲佳績的事宜。
就在大家精神一振,以為晨會就此結束的時候,卻聽主持人用清脆的嗓音繼續介紹今日課間操的第三項活動——表彰大會:“下面有請獲得本屆全國奧數比賽冠軍的高三一班黃詩文同學發表獲獎感言。”
“啊,又是那個黃詩文。”
“從高一到高三一直盤踞在年紀第一的超級學霸啊,想不到竟然還能分心去拿全國奧數冠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啊。”
“聽說她媽媽剛做了闌尾炎手術,她還能從容地來學校上課發表獲獎感言,嘖嘖……”
充滿着嫉妒和諷刺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長相清秀,擁有一雙淺茶色眼瞳的黃詩文淡然走過人群,無數目光落在她身上,卻見她有着與常人不同的清澈、堅定目光,她身上那種發自骨子裏的自信,就像天生的贏家一般,有着凌駕於普通學生之上的光環,難以用文字去形容的耀眼的奇特氣場,特別又動人。
“首先我要感謝學校領導、學校老師給我這次機會,讓我代表學校參加本次奧數比賽;其次,我也要謝謝我的父母,給予我學習上最大的支持,讓我沒有後顧之憂能夠全力以赴參加這屆奧數比賽……”
黃詩文完成任務似的背誦着已經背誦過無數次的感謝詞,無趣,卻又讓人挑不出錯誤。
好在發言很簡短,在沒有惹得人太過討厭之前,她走下了講台。
晨會仍然沒有結束,卻聽蔡校長說道:“剛才進行了表彰,下進行對高二三班蕭景峰同學的公開檢討。”
全校同學嘩然,有人小聲說道:“啊,又是那個留級生……”
“噓,他脾氣可不好了,小聲點!”
蕭景峰聽見自己的名字,從神遊太空中回過神來,微胖的班主任叫了他一聲:“蕭景峰。”
身高超過班上大部分男同學的蕭景峰,冷酷的視線與班主任交接,只見班主任沖他點點頭,想起班主任之前同他商量時的勸解,他“切”了一聲,走出隊伍,心中嘀咕:“不就是打架那點事嗎,蔡老頭非要找老子的茬。”
大踏步跨過人群,他不耐煩地走向講台。
蕭景峰與黃詩文擦肩而過,黃詩文的手臂不小心擦了一下他,蕭景峰微皺眉頭盯向她,短短一瞬間,黃詩文感受到了一道無比兇狠的目光。
儘管對方看起來長相清雋,眉眼冷清如月,給人一種帥氣逼人之感,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深處竟然生出了一絲寒意。
而她彷彿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學校有這麼一號人物,儘管他穿着時言高中的校服,卻半點也不像時言高中的學生,透露出一股難言的冷冽。
時言高中的學生在她眼裏共分為兩類人,一類是如同她這樣,學習成績本身就很優異的人;一類是用錢買進這所學校念書的有錢人。而這個人,感覺兩者都不是,不知道是怎麼進到這所學校的。
他給人一種很可怕的壓抑感覺,就像什麼危險人物一般,帶着戾氣,讓她忍不住想要遠離。
“危險人物”走上講台,開始進行公開檢討。
大家抱着期待的心情聽着他的誠意檢討,卻聽他說道:“抱歉了,今天並沒有準備五千字的檢討書。因為,我不認為我有什麼錯。”
全校同學嘩然,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你說什麼?”蔡校長不相信蕭景峰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把搶過蕭景峰的話筒,大聲質問他,“你說說你為什麼要和隔壁高中的同學打架,人家家長都找上門來了,你還不承認打人事件是你的錯?”
蕭景峰眉頭一皺:“那是他們主動找上門來,非要在學校門口堵我……”
“那你就可以動手打傷對方五人嗎,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事情學校向那五名家長賠了多少不是?如果不是因為你爸拚命求學校,學校早就考慮開除你了!”
“是他們動手在先,難道要我被他們活活打死嗎?”
“你的反擊就是打得別人腦震蕩、打斷別人的肋骨嗎?”校長氣得咬牙,“蕭景峰同學,保安室就在你隔壁,你為什麼不告知學校這件事,讓學校來處理?”
“這樣豈不是顯得我很孬種?”
蕭景峰此話一出,台下同學忍不住笑出聲來。
“再說了,我又不是剛才那位優等生,學校也不需要我來增光添彩吧?”
此話顯然就是在諷刺剛才的黃詩文。
“你……”蔡校長氣得說不出話來。
眼看無法收場,這時,高二三班的班主任走上台來,狠狠拍了蕭景峰後頸一巴掌,厲聲道:“今天讓你在這裏做檢討,就是要你誠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要給學校同學樹立壞榜樣,可是你非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連尊師重道這樣最基本的禮節都做不到,都十八歲的成年人了,還這麼不懂事!下去操場,跑三十圈,跑完為止!”
蕭景峰眉頭微皺,不過看在班主任的面子上,他認了這三十圈。
“跑就跑,沒什麼了不起!”他冷笑着走下了講台。
黃詩文真不明白那個學生是怎麼回事,連校長也敢得罪。
一瞬間她覺得蕭景峰真的很傻,於是她抱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態看這位願意接受體罰而不願意公開檢討的學生會有怎樣的下場。
“活該啊,敢公然和校長叫板!”
“這麼熱的天,跑不死他,也熱死他!”
陽台上的同學,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議論起來。
黃詩文看了那個在操場上跑步的影子一眼,微微皺眉,雖然她也和大家一樣認為那名學生有錯,可是她不會出言去詛咒別人,這樣看起來真的有些遜。
火熱到有些變形的跑道,蕭景峰一邊跑着一邊喝着礦泉水,他算過時間,三十圈,以他的速度,一個多小時就應該能夠搞定。
趁着太陽還沒有出來完全,中午飯之前,收工,OK的。
做完熱身運動,蕭景峰出發了。
上課鈴聲響了,圍觀的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
學校田徑隊的學生們,正在為省上的高中生運動會做着訓練,由於這段時間天氣比較熱,訓練便改在了早上。
練習短跑的幾個男生本來和蕭景峰在不同的道上跑着,此刻卻漸漸被蕭景峰帶亂了節奏。
蕭景峰跑得不緩不急,壓在前面,短跑的隊伍跟着漸漸亂了。
“你們在搞什麼,人家今天跑的是馬拉松,你們也想跟着跑嗎?”五大三粗的教練員胡濤張開了嗓子,在吹哨后,嚴厲地吼着男生們。
“抱歉,教練。”幾名男生再不管蕭景峰,只管發力向前衝去。
蕭景峰仍然堅持自己的速度向前跑去,他呼吸均勻,神態堅定,不被這小小的插曲打亂。
另一邊負責跳高組的李能走了過來,他看出胡濤有幾分焦躁的神情,打趣他道:“胡教練,看着之前被自己親自開除田徑隊的人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而且對方跑得這麼好,是不是覺得十分後悔呢?”
“後悔?運動員需要的不僅僅是成績,更重要的是品質,像這種永遠扶不上牆的爛泥,就算跑得再好,也只是社會敗類罷了。”
上午第四節英語課結束,黃詩文端着自己的飯盒去了食堂。食堂要經過操場,操場上那抹人影還在跑。
他孤獨的身影在強烈的光線中有些扭曲彎折,待到跑到近處,逐漸顯現出整個形態來。
白色運動短褲,一雙看起來有些專業的跑鞋。衣衫頭髮已經汗濕透了,不過他並沒有像大家預言的那樣中暑,反而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黃詩文忽然間想起了她很少關注的時言高中的第三類學生,從初中部招上來的特長生。
“原來如此!”
她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終於解釋了蕭景峰的耐跑,心裏鬆了口氣,她這樣想着,心裏又突然覺得有些奇怪。
自己不應該去同情和擔心那種人吧?
畢竟,她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轉眼到了周五,上完最後一節課,黃詩文收拾好東西,坐公交車到醫院附近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暑熱仍未退去,公交車內的氣溫和車外面的氣溫差異大,黃詩文熱得難受,找了個小賣部,掏出錢包準備買瓶水。
“小姑娘來探望病人嗎,要不要再買個果籃?”水果店的老闆打開冰箱,從冰箱裏拿出冰水,不忘推薦店中商品。
黃詩文想了想,拿着錢包仔細挑選起果籃來。
商店裏七七八八放了一堆果籃,大同小異,扎着蝴蝶結綵帶,看起來十分漂亮。在密封的果籃里,有蘋果、火龍果、青提……
黃詩文正專心挑選着,忽然間被人從後面拍了拍背,就在她轉過身時,手上錢包被人用力一拽。
她暗喊一聲“糟糕”,眼睜睜看着小偷抓着她的錢包就向前跑去。
“抓小偷,抓小偷!”
黃詩文滿心焦急,那裏面有她的學生證,時言高中規定每天必須佩帶學生證上學,否則就會被記過,她剛才只是隨手將學生證放進錢包,卻想不到就這樣丟了錢包。
“小姑娘你別追了,很危險。”商店老闆衝出來一把拉住她。
黃詩文急道:“那裏面有我的學生證。”
“學生證丟了就丟了吧,補辦就行了,可要是你這出了什麼事就來不及了。”
“可是……”
蕭景峰路過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黃詩文這邊的情形,黃詩文還穿着時言高中的校服,望着小偷逃跑的方向,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漂亮的淺茶色瞳孔,紅紅的,水水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無助,鬼使神差之下,他走近她說道:“在這裏等着,別動。我去幫你把錢包拿回來。”
黃詩文沒來得及看清楚這人長什麼樣,卻見他已經飛也似的跑了出去。這種即刻起跑,便能產生巨大速度的爆發力,讓她驚呆了。
仿若一陣強風吹過,她眼睜睜地看着身材修長的他如同離弦之箭一樣飛奔而去。
不過這人身形看起來有些熟悉。
“到底是誰呢?”黃詩文不解道。
搶走黃詩文錢包的小偷見到後面有人追來,嚇得拔腿就跑,眼瞧着後面追着他的人,距離越來越短。小偷一發狠,搶了路人一輛自行車騎上,甩開了膀子蹬着自行車在行人路上橫衝直闖。
蕭景峰冷笑一聲,跟着追了上去。
“我艹,怎麼還追?”
小偷驚得拚命蹬着腳踏板,漸漸與蕭景峰拉開了距離,可蕭景峰卻沒有因此減慢速度,不緊不慢地在後面追着他。
小偷發了狠,死命向前蹬去,眼瞧着上了上坡路段,馬上就是下坡路段,他一陣高興。
卻在這時,蕭景峰腳下發力,加快了速度。
忽然之間,他衝到了小偷的自行車面前。
小偷來了個急剎車,兩人緊張對峙着。
這時,卻聽蕭景峰笑呵呵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多大點本事呢,騎個車跟沒吃飯似的,這樣吧,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跑。”
看起來比蕭景峰大幾歲的小偷,一臉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男生,這時卻見他讓開了道,做了個請的動作。
小偷一臉欣喜,卯足了勁兒使勁向前蹬車。
蕭景峰等到他過了一座橋的距離,加速追了上去,路旁行人紛紛避開拔腿狂奔的蕭景峰,兩分鐘之後,蕭景峰又跑到了小偷面前。
小偷看着站在橋頭的蕭景峰,面如死灰。
“今天我心情好,再給你一次機會。”
“好。這可是你說的!”小偷還不信邪了,只見他瞄準了岔路的方向,而後調轉車頭,不停踩着踏板車,用極快的速度向前騎去,蕭景峰跟着追上前去,小偷一個急剎車,拐上了旁邊的岔路。
蕭景峰冷笑一聲,回過頭來,跟緊了小偷,與小偷隔着一排欄杆向前並排跑去,眼見前方又是一條岔路,小偷內心一喜,減速調頭。
這時只見蕭景峰雙手撐在欄杆上,飛速跨欄,人高馬大地攔在了小偷面前。
小偷被忽然的陰影籠罩,嚇得一個不穩,從自行車上跌了下來,摔得暈頭轉向。他哭喪着個臉,從褲兜里拿出了錢包遞給蕭景峰:“爺,我還你錢包了還不成?”
蕭景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勾起嘴角壞笑了起來:“爺覺得還不過癮,還想和你玩玩,起來再去騎車。”說著低下身來拍拍小偷的臉,嘲諷道,“別丟了你們小偷的臉。”
“艹……居然敢看不起我。”小偷眼神發狠,從包里摸出一把摺疊小刀。
“你確定要和我玩刀子?”蕭景峰走上前來,一腳踢向他的手。
小偷本就體力耗盡,被蕭景峰一踢,手中的刀直接飛了出去。蕭景峰蹲下身來,擰小雞似的擰起小偷:“起來,再跑!”
見到對方一副誠心捉弄他的樣子,小偷直接崩潰:“爺,我求你了,拿了錢包快走吧。我下次再也不敢隨便搶人錢包了,你就饒過我這一回吧。我這是初犯,可沒想到就遇到了你,我覺得搶錢包一點也不適合我,我改了,以後去工地上搬磚還不行嗎?”
蕭景峰滿意笑道,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偷盜搶劫有風險,有機會踏踏實實做人就好好做人吧,下次遇到的說不定就是條子了,到時候被抓進去,別怪我沒提醒你,我給過你機會!”
“說的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你不也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人嗎?”小偷嘀咕。
“你說什麼?”蕭景峰皺眉。
“沒!我滾了……”
黃詩文在等着幫她追錢包的好心人回來的時間裏,打了個報警電話。
接到電話的片區巡警老萬騎着一輛摩托車趕了過來,見着了穿着高中校服迎上前來的黃詩文,詢問她道:“小姑娘,就是你報的警嗎?”
黃詩文慌忙描述了剛才發生的搶劫案:“是,我剛才就在這裏選果籃,突然出現一個小偷,大概三十歲左右,特別瘦,黑頭髮,穿T恤和牛仔褲,運動鞋。而後來了一個年輕小哥,我還沒看清楚,他就幫我追了上去,讓我在這裏等着他。”
老萬微皺眉頭:“幫你追小偷的人往哪邊跑了?”
“他們就順着行人路一直向前跑,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我聽店老闆說是個小偷團伙。我很擔心那人。”
“過了大概多久了?”
“大概二十多分鐘了。”
“那沒辦法,只有再等等了。”老萬知道了事情經過,簡單記錄,做出了判斷。
黃詩文有些不解:“可是,你不是該動員大家幫忙救人嗎?我怕幫我追錢包的人有危險。”
“這也沒有辦法,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往哪裏跑了,再說,是不是團伙作案還不一定。這樣,我就在附近的派出所,你等會兒拿到錢包,就過來找我銷案吧。就這樣,我先過去了。”
“喂……”黃詩文眼睜睜地看着巡警離開,心裏別提有多着急了,跟着追上前去,“請你幫忙找找人吧。”
“我都和你說過了,你無法提供準確的信息,我們沒辦法幫你找人。”
黃詩文死死拽住了老萬的胳膊:“可是萬一對方遇到什麼危險了怎麼辦,我……”
老萬不耐煩了:“小姑娘你再這樣,我可要告你妨礙公務了。”
黃詩文一臉倔強,此時店老闆不忍心,湊上前來勸說她道:“小姑娘,你呀別指望太多,這一片這樣的事情太多了,警察不可能為你了你這麼個小案子出動警力的。”
老萬解釋起來:“不是不幫你,而是不可能漫無目的幫你找人。這樣,你先等着,等會有人送回錢包,你再到旁邊派出所找我。”
黃詩文咬緊嘴唇,沉默下來,有些氣惱,有些不甘心。
店門口人來來往往,人人步履匆匆,兼有散步的老年人帶着小孩玩耍,她的心沉到了谷底,拿出手機又看了一會兒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分鐘了。
“小姑娘回去吧,對方可能沒幫你拿回錢包,不打算回來了。”
黃詩文搖搖頭,握着礦泉水,凝視着前方。
街頭車水馬龍,公交站台,有神情慵懶的人等着公交車,公交站台背後,有一大群人走過,街頭喧嘩聲起又落,黃詩文等待着,在湧起希望和希望破滅間來來回回,心中不安。
忽然間,一個人影,逆着光跑來。
他身影修長。
彷彿散發著無窮的朝氣,永遠不會累一樣,額頭徜徉着晶瑩的汗水。待他跑近了,黃詩文又感受到了那陣風。
少年人清爽的體香混着汗水味撲面而來,黃詩文睜大了眼睛盯着他:“你是……”
“喲,好學生。”蕭景峰將錢包遞給她,兇狠卻又俊逸的眉目此刻帶着些許嘲諷,有幾分戲謔,“好好把錢包捏緊了,下次可不一定就能把錢包拿回來了。”
“謝謝。”黃詩文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蕭景峰,她壓根沒有想到這個幫她追回錢包的人就是蕭景峰。
那個被校長當眾批評,與校長頂嘴,最後被罰跑三十圈,遭到眾人嘲笑的壞學生,居然會幫她追回錢包。
她的世界觀有些崩塌了。
蕭景峰見她傻了,沖她利索地擺擺手,轉身就走。
“黃詩文你想什麼呢,人家幫你拿回錢包絕對不假。你應該好好謝謝他。”黃詩文見他濕透的T恤,心中有些過意不去,放好錢包,追上去,“等等。”
蕭景峰轉過身來,濕透的額發下一張英俊的臉顯現出來,這張臉此刻看起來雖然冷酷,卻又帶着點人情味,可是下一秒說出的話來,卻有些讓人尷尬。
“怎麼,我幫你搶回錢包,你想以身相許?”蕭景峰看不慣黃詩文這種好學生,就是想逗逗她。
“……”這副漫不經心帶着些許性感的撩人痞相,宛如街邊小流氓,果然不是什麼好貨色。
蕭景峰見她皺眉,淡然道:“別跟着我了,我還有事要忙。”
“我有話要和你說。”黃詩文想起老萬巡警說的要銷案,大着膽子走上前,“我剛才已經報警了,你和我一起去派出所講講事情經過吧。”
蕭景峰一聽“派出所”三個字,滿臉不悅,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凶:“講什麼經過?老子沒空!”
黃詩文被他嚇住了,不敢繼續問,卻依然倔強得不肯讓路:“我就只是單純地想要知道那個小偷有沒有怎麼樣你。還有,我想好好謝謝你。這個,是礦泉水。”她說著,遞上了剛才買的瓶裝礦泉水。
蕭景峰見着她一張稱得上清秀的臉上,一雙清澈明亮的瞳孔流露出幾分擔憂,因為這雙眼睛太過乾淨漂亮,他收斂起戾氣,接過水,耐着性子向她解釋起來:“我就跑了差不多一個鐘頭,追得那小偷騎不動自行車而已,然後按住他幫你把錢包拿回來了。你放心,他都沒力氣把隨身攜帶的刀子拿出來,所以我很好。”
聽到小偷帶着刀子,黃詩文心裏不禁有些后怕。她極力想像着,當時的情況是怎樣驚險刺激。
蕭景峰看着她微皺的小臉,看出她是真的在擔心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學生,別東想西想的。很晚了,趕緊回家吧,沒事不要出來閑逛了。我走了。”
說完這句話,蕭景峰再也不肯停留,拔腿就跑遠了去。
又是突然加速地離開,像一場平地而起的小型龍捲風。
黃詩文看着漸行漸遠的修長背影,覺得這一切就好像一場夢。原本以為人生不會有交集的不良學生居然幫她追回了錢包。
這是什麼神展開?
拐進派出所大門,黃詩文找到了老萬。
老萬正在隔壁間審問一夥打架鬥毆、渾身是傷的青少年,見着黃詩文,拿着記錄本走了出來。
“想不到你真的拿回了錢包。說吧,事情經過是怎樣的?”
“是這樣的……”
聽她講述了事情經過,老萬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問她:“你說,是你們學校的一個學生,跑了一個多小時追到小偷然後幫你把錢包拿回來的?這個追回你錢包的人和你認識?”
“也算……是吧。”不知道老萬為什麼這麼問,黃詩文如實回答了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老萬豁然開朗:“我就說嘛,這大夏天的,如果不是認識的,誰願意跑一個多小時給你拿錢包啊。不過,這學生的體力可真好。他沒事吧,沒中暑吧?”
黃詩文想起蕭景峰那雙明亮深邃的眼睛,彷彿帶着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可謂是英氣逼人,她不由自主想到了松柏。
“沒有,他離開的時候人還好好的。”黃詩文如實回答。
老萬合上筆蓋:“嗯,那就好,既然錢包拿回來了,你這案子也就結了,如果沒什麼事,你就早點回去吧。”
黃詩文點點頭,拿起書包出了門,走向派出所大門口。
大門口,一輛警車正要開出大門,自動門緩緩升起,黃詩文跟在車後面通過隔壁的小門,正準備出去,手機響了。
“詩文,你在哪兒,怎麼還沒到醫院呢?”
“我在派出……我馬上就到醫院了。”黃詩文話到嘴邊改了口,她不想讓爸媽擔心。
“好,那你快點兒過來,你媽要睡了。”
“行。”黃詩文掛斷老爸的電話。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整,她加快了步伐,迎着熱浪走出派出所。
派出所門口一人正在和保安說話:“我是那幫鬧事的體大學生的教練員,來找老萬。老萬應該和你們打過招呼吧?”
黃詩文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與老萬年齡相仿,大約四十歲上下,一副老好人的樣子,身材保持得很好,比起挺着個肚子一臉兇巴巴的老萬來說,人要顯得精神隨和一些。
那人得到保安同意后,快步走進派出所,與黃詩文擦肩而過。
黃詩文調整了一下書包帶,離開了派出所。
蕭景峰到酒吧的時候,差不多已經九點半了。
“蕭爺,今天這麼遲?”吧枱年輕小哥看他一眼。
“嗯,有事耽擱了。”
蕭景峰去了后間換了衣服,換上和吧枱小哥同樣款式的黑T,走過酒吧大廳,上了二樓來到一間包間前。
他推開包間的門,包間內飾和其他KTV包間並無太大差別。
他來到點歌機旁邊,不知觸碰了什麼地方,一道暗門打開,門內的喧嘩聲透出來。
捕魚機的聲音,刺耳嘈雜。
烏煙瘴氣的環境中,一個穿着和蕭景峰同樣T恤的漂亮女人,神情冷漠,手上拿着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鈔,守在六人用捕魚機旁。
捕魚機四方角落分別坐着四人,四人中,有穿着白襯衣的白領,有染着黃毛的混混,還有兩個邋遢大叔。四人正全神貫注地玩着捕魚遊戲,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沓百元大鈔。不時地,因為輸了錢,他們將手中的錢扔到釣魚機枱面上,漂亮女人則拿錢替幾人上分。
女人見到蕭景峰來了,表情些微放鬆下來:“你來了?”
“嗯。”
“那我就走了。”女人將錢款和鑰匙交給蕭景峰,推開暗門走了出去。
蕭景峰點了支煙,坐在剛才女人坐着的位置上,守着這幾個賭棍玩賭博遊戲。
沉默的十七歲少年,人高馬大,面目俊美卻也冷酷老練,眼神在朦朧的煙霧中透出一絲深沉的情緒,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收錢,加分,給錢出去……像機器一樣精準地操作着。
“媽的,今天又輸了五千。”不久后,邋遢大叔將手中最後的一百元拍在枱面上,起身罵了句髒話,向地面吐了口唾沫。
叼着煙的蕭景峰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的情緒,目光落在輸紅眼的邋遢大叔身上。
“走吧,下次再來玩。”他最終說了一句,將邋遢大叔請了出去。
凌晨四點,將最後一個賭棍請走,蕭景峰拿着兩萬塊錢去了吧枱。吧枱小哥遞給他八百塊。
“今天有點晚了,要不要去後面睡一覺?”
“不了,明天還有事。”
“那行,你注意安全。”吧枱小哥招呼他。
蕭景峰迎着清晨涼爽的空氣,走進夜色中。
走着,走着,他拔腿就跑。
彷彿不知疲倦的獸類,運動鞋接觸地面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街頭響起。
清晨下起了雨,難得清爽的天氣。
黃詩文提前了十幾分鐘到教室,教室里已經有幾個住校生先到了,她從膠袋裡拿出摺疊傘,就着膠袋放在角落裏。
還沒有上課,住校生們在聊天。
她從書包里拿出早自習要用的書,卻看見書包里躺着的錢包,一瞬間有些出神。
“你們聽說高二五班有個女生向蕭景峰表白被拒絕的事情了嗎?”
班上的女生提到了蕭景峰,黃詩文不由自主關注起幾人的對話來。
“呵呵,早聽說了,你消息也太落後了。不過也不知道那個女生怎麼想的,居然去招惹蕭景峰。”
“蕭景峰雖然名聲不太好,可是確實長得帥,特別是跑步的時候很有味道。你知道嗎,他以前是校田徑隊的,後來被開除了。”
“那種人,沒救了,空有一副好皮囊。聽說他和學校外面的混混走得挺近的,經常在外面打架惹事,所以那天才把校長氣得夠嗆。”
“不過我有聽說,就是因為那個女生被拒絕,蕭景峰才會惹上麻煩,有人替那個女生出頭。”
“那女生到底是誰?”
“貌似姓章。”
“原來是她啊,怪不得,她哥不就是職高的。那些十六七歲的職高生壞透了,沒一個好東西。”
“噓,小聲點吧。照我說,蕭景峰也不是善茬,直接把人打腦震蕩了,這些人恐怕混到高中畢業都難,還是離遠點吧。”
“就是。”
女生們怕惹麻煩,不再閑扯。很快各自拿起書看了起來。
黃詩文想起蕭景峰幫她拿回錢包之事,漸漸有些不明白了,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街邊串串店。
老萬坐在桌前,拿起一串腰子,看着面前穿着一套運動服的中年男人,語氣有些不悅:“你這當教練的,啥情況啊?手底下一大幫人喝醉了鬧事,這事影響很不好。我放人,上頭還以為我這跟人走後門呢。”
“都是年輕人,你擔待着點。這不,剛比完賽,大家都開心,就隨便放個風喝了點酒,哪知道就和社會上的青年杠上了。”中年男人哈腰賠笑,遞酒道。
“什麼比賽,出了成績嗎?這麼高興。”老萬拿起啤酒咕嚕嚕地喝下,滿臉嘲諷。
中年男人摸摸後腦勺,隨和的臉上有一股認慫的無奈:“出成績說說容易,可實際上,太難了。”
“我就知道。老林,不是我說你,幹了十幾年的教練了,到現在啥成績也沒有。你說你啊……”
“上面下命令了,這屆要是再不出成績,恐怕得捲鋪蓋走人。出成績哪那麼容易,我手上那些學生你不也瞧見了,哪一個像是肯吃苦的?”
“哎,你也不容易,那幫學生一看就是成不了氣候的。對了,我這有件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聽聽?”
“什麼事啊?”林教練吃了一串折耳根卷牛肉,伸手又去拿一串魚豆腐。
“時言高中有個特別能跑的學生。”
“啥?”
“昨天,一女學生錢包在醫院附近被搶了,湊巧遇見她同學,這小子就追着那小偷拿錢包去了。我這當時正忙着處理你那幫學生打群架的事情,就讓她拿了錢包再回來找我。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她那同學追着小偷跑了一個多小時,愣是把錢包給她拿回來了……”
林教練手中的魚豆腐掉到了桌面上。
陣雨過後又是全城熱浪,在下午下課到晚自習之前的這段時間裏,小賣部里,學生們排着隊買雪糕;教室里,風扇機械地轉着,寥寥無幾的學生在教室里擦着汗水看書。
黃詩文拿着一瓶冰鎮礦泉水,一邊喝着,一邊從教師辦公室出來,回到教室。
同班的數學科代表和她打招呼:“又去幫歷史老師改試卷了?”
“嗯。”黃詩文沖他點點頭。
“一瓶子礦泉水就把你給打發了,改試卷是他們老師的事情,你要知道拒絕。這學期功課也開始加重了,要為自己的複習多爭取時間。”
“我知道了。謝謝你,謝洋。”
謝洋戴着副眼鏡,長得非常討喜,是班上的學習委員,為人熱情,樂於助人。
謝洋是黃詩文在班上能說上話的幾個人之一,謝洋一直把她當作目標,幾次想要超越她,可兩年內從未成功過。謝洋覺得做敵人不如做朋友,開始主動在學習上和她交流經驗。
黃詩文敬他對待學習的態度,也會將自己的學習心得和他做交流。
班上的其他同學見他們兩人說話,稱之為“超級學霸之間的交流”。
她覺得有些好笑,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超級學霸,自己只是付出的比別人更多一些而已。這種付出多到,除了學習之外,她沒有其他能夠做的事情。
可悲的是,她在這種超負荷的學習中習以為常,漸漸麻木。也不覺得交不到朋友有什麼不對,甚至一度認為,與其有時間做別的,不如用來學習更好。
因為一旦學習起來,就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了。
所以她的性格漸漸漠然,除了學習,會自動忽略一些人和事。
所以老師們才會想到讓她幫忙改試卷,是想讓她透透風,謝洋不懂,可她卻是明白的。
不過她也懶得解釋。
等到高三結束,從這所高中畢了業,都不知道將來有沒有緣分再見。即便知道謝洋是真的關心自己,黃詩文也懶得花時間去結交了。
她就是這樣淡漠的人。
這會兒,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沒有接。
對方見打不通,改為了發短訊,手機又是一震。黃詩文放下礦泉水瓶,看了眼手機信息,微微露出幾分驚訝的表情。
在德克士見到林教練的時候,黃詩文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他,仔細一想,貌似是……
“我見過你,那天你去了派出所,對吧?”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黃詩文直截了當地問道。
林教練點點頭:“是的,那天我的學生出了點事情,我過去處理。”
“噢,所以你就聽說了有人幫我追回錢包的事情?”
“是的,我找你來就是想問問你,那天幫你追回錢包的人,是個什麼情況?”說到這裏,林教練將買的可樂遞到黃詩文面前,“他為什麼那麼能跑?”
在他眼中,黃詩文就是那種典型的好學生,穿着夏日的校服,T恤短裙,看起來乖乖巧巧的模樣。他忍不住又將一盒雞腿放在了她面前。
黃詩文看了一眼可樂和雞腿,感覺面前這人有明顯討好自己的意思,帶着幾分戒備說道:“林教練,你就直接明說你的目的吧。”
“我是體大田徑隊的教練,想挖掘一些優秀的學生,聽老萬說起這件事情,就對那個男生有些好奇,你方便提供信息嗎?或者讓我們見個面也行。”
知曉了林教練的意思,黃詩文腦海中閃過蕭景峰的一些情況,微皺眉頭:“林教練,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這位同學情況複雜,脾氣不好,我不好隨便透露他的信息。況且他才高二,你又是體大的教練,這……”
“發掘苗子永遠不嫌早的,反而是越早越好。不如這樣,你幫我去問問他,問他願不願意練習長跑之類的,當然我也要看看他的實力。你先去幫我問問他願不願意跟我見個面吧。”
“這個……”黃詩文實在不想多管閑事,加之學業也緊張,她真想推辭。
林教練看出了她的顧慮,開始攻心:“小同學,我一看你就是那種樂於助人的好學生,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你看我都找到你這裏來了,再說這件事又不是壞事。你知道嗎,有許多體壇名將就是這樣被發掘的。對方還幫你拿回了錢包,你這不能忘恩負義啊……”
“啥?”忘恩負義,這是什麼說法。
“再說了,就算你這邊不說,我也一樣可以問到學校去,這不想着你和那位同學關係好,就想讓你先給探探口風嘛。”說著,林教練拿起雞腿盒子遞到她面前。
“誰說我和他關係好?”黃詩文被他這舉動弄得有些心煩,一把把盒子拿過,放在桌面上,“我對他根本不了解。”
林教練嬉皮笑臉,繼續磨着:“同學你就幫幫忙嘛,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看,我一個體大的教練都求到你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