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還有我
停歇了一陣的風雨在飯後又開始肆虐。顧易北做了晚飯,蘇南便主動承擔了刷碗的任務,收拾了廚房重新回到客廳,顧易北正坐在沙發上。他兩條長腿隨意交疊着,輕薄的筆記本電腦就架在膝頭,像是在辦公。
蘇南怕打擾到他,轉身準備回卧室,卻聽見他開口說道:“徐兆林之前給你打過電話。”她步伐一頓,轉頭看過去,見他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我替你接了電話。”顧易北將筆記本放到茶几上,抬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過來坐。蘇南順從地走了過去,想起格林酒店外的那一幕,神色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忐忑。“顧易北……”她猶豫着向他解釋,“我和徐兆林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知道。”他笑着打斷她,不等人走到近前,直接伸手將她扯了過來。“啊!”蘇南驚呼一聲,正好跌進他懷裏。
顧易北順勢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大手不老實地捏了下她腰上的肉:“你好像比上學的時候胖了點兒。”昨天兩個人親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胖了些,手感比之前好不少。蘇南卻無心和他調笑。顧易北這悶騷男人好面子,她估計他這句“我知道”十有八九是為了維持風度才假裝淡定。
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有時候可能就會變成顆炸彈。他們剛剛和好,哪怕只是一場夢,她也不想因為一點小事立刻美夢破碎。她撐着他的胸膛半坐起來,直視着他,神色間半是焦急半是嚴肅:“顧易北,我和徐兆林真的沒什麼。那天在格林酒店門外,他的確是表白過,但我拒絕了他。而且我們兩個人至多認識兩個月……”“可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顧易北再次將她打斷,英俊的臉上仍舊是那副波瀾不興的神情,讓蘇南心頭髮涼。“顧易北,我……”“你不就是對我一見鍾情嗎?”他扯了扯她的發梢,突然笑了出來。
那一瞬春風和煦,彷彿千樹萬樹桃花綻放。蘇南一怔,隨即明白他是故意在戲耍自己,可她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心情依然無法放鬆。還沒整到人,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倒先讓他心疼,他嘆息一聲,將她抱進懷裏:“蘇南,你不用覺得自己欠了我什麼,更不用總對我這麼小心翼翼。”
從兩人和好到現在,她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那種想要彌補討好的態度,好像她欠了他天大的債,重新回到他身邊就是為了還債的。這不是情侶間該有的相處模式。他是她的男朋友,就該像從前那樣,她對他無理取鬧、撒嬌耍賴,而他只需要不問是非地把她寵上天就好。
蘇南咬住下唇,輕垂了眸子,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態不對。顧易北從來不是那種把糾結的情緒留給別人的人,他既然選擇了複合,就是對那件事情真的釋然了。長久的愛情應該是相互的,一方小心翼翼地討好,只會讓兩人的關係漸漸失衡,可她是真的害怕再次失去。“唉——”顧易北也能夠明白她的想法,嘆息一聲,沒有多說什麼。這些年她經歷太多,性格中的稜角明顯被磨平了不少。不過無所謂,那個無所顧忌的蘇南,他總會再寵回來。
突兀的手機鈴聲這時響起,蘇南以為是徐兆林又打來的,結果卻是推銷保險的騷擾電話。她只聽了兩句便掛斷電話,將那個號碼拉黑,然後想了想,給徐兆林回撥過去。他這段時間的確擺明姿態在追求她,所有的行為也都還算禮貌且恰到好處。人家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她也不好撕破臉,就算不衝著郝佳那層關係,總歸還欠着人情。
聽筒里的等待音響了許久,就在蘇南要掛斷的時候,電話卻突然接通了。“喂?”那邊的人語氣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剛剛在廚房,才聽見電話響。”蘇南靜默一秒,索性將事情攤開了:“徐總,阿北說你下午給我打過電話,抱歉,我那個時候在睡覺。”阿北……徐兆林默默咀嚼着她對顧易北的稱呼,心頭一陣酸澀。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再用言語挑明。
他忽然不想聽懂蘇南的暗示:“我聽說你們公司出了點事,牽連了你。”“嗯。”蘇南輕輕應了聲,並沒有多說什麼。“蘇南……”徐兆林叫了她一聲,語氣嚴肅了幾分,“這件事看起來像在黑千城這家公司,但是所有泄漏出去的東西里,只有和你有關的部分是最重要也能夠落實的。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蘇南聞言微微詫異。
昨天事出突然,她沒有思考的時間,後來顧易北出現,矛盾衝突就變成了他們的感情問題,這件事便被拋在了腦後。如果徐兆林不提,她可能都要忘記自己還有工作上的麻煩沒解決。哦,對了,不光工作上的麻煩,蘇志航那邊還有一場官司呢。她剛沉浸在幸福里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現實的煩惱就來了,果然是不能太得意忘形。
想到這裏,蘇南忍不住嘆了口氣:“唉——”這聲音傳到徐兆林耳朵里,讓他忍不住心頭一軟:“蘇南,你別著急,這不算什麼大事,我來幫你解決。”“不用了。”她急忙拒絕,說話時還忍不住瞟了眼顧易北,好在後者又架起了筆記本,忙活起來。“呵……”徐兆林笑聲低沉,似乎帶了幾分落寞,“蘇南,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我也知道你一開始就拒絕了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普通朋友也會做的。還是你怕顧易北會吃醋?對你有利的事情,相信他不會小心眼吧。”
可自己的女朋友遇見困難,自己幫不上忙,卻要另外一個男人出手相助,這種事情,正常男人都大度不起來才對吧!但她若說介意,不就落實了顧易北小心眼?蘇南暗自感嘆徐兆林這話說得高明,不得不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徐總,我想自己解決這件事情。人在職場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困難,你能幫我一次,總不能事事都幫我吧?”
如果你願意,我自然事事都可以幫你解決妥當。徐兆林克制住沒將這句話說出口。“好吧。”他笑嘆一聲,“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我還有點文件要看,回頭再聊。”說完便切斷了通話。
蘇南聽着嘟嘟的短音,下意識鬆了口氣。雖然她跟徐兆林之間完全沒故事,但當著顧易北的面和他打電話,她總覺得像做了壞事一樣。她轉頭看向沙發上的人,他正好也從屏幕上移開視線,朝她看過來。
兩人目光相碰,他率先開口問道:“昨天到底怎麼回事?”“啊?”蘇南不由愕然,她還以為顧易北至少知道事情的大概,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啊!“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替我出頭?!”
“有那個必要嗎?”顧易北皺了下眉。他從林城回來後到家換了身衣服,連公司都沒去就直接到三樓找她。當時前台那裏兩個人正竊竊私語,顧易北一出電梯就聽見“吃裏爬外”“她這次肯定完了”之類的字眼,而且還提及了蘇南的名字。他當時想也沒想,直接就闖了進去。他在走廊里就聽見總經理辦公室有人在爭執,結果進門一看,他的女人竟然成了眾矢之的。這種情況下,站着不吭聲的,應該不是男人。
“蘇南,我難道要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衡量一下得失,然後才去決定要不要維護自己的女朋友?”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神色都不太好,蘇南卻是結結實實被塞了滿嘴糖,甜到了心裏。“沒有。”她撇了撇嘴,“我就是覺得,你至少該問問怎麼回事。”這五年來,就算有天大的困難和委屈,她都是自己扛自己咽,突然有人不問緣由替她出頭,她有些不習慣。
顧易北大約猜到她的想法,忽然有些心疼。他抓住她的手輕捏兩下:“我現在問你也是一樣的。”想了想又補充道,“以前你最困難的時候我沒在你身邊,以後不會了。你要相信,我現在完全有那個能力讓你活得肆無忌憚。”
好吧,這糖不光讓嘴裏甜,心裏也甜。蘇南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酥了。她鼻子發酸,強忍着哭腔開口:“顧易北,你別對我太好。”那樣她總覺得不真實,她害怕,怕他太好,她太幸福,老天爺看不順眼把她的幸福收走。她好不容易才又和他一起,即便是夢,她也想做久一點。
“行,不對你太好。”顧易北隨手抽了張紙巾給她,“以後家務活你全包。”說完自己先低聲笑了出來。蘇南吸了吸鼻子,也被他逗笑。
顧易北言歸正傳:“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其實我也沒弄清楚怎麼回事……”蘇南將手裏的紙巾揉成一團,把昨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我本來都打算辭職了,沒必要再搞這麼一出,而且就算我不辭職,也沒有動機這麼做啊。”“你要辭職?”顧易北插嘴問了一句,“是因為我?”蘇南沉默半秒,咬唇點點頭。然後她想了想,問道:“你……我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看見你公司員工在搬家,你……”“我本來就要搬家。”顧易北說道,“我在創業科技園那邊買了新的辦公樓,比現在的地方寬敞,而且還有不少優惠。”
蘇南“哦”了聲,心裏莫名舒坦幾分。她繼續說道:“公司辦公的電腦我設置了一串很長的開機密碼,只告訴過齊雙雙一個人。她有沒有告訴別人我不能確定。但是鍾麗今天說,齊雙雙這段時間有什麼需要都是直接和她聯繫。”說到這裏,話音頓了頓,她不自覺蹙起兩道細眉,“就算有人用了我的電腦,但是微信是怎麼登錄的?我微信密碼也很長的,而且手機上沒有收到任何驗證信息……哎喲!”
蘇南痛叫一聲,不等話說完,額頭就挨了顧易北一記栗暴。“笨!”顧易北鄙視地瞪她一眼,敲亮了已經暗下去的電腦屏幕,“蘇南,你真是和我一個專業畢業的?以後出去別說你是我校友!”蘇南鼓起腮幫子,不吭聲。說起來顧易北的確算是她半個師父了。蘇南從小到大的確是品學兼優的乖乖女,但也僅限於在普通人里競爭。她當年本來想報考A大外語系,結果那年學校錄取爆了冷門,原本不算太火的外語學院人員爆滿,而王牌專業的計算機學院卻差了個名額,她就被分配到了那裏。當年的專業課對於她來說可謂是折磨,如果不是有顧易北這麼個學霸男朋友給她兼職家教,恐怕她到現在還沒畢業。
“我都畢業這麼多年了,而且一直沒做本專業,哪能和你這個IT新貴比。”蘇南揉着腦袋,有些委屈。她這些年換過的工作不少,唯一和專業相關的就是賣電腦。
顧易北飛快地敲擊着鍵盤,已經懶得再說些什麼。
蘇南看着他專註認真的臉龐怔了怔,隨即悟到什麼:“你是說……”“沒錯。”顧易北一邊動作着一邊接下她的話,“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拿到你電腦里的東西、登錄微信,只要埋個木馬就可以。你們公司連安全系統都沒有,再簡單不過。”蘇南無語。千城的公司系統其實有安全防火牆的,據說是建立網站時技術公司贈送的,不過有和沒有沒什麼區別,連她這種撇開專業好幾年的小菜鳥都能攻破。
“你們公司聯繫那家論壇做了公關。”顧易北這時說了一句,“帖子刪了。”“我不知道啊。”蘇南搖頭,她從昨天到現在都和他廝混在一起。“這不重要。”顧易北說完在鍵盤上重重敲了一下,“有了,的確是有人在你們公司的辦公系統里埋了木馬。不單單是你的電腦,你們公司所有人的電腦里都有。”“什麼?!”蘇南倒吸口涼氣。她急忙爬過去,伸頭看向顧易北的電腦屏幕,卻發現上面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代碼,已經完全不在她能理解的範圍內。“誰會這麼做?”“這我就不知道了。”顧易北微皺了下眉頭,“不過我覺得不排除一種可能,就是你們陳總得罪了人,有人要整他,你只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罷了。”那她也太倒霉了吧。蘇南一陣無語。
“這件事你別管了,我來解決。”顧易北合上電腦,放到茶几上,“蘇南。”他低低地叫了她一聲,同時伸手將人摟進懷裏。她毫無準備地跌在他胸膛,“呀”地驚叫了一聲。他“咚咚”的心跳聲有力地響在耳畔,她一瞬間血液沸騰,體溫升到了頂點。她怎麼會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缺了五年的溫存,她也極其想念他,恨不得和他融合在一起。
蘇南輕咬了一下下唇,突然抬起頭主動吻上了他。“嗯!”低沉的呻吟聲從男人喉間溢出,半是歡愉半是壓抑,下一秒他突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反客為主。
熟悉的手機鈴聲這時突兀地響了起來,蘇南被驚醒,下意識朝那邊看了眼,立刻引來顧易北的不滿。“別管它!”他喘息着,繼續攻城略地。鈴聲仍舊不屈不撓地繼續響着,一遍停止下來,再來一遍,打來電話的人似乎真的有要緊的急事。
兩個人終於再也無法專心繼續,顧易北爆了粗口,伸手摸過手機準備直接關機,卻被蘇南攔住。“別,讓我接一下。”來電顯示是一串數字,本城的座機號碼。她略微調整了呼吸才接起:“喂?”聽筒里熟悉的男聲傳來,是徐兆林:“蘇南,你明天有空嗎?你的基因比對有結果了!”
對於走失兒童的基因採集機制,是最近幾年才興起的,但並未普及,不同的地方各自為政,有些落後的省份甚至還沒有這種機制。A城在這方面涉足比較早,大概六七年前由一些志願者聯繫有關部門,率先發起,後來向省內其他城市,甚至周圍省份擴展。隨着這幾年各方面技術的發展,很多省市之間互相建立了關係網絡,方便互通有無。
蘇南的基因數據是在林城那邊提供的採集樣本中找到了完全匹配的。那對夫妻是三年前錄入數據的,當時留下的兩個電話現在都變成了空號,無法聯繫到人。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地址,竟然就在蘇南在林城工作過的某家公司附近。
得到消息的時候,蘇南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立刻就飛過去。或許這次的結果仍舊是失望,但她已經覺得滿足了,至少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被整個世界拋棄,至少她的親生父母始終沒有放棄尋找她的下落。
那時她處理完養母的事情後會選擇去林城,完全只是臨時起意下的巧合。因為當天只有開往這裏的那趟火車還有一張卧鋪票,抵達的時間又剛好是早上。而且這裏雖然和A城同在一個省份,卻是一東一西相距甚遠。可誰知道,即便這樣,那時她仍舊在那座城市遇見了顧易北。而如今,她的親生父母竟然也在那裏。
這些羈絆冥冥之中也許早就已經書寫好,只是要等時間到了,才會一一應驗。現在她已經找回了顧易北,很快又能夠見到親生父母,她忽然覺得自己活了將近三十年,從未像現在這樣幸福過,幸福得整個世界都是粉色的泡泡,幸福得她只要想一想這些就會感到暈眩。
蘇南的幸福和期待看在顧易北眼中,卻讓他忍不住心情沉重。
蘇南離開林城后就再沒有回去過,也沒有關注過那個城市。可這些年來,惟一在那邊的業務卻有所擴大,所以那座城市他常去,自然知道它的更替變遷,也知道那處三年前留下的地址,就如同她在N市的家一樣,去年就列入了拆遷計劃,現在已經起了一片新的高樓。如果說還有什麼能夠聊以自慰的話,那就是新蓋起的地方仍舊是居民區。一些當年的住戶選擇了回遷,運氣好的話,蘇南的父母或許也在其中。
顧易北幾經猶豫,終於在出發的當天早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結果蘇南竟出乎意料地回復了他三個字:“我知道。”她平淡的反應竟讓他忽然不知該說什麼。顧易北皺起濃眉:“你……”“我這兩天在網上看到的。”蘇南主動解答了他的疑惑。
省內這兩天暴雨不斷,耽誤了行程,她焦躁期待的同時,忍不住上網查看了許多有關林城的舊聞,其中自然也包括那處聯繫地址拆遷改建的事情。那一刻蘇南恍惚了一下,不是不擔心,但緊接着便釋然了。她就說嘛,能找回顧易北可能已經用完了她後半輩子的好運氣,哪能好事都趕到一起?
“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顧易北看着她蒼白的笑容,一陣心疼。“唉——”蘇南嘆了口氣,“我和你想得差不多,萬一拆遷之後他們又搬回去住呢?總覺得還有一線希望,怕說破了就不靈了。”“傻!”顧易北伸手揉亂她的發頂,發動了車子。
接下來的一路上,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蘇南安靜地擺弄着手機,偶爾抬頭往窗外瞥一眼,眉心不自覺擰起的疙瘩始終沒有解開。顧易北知道她只有處於迷茫和焦慮時才會這樣,從前便是如此。他幾次要出聲安慰,話到嘴邊卻又覺得說什麼都無力。
六個小時的車程,兩個人出發早,即便路上在服務區耽誤了一會兒,到達林城市區時也不過下午1點多。顧易北從後視鏡里瞥了眼明顯不在狀態的蘇南,擅自做主去了地址所在地的轄區派出所。印着警徽的牌子佇立在院門口,威嚴不可侵犯。車子停下來時,蘇南終於從夢遊狀態中清醒過來,她看着窗外的二層小樓怔了怔,突然明白了顧易北的用意。
就算拆遷之後有些原來的住戶搬了家,但是戶口未必會及時遷走。不管怎麼樣,公安部門的戶籍系統總會有記錄的。
“顧易北!”她笑聲裏帶了絲哭腔,激動得微微氣喘,“你可真是個天才,你怎麼想到的?”“很簡單的事情,誰都能想到。”顧易北邊說著邊替兩人解開安全帶,“我有個師弟正好在這邊分局的技術部門,我讓他幫忙把你的事情和轄區所長說了一下,所長很願意幫忙。”蘇南忽然眼角一陣濕潤,她急忙吸了吸鼻子,驅趕掉淚意:“謝謝你。”“和我還說謝謝?”他懲罰性地捏了捏她臉上的肉,下一秒突然逼近,笑得不懷好意,“真要謝別光動嘴,等天黑做點什麼。”
“沒正經!”蘇南翻着白眼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心裏卻又甜蜜又酸脹。顧易北很少說這種露骨的情話,她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她開心。“蘇南。”他忽然叫了她一聲。“嗯?”她轉眸看向他,心知他是有正經話要說。顧易北微不可聞地嘆息着,雙手握住她有些消瘦的肩膀。
“蘇南……”他又叫了聲她的名字,漆黑的眼睛裏目光閃爍,裏面多了絲鄭重,“我能夠理解你要尋找親生父母的心情,但是如果這次結果不盡如人意,你也不要太難過,只要我們不放棄,總會找到的。”“那……”蘇南沉溺在他的注視中,心頭微顫,“那要是永遠都找不到呢?”顧易北握着她雙肩的手微微用力:“你還有我!”
可這世界上,血脈牽絆、骨肉親情,終究是無可替代的。所以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然而當擺在眼前的結果當真不如人意時,蘇南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你要找的這對夫妻,兩人都是一九六六年出生……”戶籍所的年輕警員嫻熟地調出資料,語氣平靜無波,只是在敘述着某種客觀事實,“男性叫賀建國,女性叫許亞娟,都是土生土長的林城人,也都是本市第一高中的教師,而且一直住在這裏。”甚至連房子拆遷,他們也沒有離開,而是在附近租住了一套公寓。等到新房回遷之後,他們又搬了回來。但是在半年前,這對夫妻突然隨著兒子一起移民去了美國。
“兒子?”蘇南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個字,“他們還有兒子?”如果這樣的話,會不會又是搞錯了?她出生的時候計劃生育仍舊在嚴格執行,城市戶口幾乎沒有人會生二胎,而且兩人又都是教師。警員肯定道:“他們有個兒子。”
“哪年出生的?”顧易北忽然問了一句。警員快速地敲擊了幾下鍵盤:“一九九四年。”緊接著說話的語氣帶了絲驚嘆,“還是個高才生!十七歲就被麻省破格錄取,全額獎學金。他畢業后留在了那邊的實驗室,但是沒有變更國籍。他的移民手續是去年辦的,半年前全家都移民海外。”
顧易北抓住蘇南的手,輕握了握:“比你小。”蘇南回握住他,沒說什麼。她懂他的意思,DNA比對結果出錯的概率極低,這對夫妻應該就是她的親生父母。至少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始終沒有放棄尋找她,所以她是被主動遺棄的可能性很小。應該是在失去女兒幾年後,他們再次生育了。
“唉!”想到這裏,蘇南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們半年前辦的移民手續,那時候她還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在福利院尋找線索。為什麼她就沒想到去基因庫錄入個數據呢?管它有沒有用,試試再說。她要是能早來一些時間,現在一定不是這樣的結果,一步,就只差了這麼一步。
“請問,能找到他們在國外的聯繫方式嗎?”她不死心地問了一句。“我這裏沒有。”警員搖頭,想了想又說道,“不過領事館一類應該會有。”“他們兒子的中文名叫賀思遠?”顧易北問道。警員晃動鼠標,又確認一眼:“對,思想的思,遠方的遠。”“多謝。”他衝著電腦後面的人頷首致意,“麻煩您把賀家回遷后的具體住址給我們一下。”說完轉頭看向蘇南,柔和一笑,“雖然沒找到人,但去看看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也好。”
賀家夫妻回遷后住的地方距離派出所很近,步行過去也才十分鐘路程。住宅位於二樓,現在那裏的住戶已經換成了一對年輕夫妻。恰好男主人昨晚上夜班,今天在家休息,對於冒昧上門的兩個人,他帶着明顯的警惕。但在顧易北說明來意后,他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如實相告:“你說的那對老夫妻我沒有見到,這房子我是從他們兒子手裏買的,當時所有手續我都是和他交涉的。說實話,這房子我買得很划算,聽說他們當時着急去美國,價錢上沒怎麼計較。號碼我前段時間給刪了,房子都住半年了,沒什麼問題,誰還留聯繫方式。哦,對了,我當時怕房子有問題,還託人打聽了一下。好像是這家的老太太得了什麼病,全家移民去國外看病的……”
千里迢迢奔過來,最後得到的卻只有這些消息而已,從小區出來時,蘇南的心情更加複雜沉重。“顧易北,你說她——那個可能是我媽媽的人,到底得了什麼病?會不會很嚴重?是……是絕症什麼的嗎?”“或許只是心病。”顧易北斟酌着回答道,“小南,不管怎麼說,現在並不是線索全部斷掉了。既然知道了你可能還有個弟弟,而且又是在美國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惟一和那邊也有合作,找人的事情交給我。”
“嗯。”蘇南悶悶地應聲。她低着頭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轉頭看着身旁的人笑了出來:“嘻嘻!”顧易北被她笑得一怔,皺着眉頭觀察了兩秒,見她笑容明媚一掃陰霾,不禁更加擔心,猛地憶起她那張重度抑鬱傾向的診斷書,頓時心頭一跳。
“蘇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自覺地用力握緊,“你……”“你輕點兒!”蘇南蹙眉吸氣,“顧易北,我沒事。”她並不完全知道他的想法,但也明白他在擔心。“我真沒事。”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觸他眉心的疙瘩,“你知道嗎?我尋親的初衷,本來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不是過得好。現在不管怎麼樣,如果這對夫妻真是我父母的話,他們至少還有個兒子承歡膝下,而且還過得衣食無憂,你說這是不是好消息?”顧易北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蘇南又輕笑一聲:“你繼續幫我找人吧,找得到就是我和他們一世緣分沒盡;要是聯繫不上,但知道他們生活還可以,沒有像電視欄目里一些尋親的家長們那樣風餐露宿,我也安心了。”說完,她調皮的用指尖在他眉心捅了捅,直接上前去他西褲口袋裏翻車鑰匙,“去酒店休息吧。我來開車。”
酒店房間是顧易北的秘書一早訂好的,大床房,窗戶朝西。樓層可以,朝向不算理想,但這會兒夕陽斜墜,落日的餘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滿室的金黃,竟有種溫暖美好的感覺。因為沒計劃在這邊待多久,又是夏末,衣服還都單薄,兩個人便共用一個小行李箱,將所有內外衣物都收納在了一起。
房間裏有一個小沙發,蘇南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將箱子拖到沙發前打開,翻找自己的換洗衣物。兩人的東西都是顧易北收拾的,一套粉藍格子的分體式睡衣壓在他的睡衣下面,蘇南將它抽出來,正要去夾層里翻貼身衣物的時候,背上一個熱源突然貼了上來。
顧易北不知何時靠近,從後面擁住了她。他堅實的胸膛緊貼着她的脊背,健壯的雙臂嚴嚴實實地環抱着她,漸漸收緊。“蘇南!”低沉的聲音略帶着幾分喑啞,響起的同時有溫熱的氣息噴洒在她的頸側。蘇南心尖一顫,繼而整個身體都忍不住微微戰慄。
他想要做什麼,她再清楚不過。縱然他們分別五年,可他許許多多的小習慣竟未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尤其在親密的時刻。他最喜歡在求歡時連名帶姓地叫她,每一個字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和纏綿。她抓住他橫在自己身前的胳膊,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了顫音:“顧……顧易北……”下一秒,她整個人被他騰空抱起。
酒店的床墊格外柔軟,她倒下去時深深陷入其中,像是掉入大海的落葉,晃晃蕩盪沒有着落,而他,就是她唯一能夠攀附的依靠。他微微地喘息着,呢喃她的名字。一吻落下,帶着炙熱的溫度,將她融化成一潭春水。沒有什麼比情人間一場淋漓盡致的歡愛更富有慰藉的力量。暮色漸濃,黑暗掩不住一室旖旎。最後的時刻,她清楚地聽見他的聲音:“蘇南,我們要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