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說源流

數百年後，卻說西天大雷音寺如來端座九品蓮台之上，見阿儺、伽葉進來禮佛三匝，侍立在旁。如來問道：“何事？”

阿儺、伽葉合掌皈依，道：“有一自稱菩提祖師者，佔了個洞府，號為‘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此數年間傳授講學，收了好些弟子，不知有何目的。”

如來笑道：“此事我早已知之，汝等不可打擾，我自留意。況他傳道，釋儒，也講佛，說來也有傳揚我佛之功，未可輕判也。那石猴如何了？”

見佛祖對此事早已留意，遂不為意，阿儺道：“自那石猴問世，至今何期有三五百載。他自是有長壽，此外並無大能。”

如來見他如此說，便道：“這是你等一致看法？”

阿儺見其似有所指，不明其意，二人點了點頭。

如來有心開撥，笑道：“汝等遵我旨意，觀察良久，自然對其知曉無比。然則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故不知我的心意。”

阿儺、伽葉只好道：“願聞其詳。”

如來道：“汝等只能普閱周天之事，不能遍識周天之物，亦不能廣會周天之種類也。”

“那靈明石猴，乃天地精華所生，不在周天十類之中，縱鳳凰得陰陽二氣所生孔雀、大鵬者，大抵如此。”

二位尊者見我佛將孔雀大明王菩薩、大鵬比之，甚感奇異，道：“此二位皆有大能，然天地精華所生者，何異？”

如來笑道：“自地天安定以來，萬物皆定性，此外皆無異物產生。雖有二郎顯聖真君等仙與人結合所育者，亦有跡可尋。”

阿儺問道：“二郎乃玉帝外甥，根源又好，道行又深，有何異處？”

如來答道：“他乃仙與凡結合所生，屬異類結合所育者，該受天譴，縱他是玉帝外甥亦不能相抵。如你所言，二郎顯聖真君法力甚深之因，乃根源甚異也。仙與凡所育者尚如此，更何況天地精華所生者？因此我推算那石猴確非凡輩。”

如來自知凡是仙佛得道者，皆不可與他系有後裔，此是天規天條。皆因異類結合，縱是仙與凡人，或仙與妖類，所育後代皆有變異性，威力強大，容易威脅天庭統治。故天條頒發，此是首禁。

阿儺道：“那造此物者，又是何故？”

如來道：“我才說天地安定之後，萬物皆定性，自此以後，有九竅者皆何修仙，亦合天地法則。然異類結合者，並不合天地法則，你道卻是何故？”

伽葉答道：“異類結合，恐育大法力者，搞亂天地君臣大綱。”

如來點了點頭，道：“確是如此，二郎顯聖真君就曾與天庭糾纏，終他與玉帝有親，細說亦是家事，幸得最後相安無事。”

阿儺道：“縱是如此，也不見得二郎等人就能令天地大亂。”

如來沉吟道：“欲說明天地之亂，必要說破源流，深道遠古。此乃極為秘辛之事，汝等聽了，絕不許向外說去。”

阿儺、伽葉見他說得慎重，忙合手答道：“弟子明白。”

如來目光遙遠，整理思緒，緩緩道：“在此之前，天地非永恆而有壽，天地之壽數乃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稱為一元。十二萬九千六百歲后，天地昏蒙萬物否，又進混沌之態，則天地無矣。”

“一元又分十二會，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如此周而復始，沒一個盡頭。”

“感盤古破鴻蒙，遂天開於子，地辟於醜，人生於寅。天地再交合，萬物盡皆生。”

阿儺合掌道：“原來如此，既天地有壽數，何故現在又永壽？”

伽葉合掌道：“弟子尚有一事不明，既說人生於寅，又說天地再交合，萬物盡皆生，然則人之所生，乃在萬物之前耶？”

如來笑道：“汝等天資聰穎，一語道破玄機也，我先答阿儺的問題。天何故永壽？原來有一大能者名喚太上老祖，心腸悲善，既開闢混沌，便尋法普救閻浮世界，因此他解化女媧之名，鍊石補天。此後天地不再反覆，便得永壽了。”

阿儺道：“善哉，這位太上老祖是何人，竟有如此法力？”

如來一語道破：“太上老祖實乃破鴻蒙之盤古也。”

阿儺、伽葉聽了大駭，聞言盤古破鴻蒙后，便已沒有消息，皆以為其身化周天之物，再無形矣。不想其竟有如此大能，鍊石補天，致使天地永壽，此等神力，實匪夷所思。

阿儺顫聲道：“這位太上老祖至今仍健在否？”

如來搖了搖頭，道：“補天之行，實乃逆天行事，天地所不容。太上老祖補天之後，元氣大傷，只得休養潛息。”

二人聞言，遂鬆了口氣，像是放下了心頭巨石，也不知在憂慮何事。

如來嘆息了聲，接着道：“伽葉剛才所問，正是此事本源。人亦屬萬物，怎會生於萬物之前？實乃天開於子，地辟於醜后。至寅會，天地交合，萬物群生，生人生獸生禽，正謂天地人，三才定位，故說人生於寅。”

伽葉道：“既如此，何故天地又再交合？”

如來道：“因世間有人有獸有禽，此三類之中，人最弱，每受欺凌。太上老祖悲天憫人，遂現身東勝神洲，尋其聰穎者傳授衣缽。”

阿儺、伽葉聽了甚為奇異，竟有人承了盤古的大道，問道：“何人承其衣缽？”

如來笑道：“承其衣缽者，乃太上老君等三清也。遂開創了道教，老君亦被稱為太上道祖，廣傳弟子，自此久而久之，形勢變成人強而禽獸弱也。”

“不久之後，三個種類之間，互相撕殺，終無停時。日漸長久，終以人勝，才創立天庭，至天地安定。又因此場撕殺，萬物皆絕，獸王麒麟，魂飛魄散，禽王鳳凰，涅槃重生。龍肝鳳髓，成盤中之餐，蟠桃玉液，作私占之物，人所活者亦廖廖無幾。”

二人聽了，目瞪口呆，至此，方曉三界之過去，天庭之來歷。

如來感嘆道：“太上老祖乃天地之母，世間萬物皆為子民，他之本心，乃‘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也，固願周天之物，能和睦相處。因此他現世傳法，亦非要人爭強好勝，而是要三個種類之間，相互掣衡，相互依賴。卻不曾料到終是人恃強而凌弱，而人之本欲遠比禽獸更甚矣。老祖因見此人間慘劇，忽覺謬誤，心灰意冷，倍感悲痛。”

二人聽了，心中百感交集，以自己的目光來看，自然是以人為中心，人才是萬物主宰，然站在太上老祖的角度來看，這世間萬物，何有高低貴賤之分？人與禽獸，又有何區別？

如來合什道：“善哉，為補過錯，老祖立下三事。其一，令老君過函關，化教我佛，以衡道教，意在分化人類力量，不使一家獨大也。”

“其二，令立他人為玉帝，代統天地，以制老君三清等者。”

“其三，捐了自身，以莫大法力，至天地再交合，萬物復群生。故此才有天地再交合之說。”

阿儺、伽葉聽了，駭然無語。原來老君過函關並非自願的，原來玉帝的地位是這樣確立的。

怪不得現在道教，佛教，玉帝三者之間的關係會如此錯縱複雜，原來源頭的關係就已經是千絲萬縷了。

或許這就是老祖最後的心愿，只有三者之間互相掣肘，相互依賴，天地方能長久。

如來接着道：“那禽王鳳凰涅槃重生后，又得天地交合之氣，偷育孔雀與大鵬，卻又欲與人為敵。”

“那時我在雪山頂上修成丈六金身，孔雀把我吞下肚去，我欲從他便門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開他脊背，跨上靈山。欲傷他命，被燃燈古佛尊者等諸佛勸解，說傷孔雀如傷我母，故此留他在靈山會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

如來此言，亦不盡實。何故鳳凰得陰陽二氣所育孔雀、大鵬者，獨孔雀遠赴雪山吃他？另二者不見蹤跡？

他既勝孔雀，為何又將之帶上靈山問佛？

諸佛為何勸他不殺孔雀，反封為佛母大明王菩薩？

此間佛道矛盾，暗露端倪矣。

良久，如來合掌道：“此便是天地之來歷。”

阿儺吐了口氣，良久方道：“如此說來，花果山此石，莫非是太上老祖當時補天所留下來的？”

如來點點頭道：“此石雖是老祖留下，開鑿者應為老君也。”

阿儺奇道：“既說恐異物亂世，為何要造此物？”

如來笑道：“此中關係，汝等尚不明耶？”

阿儺、伽葉聽了此話，臉色凝重，道：“如此說來，玉帝與老君的關係豈非已到了……”

如來搖了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阿儺、伽葉道：“弟子明白。”

如來道：“今天之語，切忌泄露出去，否則釀成大禍，悔之晚矣。”

阿儺、伽葉垂首道：“是，弟子不敢。”

二尊者乃出，阿儺道：“石猴有如此來歷，莫非另有造化？”

伽葉道：“此事斷不會如此簡單，須再作計較。”

卻說那猴王自率眾猴佔了水簾洞后，每日嬉戲耍耐，逍遙快活，再沒有一件煩惱之事。

一日，通臂猿猴尋赤尻馬猴道：“自我們按那仙長旨意，立他為王，過了這麼長時間，至今終時機成熟矣。”

赤尻馬猴亦道：“我等蒙仙長所賜這洞天福地，每日逍遙無憂，不受風雨之苦，也躲過七十二洞妖王之爭，實感大恩，仙長吩咐，我等自當尊從。”

通臂猿猴點點頭道：“我們且找猴王去。”

二人尋到石猴，見四周無人，那通臂猿猴道：“大王，我等在此仙山福地日日歡會，自由自在，數百年來，可曾逍遙否？”

石猴不知二者來意，遂笑道：“托福，托福，我等在此古洞神州，不伏麒麟管，不伏鳳凰管，又不伏人間王位所拘束，實乃無量之福也。”

通臂猿猴道：“今日雖不歸人王法律，不懼禽獸威服，將來年老血衰，暗中有閻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間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內？”

美猴王一生無憂無慮，驟聽此言，沉吟不語。久活逍遙者終懼死，他思前想後，越想越是膽戰心驚，急回頭道：“既如此，你等可有良策？”

通臂猿猴厲聲道：“大王若有意，何不出山尋仙訪道，學個長生不老之術，以躲地獄之難？”

美猴王聽了，甚是詫異，上前抓住他的手道：“此話當真，世間真有這等仙人？”

通臂猿猴笑道：“大王若果真道心開發，自有仙人降世指點。”

然美猴王亦非愚鈍之輩，他來回踱步，思前想後，擺手道：“不對，不對，若真有長生不老之術，你等怎不去尋求？”

通臂猿猴道：“大王此言差矣，我二人年老色衰，已經不起尋道之苦，其他眾猴皆碌碌之輩，資質愚鈍，亦無緣得遇。唯大王天地所生，實載天地之大福量，定能習得神通，此乃天命也。”

美猴王聽了，沉吟不語，獨自思索。心中暗忖此事也不知真假，但試試總比坐以待斃為好，遂道：“此事我雖有心，然而如何向眾猴交待？”

通臂猿猴道：“我等自有辦法，明天便召集眾猴與大王解憂也。”

石猴握住二猴雙手，喜道：“有勞二位，他日我若習得大神通，定不會有負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