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異世界的親密接觸

Chapter 04 異世界的親密接觸

當日,立輝便自我家搬走。末了,他還惱羞成怒地挖苦了我一番:“林凈植,虧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居然鬼迷心竅,相信你什麼異時空的鬼話,以後你再裝神弄鬼,千萬不要到我面前搬弄。”

我癟癟嘴巴,不敢開腔。

立輝還不解氣,“想像力這樣豐富,乾脆不要當文案,直接寫鬼怪玄幻小說,娛人娛己,還可以賺錢養家。”

我想申辯,但是無從辯起,只能忍氣吞聲。我敢打賭,立輝一定覺得被我愚弄了。也許,他還會覺得,一切都是我為了騙他來跟我同居想出來的鬼主意。我真是被這怪同屋給害慘了。

彼時我懵懂無知,對這神秘的同屋充滿了怨憤,並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即將與我羈絆一生的男人。他將為我打開一扇誰也看不見的門,而門的裏面是其他人永遠無法涉足的世界。

接下來一個月,房間裏依然有怪異響動,不過我眼觀鼻,鼻觀心,拋開一切雜念,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

上一次疑神疑鬼的代價是,成立輝好幾天沒給我好臉色,我可不想再來一次。事後,我仔細想想,也許真的是我小題大做。

我雖然是個粗線條的女人,但又很敏感膽小,稍有風吹草動就容易心頭髮虛,手忙腳亂,驚慌失措——

走夜路,會覺得黑暗中,有一雙窺視的眼睛在身後追逐我,一慌亂,剛跑兩步就左腳絆右腳,跌個人仰馬翻。又或是夢裏,覺得自己滾下懸崖,心頭一亂,一掙扎,反而真的從床上滾落。就連大白天,有陌生人走在我身後,稍微近一點,我也會背心發涼,莫名心慌,總覺得有把明晃晃的刀子正對牢我的身體要害。半夜裏,還常常聽到樓上有玻璃彈珠掉落地面的聲音,不管我搬到哪裏,這聲音都如影隨形……

皙敏說我這是被害妄想症,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也許皙敏說得有道理。安全感不外來自可依靠的身邊人,或者可供傍身的財物,又或是自身的信心與才幹。可三樣我都沒有。

這樣的我,即便身處對常人來說最普通的情感中,也是患得患失。

情海生波,最是變幻莫測,十分不可靠。

立輝固然誠實守信,但我總覺得他同我之間,始終隔了最後一道屏障,心和心之間無法真正赤裸相見。我已經有過兩段失敗的戀情,雖然每一次我都全情投入,可是每一次都是對方先放棄我。我怕我同立輝最後也得重複這不幸的軌跡。

也許,平胸的女人,註定情路特別坎坷,命運特別起伏。真是該凸的地方不凸,不該凸的地方全部凸起來,別人的情路一馬平川,我的就是珠穆朗瑪峰,高不可攀,永無逾越之日。

就在我以為我是全天下最倒霉的女人時,另一個女人,擺出更倒霉的姿態找上門來了。

周末,我本來打算睡個懶覺,瀟洒地來一回“一睡方休”。可惜門鈴震天響,將我自無邊美夢中殘忍地抓起來。我看看天色,太陽才剛露個小臉。我一怒之下,睡眼惺忪外帶怨氣沖沖地奔出去開門。

門外站着夏皙敏。

我剛想吼她兩句,忽見她神色凄楚,彷彿迷途的女鬼喝過孟婆湯后忘記前塵舊夢,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

她見了我,嘴巴動了動,終未能成聲,忽地撲上來抱住我肩頭,哀哀哭起來,小小肩頭聳動,顯然受了莫大委屈。那些眼淚洶湧而出,盡數浸進我肩頭,我的怒火也連帶着被澆熄了。

我半扶半抱地將她引到沙發上坐下,又擰了把熱毛巾給她擦臉。

她喘了好久才止住眼淚。

我問她發生何事,她也不肯說,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全無往日的嬌俏活潑,彷彿她到我這裏來,單純是為了哭,而非傾訴。待她哭夠了,我才溫聲詢問:“大小姐,誰欺負你啦?”

她咬着嘴唇不吭聲,眼淚再次大滴大滴滾落,看得出,淚腺已經失控。

“喂,現在你有權保持沉默,但如果你有話說,也不會成為呈堂證供,我會為你保守秘密!”我努力逗她。

可是絲毫不起作用。

“夏小姐,你再裝啞巴,我就回去睡覺啦。你自己愛哭多久哭多久!”我作勢起身。

皙敏一向頭腦簡單,果然中招,連忙可憐巴巴地伸手拽住我衣角。

“聶小生欺負你了?”皙敏一向飛揚跋扈,除了膽大包天的聶小生,我實在想不出誰還敢給她氣受。果然,她點點頭,老實得像個小女孩,一點也沒有平日的囂張氣焰。

我鬆口氣,“原來是兩口子吵架,我還以為什麼天大的事情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次不同!”皙敏的眼淚又滾下來,神情間還有些慌亂與不安。

“小生那麼老實,怎麼可能欺負你。一定是你欺負人家不成,反而自己氣了自己。”

“你不明白的。”皙敏有點着急,但似乎又不願意詳細解釋給我聽。

“有什麼不明白?幸福的婚姻總是相似的,吵架的理由,每次都是不同的。”

皙敏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告訴我實情。原來,聶小生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與皙敏過夫妻生活了。皙敏哀怨地說:“我每次主動找他,他都推說累,拒絕我。”

“哦,原來你是欲求不滿啊?”我取笑她,“小生該不會是被你榨乾了吧?”

我故意退遠一點端詳她,“你還不到狼虎之年啊。”

“凈植,別笑我!”皙敏瞪我一眼,神色已沒剛才的憂心忡忡。

我知道我的插科打諢起作用了。

“但是我真的覺得小生不對勁,雖然我們結婚以來,他就沒有主動熱情過,可是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冷淡,甚至有點刻意迴避我。我懷疑,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小生有別的女人?”我狂笑,“皙敏,你們家小生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啊。”

要知道,皙敏對聶小生是一見鍾情。

當初,小生是皙敏父親銀行信貸科的一名小職員,無意中被皙敏看到了,皙敏驚為天人,動用了不少關係,才不露痕迹地結識了小生。

兩個人談戀愛,有好幾次,情到濃時——燈半昏,月半明,酒半醺,人微醉,氣氛正迷離——皙敏主動投懷送抱,小生也始終不肯越雷池半步。當時皙敏天天同我哭訴,說自己沒有魅力,不夠性感迷人,誘惑不到小生。她一向爆滿的自信心,差點因為小生而潰不成軍。

後來,我們才知道,小生傳統又保守,堅持要到新婚之夜才肯與皙敏發生關係,說這是對皙敏的尊重。為此,我們一班女人都羨慕皙敏,說她撿到寶了,這麼英俊挺拔的男人居然如此自律自愛。所以,戀愛不到半年,皙敏便猴急地快快下手,將如意郎君收歸麾下。

雖然婚後,皙敏常常抱怨小生不解風情,不沉迷床榻之事,但心裏還是知道自己找到了好歸宿。

“皙敏,也許小生工作太累。”我知道,皙敏父親十分重用小生,退休前將小生扶到重要職位。

“我知道,但是不可能累成這樣吧。”皙敏不依不饒,“我們結婚還不到兩年,離七年之癢還差一光年呢,不可能就老夫老妻,過上無性婚姻了吧?”

“你就是想得太多!”我說,“就算立輝出軌,也不會輪到小生,也許他生性便有些清心寡欲。”

“真的嗎?”皙敏心情明顯好起來,“也許是我多心了。他總是加班到半夜,我該給他補補身體。”

“這才是好妻子。”我趕緊誇她。

“他最近瘦了好多。我該體諒他,不該同他吵。”皙敏開始檢討自己,不再堅持是小生有外遇了。

“我就說,肯定是你招惹小生的。”

然後我故意說起來別的八卦消息,皙敏終於破涕為笑。

轉眼,汗答答的夏天便來了。

工作仍然千篇一律。

雖然說我們做的是創意型工作,可是其實毫無創意可言,還不是在鳥籠子裏開飛機,思維模式早已被圈牢。

有時候覺得做人真辛苦,日復一日,同一模式下工作、生活、戀愛,一點新意也無。我真擔心,我的生活早已經被老天爺的複印機鎖定好,只需要一頁一頁打印出來,就會毫無變數地重複下去,直到壽終正寢。

後來我想,大概老天爺聽多了我的抱怨,所以才會在後來給我安排那樣一個特別的男人,重新編排了一段驚世駭俗、匪夷所思甚至跳脫世俗的感情。

夏風潮悶,催得小花園裏一壁金銀花全部開了,一小朵一小朵,像閃爍的星,綴滿綠色的葉幕。

我賴在藤椅上,浸淫於馥郁芬芳的花香中,披着白而軟的陽光,喝着這個夏天第一罐冰啤酒。雖然星期六一大早起來就喝酒顯得有些頹靡,可是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乘肉身尚能承受,及時行樂方為上策。

我閑閑翻一本雜誌,雜誌女郎永遠麗質天成,艷光四射,不知道她們失戀了,是不是也伏在地上,哀哀痛哭,柔腸寸斷?

有時候,想到那樣美麗的人也會被男人拋棄,我就立即覺得心平氣和,我不過暗戀失敗一次、被甩一次,外加男友劈腿一次,有什麼好傷春悲秋的?

我不是還有立輝嗎?

雖然我清楚地知道,我並不是他一生中的至愛,即便我們感情最濃烈的時候,他也沒有一日不見我便如隔三秋。我們都是對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我們都過了一心一意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的年紀。

但這世上絕大多數的戀人和夫妻,都如此。

其實,對於愛情,我不是不悲觀的。這個世界,到處是自私的男男女女,永遠自愛比愛別人多。我自己也如此,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也許愛情只是古老傳說,說的人多了,會讓人誤會是真的。

酒意還沒上頭,我已經開始胡思亂想,幸虧門鈴及時扼殺了我悲觀情緒的滋長。

快遞公司的小弟捧着一個大紙箱站在門口。

我猶豫一下后伸手接過來,沉甸甸的,彷彿裝了一箱磚頭,原來是自網上郵購的書。

依照慣例,同屋不在家。

以免書被退回去,我替他簽收了。

我將箱子放在他房門口,然後貼上小字條:書替你簽收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天,那箱書不在了,而我仍然不知道同屋是何時回家,又何時把書取走的。

雖然好奇得要命,可是我知道不管我怎麼留心,也終會錯過與他碰面的機會。不管多麼離奇的事情發生在我這個不見首尾的同屋身上,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了。

可是,當我打開冰箱,我發現,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同屋,還是做了一件令我目瞪口呆的事情。

平時我存放啤酒的地方,現在擺着一塊塗了厚厚巧克力糖漿的手工蛋糕。蛋糕盒上還貼了一張便箋:謝謝你替我簽收書。這塊蛋糕,希望你喜歡。

我拿出蛋糕,一時竟然不知是該吃,還是該點支香插在蛋糕上供着。該剎那,我竟然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一直刻意迴避我的同屋,居然主動留了字條給我,還送了謝禮。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會有毒吧?

唉,我實在不是一個會把別人往好處想的女人。

沒道理我做了好事,還會被人毒殺滅口吧?

猶豫了好幾次,我才鼓足勇氣,將蛋糕剝開,切下一大塊,舀一勺,放進嘴裏。

哇,沒想到賣相如此醜陋的蛋糕,居然味道好到爆:厚而黏稠的巧克力漿,香濃細滑,像上好的絲緞從舌尖滾過;厚厚的楓糖霜,甜而不膩,久久回甘,頓時滿嘴清新,彷彿味蕾上綻放了一朵清晨初開的小白花,還凝着夜露;最下面的蛋糕又軟又滑,像剛蒸好的一碗雞蛋羹,一入口就融了。

我一邊驚艷,一邊將整隻蛋糕小心翼翼吞下。

好人果然有好報。

整整一天,我都在回味這蛋糕的滋味。

終於,我受不住肚子裏饞蟲的誘惑,留了張小字條在門上:請問,這巧克力蛋糕,由何處購得?

我以為,這字條會像以前一樣,泥牛入海,再無迴音,需由我自己從門上摘下來扔掉。可沒想到,早上起來,那字條下居然寫着:落水路189號,小小的手巧克力工坊。

我大喜,奔向門口。還沒走到玄關處,花架居然乘我不備,伸出腳絆了我一下。我摔了個嘴啃泥,痛得直吸冷氣。我一怒之下狠狠抽了花架一巴掌,差點把手給打折了,悔得我捧着發麻的手指,流下幾滴眼淚。

到了公司,我立即興沖沖地捧了新買的蛋糕向皙敏獻寶。

聽說同屋終於肯同我“說話”了,皙敏也覺得意外至極。

“也許,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見到他。”皙敏激動地說。

“不,還是不要見的好。我嚴重懷疑他長相特別丑怪可怖。”我憂心地說,“我怕他嚇到我。我寧肯他保有神秘感。”

“可見不到,你又覺得心癢難耐。”

“還是算了,你沒聽過好奇害死貓嗎?我可不想知道一些別人不想我知道的秘密,搞不好會惹來殺身之禍。”

“凈植,你看太多肥皂劇啦。”皙敏不屑地白我一眼。

我埋頭繼續工作,不過心情卻意外好起來。

也許,為了同屋不再拒我於千里。也許,為了能確定他是沒有惡意的。

這算我和他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吧,儘管只是紙上談兵。

人生在世,每一天都有無法預料的事情發生。

早上,我沒料到我的同屋突然肯“開口”同我“說話”。

晚上,我沒料到,前男友李力居然捧了鮮花來邀我吃飯。而且,他還記得我最喜歡的花是姜蘭。

雪白花朵,似一隻只粉蝶,半撲着翅膀立在嫩綠枝頭,彷彿隨時會拍拍翅膀飛走。我小心翼翼地聞着撲鼻花香,不好意思拒絕李力的邀請,只得戰戰兢兢跟隨他進了本市最貴的一家餐廳,大氣也不敢出地看着他豪氣地點菜。心中暗想,這小子,許是發財了,難怪要到前女友跟前炫耀一番。

人在順風順水的時候,總會想遇到兩種人——前任和情敵。最風光無限的樣子,當然要留給他們瞻仰,才不枉一番苦熬。看前者悔青腸子,後者咬碎銀牙,那得勝的暢快才夠酣暢淋漓。所以,沒有前任和情敵的人,都是失敗的。

我狐疑地一邊同李力吃飯,一邊跟他閑話家常。他不外是問問我工作如何,身體可好,有沒有磕磕碰碰。我循例回答他:照舊。“話過三巡”,仍然沒見李力透露他的來意,我終於沉不住氣了。

“李力,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啊?”我同歷任前男友雖然不至於勢同水火,形同陌路,但是也素來沒多餘的情誼可言。有情有意,又何必分手?

“沒事啊,就是想見見你。”李力輕鬆地說。

我不相信。無事不登三寶殿,誰耐煩同早就過氣的前女友獻殷勤?

“和你的小甜甜吵架啦?”

“沒有。”李力立即否認,可是又忍不住抱怨幾句,“只是,我覺得她一點都不像你大方安靜。她動不動就使小性子,總纏着我鬧。”

果然,男人都是這樣,只有同現任女友鬧翻了,才會分外想念前任女友的好。幸虧我清晰記得,當年他嫌我太過溫厚理智,一點挑戰也無。否則,此刻聽到他這番話,我會立即引他為知己,認他為伯樂。

“女人哄哄就沒事了。”我嘆口氣。

男人們總天真地以為,天下的女人都很好哄,其實女人好哄,不外因為她願意被哄,心甘情願上當受騙。

“凈植,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你為何要同我分手?午夜夢回,我常常問自己到底何處得罪了你,以至於你突然決絕地離開我。”李力的臉從燭光中趨上前,一臉委屈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顫。雖然往事於我已經淡漠,但還不至於忘記。我記得他如何留戀前女友的閨房;記得她招呼一聲,他便義無反顧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記得他熟練地扣在她腰眼上的手……已經親眼目睹事實,我又何必非要上門問個究竟,自取其辱呢?所以,我當機立斷同他分手,然後切斷與他的所有聯繫,甚至連電話號碼都換了新的。

與負心之人訴衷腸講道理,在我看來純屬與虎謀皮。

“凈植,我不甘心。”李力說,“我們曾經那樣愉快美好,回憶里連爭執都鮮有。”

是啊,我們的回憶里,確實連爭執都少得可憐。不過,不是我不想爭執,而是我還沒來得及發牢騷,他已經撲出去見他的前女友。

我淡淡地說:“不甘心,也沒見你來找我。”

“你換了號碼,搬了家。”他理直氣壯地說,“天地那樣大,我怎麼找你?”

我笑而不語。如今資訊這麼發達,真心要找個人,還有找不到的嗎?我所有狐朋狗友,他全部認識,也不見他尋上門來追問。找不到,無非是不想找而已。但是,有什麼必要戳破?畢竟,現在至少還能心平氣和地同桌吃飯。

“好,都是我的錯!”我一貫好脾氣。誰讓我沒本事找個脾氣好的男友寵壞我呢?

“你能告訴我,為何同我分手嗎?”李力天真地問。

“緣分盡了。”我笑說。今日才來追問,已經遲了。不是所有答案都會等人。

“也許,前緣未斷。”他忽然說,目光里充滿期盼。

我吃一驚,像聽見天方夜譚,瞪向李力。

他穿淺灰色休閑外套,額前一縷頭髮,鬆鬆耷向眉心。他的英俊向來不容置疑。尤其笑起來,有點似真非真,似邪非邪,這樣的男人太容易討女人歡心。可惜,我的芳心已經被他踐踏過了。

“當然,我們還是朋友。”我說,“普通朋友。”

“不會有普通朋友……像我這般了解你!”他忽然湊到我耳邊,暖暖的鼻息令我耳根發軟。

“是!”我虛弱地承認。不知為何,往日那少有的一點點甜蜜,隨着他凝望我的目光,一點點浮上心頭,瓦解我的意志。

他乘機握住我的手,我忽然心跳加速,也許是那杯紅酒的酒勁恰好上來,也許是許久沒有人如此曖昧地同我耍花腔,也許是我心底還殘存了一點當年的情分……

等他的手攀上我的腰,我才清醒過來。我趕忙推開他,“李力,我同男友感情甚篤。”

“不,你分明對我還會動情。”他不是沒有幾分自得的。

我不想辯解。男人永遠不會分辨一個女人一時的軟弱同動心有何區別。

吃完這頓荒謬的飯,我堅持不肯讓李力送我。

唉,與舊男友約會,無異自取其辱。

回到家,同屋照例不在,偌大的房間顯得特別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只有我一個人對着白花花四面牆。

我不懂,為什麼有人寧願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意在自行車後座上笑。要知道,再豐富的物質也拯救不了貧瘠的靈魂。

今晚,夢想之屋的光環被頹廢的現實打敗。

不知為何,頭又開始痛起來,太陽穴鼓脹得簡直要從皮膚里跳出來。我打電話給立輝,此刻我特別需要他的支持,哪怕他溫聲敷衍我幾句也讓我安心。

“立輝——”才開頭,我便有點哽。

“嗯……”他顯然有點心不在焉,話筒中傳來清晰的打字聲。

“你在幹嗎?”我放柔聲音。

“忙呢。”他永遠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吃飯了嗎?”

“你找我有事啊?”他的聲音有點生硬,可能旁邊有同事。

“沒事……”失望一點點漫上心頭,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安慰,我的聲音不由帶出點哭腔。

可是立輝並沒有聽出來,“沒事打什麼電話?我忙得飯都沒吃呢。”

我能想像他正一邊打字,一邊偏頭夾着手機同我說話。

“那我給你送個便當吧。”說完我就為我表現出來的賢惠後悔了。

“別,千萬別添亂。”立輝果然斬釘截鐵地阻止我,“你自己休息吧。我掛了,有空了我打給你!”說完,也不等我迴音便切斷了電話。

我滿腔柔情被堵在胸口,禁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眼淚決堤湧出。如果立輝肯對我好一點,也許今日我也不會去赴前男友的約,也不會受此侮辱。

我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號哭了半天,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卻連個回應都沒有。

凄涼中,更添幾分無趣。

聰明的女人都懂得將眼淚留到男人面前哭,哭得如雨打梨花,嬌艷欲滴,硬生生將男人的鐵石心腸化成繞指柔,便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只有我這種聰明面孔笨肚腸的女人,才會在男人面前死撐面子,然後躲在家獨自哇哇亂哭,不單白流了眼淚,還容易長魚尾紋,對方更是毫不知情,實在是賠本買賣。

這樣一想,我頓時連哭的興緻也沒了。

唉,我這時還不知道隔牆有耳,我的一切醜態都被暗中的一雙眼睛看光了。

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手機響起來。原來是立輝打來同我閑聊兩句。

“睡了?”

“嗯……”我迷迷糊糊應他。

“早知道就不吵醒你!”這一刻,他白日裏冷漠的聲音中竟然也透出一線溫柔。

聽到他溫和的聲線,我忽然發現今日自己太過無理取鬧,明明是我自己跑去約會前男友,自找苦吃,末了反而將賬全部算到立輝頭上。幸虧他不知情,否則我顏面盡失。

“忙完了?”我清醒過來。

“嗯,明早要出庭,大把準備工作要做。”他忽然嘆氣,“成日為別人的婚姻忙碌,自己的卻一點着落都沒有。”

是,立輝並非威風凜凜的刑事律師,也不是賺得滿盆滿缽的經濟律師,他專攻民事,整天因雞毛蒜皮的官司忙得團團轉,別人吵架、爭執、離婚分財產,他比當事人算計得還精刮。

我真想開口同他說,你不如娶了我回去吧。畢竟,我們整日蠅營狗苟地生活着,不過為求一席生存之地,生活這樣艱難,兩個人過,總好過一個人扛。

可是,關鍵時刻,到嘴的話又全數哽在喉嚨里。由一個女人求婚,日後吵架也會抬不起頭。男人只要說一句“我又沒有求你同我結婚,當初你自動送上門來”,便可嗆死我十次有餘。

“沒關係,總有出頭之日!”我安慰他。

“日復一日,何日能出頭?”立輝沮喪地抱怨,“明日要上庭的這對夫妻,結婚十八載,人生中最好的年華都一同度過。可如今,說離婚便離婚,為了一間只八平方米的鋪面便鬧得對簿公堂,相互詆毀侮辱,專揀對方的痛腳踩。你說,婚姻還能帶給人什麼?不外是傷害!”

是啊,還有誰比你的枕邊人更知道你的軟肋?所以夫妻反目最是可怕。

“不要這樣說,總有幸福的夫妻!”我趕緊說,打消立輝對婚姻的誤解。

“幸福?我怎麼沒見到?早兩輩人也許還有。但如今……連我父母親,不是也鬧得勢同水火?”立輝今日分外悲觀。

“你當然看不到!幸福的夫妻,又怎麼會找上你?”我說,“你看,我大哥大嫂,不知多幸福!”

剛說完,我便後悔了,這實在不是個好例子。我眼前迅速出現嫂子的面孔,憔悴而充滿倦意,似乎從來沒睡醒過,臉上終年似矇著一層臟髒的灰。

連我都快忘記,嫂子當年也曾經是會計系一枝花,嫁給我大哥當日,不知多少男人為她喝得酩酊大醉。自從我大哥做生意失敗,嫂子的青春就一夜之間枯萎了,成日混跡菜市場,為一塊兩毛錢與小販爭得面紅耳赤。

再恩愛登對的夫妻,遇到貧賤二字,也會百事哀吧。也許,真的沒有幸福婚姻的存在。

我忽然比立輝還悲傷,“立輝,也許真的沒有完美的婚姻。”

“世上都沒有完美的人,又怎麼可能有完美婚姻?”立輝長嘆一口氣,“如果婚姻都完美了,我也離失業不遠了。”

“那麼,不完美的婚姻,你想要嗎?”我忽然衝口而出,馬上便後悔了,趕緊彌補,“我自己都不想要!”

立輝頓了一下,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早點休息吧,我明日還要上庭。”

“好的,別再煩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不是正在準備轉攻刑事嗎?等你準備好了,也許一切都能改變。”

“但也許,只是看到人性更多的丑與惡。”立輝故意裝作輕鬆,“我就等着靠這些丑與惡買車買房娶媳婦呢。”

“你也早點休息。”我說。

立輝掛斷電話,只餘下電話里嘟嘟的忙音,彷彿沒有說完的心事不甘心地流連電波中。唉,我們總是這樣,關鍵時刻,誰也不願意吐露心聲,關係始終不能再進一步。

若我同立輝再這樣拖拖拉拉,不肯交心,這段關係遲早會畫上句號。我禁不住心中凄惶。

輾轉反側到半夜,竟聽到廚房有輕微響動。換了平日,此時我已經睡死過去。可是現在,輾轉難眠,乍然聽到動靜,我的好奇心又再次被勾起。我輕輕下床,故意沒穿拖鞋,躡手躡腳打開門,悄無聲息地走向廚房。

廚房裏,有一盞幽暗的燈亮着。

有人?

是同屋嗎?

我不由緊張起來,一顆心狂跳,彷彿就要蹦出喉嚨。我捂住胸口,踮着腳尖,走到門口。

咦?廚房裏沒有人!

但是——

一口小鍋里正煮着牛奶,奶已經沸騰,正翻滾着,冒着熱乎乎的水汽。忽然,冰箱門打開了。接着兩個雞蛋從冰箱裏飄出來,落到櫥櫃邊上,輕輕磕了一下,聲音清脆利落。然後,雞蛋懸浮在奶鍋上空,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凌空掰開,蛋黃從殼裏滑落至牛奶里。接着另一個雞蛋也被磕破,黃澄澄的蛋黃也啪地落進奶鍋中。

我驚呆了,張大嘴巴看着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過了好幾秒,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啊——”我聽見自己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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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愛情的房間(精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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