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始於斯而終於斯

從中心醫院附近到步行街不算遠，卻也不近。

她用了一個半小時，徒步走到了那裏。

差不多早上七點左右到時間，路上的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鋪面和商場卻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開門。

那家古韻古香的店依舊佇立在街口。緊閉的門扉旁掛了兩盞復古的燈籠，冷風吹過，左右搖晃。

白青瓷盯着它們看了一會兒，正準備上前敲門，那兩扇緊閉的門便被人從裏面打開了。是上次給她耐心講解的女孩兒，小眉。

小眉看見白青瓷有些意外，隨即笑了出來：“白小姐，真的是你啊！我家老闆說有故人來，我還不信呢！”

白青瓷衝著她淺淡一笑：“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小眉嬌俏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白小姐，不是我吹，我可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是嗎。”白青瓷說著緩步走上了店門口的台階，“你們老闆呢？”

“我們老闆……”小眉剛想說“我們老闆在裏面等你”，卻被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

“小眉，去泡壺茶吧。陳年普洱，再加兩朵貢菊。”話音落下時，氣質儒雅的男人已經跨出了店門。

然後，白青瓷看着眼前的男人緩緩勾起了嘴角，語氣中無限感嘆：“無涯，好久不見了！”

還是上次那間風格古樸的會客室，不同的是裏面的沙發由藤編換成了紅木。

上好的陳年普洱，剛倒入杯中立刻香氣四溢。

無涯放下茶壺的同時，另一隻手將杯子往白青瓷面前推了推：“這茶不多不少，我剛好藏了十年，嘗嘗。”

白青瓷依言端起杯子，放在鼻端嗅了嗅后輕抿了一口：“味道的確不錯。”而後她忽然想起什麼，輕笑了一聲，“上次見你的時候，你說你姓白。呵……白無涯，你倒不如說你叫白無常！”

無涯也跟着笑了一聲，似有所感：“你的笑話還是那麼冷。不過比從前好很多了。”

“從前……”白青瓷眼神有些飄忽，片刻后笑着搖了搖頭，“我的東西呢？”

“都在。”他起身，去牆邊的柜子裏取出一個不大的紅木箱子，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那上面上了把樣式相當古老的鎖，銹跡斑斑彷彿一碰就會壞掉。

白青瓷上下唇開合，吐出兩個怪異的音節。

那鎖“啪——”地一聲便開了，而後掉落在茶几上消失不見。

“你倒是守信用，從沒打開過它。”白青瓷抬眸看了近前的男人一眼。

“心兒……”無涯嘆了一聲，眼中一絲神傷，“我答應你的事，哪一件沒有做到。”

她不語，伸手掀開了蓋子。

那裏面只兩樣東西。

一件白紗織成的錦衣，上面壓了只烏黑的陶塤。

白青瓷將塤拿出來放在一邊，而後盯着那件白色的紗衣有些失魂落魄：“我耗盡了九十九隻雪蠶，用了一千零十二天織出了這件嫁衣。可最後……他卻娶了別人。”

旁邊的人長長嘆息了一聲：“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他或許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白青瓷仰頭，在對上他略微錯愕的目光后，笑的比哭還難看，“可是我真的好疼啊。我那麼疼，他當然要陪我一起。他說過的，生死都要在一起，不管是歡樂還是痛苦，他都陪我。”話音落下時，兩行清淚順着她的臉頰滾落。

無涯的臉上寫滿難過。他似乎想要和她說些什麼，但最後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後，他緩緩在她身邊坐下，握上了白青瓷腕上那隻玉鐲。

“你……”她驚愕地轉頭看他，只覺着一股熱流在體內共鳴。

“事到如今，也是我當初縱容你才造成的結果。”無涯笑了笑，說完便放開了她。

白青瓷抬手，發現鐲子上的裂痕已經消失。止住的淚再一次滑落：“師兄……”

“呵……”無涯笑了出來，“當年雖然是我親手將你的記憶和靈力封存在裏面，可3000年了，它早就承受不了太多。我只是減緩了它碎裂的速度。你快去吧，在它斷掉之前，該了結的總要做個了結。”

“好。”白青瓷含淚點頭，起身拿了那隻陶塤。她快步走到門口，又驀地頓住腳步，滿眼依依不捨地轉頭，“你……保重！”

“好。”紅木沙發上的人微笑頷首。然後在她跨出那扇門的下一秒，他忽然虛弱，側倒在了沙發上。

白青瓷在前廳里遇見了小眉，從她借來手機后給秦燁編輯了一條短訊：千野湖畔，不見不散。而後快步離開，去附近的主幹道上攔了輛出租車。

從市區到千野湖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后，白青瓷站在公路邊，望着那片一望無際的水域，忍不住心中悵然。

這裏早已經看不出當年的樣子。千年流轉，滄海桑田，真是什麼都抵不過時間。

她原地佇立了一會兒，開始沿着公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出去多遠，終於發現一段公路下面有很大一片灘涂。她扒着欄杆縱身一躍，便輕飄飄翻到了公路下面。

白青瓷最後在距離水邊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面對着湖面，拿出了那隻陶塤含在唇間。

塤聲低沉嗚咽，凄楚的曲調響起的同時，淡藍色的光芒從玉鐲中緩緩散出。湖面的冰層發出清脆的響動，開始出現裂痕。不過須臾，冰塊炸裂，湖水涌動。

藍光在湖面上徘徊旋轉，而後忽然大盛，像四周散開，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屏障之內，湖水變得清澈澄凈。岸邊的枯萎的草木漸漸復蘇，鮮花盛開，鋪陳滿地。

一切，同她夢裏的景象一般無二。

塤聲停止，白青瓷環顧着四周，淺笑着，淚流滿面：“始於斯而歸於斯，到底是我欠你的多一些。”

…………

秦燁看到那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訊時，剛剛結束今天的康復訓練。

雖然從車禍那天之後，他就在沒和她聯繫過，可白青瓷這段時間的狀況，他是知道的。他還知道，他們兩個，曾經有過一個未能出世的孩子。

他的外傷要比她嚴重很多，內臟出血，身上多處骨折。直到現在，只要稍微活動久了，都會不停的冒虛汗。

他不去找她，一是不想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二是不想引起秦夫人的注意和太大的反感，畢竟他現在的情況，萬一有什麼，他是無法及時護她周全的。

他是想着一切來日方長，只是沒想一切卻這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