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逢
第十八章
重逢
韓芊蕪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再回X市,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所以下飛機的那一刻,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回來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築,就連味道都是如此親切。她打開車窗,伸手去感受着熟悉的風……
有他的世界,就連風都是這般輕柔。
“韓小姐,這是您的日程表,您看看可以嗎?如果有問題,我再為您調整一下?”說話的是孟勛為她安排的助理,負責她這段時間的工作和生活。
她接過日程表仔細看了一遍,時間安排得不是非常緊湊,第一周在錄音棚錄製音樂,一周后的晚上參加孟勛的生日宴會,有十分鐘的獨奏表演,第二周繼續錄製音樂。整個行程沒有採訪,沒有宣傳,每天還給她留有很多的空閑時間休息。
“日程沒有問題,不過……我不住展灝酒店,給我換個地方。”
助理臉上有轉瞬即逝的詫異,但她也沒多問,只應道:“好的,我馬上為您換。”
在電話里協調一番后,助理對司機說:“麻煩你,我們去半島酒店。”
她對韓芊蕪充滿歉意地微笑,聲音禮貌得有些疏遠:“韓小姐,很抱歉沒有為您安排好,是我的失誤。”
韓芊蕪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對她甜甜地一笑:“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給你添麻煩,實在是展灝酒店給我留下過很多不好的回憶。”
本來還一臉職業笑容的助理有些吃驚,仔細地端詳韓芊蕪好久,才局促地對她說:“我的英文名字叫Lucia。”
“Lucia,我喜歡別人叫我芊芊,你就叫我芊芊吧。”
“芊芊。”Lucia又對她笑笑,笑容不再那麼職業化,多了幾分感情。
韓芊蕪在半島酒店安頓好,洗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走出浴室,看見Lucia已經在柜子裏掛滿了禮服和套裝。
Lucia把自己隨身的行李擺在隔壁的卧室里,看樣子是打算二十四小時陪在韓芊蕪身邊照顧她。
“我需要這麼多衣服嗎?”韓芊蕪看看柜子裏的衣服,雖然沒有標籤,也看得出是全新的。她不認為去錄音棚錄音樂需要這麼多華麗得誇張的衣服。
“也許會需要!”
她似乎話中有話。韓芊蕪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回味她意味深長的話。
看來孟勛極力說服她回來的目的有些不單純。
換個角度再想想,既然已經回來,就由着他吧,她就不信他還能把她賣了。
就算賣了也是情有可原,誰讓她害他賠了那麼多的錢?
“韓小姐……”
“叫芊芊吧。”韓芊蕪對Lucia笑笑。也許是職業習慣,她喜歡對人微笑,總覺得甜美的微笑和音樂一樣,會讓本來陌生的人很快拉近疏遠的距離。
“芊芊。”Lucia有點生硬地叫了一聲,“這是這部電影的劇本,導演讓你了解故事情節和音樂想要表達的感情。”
“好的。”韓芊蕪從桌上拿起Lucia剛泡好的咖啡,入口苦中帶酸,是藍山。
她看看咖啡,又看看Lucia,笑着說:“謝謝!”
喝了口咖啡,一股暖流滲入血液,她實在看不出孟勛這樣的天之驕子有如此細緻入微的觀察力。
這段時間孟勛一直在追求她,而她從未放在心上。
在娛樂圈,明星嫁入豪門就像是美女嫁給英雄一樣理所應當。娛迅公司很多冷眼旁觀的工作人員認為她的冷淡是在欲迎還拒地裝腔作勢,意圖挑起孟勛的征服欲。
實際上她是見多了媒體對那些被豪門拋棄的女明星的冷嘲熱諷,所以清楚地知道,別管他們曾經愛得多麼轟轟烈烈,在旁觀者眼裏,不是這些有錢的花心男人有什麼錯,而是有些自不量力的女人太不了解自己的膚淺,太不了解男人的愛有多麼脆弱、易逝……
連韓濯晨對她的愛都沒有結果,可想而知孟勛那一時的痴迷又能維持多久?
她半靠在床頭,品着咖啡,讀着比咖啡還要苦澀的故事。
劇本寫的是很現實的婚戀題材。優秀而美麗的女主角愛上了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愛得苦不堪言又心甘情願。
或許是為了迎合現實主義的主題,劇本刻意讓至情至性的愛情和倫理道德觀的衝突、責任和真情、理性與激情碰撞。
如此種種,也就註定了男女主角之間感人肺腑的愛情終將以悲劇收場。
在深愛與自責里徘徊的女主角最終決定退出,嫁給了痴情又優秀的男配。
結局時,悲傷的鋼琴樂里,女主看見男主來參加她的婚禮,在角落裏默默地望着她,她挽着新郎的手臂對他淺笑……
在敬酒的時候,男主角低聲問她:“你愛他什麼?”
女主角笑着回答他:“我愛他,因為他是我可以愛的男人!”
男主悵然離去,女主望着他的背影熱淚盈眶。
他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里,她還在望着那個方向……
她身後的新郎摟着她的肩膀說:“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會愛上我!”
看到“全劇終”三個字,她合上劇本嘆了口氣:“這編劇實在夠變態。”
“啊?”坐在一旁看娛樂雜誌的Lucia被她的話驚到,抬頭愣愣地看着她說,“你是唯一一個沒被這劇本感動得流淚的女人。”
韓芊蕪放下咖啡杯,抓抓半乾的頭髮:“不就是有婚約嗎?她若是真愛那個男人,就不該放棄。”
Lucia笑了笑,好奇地看着她:“換了你是女主角,你會怎麼做?”
“我?”韓芊蕪拿開擁在懷裏的軟綿綿的絲被,走下床坐在鋼琴邊,手指放在冰冷的琴鍵上,“我會等他。就算他結婚生子,與我永不相見,我也不會嫁給別人!”
“她是為了成全那個男人。她用自己的放棄換來愛人的解脫,從此活在愛而不得里。”見韓芊蕪不說話,Lucia接著說,“導演想你能好好體會一下女主角的心情,試着去感受她的愛和傷。”
“嗯,我會的。”
琴鍵在指下起伏不定,悲傷的聲音在心中流淌。
“我愛他,因為他是我可以愛的男人!”
很好的對白……
時隔兩年,她再次回來,說不想見他絕對是騙人的。
但她真的不想再挽回什麼,也不想再對他說“我愛你”。
她更不會卑微地求他再給她一次機會。
如果可以,她僅僅想看他一眼,看看他的襯衫顏色。只要是米白色,她就可以坦然地對他微笑,徹底地把兩年的遺憾從記憶里抹去,重新開始她的人生。
一周后,孟勛盛大的生日宴會在展灝酒店舉行。作為宴會的男主角,孟勛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來酒店接韓芊蕪。
他們的車停在展灝酒店門外,孟勛快步下車,很紳士地幫韓芊蕪打開了車門。韓芊蕪剛走下車,一道刺目的白光便灼痛了她的眼睛。視線剛適應那種光芒,她就看見幾個被保安攔住的人拿着相機在不停地拍照。
她立刻明白孟勛為什麼會特意請法國的設計師為她設計一件晚禮服,還請頂級的化妝師幫她打扮了一個下午。
“孟先生,用心良苦啊!”她用只有孟勛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不算違約。”他牽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臂彎里,貼近她,用很小的聲音在她耳邊說,“你可以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我的小學老師教過我‘欲蓋彌彰’怎麼解釋。”她抽出手,換上非常鄭重的表情,“你想怎麼炒作我不管,但你千萬別讓我看見明天的娛樂雜誌寫我們關係曖昧。”
“為什麼?”
“因為……”一看見面前的電梯,她完全忘記了想要說什麼話。
她從未見過如此唯美的電梯,淡金色鋼化玻璃上隱隱繪着暗紅色圖騰,紋路像極了彼岸花的花瓣。
有人說彼岸花的花語是——悲傷的回憶。
少有人知道,其實它還有另一層花語——相互思念。
他為什麼要在酒店的門外放上這樣一部觀光電梯,而且正對着對面咖啡廳的窗子?
罪孽的花瓣剎那間喚起她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她依稀看見他站在她面前,對她伸出手:“芊芊,你所謂的好結果是什麼?你說出來,我就一定做得到!”
她站在電梯前,嘴角的笑意漸漸無力維繫。
這個時候他應該就在頂樓吧,如果她走進電梯,只需十幾秒就可以見到他……
可是見了又如何,他們能說些什麼?和許多電視劇里久別重逢的主角一樣,裝作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還是淡淡微笑,可有可無地問一句——過得好嗎?
何必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這段註定會枯竭的愛情,即便她挽回了,也是更加傷人的糾結。
她釋然地笑笑,和孟勛並肩走進酒店。
她卻沒看到……在她轉身之後,電梯的門徐徐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那個人看着她,嘴角掛着陰沉的微笑……
站在二樓宴會廳的門口,韓芊蕪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是生日party(派對)嗎?怎麼看都像是娛樂盛典。
她眼前全是精心打扮的俊男美女,不要說燈光下閃動的寶石,單是色彩斑斕的禮服都晃得人眼花繚亂。
為了早點離開,她沒等禮儀小姐來引領,而是徑直走向鋼琴,一刻不耽誤地為孟勛彈起莫扎特最愉悅的曲子。
她知道沒有幾個人會真正聽她彈琴,自從這些人看見她和孟勛並肩走進來就開始竊竊私語,儘是不堪入耳的嘲諷……
這就是娛樂圈,私隱和自尊都是奢侈品,每個人都要暴露在別人品評的目光下,讓那些完全不了解她的人憑着他們的興趣和臆測抬高或者貶低她。
還有很多才華出眾的八卦記者,總是有本事扭曲事實,曲解道理。她的語文學得不好,所以她實在想不通他們怎麼做到在完全不了解別人的情況下,把人的內在解剖得鮮血淋漓還能讓眾人信服的。
一曲彈完,韓芊蕪再也沒有興趣繼續在酒會待下去,款款起身施禮,對酒會的主角孟勛淺淺一笑,準備離開。
他的目的她清楚,無非想讓她的樣子出現在媒體上,讓更有爭議的猜測再次掀動那番快要平息的波瀾。可她還是來了,既然回報不了他的愛情,她至少能回報他的知遇之恩,別讓他真賠到傾家蕩產。
他說:“我可以和鋼琴一樣帶給你快樂和滿足……”
她覺得很好笑。鋼琴從未讓她快樂。她一直在用鋼琴忘記曾經的快樂,學會承受悲傷!
現在她已經做到了,她可以在黑夜裏望着夜空笑着回憶過往,不去逃避,不去忘記,而是正視心裏的恨,也正視墮落的愛。她已經長大,清楚地知道什麼是她該做的。
就算此刻韓濯晨站在她面前,她也能驕傲地對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這時一個waiter(侍者)迎過來,偷偷看看她身邊的孟勛,有些為難地雙手為她捧上一張支票,結結巴巴地對她說:“有位先生說……酒會結束后,想請您吃夜宵……”
她冷冷地掃了一眼支票,目光頓時被那張揚的簽名吸引。
不會這麼巧吧?
難道是上天聽見了她心底自信的宣誓,有意考驗她?竟讓他出現得如此突兀卻又巧妙,為她解圍,還如此有創意地花錢“買”她去陪他吃夜宵?
她震驚地看向四周,急切地搜索着記憶中的身影,只用了幾秒鐘,她就在角落的沙發上找到優雅依舊的他。
他的襯衫顏色是她最鍾愛的米白色,柔和而耀眼。
他身邊除了必不可少的保鏢外,還有幾個看似光鮮的男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錶情像是在打賭。
那些人都看着她,滿臉好奇,期待地等着她的反應。唯獨韓濯晨低垂着雙眸望着手中的紅酒杯,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答案。
她深吸了口氣,讓空氣充滿窒息的胸口,才壓下心中短暫的失落和空虛。他竟然拿她和那些庸俗的男人打賭,這麼薄情寡義的事也只有他做得出來。
他想讓她記住他不會再為她付出感情嗎?
既然禮尚往來,她不妨表達一下她對他的“尊重”!
她接過支票,在上面寫上了她住的酒店和房間號,然後打開手提包拿出包裏面值最小的十塊錢,微笑着對waiter說:“麻煩你轉告他,我對他很有興趣……很希望他能來酒店陪我過夜……謝謝!”
她估計她的話實在說得太露骨,不禁把waiter嚇得傻掉,連一向從容應對各種局面的孟勛都驚得面如土色。
“芊芊!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尤其是跟他!”
韓芊蕪根本無心在意孟勛想說什麼,凝神等待着韓濯晨的反應,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Waiter走到韓濯晨身邊,有些膽怯地捧上手裏的東西,說了幾句話。
韓濯晨幾乎沒有任何錶情,只在接過十塊錢和那張支票時,嘴角泛起似有若無的一絲譏笑。
孟勛看見他的反應,更是擔憂,忙伸手拉住正要回酒店的韓芊蕪:“芊芊!你闖大禍了,他是韓濯晨!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又怎麼樣?”
沒有人比她更知道!
“他可不是普通人。”孟勛壓低聲音跟她說,“以前他想要誰的命都沒人敢阻攔,更別說是女人!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不論是明星還是名模……沒人敢說‘不’字。”
“是嗎……”她胸口有點悶,沒有女人敢說“不”字?她從來不知道他做男人做到了這份上,夠風光的!
“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他的個性,要是讓他知道你耍他,肯定把你折磨得骨頭都不剩。”
孟勛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被嚇到,忙安慰道:“沒關係,我幫你跟他解釋一下。你好好跟他道個歉,他應該不會跟你計較!”
不等她反駁,孟勛已經拉着她快步走過去,很客氣地跟韓濯晨打了個招呼,自以為是地幫她解釋說:“韓先生,對不起!我朋友很喜歡開玩笑,她不是認真的,您別在意!”
韓濯晨淡淡地看了孟勛一眼,看看他們牽着的手,又抬眼看着她,目光有些陰森刺骨:“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她也覺得不太好笑,不自覺地抽出被孟勛握着的手。
根據經典舊情人重逢理論:兩個無緣的人會彼此裝作不認識,或者兩個人默然以對,用欲語還休的悲傷眼神相互凝望,然後裝作無所謂地避開視線。
不過他們是非典型的類型。
她甜甜地對他笑笑,展開雙臂摟着他優美的頸項:“兩年沒見,您還是這麼年輕!”
擁抱着他的時候,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肌肉的僵硬,不知為何心花怒放,順便又在他的雙頰上輕輕吻了兩下,在他耳邊用附近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很想你……乾爹!”
感覺到他剛放鬆的肌肉又驟然一僵,餘光瞥見周圍人震驚的注視,她眼底的笑意更濃。
她正打算放開擁着他的手,看看周圍人驚呆到什麼程度,他忽然緊緊摟住她的腰,霸道地將她固定在他的懷抱里,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也是……韓太太。”
說完,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出了金碧輝煌的大廳……
“去半島酒店!”韓濯晨對司機交代一句,將她推到車裏,緊跟着坐進車把她推倒在轎車的後座上,欺身壓住她。
他的司機還是原來那個,見到她愣了幾秒,馬上按了一個按鈕,汽車的前後座便被一塊黑幕隔開。
狹小的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急促的呼吸。
韓濯晨捏着她的下頜,強迫她面對他冷酷的臉,聲音陰寒入骨:“我不是告訴過你,別讓我再看見你……”
如果是她十九歲時,她一定會很沒出息地說:我就是想看看你。
現在她二十一歲,已經不是兩年前那個在他身邊長大,被“愛他”和“恨他”佔據全部思想的小女孩兒。
她笑着迎上他的視線,有意跟他針鋒相對,以發泄她積蓄了兩年的不滿:“憑什麼你說不見就不見?!我偏要回來,偏要讓你看見!你不是恨我嗎?我就要天天讓你看見我過得多好!你能把我怎麼樣?”
“你說呢?”他熾熱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他捉住她的手按過頭頂,壓在她身上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唇舌糾纏的同時,他們的身體也在激情地糾纏,勾起彼此強烈的慾念。
他望着她,迷人的臉上因激情而泛起紅暈,連一向深沉的眼底都染着彼岸花一樣的絕艷色彩。
他附在她耳邊,喘了口氣,喚着她的名字:“芊芊……”
“嗯……”她含笑看着他。
被他拋棄,再拋棄,她還是如此渴望他能說一句:“我愛你!”
哪怕只是在情慾刺激下的一句甜言蜜語!
他卻在她耳邊低吟:“這次你又想到什麼好方法殺我了?”
她無望地躺在極度不舒適的座椅上,苦澀地笑着。
“不管你信不信,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殺你。”即使他不信她,她也不想再騙他,“我和娛迅公司簽了約,這次回來是公司安排的,要錄一首曲子……”
“是為娛迅公司的少東孟勛慶祝生日吧?”他替她補充完整。
她沒有否認,面對韓濯晨這樣心思通透的人,什麼辯解都是無謂的。她看着他,去記住他臉上每一條完美的線條,小心地把這種感覺記在心裏,儘管他的表情完全沒有了以前的柔情蜜意。
他冷笑着放開她,坐直身體,又恢復了原本的冷靜,剛剛的激情就像流入海洋的溪流,無法尋覓……
車子拐入熟悉的街道,“半島酒店”四個字雖然在遠處,卻顯得分外清晰。
這條路好短,但已足夠……
“我到了!”她穿好被他扯得凌亂的衣服,笑了笑,估計笑得很難看,“你的服務真的就值十塊錢。”
“你!”他看着她,許久才以嘲諷的語氣說,“為什麼在我的酒店辦生日宴?故意讓我看看你又搭上了孟氏的少東嗎?”
“我……”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又說不出口,心裏堵得難受。一時憋悶,她仰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說:“是,我就是想讓你看看。兩年前你不想看見我,讓穆景帶我去英國,你真以為這樣就見不到我了?”
他的面色更冷,他將滑到手肘處的襯衫拉好,繫着衣扣,一顆扣子系了好久,繫上后發現位置錯了,又用力地扯開重新再系。
把衣服都穿好后,他點了支煙,緊抿的唇上還泛着唇膏的淡粉色,或許上面還殘留着她的味道……
半島酒店的大門已到眼前,車子緩緩停下。別離來得猝不及防,讓她瞬間被失落的情緒淹沒。如果美夢總是這麼短暫,夢醒時這麼疼,她寧願永遠不要再做美夢。
“我們離婚吧。”既然他們回不去了,就讓一切徹底結束吧,就連最後的一點牽絆都放棄。
“你!”他瞪大眼睛,眼眸深處染着暗紅色彩,彷彿燃燒着永不熄滅的火。她也看着他,明知他的答案是什麼,還在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沒有期待,沒有焦慮,也沒有失望。
“你回來就為了跟我離婚?”
“你非要以為我是回來殺你的,我也沒辦法。”
她打開車門,初秋的風吹涼了她微微顫抖的身體。
“我寧願你是回來殺我的。”他的聲音比風還要涼,不是寒冷,是凄涼。
“那真抱歉,我讓你失望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下車離開。
“芊芊!”他的呼喚一如既往地溫柔,她裝作沒聽見,快步向著酒店大門走去,“韓芊蕪,我告訴你……”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緩緩轉身。
他走下車,風吹動他的襯衫和他有些凌亂的發,彷彿吹散了他的驕傲和氣勢。
“離婚……”他將手指慢慢收緊,攥緊指間還燃着的半支煙,“你想都別想!”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不會跟她離婚。
不是他不想離,而是“離婚”這兩個字要他提出來才有效。
“我為什麼不能想?”她咬牙,咬得牙根失去知覺,心中的怨恨還是爆發,且一發不可收拾,“韓濯晨,你這個該死的男人,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沒等他說話,她又提高聲音對他大吼:“我認識你十五年,你做什麼事問過我願不願意嗎?你想殺我爸媽就殺,你想養我就養;你說我是你的我就是你的,你說分手就分手;你高興就愛,不高興就恨;你想要我就囚禁我,不想要我就讓我永遠別出現在你面前。”
她原本想說:你說不見我就不見了,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見你?
可這種沒出息的話她說不出口,想了一下,決定直接下結論:“韓濯晨,你給我聽清楚,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這個婚我離定了!”
她轉身轉得太過決絕,不想黑色高跟鞋太高,竟扭到了腳踝。
她狠狠地脫下高跟鞋丟在馬路上,赤着腳走進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廳,把韓濯晨丟在了黑暗陰冷的街道上!
走進電梯,韓芊蕪不停地按着二十樓的按鈕,很怕自己一個不留心就會按一樓,跑下去跟韓濯晨說出實話。
她不想離婚,剛才說要離婚只是為了刺激他,為了在他心裏再激起一絲波瀾。
這些年很多人追求過她,可她總會在別人說愛她的時候,脫口而出“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
想起她那個可笑的老公,她才醒悟。雖然他除了跟她上床沒有盡過一點做丈夫的職責;雖然他們的婚姻名存實亡;雖然他不要她,可他還是用那些美好的回憶霸道地剝奪了她愛別人的權利。
她無所謂,不怪他。
她從未想過和他離婚。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對她而言早已成了習慣。
可是她看見他后,早已平靜的心緒立刻被攪得一團亂。
原來就算分開兩年,她用盡全力去遺忘,依舊在心底存了奢望啊。她奢望他的擁抱,奢望他的愛,奢望他還能再叫她一聲“老婆”,奢望他還愛着她,奢望這段“美滿”的婚姻從她的十九歲延續到九十歲。
就算這些奢望都無法滿足,他能多看她一眼也好。難道這也是奢望嗎?
她以為“離婚”是她僅有的砝碼,是唯一能在韓濯晨心中掀動波瀾的事。她並不知道,她的一切,哪怕是一顰一笑、一句話,甚至一個背影,都足以在韓濯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讓他再捨不得放手,她何須提及“離婚”二字?
電梯終於升到了二十樓,韓芊蕪鬆了口氣,剛想按門邊的密碼鎖,Lucia就給她打開了房門。
“芊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韓芊蕪摸了摸臉:“沒什麼,風有點大。”
Lucia點了點頭,把手機遞給她:“孟總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問你回來沒有。”
韓芊蕪沒伸手去接,她現在很累,累得連跟孟勛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麻煩你告訴他我回來了。”
Lucia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向陽台。韓芊蕪沒留心她跟孟勛說的什麼,因為留意到她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瞄着樓下。
韓芊蕪悄悄走上陽台,順着Lucia的視線望下去,韓濯晨的車還停在樓下。幾名保鏢站在離車不遠的地方,警醒地看着周圍。
他半靠着車,靜靜地吸着煙,米白色的襯衫在黑夜裏特別引人注目。即便是在燈紅酒綠的繁華里,他仍然是最醒目的存在。
他為什麼沒有離開?猶豫不是他的做事風格。難道他在等她?他也許不是看起來那麼絕情,也許是真的不想跟她離婚……
有一秒鐘她真的想衝下去跟他說:“我們重新開始一次好不好?”
可冷靜下來,她自嘲地笑了笑。不好!一點都不好!
她被同一個石頭絆倒了兩次,第一次是無知,第二次是愚蠢,如果還有第三次,那就是……無可救藥!
人生最艱難的兩年她已挺過來了,她已經可以笑着彈完《化蝶》,已經可以站在他面前驕傲地仰起頭,何必再去讓愛與恨碰撞一次,看看誰輸誰贏,誰粉身碎骨?
韓芊蕪從衣櫃裏拿了件睡衣走進浴室。
她躺在寬大的浴池裏,讓水流慢慢地漫過她的身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喜歡躺在水裏的感覺,被溫暖包圍,任意沉溺,沉溺到水變冷,冷了身體,也冷了心,總算聞不到他滲入她肌膚的味道。
韓芊蕪穿上睡衣走出浴室,看見Lucia還站在陽台上。她似遠山的眉微皺了起來,精美的容顏上竟多了幾分憂慮。
“有什麼好看的?”韓芊蕪的聲音有點冷,大概是在浴室着涼了。
“沒有……”隔了半分鐘,Lucia才恍然回神,有些尷尬地走出陽台,“芊芊,韓濯晨真是你叔叔?”
“是!”韓芊蕪躺在床上擁着被子,拿起看過幾遍的劇本看起來。
劇本看了兩頁,她忽然發現Lucia還看着窗外。她將視線從劇本移到了Lucia的臉上。在她的印象里Lucia不僅很漂亮,還很有氣質,言談舉止間的幹練和理性非常迷人。沒想到遇到韓濯晨,Lucia這樣的女人也會有如此迷茫的表情。
為了挽救另一個即將墮落的靈魂,韓芊蕪非常好心地打消了Lucia虛幻的想像,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他不是看上去那麼年輕。”
“我知道。”Lucia又去陽台,看向樓下,“我早就知道……”
一見Lucia的神情,韓芊蕪莫名有些煩躁,正考慮要不要現在下樓去把韓濯晨這個禍國殃民的男人趕走時,酒店的電話響了。
Lucia快步跑過去接起電話,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了句:“您好!”
“……”
“請等一等。”
見Lucia把電話遞給自己,韓芊蕪不用想也知道又是那個無聊的男人。
拿過電話,她非常有禮貌地對他說:“你能不能專心點享受你的生日party?別沒完沒了地給我打電話……”
電話里的人沒有回答,忽隱忽現的呼吸聲在電波里格外清晰。
有一個人,也只有那一個人,不必任何言語,她就能從微弱的呼吸聲里聽出他是誰。
“你……找我有事嗎?”她的聲音明顯低了很多,她將話筒貼近了一點。
電話里的人沉默了一陣,低沉的聲音才從話筒里傳過來:“我不會跟你離婚,絕對不會。”
電話被掛斷,他的態度堅決不改,無情依舊。
韓芊蕪愣了片刻才放下電話。她跑到陽台上,看見他的車已經絕塵而去。因為跑得太快,她的腳踝又傳來陣陣刺痛。
“Lucia!”她捂着腳踝對Lucia說,“明天幫我聯繫一個律師,我要最好的。”
Lucia垂下眼瞼,避過她的視線:“如果你打算告的人是韓……濯晨,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沒有哪個律師敢去招惹他。”
“我沒打算告他。”韓芊蕪的腳踝刺痛難忍,她不得不坐回床邊。
哪個律師要是敢跟韓濯晨打官司,那肯定是嫌自己活的時間太長。這種事她當然也不會弄得盡人皆知,她是想對他表明她的態度,僅此而已。
她揉着腳踝,淡淡地說:“我就是想諮詢點法律知識。”
“這樣啊,那我有個朋友是名很不錯的律師,明天我跟他約個時間。”
“謝謝!”
韓芊蕪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沒再說其他話。
剛認識Lucia的時候,她覺得這姑娘雖然年輕,卻是個非常出色的助理,不僅會察言觀色、心細如髮,而且交際範圍很廣,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都能很輕鬆地解決。
現在她忽然感到有點好奇,以Lucia的才幹和社交能力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為什麼會如此紆尊降貴地做她的私人助理,為她處理各種生活瑣事,且沒有表現出一點心有不甘?
孟勛到底給了她多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