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此夜難為情
第三十一章
此夜難為情
三月,省人代會召開。房地產業界關注的有三件事,換屆選舉,人大代表提出抑制A市房價上漲過快及加快建設經濟適用房的議案。三月一過,A市房地產市場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東南集團在江陽區的麗成花園違規侵佔市政規劃的綠化帶十米,佔用面積達一萬三千多平方米,造成經濟損失四千多萬元。目前集團有關負責人被傳訊,市規劃局周副局長及一名工程師涉嫌濫用職權罪、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麗成花園侵佔綠化帶的三幢樓房將被爆破拆除。
而與此相反,嘉林集團挨着麗成花園的新樓盤春節開盤后銷售紅火,目前正在準備第二期的開盤。
大唐公司業務在春節后順利鋪開。王磊成天樂呵呵的。公司里的氣氛也異常好。
堯雨從窗口望下去,尋找着佟思成的身影。那晚吃完魚后,他說公司己不像剛開業那麼忙了,隔三差五地就來接堯雨下班吃飯。他總站在街道對面的行道樹下候着。
遠遠望去,佟思成幾乎成了一個小點兒。堯雨卻知道他肯定手插在褲兜里,目不轉睛地看着來往的車輛出神。佟思成習慣這種時候思考問題。只在看到堯雨的瞬間,深思的雙眸才放出熱情的光來。
“堯姐,看什麼呢?”小田伸了個腦袋也往下面瞧。
堯雨笑着推開她:“看外面下雨了沒。”
“少來,明明是看街對面的那個帥哥。都瞧着好幾次來接你下班了,雨姐,你男朋友?”小田嬉嬉笑着。
堯雨臉一紅:“胡說什麼,是我同學,才留學回來,約着玩呢。”說完堯雨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王磊從辦公室走出來叫住了她:“堯雨,別走了,大家相互轉達下,等會公司開會。”王磊說完又走回了辦公室。
堯雨沒辦法,只好給佟思成發個短訊息告訴他晚上不能和他一起吃飯。不一會兒佟思成電話打了過來。堯雨走到窗邊向下張望。佟思成朝她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笑容輕輕在臉上綻開,佟思成溫柔地說:“天冷,開完會回家給我信息。”
堯雨心裏莫名的又有了一絲悸動。可是,她又有絲失望。從前的佟思成他會皺着眉表現出失望和不開心。現在他只是害怕她生氣,不高興所以一直溫柔么?
同樣的在意,不一樣的表達方式。堯雨有些迷惑,他還是他嗎?
王磊召集公司員工下班后開會。他慢騰騰地完結完去年情況,部署今天任務目標,又讓員工們發言。從鍾強開始,各部門負責人都表態在新的一年裏更加努力。他看了看時間,笑着說:“麗成花園也是我們公司做的廣告,這事帶來的影響也不小,好在公司提前催回了廣告費,也沒有什麼損失。同時嘉林新項目的策劃宣傳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二期開盤唐蘭堯雨還是你們倆負責吧!”
開完會走出公司,天已經黑了,員工們抱怨王磊不人道,拖到七點才開完,也沒見具體說到什麼事。
天上又飄起了綿綿飛雨,堯雨縮了縮脖子,聽到身後幾聲喇叭按響,然後就聽到許翊中叫她。她回過頭,許翊中坐在車裏又按了聲喇叭:“上車!吃飯去。”
堯雨疑惑地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吃飯的,聽你們王總說你們要開會,就過來等你了。走,帶你去吃好吃的,聽說是新開張,菜味道很不錯。”許翊中神情自然。仿若王磊今天把堯雨她們留下來開會不是他的主意。
他最近一直忙,卻沒忘了讓王磊隨時彙報堯雨的情況。佟思成時不時來接堯雨下班他早知道了,又抽不出時間,心裏火燒似的焦灼。好不容易忙完,許翊中想,他再不動手,就怕沒戲了。
“累了,想回家。不想去吃了。”堯雨摟緊了大衣微笑着拒絕。
她一張臉凍得蒼白,嘴唇淡淡的一抹水色,越發顯得柔嫩。許翊中心底熱了起來,他有吻上那張唇的衝動,讓它增加些許熱度和鮮艷。心裏又嘆息着,看上去這是挺遙遠的事。
“先上車,外面冷。”許翊中推開車門讓堯雨坐進來。他已經習以為常被她拒絕,許翊中並不惱怒,“我找到一部很不錯的碟,你看過沒?”說著遞給堯雨一張碟。
《陽光小美女》?堯雨搖搖頭:“沒看過,說的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朋友推薦的,說是太感動了,一起看?我也沒吃呢,不在外面吃咱們就買點吃的,在家暖暖和和,喝着熱茶,邊吃邊看,多舒服。”許翊中看堯雨家收藏的碟,就知道她准上鉤。
他的話極具誘惑力。堯雨一到冬天就喜歡在家暖暖和和地喝熱熱的飲料,吃美味的小吃,看小說或看電影。她瞟了眼許翊中,英俊的臉神采奕奕,笑容直達眼底,有種活力在他臉上釋放。堯雨彷彿看到了暖陽明媚,心不由自主的輕快起來。佟思成深沉的身影一閃而過,堯雨決定讓自己輕鬆會兒,不去想他。
“嗯,好吧!我們去買安記的滷菜,然後看碟。”
許翊中眉目舒展,他精挑細選選了這部片,他賭堯雨沒看過,看過也想再看!他車上至少放了三十部碟。總有一部能誘得她同意。
兩人買了吃的興沖沖地回去。堯雨下了車,手裏拿着碟,許翊中拎着吃食,他慢慢地跟在堯雨身上,不由自主地對她的背影呲了呲牙齒,無聲地偷笑,他想自己剛才的形象一定很邪惡。
回了家堯雨搬出一個電暖器燒着。許翊中打量了房子笑嘻嘻地看她擺弄。
“將就呵,老房子冬冷夏熱,說是三月,晚上還是冷腳,目前沒空調。”
“長時間用空調空氣太悶,這裏空氣新自然,舒服!”
堯雨聽了回頭一笑:“是不是我這裏你看啥都舒服?”
“你說對了,我就喜歡這種老房子,親切!小時候鄰裏間還能串門找飯吃,現在誰認識誰啊?”
兩人動手在茶几上把菜擺開。堯雨拿了個盤子裝了點菜,半躺在沙發上,腳往電暖器上一放,擺出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你這樣子讓我想起舊時的地主婆!”
“哦,我可沒有丫鬟捶腿。不過,”堯雨懶洋洋地吃了口菜,“能不能麻煩你把毯子遞給我,順便把茶泡了,把碟放了。讓我找找當地主婆的感覺。”
“不是吧?我是客人!”許翊中越聽越不對勁兒,“真當丫頭使喚上了?”
堯雨撲哧一聲笑了:“開玩笑呢,我自己來吧。”說著就要坐起來。
“算了,我讓你當地主婆!”許翊中伸手接過堯雨手中的盤子,撈起自己旁邊的毯子迎頭給堯雨罩了上去。
堯雨樂呵呵的蓋好,拿起盤子看着許翊中放了碟,邊吃邊看:“謝謝。”
“為堯雨服務,應該的。”許翊中覺得自己說的絕對是心裏話!看看在沙發里窩得舒舒服服的堯雨,眼珠一轉,“不過,我是不是也可以享受下電暖器的溫暖?”
堯雨瞧了瞧小小的電暖器,她嘆了口氣,腳往旁邊挪了挪。
許翊中厚着臉皮往她坐的方向靠了靠,腳也伸過去烤着。“毯子分我一半?”
“不行!”
“為什麼?”
“曖昧!”堯雨白了他一眼。
許翊中心想我都這樣了還不叫曖昧才怪了。他嘆了口氣:“好吧,我就凍着吧。”
堯雨聚精會神地看着碟,一會兒笑,一會兒眉間又現出輕愁。許翊中不再說話,時不時挑了菜送堯雨盤子裏。堯雨看得專註。他心裏湧起一種溫柔。堯雨是這樣真實,跟着影片里的人笑,跟着他們一起悲傷。她其實是相當感性的人呢。
兩人慢慢沉浸在影片的故事裏。誰也沒有聽到堯雨包裏手機短訊的聲音。
看到小美女大跳脫衣舞,評委一片嘩然的片段時,堯雨笑出了眼淚。她伸手去擦,笑着對許翊中說:“這片子看得人太感動了。”
許翊中心裏一聲嘆息,輕柔地看着她說:“世界上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家庭,不管好與壞,都有讓人感動的時候。”
他含着笑,深邃的眼睛裏跳動着一簇火苗,直直看進堯雨心裏。她驀然臉一紅坐直了身子去拿茶喝。許翊中聽到了心跳的聲音,一股熱流衝上腦門,他輕輕喊了她一聲:“小雨!”
堯雨突然就有點慌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慌,又不想回頭再對着他的眼睛。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人在敲門。堯雨跳起來急急說了聲:“我開門去。”
許翊中懊惱地盯着她,心裏恨極那個敲門的人。眼看這曖昧有浮上水面機會的時候偏被人打斷。
堯雨打開門就呆住。佟思成站在門口,手裏還拎着一堆吃的。她一下子想起下班時佟思成讓她回到家給他短訊,堯雨暗呼糟糕,看了眼扔在一旁的包,有些尷尬:“思成,是你啊。”
佟思成看着堯雨緋紅的臉,眼睛已瞟到了客廳里坐着的許翊中,還有茶几上一堆菜。他連眉都沒有皺一下,臉上的笑容依舊明朗:“我見發短訊沒回就過來看看你回家沒有。吃了飯就好了。給你買的,晚上看小說時當零嘴,嗯?”
堯雨讓他進來,佟思成沒動,深深地看了堯雨一眼說:“你有朋友在我就不打擾了。我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
堯雨傻傻的站在門口不知道說什麼好。
佟思成把東西遞給她,沖她笑了笑:“傻瓜。”轉身下了樓。
她拎着東西看着佟思成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他的腳步聲沉沉地響起,再輕不可聞。堯雨的心又沉了下去。她再回頭看了看許翊中,嘆了口氣。
“你朋友嗎?”許翊中知道是佟思成,他無比慶幸今天讓王磊留住了堯雨。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堯雨的反應。
堯雨關了門,把東西放下。突然嘆了口氣說:“碟看完了,我很喜歡,謝謝。”
許翊中心一涼,她又要把他拒之門外了嗎?佟思成對她的影響這麼大?讓她瞬間就變了態度。他笑着站起身,走到堯雨身邊:“怎麼了?小雨。”
她心裏亂得很。頭低着只覺得自己像做錯了事似的。
“小雨,要是我沒猜錯,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佟思成?你怕他誤會?”許翊中靜靜地開口。
堯雨搖搖頭:“嗯,是佟思成。我不是怕他誤會,我……”她沮喪地坐在沙發上,“我也不知道。”
堯雨煩惱的樣子卻看得許翊中心裏狂喜。原來她還不知道該不該和佟思成在一起,她現在的樣子最適合趁虛而入!許翊中輕輕拍拍堯雨的肩,輕聲地引誘着她:“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分析一下。”
堯雨抬頭看着他,許翊中閑閑地站在面前,很放鬆的樣子,嘴邊噙着淡淡的笑容,眼睛裏閃着誠懇與了解。他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兩個字:朋友。堯雨有點恍惚,喃喃地開了口:“我不知道,我好像沒忘記他,又好像覺得他很陌生。”
許翊中心裏一松,只要她肯對着他開口就是勝利。狼不是都愛披着羊皮的么?他現在決定把這層羊皮裹得更緊一點。他把熱茶遞給堯雨:“你是不是覺得以前很美好,現在過了兩年又覺得他和從前就像變了很多,不是一個人?”
“嗯。”
“人呢,隨着環境改變肯定會有變化。他在國外兩年,接受的教育,思維的方式都發生了改變。比如,要是從前,他這樣來看到你和一個男的在家裏吃東西看碟,他會是什麼反應?”
“我以前就不會和別的男人這樣在一起。”
“假如有呢?”
“哦,他會生氣。很生氣。難道不會?”
“那今天呢?”
“他很有禮貌,看上去很,平靜。”
“所以,你從以前的思維想他,就想他肯定會生氣,但現在沒有,你又奇怪?就像他不是你以前熟悉的佟思成對不對?”
“嗯。”
許翊中坐下來,想了想對堯雨說:“但是你有點內疚,就像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一樣?所以就又想趕我走了?我們只是朋友,你心虛幹嘛?”
堯雨臉一紅,輕咬着嘴,碎米小牙淺淺地印在花瓣似的唇上,片刻才說:“對不起啊!”
“說什麼呢,你這是正常反應。你除了他就沒和別的男的這樣接觸么。”許翊中覺得堯雨真是單純,“不要想那麼多,你就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好了。當他也是個朋友,能合則合,不能則算了,你把他當全新的一個人來重新認識接觸,不想從前,這樣就好了。”
“我是這樣想啊,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堯雨懊惱的低聲說著。
她的樣子讓許翊中猶如咬了一顆半熟的青李子,酸得直吸氣。他算是正眼瞧過佟思成了。電光火石間他看到了他深沉如夜的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驚愕與憤怒,霎時消散於無形。佟思成連臉色都沒變一下,氣宇軒昂地站在哪兒,氣質內斂,寬容大度,讓堯雨察覺不到他絲毫的情緒變故。
她怎麼能對付得了這樣的男人呢?連自己都喝彩的男人。只這丫頭還蒙在鼓裏,她也不想想,一個想和她重新開始的男人會這樣雲淡風清不會氣惱?心裏怕早已沸騰如岩漿了吧?許翊中暗想,這說明一個情況。他倆對堯雨做出了共同的進攻策略。不僅他披了羊皮,佟思成也一樣用羊皮把自己扮得溫柔。
佟思成是怕從前的事礙着堯雨和他重新開始。而許翊中自己則是怕堯雨沉溺於往事壓根兒就不接受明確的追求。
“小雨,你是不是太迷惑,打定了主意又不像自己想像那樣做得到?”許翊中決定兵行險招,“要不,你就當他還是你的男朋友,不去想別的,放心和他相處。”
“可是,我現在沒當他是我男友。”
“我是說,你就把他當成你男友,就像,從前一樣好,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或者你更能看清楚點。”許翊中無害的笑着。與其讓堯雨在迷糊里過日子,還不如狠點。膿包都是捂出來的,不放血清瘡,她一輩子好不了。
這個主意一說出,許翊中又有點心疼堯雨。她才過二十五歲生日,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四年給了佟思成,她就只有佟思成一個親密男友,她再滿身不在乎的勁兒也抵受不住愛情的傷痛。他猛的又是一驚,如果她就這樣和佟思成和好了呢?許翊中倒吸一口氣,他又驚又喜。久違了的心痛!那種突然掠過心間的帶着些微酸意的痛楚!他以為再鋒利的刀劃過來都只會起卷,人再不會受傷。
許翊中又一次確認了自己的心意。瞬間感覺的絲絲痛楚讓他痛得酣暢淋漓。許翊中呵呵笑了:“相信我,好歹我也是花叢里過來的浪子。”
“呵呵!”堯雨噴笑,“那有這樣形容自己的?”
她看向許翊中的眼神變得柔和清明。堯雨不是傻子,許翊中的行為能不叫曖昧?直到此時她才對他放下戒心。許翊中沒有說錯,既然不知道對佟思成的心意,何妨重新接觸他?
許翊中微笑着告辭:“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改天有時間我們再一起玩。”
走下樓梯,他聽到輕輕的關門聲。許翊中回頭看了看,嘴邊揚起一抹意深長的笑容,花叢里的浪子么?沒聽過那首詩?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裏是小區內的一家小酒館。玻璃門上貼着財神,推開門,銅製的風鈴發出“叮嚀”一聲脆響。裏面散放着印花布料搭着的布藝沙發,褐色木桌。整面牆掛着風影照、老照片、小框油畫。酒館裏懸着幾隻方形的布藝燈籠。天冷時間又晚了,小酒館裏只有兩三桌客人。
紅紅黃黃的燈光柔和地投射在桌上,蕭陽吸了最一口煙,輕輕按滅在一隻大大的陶坯淺口盤裏。
佟思成拈起一顆梅子放進土陶碗裏,再倒進溫熱的花雕,他嗅着飄浮的酒香,微熏的感覺沉澱在嘴邊輕揚起的弧度中。
“師兄,敬你!”蕭陽端起碗一干而盡。
“孔已己叫一角酒,下茴香豆。”佟思成慢慢地說,回頭低聲問老闆:“你們也有么?”
“蠶豆成么?”老闆笑咪咪的端來一碟鹵蠶豆。
“成,”喉嚨里瞬間冒出低低的笑聲,佟思成瞧了瞧土陶碗,“麻煩酒再熱熱可好?天涼了,花雕燙點才好。”
外套早扔在一邊,襯衫外他只穿了件毛背心,挽起了袖口,伸手解開了領間的紐扣。他慢慢地啜完碗裏的酒,溫醇的氣息從喉間直達腹地騰起一身熱氣。佟思成滿足的輕嘆,越發顯出種不羈的神色來。
“知道么?酒裏面我最喜歡是醬香型的酒,入口不覺什麼,到喉間卻有一團熱呼的氣息盤旋,回味綿長。一如花雕,醉了都不自知。”
手裏把玩着清瓷酒瓶,佟思成張着迷離的眼睨着蕭陽。“都說女人如茶,越泡越淡。堯堯卻是花雕,十八年的女兒紅,窯藏年生久了,取出來方知醉人。”
蕭陽點起一枝煙,清俊的臉上雙眼明亮。看着煙霧在燈光下久久不散,他輕嘆一聲:“女人,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傻小子,”佟思成輕輕笑了,“等你有錢了,陶千塵的父母還會反對?”
“你說,喜歡她什麼呢?”蕭陽有點迷茫,一語問出,千塵那雙剪水雙瞳就在眼前浮現,一顰一笑縈繞心間沉刻在心上。他輕嘆,仰脖子喝下酒,她在他心裏是完美的,無一不好的,問,也是多此一舉。
佟思成拈起一粒鹵蠶豆,新鮮辣椒在舌尖綻開一朵小火焰。心也被辣得縮了縮,呼吸一窒。他猛然飲下一口酒去。酒遇着了火,騰起熱焰,火光中映出那個英俊逼人朗眉星目的男人、一桌狼籍的菜、還有他的堯堯,臉頰緋紅,眼中似要滴出水來的堯堯。
向來沉靜的雙眸吸進了一室的燈光,聚在眸底釀成淺淺淡淡的憂傷。
他想起那一年留學前獨自去文廟。轉過七孔鏤空雕花鯉魚躍龍門牆,看到中門封閉的雙龍護拱的狀元橋,他輕輕的從側門進去,站在正中遠望大殿孔子像,內心激動莫名。他沒有踏上狀元橋,站在橋這頭細細從雙龍尾翼輕揚看到龍身翻騰再注目龍頭昂揚。
是那一刻,他決定分手的。
走出文廟,微雨輕揚,細柳飄起滿天不舍,萬仞宮牆處的池塘邊群燕低旋。剪尾靈巧,水面輕點,繞宮牆翩飛。細小的身影依戀不舍。
又是那一刻,他極想讓那細小的柔軟的身子停駐在他的掌聲間,用手再撓撓她的長發,嗅着她的發香。他忍不住前進幾步伸出手,柳枝被風吹着忽的飄來。幾片細長的柳葉從他臉上拂過,濕冷的水氣沾上了臉,黑色的燕子在他眼前盤旋,驚起點點痛!
微雨燕無蹤,落花人寂廖,空惆悵!
喜歡她什麼?堯雨單純,一心一意待他,只粘着他。她是只為愛情而生的女孩子。因為自己了解什麼是現實,所以她更顯珍貴。
“師兄!”蕭陽知道佟思成的酒量,只是花雕後勁十足,禁不起他這樣一碗接一碗。
“阿陽!不要輕易說分手!”
蕭陽沉默了。拿出一枝煙來,最近煙抽得越來越厲害了。千塵,那雙明眸里早已染上了層層愁絲,仿若輕雲翳日,揮不散,拂不開。她,也會累的呢。
蕭陽算了算,眼裏又生出一種希望。才三個月,公司已賺回本金還有盈餘。開發的程序聯繫單位做維護慢慢有了固定客戶,比原來預想的時間還短,到明年這個時候,買房買車都不是問題。“師兄,你既然想她,為什麼一直忍着?”
嘴邊似有似無的閃過一絲笑容,佟思成又倒了碗酒,一口喝下,早已失去了香醇,酒已涼了,咽下去苦澀無比。三杯兩盞殘酒,敵不過晚來風急!春天,這夜風還帶着冬天的寒意。他突然起身,歪着頭看着蕭陽笑道:“是啊,何必隱忍!”
沉沉的腳步踩亮了樓層的燈。狹窄的樓道在昏暗的燈光下越發破敗。佟思成眯縫着眼瞥去,不屑的笑笑,抬手敲響了門。
主說請敲三下門,天堂為你敞開!
他曲起指節認真的敲了三下。
堯雨並未睡,她靜靜地思考許翊中的話。靠近他才知道是不是他。然而她害怕,害怕靠近他,卻知道不再是他。
“咚!咚!咚!”
堯雨奇怪,趿着拖鞋開了門,心立時停滯了跳動。
門開處吹來穿堂風,佟思成帶進來一身風雨,三月春寒。他的眼睛狂亂而邪魅,慵懶的靠在門邊,目不轉睛地瞅着她。
堯雨喃喃地開口:“思成,這麼晚了。”
話音未落佟思成已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呼吸間沉沉地酒香混着涼風飄過。堯雨腦子一暈,本能的推他。
佟思成收了收胳膊,旋身進了門,將堯雨圈在懷裏:“堯堯,我想你了!”伴着話音他的吻驀然落下,熱烈而霸道。
堯雨受不住他的酒味,只覺得胸悶氣短,呼吸不暢,又動彈不得。
想念了已久的氣息,想念了太久的人。佟思成有種錯覺,他的手自然地伸進了堯雨的睡衣。
微涼的手冰醒了堯雨的神經,她用力推開了他:“思成,你醉了!”
佟思成靠着牆斜着她。不過片刻他閉上了眼,喉嚨里抖落出低沉的聲音:“我是醉了,不是醉得人事不醒。堯堯,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就因為我先說分手?就因為我說我不敢確定以後?”
堯雨沒有吭聲,長嘆一聲過來拉他:“你坐沙發去,我給你泡茶。”
佟思成用力一拉,堯雨跌撞着落入他懷中:“堯堯,我說過我若回來我定會找你,我回來我努力開公司掙錢,我是想讓你過得好,你不明白?!”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悲愴,像只受傷的狼,絲毫不掩飾眼底的凄涼。
堯雨心一軟,不再掙脫他:“我不知道,思成。兩年了,我們真的不是從前的堯雨和佟思成了。”
“是,你還是我的堯堯,你還是這樣懶懶散散,不經意地又吸引了。我想冷靜自持,我想和你從朋友開始,我想你能再接受我,堯堯!”佟思成摟住她,頭靠在她頸窩,是的,他又呼吸到了她發間的清香,就想沉浸在她的氣息里,但願長醉不復醒。
“堯堯。”佟思成輕聲喊着她,溫柔眷戀,一如從前。他閉上眼,只想這一切不是夢境。
“你醉了。”堯雨覺得他全身的力量都壓了過來。她用力扶着他,氣喘吁吁地把他弄到沙發上。
佟思成已睡了過去。堯雨用力脫下他的皮鞋,扯過毯子蓋好他。這才無力地坐下。
一燈如豆,散發著淡淡光華。佟思成面目清癯,呼吸間眉間輕蹙又舒展開去。
堯雨怔怔地看着他。手指輕撫上他的挺直的鼻樑,再掠過他寬闊的額頭。這是她愛過四年的男人,她一直喜歡的內斂型的男人。
她又嘆了口氣關了燈退出客廳。回頭望去,佟思成在沙發上安靜地睡着,發出輕微的鼾聲。堯雨想起他說的話,眼裏露出一絲憐惜,他還是愛她的么?
心飄飄乎乎在空中盪着靜不下來。一整夜堯雨睡不着,起來幾次忍不住走到門邊去看佟思成。她就獃獃地站在門邊。過去的時光如同一根弦,再次撥動出美妙清純的單音。期待着現在的情感加入,變成和弦。風吹皺一池春水,這層漣漪卻漾動了深層的湖水,時有可能捲起滔天浪!
腦海里不期然地想起了許翊中的臉,陽光的,帶着明朗的笑意,偶爾還有點孩子氣。堯雨一驚退回了卧室,她一定是太困了,腦子開始發暈了。閉上眼告訴自己快睡,佟思成是喝醉了,你是累了。
一早,堯雨睜開眼又是張口欲叫。有了許翊中的前車之鑒,霎時住了口。
“嚇着你了沒?”佟思成好笑地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隨手拿起旁邊的衣服遞過去,“伸手!”
“我,我自己來。”堯雨有點彆扭。兩年未和佟思成接觸。她己淡忘了他的照顧。
佟思成嘆了口氣:“昨天喝得多了,不要怕我,堯堯。”
堯雨沒吭聲,伸出手穿了毛衣。
佟思成坐在床邊認真的看着她:“堯堯,我們的思想觀念不同,以前讀書時還不怎麼覺得,分開后才慢慢回想,是不一樣的。你是感性的人,我太理性。”
“不是,我只是怪你不肯與我一起。兩個人為什麼不能一起?你連等都不讓我等。”堯雨終於說出了心裏的彆扭。心口一松,往事如風一般吹過。
“堯堯,我不是不肯和你一起,但我更希望讓你過得好。”
“要是你不回來了呢?只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佟思成溫柔地看着她:“你怎麼不記另一句呢?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菲菲。”他輕輕的伸出手撫上她的臉,“我忘不了你。堯堯。”
堯雨怔忡着,佟思成溫暖的唇輕輕在她額間印下一吻:“別想那麼多,起床梳洗,我們吃早飯去!”
他起身去了客廳。堯雨腦子有點發懵,她覺得和佟思成好像不是在說同一個問題。等她梳洗完畢走到客廳時,佟思成正望着一柜子酒杯出神。
堯雨臉一下子紅了:“覺得好玩。”
佟思成只定定的看着她,眼裏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我送你的印章你還留着?”
堯雨飛快地瞟了眼書櫃,頭轉過一邊:“你刻得不錯。”
淺淺的笑容在嘴角掠起,佟思成兩步走過來站在她面前:“改天給我說說,好多酒杯我都不知道出處和來歷。”
他說的話讓堯雨一驚。她想起許翊中第一次來家裏時,賣弄說給他的聽。真正想要賣弄的人在眼間,她卻不再想說。“我餓了,吃早飯去。”
從佟思成晚上意外出現到離開,他隻字未問那晚在堯雨家看到的男子是何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