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世界,等你降落
沒多久,飛機停在了一個私人機場上,周圍沒有太多標識,也沒有高樓大廈萬家燈火,舒窈隱約明白他們是來到了北方,地處偏僻的扶林——和加魯交界處的扶林。
上了車,開出去的路段越來越偏僻,特別是在夜晚,這幾輛車在黑夜中尤其明顯,舒窈忍不住問:“我們到底去哪裏?”
這次傅亦寒沒有再避開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回答了她:“我們去加魯。”
舒窈瞪大眼睛:“你瘋了!”
“我沒有,舒窈,我帶你去看看加魯是什麼樣的,看看它和你想像中有什麼不同,看看這裏的人民是不是像傳說中那麼幸福,也讓你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需要被拯救。”傅亦寒一字一頓地說,如果靠着舒窈自己來想,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想明白,所以他要帶她親自來看,讓她明白到底是誰錯了。
“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加魯有多少人想你死?”舒窈是真的生氣了,這世上有太多想要傅亦寒去死的人,但是那裏面並不包括她,她會想要離開他,卻絕不希望他死掉。
可現在,他竟然跑到加魯來送死,她無法不生氣。
傅亦寒定定地看着她,他自然知道多少人想讓他死,但是他現在有必須做的事情,而且他也並不是衝動出行,他安排好了一切路線,可能會有危險,但這種危險在他能夠承受的範圍內,對他來說唯一的危險便是舒窈。
他怕舒窈出意外,這才是最大的危險隱患。
但是他不後悔,他這人從小便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該怎麼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有能力面對一切未知,同時,他也希望舒窈能夠成長成一個堅韌的人,因為她是註定要站在他身邊的。
這輩子,他也只允許她站在他身邊分享他的榮譽和戰果。
“已經到了。”傅亦寒的目光落在窗外,是交界處設置的崗哨。
舒窈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被傅亦寒握住的手緊緊攥在一起,她低聲怒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我不去!我要回易園!你現在掉頭!”
“晚了。”傅亦寒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要緩解她的緊張,看着車窗外朝這邊走來的帶槍士兵,低聲對舒窈說:“別怕,嚕嚕。”
舒窈屏住呼吸,目光直直地看向車窗外,燈光並不十分亮,舒窈卻能夠看清士兵的臉龐,一個個面無表情,目光帶着審視,舒窈的恐懼到達了最高點,偏偏傅亦寒一副沒關係的模樣。
“別往外看。”傅亦寒扶了一下舒窈的胳膊,讓她側了下身子,“不看就不會害怕,不會有事的。”
士兵同司機說了幾句話,是一些常例的問候,司機拿了證件給對方看,對方將證件過了三個人的手,然後朝司機擺了擺手。
就是這麼粗暴簡單的過境手續?加魯可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地方,對外國人出入境管理相當嚴格,所以舒窈猜是司機手中的證件的緣故,可是這證件是怎麼來的?看着一點點後退的入境處,舒窈不得不多想。
一直到車子開出很遠,舒窈才緩緩開口:“你怎麼做到的?”他這樣一張臉,怎麼做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入境的?
傅亦寒抬手拍了拍前座,司機遞過來一個黑色塑料盒子模樣的東西,傅亦寒拿在手裏把玩:“這是VT模擬現實盒,能夠通過圖形學和傳感測量技術以及仿真人工智能數字圖像處理改變人的視網膜觀測效應,打開之後你看到周圍的一切都會重新組合,所以他們認不出我。”傅亦寒解釋着,“你想試試嗎?”
不等舒窈回答,傅亦寒便打開了開關,舒窈看着傅亦寒,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卻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彷彿進入了幻境,連他的聲音都虛幻起來。
“看清了嗎?”她聽到傅亦寒問。
傅亦寒的臉慢慢變得清晰,舒窈伸出手,傅亦寒不避開,任由她摸,嘴角翹着,舒窈已經很多天不願意同他這麼親近了,下一刻,他聽到舒窈問:“韓郅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沒有多年的經營,他不可能這麼輕易便進入加魯境內,也不可能就這麼輕車簡行地只帶一個保鏢便敢來這個地方,舒窈不敢往這方面想,卻不得不想,這個猜測讓她絕望。
傅亦寒一直知道舒窈很聰明,她的聰明也表現在每一個地方,比如現在。斂起表情,他認真地道:“不要問,也不要這麼看着我。”她這樣認真的目光讓他心臟抽疼,他這輩子沒有在什麼事情上猶豫過,但是又在舒窈的身上猶豫過多。
那一年她選擇離開他,他接受了。她和韓郅在一起,他也接受了。
那時候他有責任保護她,但是他知道韓郅的身份的時候她已經入戲太深,他想過要不要告訴她,但是她對他避得厲害,根本不願意見到他,他猶豫太久,看着事情一步步發展到現在的地步,他沒想過會和她有今天,其中也不存在欺騙或者其他,但是現在兩人在一起,他過去的決定到底是傷害了她。
他應該在當時便警告她,哪怕她討厭他恨他,或許她的家人可以躲過去一劫,又或者他當時早一點接到消息的話或許可以避免悲劇的發生,可是他接到消息的時候韓郅的人已經到了舒窈家門口。
他早知道韓郅有異動,準備退出加韋,他甚至想過如果韓郅要帶走舒窈的話他要不要親自去見舒窈一面,但是他低估了韓郅的殘暴,又高估了韓郅對舒窈的感情,他的判斷力因為舒窈失去了標準,他將太多的精力放在了舒窈身上,卻忘了韓郅的目標一直是他。也是到了後來,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從未放棄過舒窈,也從未放下過舒窈。
舒窈看着傅亦寒的眼神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知道韓郅的身份,知道他的目的,可是他放任韓郅,為什麼?
“為什麼?”
“蕭哲將自己在加韋的關係全部給了韓郅,我想知道都是些什麼。”
舒窈還是看着傅亦寒,期待他的下一個答案。
“沒有,我從沒想過利用你,你家的事情是一個意外,是我看錯了他對你的感情。”傅亦寒承認自己的錯,也直面舒窈曾經的那段感情,哪怕他再不願提起,也知道過了今天,舒窈不會再給他解釋的機會。
舒窈依舊只是看着他,眼眸中寫滿了痛苦,有太多的問題,她卻問不出口。
傅亦寒卻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將人狠狠抱在自己懷裏,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想過的,想過告訴你,但是你不肯見我,你討厭我恨我,我不敢去見你。”
舒窈的淚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似乎總在惹她哭,又不知道該怎麼哄好她,所以多年前他明明對她最好,她卻不肯留在他身邊,他緊緊抱着她:“我不敢去見你,怕你用厭惡的目光看我,怕你有害怕的樣子,我沒承認過,但是我確實怕過。”
“現在,我也怕你這樣哭,怕我哄不好你,嚕嚕,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之前給傅亦寒設置的路障在頃刻間崩塌,他這幾句話衝破了她的心防,讓她想着就這樣吧,不管怎樣,就這樣在一起吧。
可是溫情只是片刻的,等車子停下來,十幾輛軍車前來接傅亦寒的時候,舒窈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軟弱和遲疑,敢這麼大陣仗來接傅亦寒,可見傅亦寒同對方的關係如何,再看對方同他說話時候尊敬的樣子,她又怎會看不出傅亦寒對對方的影響力。
“傅先生,您終於來了。”說話的人叫許何勁,是加魯眾多軍閥之中的一個,也是少有地被自己領域的民眾擁護的軍閥頭子。
傅亦寒同對方握手:“許將軍,久違了。”
“您走了一夜一定累了吧?我已經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只是條件不太好,還希望您不要介意。”許何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目光快速掠過舒窈。
“麻煩你了。”傅亦寒微微頷首,扶了扶身邊的舒窈,一起走上了對方安排好的車子,而傅亦寒帶來的保鏢已經快速地檢查過了車子的安全性。舒窈在保鏢做這件事的時候看了對方來的幾個人的表情,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可見這些人對傅亦寒的信服。
從未見過面,怎麼收復這些人?又或者這些人根本就是他安排在這裏的?
舒窈猜不出,跟着傅亦寒上了車子,原先他們乘坐的車子已經被開去了另外一個方向,舒窈已經接受了自己身處加魯這件事,在這裏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緊緊跟着傅亦寒。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可以休息了。”知道舒窈對新環境的惶恐,傅亦寒聲音盡量低柔,不想她太過於神經繃緊。
“嗯。”舒窈的目光依舊在車窗外遊離,只是夜色太黑,她只能隱約看清外面的輪廓,前方全是未知數,能讓她安心的也只有傅亦寒。
車子沒有開多久,就停在了一座郊區外的獨立院落外,舒窈下車的時候不小心踩空,傅亦寒單臂抱住她,穩穩地將她放在地上,用目光詢問她,舒窈低聲說:“沒事。”
許何勁已經走過來:“傅先生,就是這裏了。”
“好。”傅亦寒牽住舒窈抬腳往裏走。
“這裏以前是一個富商的宅子,但是後來他女兒被朱虎的人抓走了,他給了一大半身家才把女兒接回來,後來聽說帶着家人偷渡去了孟巴。”許何勁一邊領着兩個人進宅子一邊解釋,一直將兩人送到房間門口,他才道,“周圍都已經排查過,您儘管放心。”
朱虎是當地的一個大軍閥,名聲不太好,而且據說為人殘暴,這些消息外面的人也大多是猜測,經過多張嘴添油加醋,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但是聽許何勁這口氣,大約此人真的不是什麼好人。
舒窈不知道的是,朱虎這人連壞人都比不上,那是什麼人?當地人沒人敢評價。
“好,麻煩你了。”傅亦寒客氣道。
許何勁哪裏敢擔一聲他的客氣:“您早些休息。”目光從頭到尾不敢再看一眼舒窈,能被傅亦寒領着來這種地方,還處處維護的人,必須當天神對待,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許何勁離開之後,傅亦寒便領着舒窈進房間,房間被提前打掃過,很乾凈,但是傅亦寒還是走過去將被子移開仔細看了看,因為舒窈每次到陌生的環境睡覺之前都必須做這個動作,彷彿害怕被子裏藏着小蟲子,總要確認一遍才安心。
舒窈有些累,在傅亦寒確認之後便坐在了床上,面上是顯而易見的疲憊,看得傅亦寒有些心疼,也有一絲後悔帶她來這裏。他走過去單膝跪在地上替她脫了鞋子,手上輕柔地幫她揉了揉腳踝。
舒窈出門之前他特意讓人幫她拿了厚衣服,連襪子都是厚襪子,傅亦寒褪去她的襪子,又看到了她的腳,那裏永遠少一根腳趾,他低頭看着,那是他的隱痛。
其實他問過自己很多次,若是當時他肯早一點承認自己這輩子非舒窈不可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讓她去湯山,也不會讓她少一根腳趾。雖然舒窈沒說過,但是他知道她是極其介意的,每次洗澡若是淋浴的話便會很快,但若是泡澡的話總是比淋浴慢上半個小時,不是因為泡澡舒服,而是因為泡澡的時候她總是會看到自己的腳。
第一次的時候他以為她睡著了,推門進去,看到她抱着腳哭,那一刻他恨死自己。
拇指蹭了蹭她的斷指處,他似是開玩笑地同她說:“以後你丟了我就不用害怕找不到你,特徵明顯。”
難得輕鬆的氣氛,說得舒窈也笑了起來,她低頭看着傅亦寒,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讓他剛硬的臉上帶上了異樣的溫柔,舒窈看着他,心裏忽然湧出許多難過,低聲求着他:“不要打仗好不好?”讓一個國家陷入戰亂,他怎麼能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又怎麼保證戰火過後事態會按照他所想的那般發展?
傅亦寒依舊輕輕地揉着他的腳踝,並不看舒窈,他怕自己看到那雙眼睛便會忍不住投降,可他不是女人,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他絕不可能放棄。
“亦寒,我愛你,我是不是沒有對你說過這句話?那我現在告訴你,”舒窈低低地說著,就像是傾訴,在安靜的環境中很容易讓人淪陷。傅亦寒抬頭看她,明知這是糖衣炮彈,卻還是忍不住陷進去,聽她繼續用甜蜜陷阱一般的聲音說,“但是我愛你並不代表我要喪失自己的原則。我是一個普通人,但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有千千萬萬,我雖然不能代表那千千萬萬人,但這也是大多數人的心聲,那些人的心聲你不肯聽,至少聽一下我的,哪怕是為了……”舒窈摸了摸肚子,打算告訴他,只是傅亦寒沒給她機會,直接打斷了她。
“如果我們回到加韋的時候你還是這個想法的話,我會認真考慮你的話,好嗎?”傅亦寒已經站起身,俯身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休息一下?”
舒窈有些失落,他不想聽她說這個話題,也不想知道她想要告訴他的不算驚喜的驚喜。
躺在床上,身後是傅亦寒炙熱的胸膛,睡覺的時候他一直喜歡這樣抱着她,他不在的那幾天,她的失眠更加嚴重,整個人都焦慮不已,而現在她躺在他懷裏,除了失望之外,竟還有安心。或許還有一些遺憾,也許是因為環境所致,讓她對傅亦寒的依賴增加,她不想繼續瞞着他,想要告訴他她懷孕了,但或許是天意,傅亦寒打斷了她。
舒窈忽然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間,整個大宅里都空蕩蕩的,不過樓下大廳里每個角落都有人,有人看到她立刻去向傅亦寒報告。傅亦寒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舒窈下樓梯,他皺了皺眉頭,拿了讓人準備好的外套在樓梯口接住她:“今天天氣比較冷,不要穿成這樣亂跑。”原本他是想幫她把衣服拿到房間,但是沒來得及。
舒窈“嗯”了一聲,看了眼客廳外面放着的軍用黑提包,沒有明顯的標誌,也並不新,但是從凸起的形狀上看,舒窈知道裏面裝的都是武器,看來他們已經整理好準備出發了。她有些慚愧,知道是因為自己才耽誤了行程。
傅亦寒卻毫不在意:“先過來吃飯。”
舒窈跟着傅亦寒進了餐廳,因為知道周圍的人都不是他的下屬,她有些擔心地問:“大家都吃過了嗎?”
傅亦寒嘴角牽着,對於舒窈能夠考慮到他的處境感到開心,雖然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只有你了。”
舒窈有些不好意思,端了碗快速地吃,傅亦寒敲了敲桌面:“慢點吃。”
舒窈透過碗沿看傅亦寒,從傅亦寒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雙眼睛,就如小動物一般,一秒鐘便讓人不戰而降。
離開的時候傅亦寒拿了帽子幫舒窈戴上,低聲說著:“別凍到了耳朵,這邊天氣不好,你不舒服的話一定要早點告訴我,知道了嗎?”
舒窈點頭。
兩個人的互動周圍沒人敢多看一眼,除了留下的保鏢,其他人已經去車裏等着了。
許何勁也已經早早等着,見到傅亦寒和舒窈走出來,立刻迎上去報告今天的行程:“今天我們要從煙口地區穿過,這一帶是朱虎的地盤,一般不會出什麼事,我走前面,有事在對講機里說。”說著他幫傅亦寒打開車門,“請。”
傅亦寒讓舒窈先上車,然後在車外又同許何勁說了幾句,只見許何勁不停地點頭,舒窈倒是沒聽到他同許何勁說了什麼。
待到傅亦寒上車,舒窈問他:“你們說了什麼?”
“我讓他在市中心停一下讓人去買一些暖貼。”傅亦寒說。
舒窈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傅亦寒的意思,在場的只有她一個女性,買暖貼總不可能是給別人用的吧?
“不用了,我又沒那麼嬌氣。”舒窈說的是實話,雖然確實有些冷,但是傅亦寒給她穿的衣服很保暖,不至於冷到必須採取外來保暖措施的地步。
傅亦寒握住舒窈的手,似在解釋:“沒事的,這條路我走過好幾次,沒你想的那麼危險。”
舒窈愣了愣,着實沒想過傅亦寒竟然來過加魯許多次,所以他不是心血來潮才想要加魯回歸的?一時間她的目光又複雜起來,但是她也知道傅亦寒不願意提起這個話題,便匆匆移開了目光。
車子在公路上行了一段時間之後零散地經過了幾個鎮子,讓舒窈沒想到的是加魯的環境比加韋竟然差這麼多,傅亦寒說那些是鎮子,可在她看來也就是比村子繁華一點,人也並不多,女人更不常見。不過舒窈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路上不多的行人裏面殘疾人占不小的一部分,有些是少一隻胳膊的,有些是兩隻胳膊都沒有的,還有人沒有腿,若是說出意外的話,不會這麼多人一起出意外。
傅亦寒給她解釋:“這些都是被抓去打仗偷跑的人,被雇傭軍抓到之後並不當場擊斃,而是剁手剁腳,能活下來的不多,即便活下來也只能活成這個樣子。”傅亦寒目光落在一個失去雙臂的人身上,他肩上擔著兩個框子,看不清框子裏是什麼,但是看得出很重,他的背被重重壓下去,彷彿將全世界的重量都放在了自己肩上。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這般生不如死。
傅亦寒說的話一字一字地砸在她心上,她不敢相信現代社會竟然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下意識地,她覺得傅亦寒在騙她。
傅亦寒沒有繼續說,也知道舒窈不相信,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也不相信,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一會兒車子會經過一段已經被打掃過的雷區,現在正是綠植生長的時期。”只可惜那片土地上沒有任何植被。
舒窈還沉浸在他說的殘酷故事裏,問傅亦寒:“為什麼非要讓他們去打仗?就算在這裏,總是需要平民來種糧食的吧?”
“加魯百分之七十的土地掌握在軍閥手裏,剩下百分之三十是高山和湖海,平民是沒有土地的,要想活着,就要依靠這些軍閥,這些軍閥要做大,便需要有人幫自己擴大地盤,強征是避免不了的,做大的軍閥有兩三個,但是打了這麼多年,誰也沒贏過,受傷的永遠是平民。”
平民……舒窈昨天才和他說起過平民的權利和意義,今天他再提到這兩個字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和平國內,平民叫平民。戰亂國內,平民叫奴隸。
但這都是傅亦寒說的,舒窈從未聽過這種說法,她必須親眼看看才能相信。
資訊時代,若加魯真的是這樣,為何外界從不知道?
車子再往前走,果然看到稀稀拉拉的黑土上零星地長着一些小麥,麥子綠油油的看起來很喜人,周圍地勢有些不平,舒窈還能看到山坡上黃黃的油菜花,只是都非常稀疏,和她以前見過的完全不同。
“他們要擴充地盤便要打仗,打不過就在土地上埋滿地雷,轟炸幾次,土地便變成了這樣,再這樣下去,這些土地什麼都長不出了。”
舒窈內心複雜,焦黑的土地在陽光下看起來讓人心裏格外沉重。
傅亦寒問舒窈:“要下車拍照嗎?”
舒窈瞪着眼不敢相信,這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不過傅亦寒的表情一點不像是開玩笑,她搖了搖頭:“不要。”若是將來她被人發現來戰區,還微笑着在戰區留念,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想到這裏舒窈心跳漏了一拍,若是她和傅亦寒分開的話,也不會再有人關心這些吧?
車子繼續往前開,不出三分鐘,舒窈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若是說之前土地上還零星長着一些植物的話,再往前便什麼都沒了,只剩下焦黑一片。若是說之前她還遲疑的話,那麼現在,傅亦寒的話她相信了一半。
“再往前面開半個小時,你會一直看到這種景色。”傅亦寒並不願意把這個地方用“景色”來形容,但是他也不願意舒窈聽太多沉重的話題。
舒窈緊緊地握住手指,遠處田裏有幾個人,戴着帽子似乎在土地上翻看什麼,她還沒想明白,便聽傅亦寒道:“這些人都是來種地的,打不了仗的便被分到這裏來,每人給一片土地,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到了收成的季節必須交出一定量的糧食,不夠數就用家人的性命來湊,他們甚至不肯給人一個痛快。”
傅亦寒總能知道她在想什麼,然後給她一個震驚的答案,連她都忍不住要問,誰能夠在這樣的土地上種出夠量的農作物?
“這樣的地方有很多,所以加魯越來越窮,越窮便越要打仗,所剩不多的良田是他們活命的資本,到最後,便成了全民戰役,再沒有人願意站在和平一方。”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存在?戰爭成了家常便飯,不打仗便會死,打仗反倒成了他們唯一的活路,是因為震驚太多嗎?舒窈感到有些麻木。
路邊站着幾個做農活的人,手中還拿着工具,幾個人站在路邊抽煙,臉上有笑,舒窈無法形容那種笑容,看似輕鬆,卻並非真正的輕鬆,而是壓力過後鬆了一口氣那種片刻輕鬆。其中一個人少了一條腿,手中撐着一根木棍,似乎對方說了他什麼,他笑着拿起棍子打對方,結果自己摔倒了,對方不但不來扶,反倒在他空着的小腿處踩了踩。
這是一個不需要尊嚴的國度,舒窈又給了它一個新的定義。
車子越開越久,舒窈看到的景象也越來越多,還有一些瘦弱的孩子背着槍似乎在打鬧,臉上帶着屬於他們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但是看到他們的車子的那一刻便全部停下來握緊了槍支,面上嚴肅,眼神冷酷,隨時準備開火。
“這裏沒有學校嗎?”舒窈問。
“有。”傅亦寒聲音低沉,“但是孩子們在學校里更危險,若是雙方爆發戰爭,首當其衝的便是醫院和學校,所以敏感時期大家都不願意把孩子送到學校去。”
教育缺失,常年戰亂,這就是加魯的現狀,還有一些是傅亦寒沒說的,他不願意舒窈知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焦黑景色終於到了盡頭,車隊卻碰到了兩個開破吉普穿軍裝的人,對方按了喇叭,車隊和對方對頭停了下來。
舒窈緊張地看向傅亦寒,傅亦寒卻沒事人一般替她拉了拉衣領,低聲問她:“冷不冷?”似乎一直很關心她冷不冷這個問題。
即便是北方,這個時節也並不寒冷,只是比起加韋來冷上一些罷了,舒窈無心和他談論這個話題,只是緊張地盯着他,直到傅亦寒說:“沒事。”
雖然知道傅亦寒只要開口,說出的話至少有八成把握,但是舒窈還是很緊張,看到許何勁下車同對方交涉,雙方似乎認識,互相拍着肩膀說笑,舒窈放下心來,不過很快,她的心再次懸了起來,對方有一個人大概是不放心,一輛輛車子挨着檢查。舒窈看到他們前面那輛車子的司機嘴角叼着煙一副不在乎的表情,甚至還和對方打招呼:“喲,你們的裝備還不換?不是說老蒼這邊的都換了嗎?”說著還從副駕駛座旁邊拿了自己的新裝備給對方看,舒窈認得那是他們研究組的其中一個項目,沒想到已經配置到了前線。
對方果然被吸引,拿着一把微聲衝鋒槍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罵罵咧咧不捨得放手,摸過槍殺過人的雇傭兵都以有一件自己的專屬武器而驕傲,若是再有一件高級配置,那約莫就算榮耀了。
“哪兒來的?這可不是公共配置吧?”
“前兩天不是和加韋鬧了一下嘛,他們派了那麼多人來,半夜我們出去一趟摸回來的,就兩把。”
“什麼時候真正打起來,我也摸一條去。”那人手裏反覆掂量着槍支,就是不肯撒手。
舒窈緊緊盯着,唯恐那人起興來檢查他們的車子,大約是她的動作太過於僵硬,傅亦寒強制性地扭過她的身子將她抱在懷裏,讓她的臉靠在自己胸口:“不用怕,嚕嚕,這幾個人不足為懼。”
舒窈知道他的意思,即便被發現他也能妥善處理這些人。另外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從許何勁到這裏的每一個人,除了隨着他們一起來的司機,全部是朱虎的人,又或者是傅亦寒安排到這裏的人,蟄伏這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她又想到,若不是為了她的話,他或許沒必要曝光這麼多手下,傅亦寒根本不該帶她來這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舒窈準備認命的時候,車子緩緩啟動,她卻不願往外面看一眼,頭一直埋在傅亦寒懷裏,她的原則已經一點點亂了。
一整個下午過去,窗外的景色幾乎是在一遍遍地複製前面的色彩,不是稀稀拉拉的城鎮便是大片的廢棄黑土,也經過了一個較大的市區,人多了起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警惕且忙碌,而且……舒窈發現無論在哪裏,女人都很少。
心裏有了猜測,彷彿怕得到驗證,她不敢開口問。
天黑的時候他們終於到了天石,天石是加魯的第三大城市,倒是有一些高樓大廈,豎立在一片矮房子之中顯得尤為醒目,整座城市燈火通明,和加韋的城市一般,只是不知道這裏面又藏着什麼和加韋不一樣的東西。
傅亦寒遞了零食給舒窈吃,舒窈心神不寧地搖搖頭:“我吃不下。”
“待會兒下車了就可以吃點熱飯,你再忍一下。”傅亦寒沒有強迫她,從保溫瓶中倒了熱水給她,“喝點。”這次是直接幫她倒好,不許她拒絕,目光在她已經發白的唇上流連了好幾次。
舒窈抱着杯子喝了一口,熱水流進她的胃裏,讓她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她游移不定,想和傅亦寒說她不看了要回去,可是又怕自己看到的都是假象,她肩負着勸導傅亦寒的責任,若是草草地做決定,這歷史責任她背不起。
下車的時候,許何勁簡單地說了今晚住宿的地方,說的時候特意加了句:“那邊是富人區,環境很好,相對來說也安全一些。”這句話他是說給舒窈聽的,因為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他們先到的是吃飯的地方,天石一座比較出名、不被各方勢力監視也沒有攝像頭的酒樓,就在紅谷旁邊,而紅谷是天石的一個大黑市。在紅谷什麼都可以買賣,毒品、女人、古董,甚至是奴隸和器官,那是一個不需要良心的地方。
許何勁領着兩個人進了包間,其他人都散落在周圍,飯菜已經點好,大約是傅亦寒提前吩咐過,大多是舒窈喜歡的。傅亦寒吃得並不多,看着舒窈吃得像個安靜的小白兔,也知道今天讓她接收的信息太多,但是他並不後悔。
舒窈吃到一半,傅亦寒已經放下筷子:“嚕嚕,我要出去一下。”
舒窈愣了愣,下意識地慌了一下,在這裏她只有傅亦寒,他怎麼可以走?她放下筷子:“我也去。”
傅亦寒自然不可能帶她去,他要去的是紅谷,要見的人雖然沒有危險,但是他還是不願意讓舒窈冒險,他所有的危險只有兩個字,那就是:舒窈。
“等你吃完我就回來了,最遲二十分鐘。”在選擇來這裏吃飯之前他也遲疑過,想要選一個離紅谷遠一點的地方,但是那樣一來一回時間太久,他不放心舒窈一個人。
“我也去。”舒窈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寫着堅定。她不是在同他撒嬌或者商量,她這是通知,她必須和他在一起,哪怕有危險。
在看到兩個人一起從包間裏走出來的時候許何勁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傅亦寒要帶舒窈去,那個地方可不適合女人去,更不適合漂亮女人。
臨到進紅谷之前,傅亦寒停下來幫舒窈拉了拉衣服,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厚外套,又拉了下帽子,即便這麼普通的顏色也擋不住她那雙有神的眼睛,傅亦寒忽然有些後悔,舒窈卻已經拉住了他的手,他只能說:“走吧,進去之後不要亂看。”
“嗯。”
穿過長長的甬道,路上碰到的每個人都帶着打量的目光,許何勁這幫人不但不怕,還亮出了自己的武器震懾對方,像一群地痞流氓。
他們說這個地方是黑市,果然如名字一般髒亂不堪且吵鬧喧嘩,路過幾個吸粉吸大了的人,看到舒窈,緊緊盯着她,流里流氣地便要過來。許何勁二話不說利索地給了對方一腳,似乎覺得自己做得不到位,將對方逼退之後上去又是一頓拳打腳踢,身上那種狠厲和流氓的氣質盡顯,看得舒窈皺眉頭。原本她對許何勁的印象是克制、周全,傅亦寒的這些人總是在刷新她的印象。
傅亦寒像是沒看到,從頭到尾只看了一眼,舒窈看到他的眼神,帶着漠然和冷意,或許還有一些不屑,對於他看不上的人,他一直是這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到了較為寬闊的地方之後,人也多了起來,就像是夜店,整個空間被一個個鐵絲網分開,每個格子中都聚集着一些人,大多是男人,有的光着膀子,身上有文身。在舒窈的印象中這些人的統稱是黑社會,不過在她看到幾個人壓着一個男人在桌子上拿刀比畫著他的胳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對他們的定義太低了。
“別看了。”傅亦寒攬了她一下,將她換到了自己左邊,“你救不了每一個人。”
舒窈也知道自己現在想這些不合適,雖然心裏還是希望傅亦寒去救對方,但是現在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可是對方看起來才十幾歲,還是個孩子,她眼底有些熱,舔了舔乾裂的唇,緊緊抿着唇,沒有開口,表情和動作卻已經告訴了傅亦寒一切。
難道人的原則和底線都是隨着環境而改變的嗎?若是今天她退讓了,明天又有什麼是需要她退讓的?
十幾歲,一個人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又想到自己的十幾歲,忽然之間天黑了,在那之後黎明便沒有再來過。
“你幫幫他吧。”舒窈小聲開口,知道自己底氣不足,卻還是帶着乞求道。
傅亦寒停下來,低頭看着舒窈,舒窈抬頭看他,眼眶紅紅的,他看了她片刻,冷聲開口:“許何勁!”傅亦寒知道舒窈肯定會求自己,也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但是看到舒窈的眼睛,他知道即便舒窈問他要整個世界,他都會給。
舒窈倔強,有時候也心狠,她甚至會殺人,但是她心底永遠保留着最初的赤誠,不像他,除了愛她,他已經失去一切感情,他不想舒窈變成自己這個樣子。
許何勁已經快步走了過來,聽傅亦寒吩咐:“剛才那個男孩子,去幫他。”
“是!”即便知道不合適,但是許何勁乾脆利落地應承了,軍人的天職是服從,而他正在執行。
舒窈動了動嘴唇,想和傅亦寒說謝謝,但是一句謝謝太輕,又太客氣。
反倒是傅亦寒抬手在她的臉頰上蹭了蹭:“沒關係。”他想說讓舒窈不要變,就這樣,但是他現在正在試圖改變她,所以只能說一句沒關係。
這裏的混亂程度超過了舒窈的想像,甚至有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大聲吼叫着將一個姑娘拋來拋去,有打黑拳的人被人打倒在地上狠狠地砸着腦袋,明明已經沒有反抗能力,周圍人卻還是歡呼尖叫,這一切讓舒窈恍惚,傅亦寒說得對,她救不了所有人,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穿過髒亂的鐵絲網區,舒窈感覺他們在往地下走,有刺鼻難聞的氣息,就如下水道,雖然燈光明亮,舒窈還是覺得不舒服。
最後一行人停在一間屋子旁邊,已經有人打開了屋門,傅亦寒將舒窈推進去:“我就在隔壁,你在這裏等我。”
舒窈看了看房間內,爛掉的沙發、臟污的地板,牆上貼着捲起的裸女海報,整個房間內散發著一種餿掉的氣息。
“這次真的不能去了,不會超過二十分鐘,好嗎?”傅亦寒也走了進去,抱了抱舒窈,“不要怕,你喊一聲我就能過來。”
“好。”舒窈知道傅亦寒肯定是去做一些不想她看到的事情,這些東西要麼殘忍要麼血腥,又或許說的根本就是她在他辦公室聽到的事情,她不想聽,有些逃避的心理。
傅亦寒皺着眉頭打量了一圈,眼中寫着滿滿的嫌棄:“這裏有些臟,忍一忍,我馬上帶你走。”
待到傅亦寒離開,舒窈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離門口很近的位置,門微微關着,門外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跟他們一起來加魯的司機。有熟人在舒窈有些微安心,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這屋子裏的任何一樣東西她都不想碰。
等了十分鐘左右,舒窈聽到外面有人說話:“這是我的房間,你們站在這裏做什麼?”
舒窈聽到那司機說:“現在不是你的了。”
那人不但不走,還流里流氣地說:“不僅這個房間是我的,裏面的女人也是我的,要命的趕緊滾!”舒窈透過門縫看過去,那人身後竟然又多了好幾個人,她嚇得後退了一步,因為對方每個人身上都有武器,擺明是來找碴的。
黑衣司機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那你們進去吧。”他後退一步,抬手推開了門。
舒窈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看着對方,下意識地要往外跑,那些人卻已經進來了,舒窈連連後退,張口就要喊傅亦寒的名字,卻聽到那司機說:“舒小姐,要委屈你一下了。”
流里流氣的男人們哈哈大笑:“那可不就是要委屈這位美妞了,誰讓你們喜歡多管閑事呢,東哥的事情是你們能管的嗎?瞎替誰出頭呢!”說著有人毫不客氣地抬手扯掉了舒窈的帽子狠狠地丟到地上,這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已。
舒窈心驚,竟然是為了剛才那個男孩子的事情,但是男人的動作惹怒了她:“你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干……”他的話沒說完,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穿透他的喉嚨,他臉上還帶着之前威脅的表情,僵硬又恐懼還有難以置信,十分滑稽,十分恐怖。
舒窈知道傅亦寒帶來的人都不簡單,溫熱的血濺到她的臉上、發間,她的呼吸有一瞬間停滯,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看着男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她緊緊地靠着牆,另一個保鏢始終護在她身邊,看到那司機和對方几個人打在一起,他身手很好,動作快、准、狠,毫無憐憫之情,揮動着手中的匕首如死神一般收割生命,人命在這一刻變得一錢不值,他甚至都不需要拿出槍,如地獄來者一般,所到之處不留一絲生機。
其中一個人趁勢想劫持舒窈,舒窈的背緊緊貼在牆上,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她無法不看着,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所謂的善心、所謂的良知造成的,但是此刻她什麼都想不到,人到絕境的時候對所有的價值觀判斷都是失效的,她只是不停地急促呼吸着,黑眸劇烈地收縮着,看着一個個死人倒在自己腳邊。
身邊的保鏢早有準備地拿出消音手槍直接在對方眉心來了一槍,就是這麼滑稽,明明可以用槍械解決問題,卻非要用冷兵器,等你要用冷兵器的時候,對方卻用了槍。
刀子插入肌肉是什麼聲音?一刀致命又要怎麼選擇要害?這一切舒窈有了答案。
待到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站着的時候,那個黑衣司機看過來,目光冷冽,表情堅毅。舒窈哽咽了一下,卻沒哭出來,她是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一件事,他是故意的。
這是一個警告,鮮血和生命帶來的警告。
讓她再選一次的話,她要這些人的命還是要那個男孩子的命?
無解題目。
門被人踹開,傅亦寒的目光很快鎖定舒窈,他準確地避過一具具屍體,冷漠得彷彿這些人根本沒活過,腳步穩健地一步步走到舒窈面前。舒窈看着他,心裏複雜極了,他是現在才知道的嗎?還是只是現在才過來?讓她知道在這個地方善心是沒用的,讓她認識到她所謂的善心只會害人?
這是傅亦寒能做出來的事情,在看不到她的地方,關於她的決定他能下得更痛快一些。
傅亦寒掐着舒窈的腰將她抱到身邊,上下打量着她,看她一下下抽搐着,他用溫熱的大手摁住她的肩膀:“受傷沒有?”
舒窈看了他許久,他沒有解釋,沒有追問,他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他是故意的,舒窈推開他快速往外走,到門口便蹲在地上吐了起來。
她錯了,她一直都在錯。
韓郅只是讓她看到了世間的黑暗,而傅亦寒根本就是處於黑暗之中沒出來過,還想帶她看遍這世間的黑暗。
今天只是第一步。
他想她看到,他想她知道。
他想她陪他一起走在黑暗裏。
傅亦寒看了眼蹲在地上吐的舒窈沒有走過去,而是吩咐道:“你們兩個留下來善後。”
接着是堅定的回應聲。
舒窈吐得有些難受,卻還是很快調整好自己站了起來,傅亦寒也已經走到她身邊,盯了她片刻才開口:“還好嗎?”
可能是因為兩人都對這件事心知肚明,舒窈覺得他話里的柔意少了許多,不過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嗎?
“沒事。”舒窈搖搖頭,她不該總是對着他一副軟弱的模樣,不該總是向他哭訴,不該乞求他,不該埋怨他,他要她再成熟一些,再黑暗一些,她要做到,做不到的話,她不知道還有什麼場景等着自己。
傅亦寒腮幫子鼓了鼓,聽舒窈主動又開口,聲音冷淡疏遠:“你的事情好了嗎?”
“走吧。”傅亦寒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似有許多話要同她說,卻什麼都沒說。
離開的時候很順利,或許只是因為舒窈已經在心理上接受了這裏有可能會發生的一切,所以漠視了這一切。
坐在車上舒窈靠在椅背上死死地閉上眼睛,不知道誰拿來的暖貼,傅亦寒撕開貼了兩片在舒窈的衣服里,將她抱過來放在自己腿上,讓她靠在他懷裏。這過程中舒窈沒有反抗,就像聽話的洋娃娃,但是她這樣並不能讓傅亦寒感到高興。
到了住宿的地方,傅亦寒直接將人抱下車,舒窈沒睜過眼睛,任由他將自己抱進房間裏,甚至沒打量一眼這房子。
房子裏沒有女傭,傅亦寒不可能讓其他人進房間幫忙處理瑣事,便親自幫舒窈放了洗澡水,又打開淋浴頭,確定衛生間暖烘烘之後才將舒窈抱進衛生間。
舒窈強打起精神洗了澡,傅亦寒同她一起洗,整個過程中兩個人有碰觸,卻沒有情慾,更沒有交流,彷彿又陷入了之前的那個怪圈。
洗完之後傅亦寒甚至幫舒窈吹了頭髮,自己則是隨便擦了擦,趕緊去幫舒窈收拾床褥,讓舒窈站在一旁,他提起被子抖動了一下,動作帶着討好。
舒窈躺進去頓時覺得全身的疲憊都襲來,難受得很,恨不得現在就睡着入夢。傅亦寒也上床,一滴水滴到舒窈的臉上,她嘟了嘟嘴推了他一下:“把頭髮吹乾。”說的是家常閑話。
“嗯。”傅亦寒悶悶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又下床去吹頭髮,等到他整理完回來的時候舒窈已經睡著了。
他坐在床邊看她,鼻頭還紅紅的,躺在那裏小小的一坨,柔弱得彷彿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讓她消失,明明是這世上最弱的人,卻比所有的武器都強大。
他還能怎麼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