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則思變通
窮則思變通
一輛奔馳S系轎車緩緩泊在晉昊娛樂門廳前的停車場上,車門洞開,一對男女下車:男的西裝、背頭,年過四旬;女的風衣、墨鏡、長發,美得像P過的圖一樣,看不出年齡。
兩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后車裏四人下車要跟上來時,被男子一擺手屏退了,他眼裏飽含憤懣地看着如同劫掠后的場所,深深地嘆了幾聲。
“晉總,損壞了九台大屏電視、十幾部點歌台,吧枱破壞得最厲害,估計損失得二十多萬。當天我們報警了,派出所說還在調查。”那女人小心翼翼地彙報着,幾天前的九月二十九日對他們來說彷彿一場噩夢,不,對於全市的娛樂場所經營者都是一場噩夢。來了那麼多警車和警察,一夜之間把鼎盛的生意打到蕭條如斯。
“養那麼多律師都是吃乾飯的?損失這麼大沒個說法?”晉總沉聲道。
“肯定不是警察乾的,應該是誰趁火打劫吧……嗯,晉總,股東們的意思是,能開業就不錯了,別節外生枝了。起訴也就做個樣子,還真去告公安啊?”那女人委婉勸道。
“現在法治社會了,警察也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啊!該反映就向上反映,該起訴就起訴,我還不信他們能一點毛病沒有。我們管理不善,整改,沒問題;我們場子裏有人吸食毒品,我們認罰。他們這又是破門,又是打人的,我就不信這都合理合法了。”晉總踱着步,看着大廳一片凌亂,憤憤地如是道。
那女人似乎有點為難,不過還是順口應着:“好的,我和郭律師他們碰下,他們網上聲勢搞得不錯,最起碼有些聲量。”
“告還是得告啊,要不那些穿警服的三天兩頭來騷擾一回,誰受得了啊?他就不騷擾,往你門口停個警車,那還能有生意嗎?”廳里是看不下去了,晉總往外且走且道,“核算一下損失,儘快裝修,把國慶假期黃金周都錯過了,一天損失得十來萬……唉……”
“好的晉總,已經安排了,下午就可以開始。”那女人亦步亦趨跟着,兩人上了車,晉總駕着車,掉頭開走,駛離了這個被緝毒支隊視為風口的地方。
因為場所里有吸毒人員,晉昊娛樂被停業整頓,直到今天才解封。現實的蕭條和網上的熱鬧恰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天晉昊娛樂因為場所被封、又無故被人打砸,損失慘重,已經向市工商聯、市政府、市公安局多次反映情況。據內部消息講,這家來頭頗大的公司已經準備好了律師和訴訟,要把現場的“暴力”執法人員告上法庭。
那輛S系轎車越走越遠,匯進了車流。在直線距離不到一公里的另一幢商住樓頂,周景萬正通過望外鏡觀察着這一對的一舉一動。武燕翻着高倍電子相機里剛剛抓拍的兩人鏡頭,放大畫面,仔細觀察兩人的體貌特徵。
男的叫晉昊然,是晉昊娛樂的法人代表及最大股東,據說以前是個煤老闆,煤炭下行時及時抽身投向娛樂業,很短的時間內便成為省城此行業的翹楚。女的叫汪冰瀅,非本地人氏,查到是個有律師從業資格的高知女,或者是法律顧問,或者秘書,屬於霸道總裁身邊那種可以引起別人浮想聯翩的漂亮女人。
“最難對付的不是窮凶極惡的罪犯,而是這種知法懂法玩弄法律的啊。”武燕對這兩位下了一個精準的評價,她感嘆道,“我還期待着能就此查封晉昊娛樂,從他們這裏刨點消息來着,誰知道這才幾天支隊就妥協了,解封了……我不負責任地推斷下,這場所里能賣貨,我就不信他們的員工里、陪唱里、保安里沒人知道,說不定根本就是他們自己在出貨。”
“證據呢?”周景萬噴道。
沒有證據,說再多也沒用,就秦壽生那點證據也被他吞了,連吐的帶洗胃洗乾淨了。武燕悻然遞着相機道:“周隊,我怎麼覺得警察越當越窩囊,幾乎是捆着手腳幹活啊?”
“那就對了,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力是凡事依法,而不是仗義行俠……這個女人的背景清楚嗎?”周景萬看着相機上那位美女問。
“清楚,乾淨,就不幹凈也會變得很乾凈,有四年律師從業經驗,專打商業欺詐類案件,在法律圈裏也算小有名氣。”武燕道。
“什麼叫不幹凈也會幹凈?我們的出發點要從無罪假設開始,而不是先以有罪開始推論……走吧,這用不了幾天就要重新開業了,支隊的方針是外松內緊,真把這些場所都封着,搞個高壓態勢,把人都嚇得龜縮回去了,那才叫把我們手腳都捆上了……哎,對了,猛子那幾位咋樣?”周景萬問。
這仨來得不是時候,根本沒有崗前培訓,幾乎是邊上崗邊培訓。好在有馬漢衛帶着,不過問及此事武燕卻是嫣然一笑回著:“您覺得會咋樣?”
“怎麼了?應該可以吧?特巡警大隊有兩年的經驗,人又機靈,應該比生打生進來容易上手啊。”周景萬道。
“哎喲,幹得可來勁了。”武燕道。
周景萬驚喜道:“是嗎?”
“啊,馬哥那麼摳的人,被他們仨捉弄掏飯錢請客,絕無僅有啊!他們還獻計來着,說支隊審不了的秦壽生啊,他們分分鐘搞定,您想知道怎麼搞定嗎?”武燕道。
“怎麼?有什麼好辦法?”周景萬驚訝了一下。
“有,邢猛志和任明星商量的,找個沒監控的小衚衕,把秦壽生逮住揍一頓,保證他一五一十交代。”武燕笑道,那幫半吊子輔警辦事,妥妥的黑社會風格。
周景萬聽得臉唰地黑了,喃喃地罵了句“王鐵路帶警不用腦子”。不過再想想特巡警大隊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輔警也就釋然了,估計他們平時對付那些醉酒鬧事的地痞流氓也就這法子。
武燕嗤笑着看着周景萬。周景萬氣不打一處來,直斥着:“咋把你笑成這樣?”
“那仨可真不是省油的燈,我怕再過些天,得他們帶着馬哥,而不是馬哥教他們。”武燕道。
周景萬狐疑地看着武燕,略帶緊張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這才兩三天,這麼多事還不夠啊?那幾位確實挺機靈,前天秦壽生約出來的一對男女,第二天他們自己就把對方的資料摸清了,您信不?比咱們的信息指揮中心還快,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武燕道。
“不會是堵小衚衕里詐的吧?”周景萬嚇了一跳。
“您這思路確實不如人家,記得那小胖子學什麼專業的?”武燕問。
“什麼藝術?”周景萬道。
“繪畫……他瞄了幾眼把那一對畫下來了,就用普通的中性筆,然後丁燦輸到嫌疑人信息庫里比對。您猜怎麼著?這人跟複印出來的一樣,所以他們比信息中心更快。”武燕說著,掏出手機,找出那一對肖像的比對,一組是信息庫里的留存,另一組是一幅素描,幾乎一模一樣,像照了張黑白大頭照,不過卻真真切切是筆畫的。“和秦壽生接觸的這位男子叫熊大方,職業是廚師,留案底的原因居然是盜竊就職酒店的食材。”
這可把周景萬驚訝得不輕,思忖片刻又是大喜,喃喃道:“喲,有可能撿着寶了,都沒看出來有這能耐。”
“您是想起肖像描摹了嗎?夠嗆,這傢伙心性不穩,屁股坐不住,嘴又賤,想讓他安安生生磨幾年,可能性太小。”武燕評價道。
“但已經有可能性了,不像咱們,根本不可能……這個熊大方,廚師?有什麼疑點嗎?”周景萬回到了案情上。
“已經在查了,不要抱太大期待,或許就是出獄后一次普通的聚會。那個女的是廚師的女朋友,海外海酒店的服務員,回頭我做個外調。”武燕道。
兩人下了電梯口,乘梯下樓。已經踱步到廳外上車的時候,周景萬看了晉昊娛樂一眼,滿眼的不甘。武燕在車上催促道:“走吧周隊,別著急上火,現在十個大隊中隊,就沒挖出一條像樣的線索。這事情辦得顛倒了啊。9·29打黑除惡行動聲勢那麼大,就反應遲鈍的也該消停一段時間了,不會這麼快有線索的。”
“是啊,時機也不對啊,國慶長假都是警務最嚴的時間段,以往這種假期的發案率是最低的,可惜破案期限不等人啊。”
他憂慮地坐回到車上,兩人走走停停,很快到了第二處目的地——麗華水會。這也是9·29打黑除惡行動重點排查的一家娛樂場所,只不過查封之後當天夜裏就出了意外,該場所也遭到了打砸。
兩人沿着樓梯走着,不時地踮腳往裏看,窗戶上的玻璃被砸了若干,還能看到扔在地上的板磚。走到門廊口時,門上的雕花玻璃只剩下一半,往裏看吧枱處一片狼藉。周景萬比畫著:“肯定是從這兒鑽進去噼里啪啦砸了一通走的。”這種娛樂場所一遇臨檢就放假,偶爾有一兩個值班人員,遇上這事除了躲起來恐怕不會再干別的。
“轄區派出所已經查了幾次,那天晚上降溫特別冷,尚未找到目擊者,交通監控上查的還沒有結果。如果是蓄意的話恐怕也不會有什麼……這類娛樂場所的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對手。”武燕輕聲介紹着,最難處理的就是這種爛事,往往是同行冤家互黑,然後麻煩全在警察身上。
“我總覺得這些事之間有某種關聯,再囂張的涉黑人物也不至於選擇剛臨檢完當出頭鳥,而且……你發現了沒有,這些打砸都是象徵性的,砸了玻璃、吧枱,其實都不值幾個錢,正好重新裝修。如果是蓄意破壞的話,水路上捅一傢伙,就把地全泡嘍……別這麼看我,有人這麼干過,下手越黑,越看不出表面跡象。這不是專業人乾的,而且動機值得懷疑。”周景萬思忖道。
“動機?有什麼懷疑的?”武燕不解。
“你不覺得,這是對警察最好的反擊嗎?我們查出來,可能需要很久,真找出作案的人也只是替死鬼;在我們查找的這段時間裏,他們就盡情地施展了,又是報案,又是向上頭反映我們不作為,又是在網上混淆視聽,而且那些幕後的人呢,就可以藉此從被動位置跳到主動位置……就像現在,主動權不在我們手裏,支隊也不得不屈從於輿論、民意,維穩大局。”周景萬發散思維判斷這事的前因後果。
武燕笑了笑,直接回敬了他一句原話:“證據呢?”
肯定沒有,周景萬悻悻掉頭,一言未發,擺擺手,兩人上車離開了……
桌上的老式枱曆已經翻到了“7日”,賀炯想找什麼似的往前翻了翻。前面數頁密密麻麻地寫着開什麼會、學習或者傳達什麼會議精神,儘管每天排得都滿滿的,他卻回憶不起來這幾天自己具體做過什麼的,彷彿腦子被清空了一般,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渾渾噩噩的。
白天要下各大隊,只有中午或者晚上才有時間回到他的辦公室里,在辦公桌前方,視線的正上方懸挂着一幅“除毒務早,除毒務盡”的字,漢隸體,莊重而大氣。建制以來,在這個狹小、簡陋的辦公室里已經歷經五任支隊長,數不清辦過多少震驚全省乃至全國的緝毒大案。每每凝視,從警幾十年的風風雨雨總會在心中盪起一陣豪邁心情。
他噓了聲,不知道又想起了曾經哪個案子,手下意識地摸向桌上的煙盒,一捻才發現已經空了。他狠狠地揉了煙盒,四下搜索時,聽到了敲門的聲音,他喊了聲,應聲而進的是譚政委,背後還跟了位怯生生的小姑娘。
這是網安支隊借調來的邱小妹,實在面嫩,還梳了一條辮子,如果不是穿了警服說她是高中生都有人相信。
“少抽點,這屋裏牆都熏黃了。”譚政委上前開了窗戶。
賀炯一欠身子道:“這兒坐過的歷任支隊長都是大煙筒,可不是我一個人熏的……小邱,什麼事?”
“哦,支隊長,我們對嫌疑人的情況做了個初步的分析。”邱小妹遞上打印的紙張。
譚政委笑道:“小同志看你長得太凶,都不敢一個人來你辦公室,這不先給我了,呵呵。”
“外強中乾,小邱別害怕哦,有什麼重要情況直接向我彙報。”賀炯說著一瞥,發現譚政委在給小邱使眼色,像有什麼事。他好奇地看着,這一看端的凶相畢露,還真把邱小妹看得害怕了。譚政委卻道:“老賀你別拿瞅嫌疑人的眼光看人,看把人家緊張得。我聽小邱分析得很有意思,讓她直接說給你聽聽。”
“嗯,好……你說,別緊張。”賀炯客氣道。
“沒事,我不緊張……是這樣,情況彙報里都有了。據我們對這幾天網上瘋傳的帖子進行分析,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次有預謀、有策劃的、針對警方的抹黑行為。在分析IP時,發現爆發的時間段基本都在午夜以後,也就是說,這些貌似‘群眾’的網民,幾乎不約而同地都在半夜使勁刷這些帖子,而且,有近百分之十的IP指向是境外手機號接入的網絡。”
邱小妹介紹着,這是網絡水軍收費炒作的慣用手法,在技術上要遠遠超過“群眾”能力,而且使用境外手機號轉發唯一的目的是:反偵破。既然沒有被警方追查的後顧之憂,那肯定是盡情地胡來了。
賀炯鼻子哼了哼,臉上肉顫着冷笑道:“意料中的事,而且他們達到目的了,現代社會風氣可是不好啊,助人為樂的不多,助紂為虐的可是越來越多。”
“是的,虛擬世界裏自由度相對更高,網絡也為這些心懷叵測的人提供了更大的便利,甚至淪為他們的犯罪工具。”邱小妹道,這也是網絡安全保衛大隊應劫而生的原因。
“辛苦了。”賀炯道。
“等等,別急呀,好戲還在後頭。”譚政委攔住了,示意邱小妹。
“還有發現?”賀炯愣了下。
“也沒什麼,只是我的一個猜測。我統計了幾個月來吸食、持有藍精靈的嫌疑人的口供,發現了很多奇怪的名字,比如,蜜桃小丸子、機器貓、綠鳥人、寡婦姐、聯盟賤貨、吃雞佬、美奈野愛等等。”
邱小妹連報了一長串名詞,幾乎都是審訊筆錄里嫌疑人交代的各式各樣的上線,這和境外的手機卡一樣,不可查。各式各樣的網名像一次性不記名的手機卡,用完即扔,誰也沒治。
賀炯和譚政委聽得很認真,這其中難道有奧妙?
就聽邱小妹解釋着:“這些名字基本來自於漫畫或者遊戲,改變了字眼而已,比如有櫻桃小丸子、綠巨人、機器貓、寡姐。這些名字我查了下,也諮詢過熟悉它的人,有三個方向我提出以供參考:第一,我覺得應該是接觸、熟悉,甚至喜歡的人才會隨手用這樣的名字做網名,這能反映出一個人潛意識形成的行為愛好。假如這個成立的話,那使用這些名字的人,年紀應該不大,頂多三十五歲,再大就有代溝,恐怕聽都沒聽說過,別說理解了。”
“對,有道理,我們這個年紀,基本沒聽說過這些名字。”賀炯說完,眼亮了亮示意着,“繼續。”
“第二,按自己的想法亂改,能折射出一種叛逆精神來,這是新生代的風格。他們的眼中沒有權威,沒有英雄,世界是以自我為中心存在的。同樣反證了第一條,年齡不大。”邱小妹道。
“哦,還有呢?”賀炯皺着眉,聽進去了。
“第三,所有的嫌疑人在被控制后,這些網名馬上就棄用了,各大隊的反查都沒有什麼結果。能這麼快做出反應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們有途徑第一時間知道下線被捕的消息。”邱小妹道。
賀炯倒吸口涼氣,一挺脊樑脫口而出:“有內鬼?”
“這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是通過技術達到的,比如控制下線的手機,只要能獲取他的定位,那就等於多個電子‘內鬼’,這個很容易辦到。假如犯罪團伙里有一個精通計算機的高手,悄悄往下線的手機植入個小木馬就可以了……我剛剛想到這種可能,還沒有來得及查實。”邱小妹道。
賀炯聽得有了點精神,思忖片刻,起身和邱小妹握手,安排了句:“好,辛苦你了,抓緊時間查,需要調配哪個大隊直接說。”
“謝謝支隊長信任。”
“去吧。”
邱小妹喜出望外地走了,坐下來的賀炯卻是又恢復了無精打採的樣子。譚政委笑着問:“支隊長,怎麼了?這個發現是個進步啊,最起碼我們可能快摸着邊了,兄弟單位查到的案子就有使用虛擬貨幣結算毒資的先例,不排除我們市也有這種事啊。”
“這是個幽靈啊!我們查到他用的是同城快送,剛開始盤查快遞公司就人去樓空了,接着又發現他夾在外賣里送貨,結果抓了幾個送外賣的,提供外賣的反而提前溜了。還有更神秘的,只給拿貨的提供一個藏貨地點就完成交易了,噝……犯罪手法太詭異了。現在又出個黑客?”賀炯詫異道,實在不相信犯罪升級到這種水平。
“我覺得完全有可能,和其他毒品相比,藍精靈的成本極其低廉,就丟一回兩回他們也不在乎,但要用着好的話,那回頭客可就多了。控制渠道的最好方式肯定是控制下線,不排除他們有這種組織能力。”譚政委道。
“那你說說,我們該怎麼辦?看,這一摞是各大隊、中隊掌握的吸食及持有過藍精靈的名單。”賀支隊長拿着厚厚的一摞紙拍在桌上,隨手翻幾頁,人員信息、照片、住址清清楚楚。他一換手又拍一摞道:“這一摞,是各大隊的工作日誌,詢問、走訪、排查,還是在原有的信息里打轉。這些涉毒人員你還不清楚?前腳指天立誓戒了,後腳一扭頭就來兩口,不抓到點真憑實據,甭指望有一句真話。”
譚政委聽得很是無奈,對付這些欺詐型人格的嫌疑人,常規的警務方式確實太蒼白了,特別是一些有深度毒癮的人,拘留所不收,看守所不要,警察拿他們根本沒治。
“還有這一摞,是網絡輿情。剛收到幾家娛樂場所對咱們的查封涉毒場所行動提出的行政複議,有些人上躥下跳,又是找紀檢,又是找檢察,又是向市局和市政府反映……我從來沒遇到這麼大阻力的案子。”賀炯道。
譚政委吧唧着嘴,無言以對,喃喃道:“我們需要個突破啊,不但案子需要突破,我們自己也要突破常規啊。”
“對,任何犯罪組織都不是鐵板,只要戳中一個點,撕開一個口,那就容易了。普通案情是缺乏線索和嫌疑目標,而這個案子呢,是線索太多、嫌疑目標太多,反而讓我們無所適從了,似乎我們不管從哪兒入手,都是繞圈子。”賀炯道。
一個市的涉毒人員要沒有重點地去排查,估計一個月都查不完。涉案的嫌疑人吧,又只能給出上線的一個網名,現在又多了一條疑似有黑客的信息,讓兩位指揮員想清醒都難了。
案情討論幾個來回,還是在原地打轉,就像夜晚中的迷霧森林,不管往哪個方向走,前路都是黑的……兩人在辦公室枯坐着,直坐到黃昏,又是一天過去了,天漸漸黑沉了下去……
車“嗚”的一聲發動,下了停車坪,車后睡着的任明星被驚醒,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他揉揉迷糊的眼睛,又撓撓身上發癢的地方,眼前已經是華燈初上了,然後是慣有的開場白:“幾點了?餓了。”
“七點了。”副駕上的丁燦道。
“咦,馬哥呢?”任明星迷糊地問。
“吃飯去了,這樣蹲下去不是個辦法,咱們換個角度……嘿,明星,想個法子把馬哥支開。”開車的邢猛志道。
“啊?你們真要干啊?”任明星嚇了一跳。
丁燦趕緊回身捂他嘴,警示道:“有什麼大驚小怪,不告訴你了嗎?都準備好幾天了。”
邢猛志也道:“這樣傻等不得熬死咱們。”
“那東西呢?真能做出來?”任明星不信了。
“看,像不?”丁燦掏着兜,驚得任明星眼一直,差點咬了舌頭。
一板藥片,銀色塑封,四粒五排,土黃色,小拇指肚大小,和他們在錄像上見過的藍精靈一模一樣。
“老晉鋼廠牛着呢,那模具車間裏一堆八級工,我就說他們肯定能做出來,一去才知道太他媽容易了,這種不用標誌不用生產廠家的玩意兒,人家都沒當回事。”邢猛志笑着道。
“猛哥,這麼干成不?我怎麼覺得咱們活得不耐煩了?萬一被發現,那兜不住啊!”任明星擔心地道。
邢猛志安慰着:“只要出條線索就是兩萬起,秦壽生身上如果真有線索被挖出來,組織上再不講理也不能處理咱們啊,沒準兒真給錢呢。”
“我不是說組織上,我是說敵對組織……那販毒組織要知道咱們,不,你們做假毒品擾亂人家市場,最低也殺人滅口啊。就算不殺人滅口,整你個缺胳膊斷腿或者生活不能自理,你也受不了啊。”任明星恐懼地道。三人屬他膽小,偏偏撞上一對膽兒奇大的,準備直接下手對付秦壽生。
“算了,這貨靠不住,咱們自己想辦法吧。”邢猛志放棄了。
丁燦憤憤地道:“明星,不是你說的,周隊幫過咱們,人不錯嗎?馬哥這麼辛苦,我們是實在看不過眼,想幫把手。好容易想的辦法咱們也合計過了,頂多詐詐能有多大事?你說萬一要真找到重大線索,獎勵是其次了,沒準兒真能穿上身緝毒臂章的警服呢!”
“我就吹吹牛逼,不敢真干啊,撩妹都沒成功過,你讓我撩毒販?”任明星哭喪着臉,臨陣退縮了。
“沒讓你撩,你想辦法把馬哥支走就成,幾分鐘就搞定了,全程錄像,我們有分寸,不胡來。”邢猛志道。
“注意注意……武燕來了。”丁燦後視鏡里看到一車駛近,輕聲道。
“完啦完啦,今天拉倒了,幹不成了。”邢猛志失望道。
三個心懷鬼胎的自然噤聲,武燕找了個泊車的地方,沒怎麼費勁就找到了監視地點。上前敲敲車窗,副駕上的邢猛志摁下了玻璃,武燕好奇瞅瞅驚訝地道:“可以啊,這麼忠於職守?”
“剛來一會兒,嘿嘿。”邢猛志笑道。
“馬哥呢?”武燕問。
“那邊,吃面呢……地攤那兒。”丁燦指了個方向。
武燕回看了眼,看到了端着碗的馬漢衛,再回頭看看這仨,隨口問道:“今天有什麼發現?”
“沒有。”丁燦搖搖頭。
邢猛志道:“哪能有發現啊。剛取保候審出來,能有動作才見鬼,我覺得咱們就是浪費工夫。”
“沒浪費啊,這不你們也學會判斷了,看好你哦,呵呵……嘿,胖子,今天咋沒補刀了?”武燕問。
“拉倒吧,補什麼刀,這活幹得我自己都想給自己一刀。”任明星在車裏道。
“快憋瘋了吧?唉……是個人都會憋瘋的,這不隊裏正想轍呢。剛通知要我們回去碰個頭,可能有事商量,我和馬哥一起回去趟,晚上留個人和我一起值班,其他人休息。現在七點二十,你們仨支應兩小時,成不?”武燕詢問道。
車裏沒來由地發出一聲“啊”的尖叫,是任明星,緊接着就被丁燦捂住了嘴。武燕驚聲問怎麼了,邢猛志齜牙笑道:“剛才他說不想和我們一塊幹了,正好有機會和漂亮小姐姐一起值班啊,這不激動的。”
“嗬……小樣,覺悟可以啊!哪天真遇上毒販給你個當英雄的機會。英雄不分出處,你肯定行的。”武燕故意刺激道。
“英雄不分公母,還是你上吧,我們就算了。”邢猛志道。那表情刺激到武燕,武燕一努嘴,不屑地做了個呸的動作,一扭頭走了,迎上了馬漢衛說了些什麼。
後座,“嗯嗯”的聲音,任明星吐掉了嘴裏的東西,氣咻咻地道:“你往我嘴裏塞的什麼?”
“不塞你胡說呢。”丁燦道着。
“到底塞的什麼?我去……車上抹布你往老子嘴裏塞?”任明星探身發現丁燦手裏的東西時,氣得掐住了丁燦的脖子,兩人推搡着,被邢猛志強行分開了。
這樣子落在馬漢衛眼裏又是好一陣無奈,叮囑了幾句,似乎隊裏確有事情發生,他安排了幾句注意事項,和武燕乘車匆匆離開了。
機會,絕好的機會來了。車裏邢猛志和丁燦互視着,小心臟跳得咚咚直響,眼光都興奮得發顫。這會兒連任明星也沒機會臨陣脫逃了,他拍着額頭悻然道:“哎呀我去,他們可真放心把咱們臨時工當特工使啊!”
“不是放心,而是對這個人根本沒上心,但秦壽生絕對是個重要線索。”邢猛志道。
“把你能的,支隊那麼多警察沒發現,讓你撿漏?”任明星不屑道。
“也不是,我覺得周隊應該知道,但是沒有咱們這麼篤定。最大的問題是,他自己都一身事,無暇旁顧啊。”邢猛志道。
“那也輪不着你當家啊……再說,我咋沒看出重要來?”任明星問。
“沒有以販養吸,能住大三居?房子雖然在女朋友劉淼淼名下,但劉淼淼連從業經歷都沒有,這肯定有問題。而且我還沒聽說過販毒的敢吞毒品的事,敢這麼干,一是鐵了心要逃避打擊,二是肯定多少了解藥性,知道吃不死。這樣的人能是個販小包的?”邢猛志道。
丁燦補充着:“還有,組織這麼一次網絡攻擊成本相當高昂,雇水軍也得花不少錢啊,有人花錢把他炒成受害者,你覺得他能是個小嘍啰?”
“好吧,我被你們說服了,但是我克服不了……萬一整不出來,那咱們就得被打擊了啊!”任明星說來說去是自己心虛了。
“你說的那是最差的情況,咋不會往好里想想呢?這機會絕無僅有,等所有人看到,也就沒咱們的事兒了。而且,萬一成了,火山沒準兒有機會和夢中情人平起平坐了。咱們呢,說不定有機會拿到點獎金了,老伸手朝你爸要錢,你不臉紅啊?”邢猛志邊說邊回頭盯着搖擺不定的任明星問道,“就一個字,干不幹?我們倆上,你望風。”
任明星權衡下利弊,不知道心裏的天平究竟是傾向兄弟還是傾向獎金,艱難地吐了一個字:“干!”
三人下車,趁着傍晚進出小區的人員繁雜,溜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