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湖救急

第十三章 江湖救急

第十三章

江湖救急

三日後,蕭天方醒過來。一直在屋裏照看他的小六,驚叫着跑出去。不多時屋裏聚起一群人,李漠帆坐到床前,眼含着淚說了一句:“幫主,你可醒了,真把我們急死了。”蕭天看了眼眾人,披上衣袍便下了床,他站起身時,身子不由晃了晃,他推開眾人就往隔壁跑去。

李漠帆一邊勸眾人散了,一邊吩咐小六準備飯食。這幾天李漠帆着急上火,不停地跑來跑去,人顯得異常憔悴,此時看到蕭天醒過來,氣色也好了很多,才轉憂為喜。

隔壁房間裏只有夏木姑娘在照看明箏。明箏依然氣息微弱,昏迷不醒。蕭天坐在床前給她把了脈,李漠帆講了現下的情況:已經給她喂下紅參丹,但是仍然不見好轉。陸續請了一批郎中,皆是信誓旦旦而來,掃興而去,最後留下一句話,還是請家眷儘早準備後事吧。

蕭天面色煞白地走出明箏房間,李漠帆急忙給他披上披風。蕭天經過這場劫難,整個人清瘦了不少,昔日臉上奕奕神采被哀傷和憂愁所遮蔽,有着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沉穩和成熟。他看着李漠帆憂心道:“現如今,只有一個法子了,便是發江湖帖,求高人來救治。”

“看來只有這樣了。”李漠帆點點頭,“想來咱們興龍幫這些年,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贏得不少口碑,也有一些幫派欠着咱們人情,我這就回上仙閣辦理此事。”

“這幾日,趙大人可曾來上仙閣?”蕭天問道。

“幫主,我正要和你說呢。”李漠帆擔心蕭天身體,勸道,“幫主,不如回你房間,我再慢慢和你講。”李漠帆攙住蕭天回到房間,讓他躺下,自己坐到一旁太師椅上。

“昨日,我得了信兒,差了人去東廠大牢,交了贖金,把阿福和雲給領了回來。我又派出人手去了虎口坡,幾經打探,也沒有柳眉之下落。想想我就忍不下這口氣,咱們興龍幫與白蓮會從未有過過節,與他們河水不犯井水,此番如此整治咱們,我定要向白蓮會討個說法。”

“無關白蓮會。”蕭天淡淡地說道,“是我與柳眉之的事,他嫉恨我,源於明箏。他想控制明箏,與《天門山錄》有關,此人野心勃勃,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一個樂坊里的人,緣何要弄到那本天下奇書,如今全明白了。”

“看來他一直在打明箏的主意。”李漠帆直搖頭。

“現如今盯住明箏的不只柳眉之,寧騎城肯定也在尋找她。此次能在虎口坡順利帶回明箏,估計是柳眉之也認為明箏無救了。你定要叮囑手下嚴把口風,不可再把明箏的消息泄露出去。”

“是。”李漠帆點點頭。

“還有,此次多虧了雲輕那孩子,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的信兒,他又是個啞巴。你抽空去趟長春院看看他。”蕭天交代完這些,突然想到貢院會試之事,便問道,“對了,朝堂可有什麼消息?”

“這兩日還出了件大事。”李漠帆壓低聲音道,“貢院的事已鬧到朝堂,一些大臣聯合上疏,言官們更是在大殿拿出買賣的試題,皇上龍顏大怒,要求當場對質,結果派人去貢院取出封印的考題一看,分毫不差,氣得皇上將此次的主考官當堂廷杖三十,張嘯天連二十板子都沒有挨到便斷了氣,陳斌倒是挺了過來,被抬了出去。之後皇上降了道旨,陳斌發配雲貴戍邊。這件轟動京城的買賣試題案,就此便了結了。”

“什麼?”蕭天一愣,“怎麼會就此了結呢?陳斌背後的主使不是還沒有被抓住嗎?難道這次又讓王振那老賊脫身而出?”

“唉,這件大案已經蓋棺定論,誰還敢再掀波濤。會試今日便在貢院開考,這次倒是眾大臣舉薦的主考官主理,也算是那些大臣給王振一次有力的回擊,大家也算揚眉吐氣一回。趙大人來上仙閣兩次,沒有見到你,聽到你受傷,托我給你捎話,讓你安心養傷。”

這時,小六端着一碗粥走進來,李漠帆急忙接過來,把粥碗遞給蕭天道:“幫主,你幾日水米未進,先喝下這碗粥吧。我已差人給你配好了湯藥,這些日子你在這裏靜養,調養身子為重。”

“好,這裏已無須你再費心,你去把那件要事辦了。”蕭天接過粥碗道。

“幫主,按以往先例,這江湖帖發出去三日,便會傳至整個江湖,願意前來的人便會找來,”李漠帆思忖片刻道,“是安排仍然住在上仙閣,還是另尋住處?”

“你是擔心寧騎城已經盯上了上仙閣?”蕭天略一沉思道,“確實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如今寧騎城掌印東廠,他手下的暗樁不計其數,當真是防不勝防,就拿這次白蓮會的堂庵被清剿來說,白蓮會那麼隱秘的地方,還是讓他們發現了,我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李漠帆說道。

“是呀,白蓮會與朝廷的恩怨由來已久,咱們也不得不防。”蕭天道,“這樣吧,你另尋一處客棧,先包下幾間上房,待他們來后,酌情處置。若明箏的病情稍有好轉,我便帶她回瑞鶴山莊,那裏遠離京城,適宜養傷。”

“好,就照幫主的吩咐辦理。”李漠帆說完,起身告辭。

李漠帆回到上仙閣,便找來賬房許老先生,他也是幫里的老人。許老先生聽完大把頭要發江湖帖,便親自書寫了數份。李漠帆叫來鏢行把頭,要他們派人手速速散出去。

三日內果然有了回復。第一個登門的是天蠶門現任掌門玄墨山人。他的名帖一遞進上仙閣,李漠帆看到大吃一驚,深感意外。天蠶門遠在楚地,他興龍幫與天蠶門素無往來呀。但是人家既是衝著江湖帖遠道而來,便要以禮相待。

李漠帆在暢和堂接見了玄墨山人,此次他只領着兩個弟子前來上仙閣。大弟子吳劍德,四十齣頭,人如其名,相貌端正、穩健;另一個弟子排行最末,陳陽澤,十六七歲,機靈活潑。三人一到便受到李漠帆的熱情接待。

小廝端來果品點心,又奉上茶水。一盞茶后,玄墨山人便打開話匣:“李大把頭,老夫向你打聽一個人,貴幫可曾有一個姓蕭的把頭?”

“姓蕭?”李漠帆心裏一動,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玄墨掌門可是與姓蕭的有過交情?”

“不瞞大把頭,”玄墨山人說道,“上月,我在京城與東廠起衝突,撤離時被圍攻,幸遇一個江湖中人搭救,此人武功不俗,辭別時問及出處,他口稱是興龍幫之人,姓蕭。昨日我從友人處得知貴幫發出江湖救急帖,想到那日所承之恩,便急忙前來。一來老夫蒙師恩,有些獨門秘術,如能幫到貴幫,不失為善行;二來如能見到昔日恩公,也可了卻一件心事。”

“哈哈……”李漠帆興奮地笑起來。

“大把頭,你這是……”玄墨山人不解地看着李漠帆。

“玄墨掌門,你可知那日救你的姓蕭之人是什麼人?”李漠帆笑道,“他便是我興龍幫幫主,蕭天。”

“啊,”玄墨山人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他的兩個弟子也高興地站起來,玄墨山人點點頭,捋着鬍鬚笑道,“我與你家幫主竟如此有緣,善哉善哉呀,那此次要救治的是何人呀?”

“唉,也是幫里之人,只是……”李漠帆便把幫主緣何散帖一一講述了一遍。

“哦,”玄墨山人聽后臉色一沉,沉吟片刻,“沒想到貴幫竟與白蓮會結下樑子,平日對白蓮會堂主也有耳聞,沒想到此人做事如此決絕。聽你描述,明箏姑娘此癥候確實少見,李把頭,救人要緊,你速速帶我前去。”

李漠帆見玄墨老先生如此深明大義,十分感動,起身便拜,被玄墨山人扶住,道:“李把頭不要如此見外,我也無甚把握,只能是儘力而為。”

李漠帆迅速安排玄墨掌門兩位弟子暫且在上仙閣休息,並命人備好馬匹,與玄墨山人前往望月樓。兩人從後門直接進去,來到小院。李漠帆領着玄墨山人先來到蕭天房間,小六早已跑進去通稟。待兩人走進去,蕭天已起身,小六正幫他穿上外袍。

玄墨山人打眼一看,正是那日街上相救之人,不由朗聲大笑着抱拳一揖道:“蕭幫主,你可還記得老夫嗎?”

蕭天微笑着揖手,還了一禮道:“前輩,又見面了。”

玄墨山人眼睛打量着蕭天,臉上湧起一片陰雲,他直接走過去,一隻手抓住蕭天手腕,另一隻手搭到脈上,片刻后倒吸了一口涼氣,道:“蕭幫主,你此次傷得不輕,不可下床,老夫不是外人,不用客氣。”

蕭天深深一揖道:“前輩,我無妨,修養一陣子便好,我還要有勞前輩來看一個人。”蕭天說著,引着玄墨掌門走向隔壁房間。

夏木姑娘也得了信,早早恭迎在門邊,看見三人過來,急忙屈膝行禮。玄墨山人徑直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昏迷的明箏,走上前伸手試了下鼻息,又手搭脈細診片刻,略感吃驚地看了眼蕭天道:“此症像是氣厥攻心所致,俗稱假死,一般的郎中遇到此症確實無葯可治,在我這裏卻有一劑,只是此劑十分兇險,敢問幫主,你可願冒此風險?”

蕭天額頭上冒出冷汗,他鎮定地看着玄墨山人道:“前輩,天蠶門在江湖上有醫聖的威名,我也聽聞已久,豈有不信任之理,前輩放開手腳,只管下藥吧。”

“我所說的一劑,非葯也。”玄墨山人從衣襟里取出一個玄色布包,在床邊展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羅列着大小不一、長短不齊的幾十枚銀針。

一旁的蕭天和李漠帆皆是吃了一驚。

玄墨山人瞥了兩人一眼,便不再說話。他取出一根長針,一隻手按着明箏面門,前後摩挲兩下,便一針刺入陽白穴。一旁的蕭天身體晃了一下,被李漠帆扶住,兩人都是面色蒼白。李漠帆壓低聲音道:“幫主,咱們別在這裏添亂,我扶你回房吧。”

蕭天點點頭,兩人回到房間,坐下等待。足足等了有一炷香的工夫,玄墨山人默默走過來,兩人急忙起身,玄墨山人道:“此番要連着行針三天,這位姑娘身邊日夜要有人照看,一旦出現情況,速去通知我。”

蕭天讓小六和李漠帆去安排玄墨山人一行去客棧住下,玄墨山人便向蕭天告辭。

這日夜裏,蕭天聽到房門“啪啪”直響,立刻翻身坐起,披上外袍便去開門,看見夏木姑娘雙眼放光站在門前:“君王,明箏姑娘,她——”

蕭天不等她說完轉身便衝進隔壁房間,圓桌上的燭光很暗,他看見床榻上明箏左右翻動着身子,臉上、額頭冒出大顆的汗珠,口中還嘟嘟囔囔念叨着:“……虎……虎……來人呀……”蕭天一陣激動,看來玄墨山人的這劑猛葯下對了,明箏有了知覺。

夏木走到床前,緊張地看着明箏道:“君王,這可如何是好?”

“夏木,在外人面前你我不可暴露身份,”蕭天看了眼夏木道,“你便隨小六,也稱我幫主。”

“是,幫主。”夏木屈膝一禮道。

此時明箏突然伸出雙手在前面胡亂划著,額頭上大汗淋漓,蕭天轉身對夏木道:“去取涼水,絞條帕子過來。”夏木應了一聲,跑出房去。蕭天抓住明箏的雙手,大聲說道:“明箏,睜開眼睛,你快點醒過來吧。”

夏木遞給蕭天一杯清水,蕭天喝了一口,噴到明箏臉上,被冷水一激,明箏渾身一顫,緩緩睜開眼睛。蕭天急忙拿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水珠,明箏眼神迷離,視線從房頂緩緩移到蕭天面孔上,她直直地盯着蕭天,突然開口道:“蕭大哥,你還是原來的樣子,那我呢?我投胎成了什麼,我不要變成一頭豬……”

“姑娘怕是中魔障了,這可如何是好?”夏木在一旁驚叫道。

“夏木,你去備些粥來,這裏有我。”蕭天扭頭對夏木道。夏木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間。

“明箏,你看着我。”蕭天抓住明箏的雙手,一陣興奮,經過這幾日的煎熬,總算苦盡甘來。他長這麼大,頭次嘗到萬箭穿心的痛楚,他不能想像明箏就此醒不過來會怎樣。如今看到明箏終於有了轉機,心裏不由百感交集。

“明箏,我是你蕭大哥,我沒死,你也沒死。”蕭天大聲說著,想讓她早日從噩夢中醒來,“我被救了,你也被救了,我們都活着。”

明箏抬起眼皮,她看着蕭天,直直地看了片刻,眼皮一合,便又昏了過去。任蕭天怎麼喚,明箏都沒有醒過來。蕭天一籌莫展,心裏七上八下一片忐忑,獃獃地守到天亮。

翌日,李漠帆又收到兩個回帖,一個是直隸的天龍會幫主鐵掌李盪山,另一個是甘南七煞門掌門太乙玄人張勁之。兩人都帶着幾名弟子趕到上仙閣。

天龍會幫主李盪山,六十齣頭的樣子,面容醜陋,身形瘦高。而七煞門掌門張勁之,則是矮胖之人,面相和善。加上玄墨山人,三位老先生都相識,重聚敘舊自是一番熱鬧。

用過午飯,李漠帆便請三位老先生到望月樓面見蕭天。蕭天一看李盪山和張勁之也來了,心裏很是感激。他與這兩派打過多次交道,興龍幫也曾幫過他們,此番他們前來多是還人情的。

蕭天把明箏的癥候與兩位又說了一遍,並對玄墨山人講了昨夜的事,玄墨山人捋須點頭,看來心裏已有數。

三位老先生相互謙讓一番后,還是由玄墨山人先診脈,然後太乙玄人也把了次脈。太乙玄人道:“蕭幫主,此姑娘脈相虛、沉相夾,此乃憂慮傷脾,肝氣滯,血滯虧,致頭目眩暈。你今日有幸請來玄墨山人,便是請對了人,天蠶門有獨門秘方,管保此姑娘轉危為安,我們來是多此一舉呀。”

蕭天聽太乙玄人如此說,心中一喜。

玄墨山人指着太乙玄人直搖頭:“你個老滑頭呀,把此等兇險之事推給我,你兩人在一旁看熱鬧。”

“能者多勞嘛。”太乙玄人笑着對蕭天道,“只管問這老漢要他獨門的丹藥。”

蕭天知道兩人相熟,聽他們開着玩笑,心裏倒也跟着踏實了幾分。

玄墨山人看着蕭天,知道他表面平靜心裏一定着急,便直言道:“無須憂慮,有方。”他拉蕭天到一旁道,“幫主剛才說姑娘昨夜醒過一次,我便放下心來,本來以為要行針三天,現在看來不用了,再行一次便可。我現在先給她行針,然後有一方丹藥,叫開竅丸,很對姑娘的癥候。”

鐵掌李幫主笑道:“蕭幫主,有玄墨掌門在此,你便高枕無憂了。”

“不過……”玄墨山人沉吟片刻,對蕭天道,“經過此番病症,姑娘即便恢復,也已落下病根,再不可受到刺激,稍有不慎,便會誘發頭疾,萬不可大意。”

玄墨山人說完,走到床榻前,取出玄色布包準備行針。

蕭天請兩位老先生到自己房間敘話,三人圍着八仙桌坐下。李漠帆便在一旁伺候着茶水。不多時,玄墨山人從隔壁房間走過來,此次用時比昨日短。玄墨山人從隨身攜帶的包囊里取出一個黑木匣,遞給蕭天道:“裏面有十粒丹藥,隔天隨湯藥服下,我已開了方子,你差人去抓藥吧。”

蕭天一揖到地,不勝感激地道:“前輩不辭辛勞趕來,救人於水火,請受蕭天一拜。”

“使不得。”玄墨山人朗聲一笑道,“天蠶門曾受恩於興龍幫,豈有見死不救之理。實不相瞞,老夫即使沒有見到江湖帖,也會尋上門來的,老夫此次前來是有一件大事要與眾位相談。”

蕭天和在座幾人不知緣由,便請玄墨掌門坐下慢慢道來。

玄墨山人長嘆一聲道:“蕭幫主,你還記得上次咱們遭遇之事嗎?”

“記得,當時你與幾名弟子去刺殺王振的座駕,反被暗藏的東廠高手所困。”蕭天回憶起那天的所見。

“是,幫主是只看到其一,”玄墨山人道,“年前我便率眾弟子進入京城,只為了一事。大家可還記得三年前,新冊封的錦衣衛指揮使寧騎城率一隊緹騎突襲了楚地天蠶門,大肆搜刮本門的鎮門至寶,楚王劍被奪走,並與本門有過一場廝殺。”

“我知道此事。”鐵掌李盪山擰眉道,“我幫里有飛鴿傳書,說貴門老掌門竟也戰死。”

“我師父他老人家,不是戰死,而是被氣死的。”玄墨山人道,“那一次損失慘重,這還不是主要的,可怕的是我祖師爺留下的獨門毒王被寧騎城奪走了。此物是祖師爺留下的,由於太毒,他從不許門裏徒兒染指,連我也只是知道有這麼個東西,對怎麼製成一無所知。”

“玄墨掌門,你所說這個獨門毒王,可是那鐵屍穿甲散?”太乙玄人顯然聽說過,雙目圓瞪,一臉驚慌地問道。

看見沉穩若仙的太乙玄人聞此物都勃然變色,那該是怎樣的毒物呀,其他人皆震驚不已,李漠帆更是湊到玄墨掌門跟前追問道:“老前輩你快說呀,到底是何毒物呀?”

“讓太乙兄言中了,正是鐵屍穿甲散。”玄墨山人滿面愁容道,“此物毒就毒在不易置人於死地,卻生生叫人求生不能,求死無望,唉!祖師爺傾盡半生研究它,卻到死才讓我知曉,死前只留下一句話,一定把此物尋回,不可流落民間。”

此言一出,滿座俱驚。

座上之人默默交換着眼色,心情複雜沉重。漫長到幾乎窒息的靜默之後,玄墨山人接着往下說道:“此毒之所以叫鐵屍穿甲散,是因為此毒絕不同於以往人們所見之毒,常見之毒皆是死物,提取植物或提取動物身上物質,加以配製,是死物總有克制的法子。”玄墨山人環視着大家,“而此毒卻是活物。”

大家皆驚出一身冷汗,眼巴巴望着玄墨掌門聽他講下去。

“此毒之所以叫鐵屍穿甲散,是因為毒中藏有一種屍蟲,服食后一無異狀,此毒蟄伏在人體兩三個月後,屍蟲便會在人體內盤活毒發,毒素穿透筋脈,穿透皮膚,在皮膚上與空氣結甲繁殖,日久人便失去人樣,如同鬼怪,生不如死。最可怕的是,一旦此毒佔據人體,想要消滅卻不容易。”

這一番描述,讓在座之人無不動容,此毒之奇之陰毒,縱觀天下恐怕也只有素有醫聖之名的天蠶門才想得出。若只是他門中把玩的一種毒物,就此演練醫術,倒也無可厚非。但如今此毒落入寧騎城手中,便變成了禍端。

大家各自唏噓半天,蕭天打破沉默,問道:“前輩作何打算?”

“必奪回此物,”玄墨山人目光如炬,“豁出我的性命也要護住天蠶門的顏面,祖師爺一生救人無數,醫聖之名可不是憑空而來,此毒若是為害一方,我將無臉去見他老人家。”

“若此毒在寧騎城手裏,那麻煩便大了。”鐵掌李幫主眉頭緊皺,“如今寧騎城已今非昔比,他統領錦衣衛,又掌印東廠,從他手裏奪物,便如虎口拔牙。”

“不錯,寧騎城如今身居要職,與朝廷作對不是咱們江湖人的傳統,幾位還要三思呀。”太乙玄人緩緩說道。

“對付寧騎城,是出於私人恩怨,與官府無關。”蕭天徐徐說道,“那年寧騎城憑藉著那本天下奇書,在各地搜繳奇珍異寶,不僅使天蠶門受害,我們興龍幫也深受其害,這筆賬遲早是要算的。”

“此話有理,”鐵掌李幫主點點頭,“算我天龍會一個,我早有此想法。”李幫主雖年過半百,但豪氣不減當年。

“玄墨掌門,你所說之事晚生聽明白了,”蕭天轉向玄墨山人道,“此次你應江湖帖而來,為本幫解了燃眉之急,我蕭天無以回報,願與前輩一起,竭盡興龍幫所能幫你奪回此物。”

“好,好兄弟。”玄墨山人感慨地點點頭。

“各位前輩,此事不可魯莽,還要從長計議,”蕭天望着座上幾位,道,“此番京城裏頗不安寧,不如這樣,幾位前輩隨我到城外小蒼山瑞鶴山莊小住,一來那裏離京城只有半日路程,很是方便,二來可以避過東廠耳目,幾位前輩看如何?”

幾人均點點頭。太乙玄人雖沒有吐口要一起干,但也沒有說要離開。蕭天也不便多言,乾脆將他們一起帶到瑞鶴山莊,容他細想幾日,再做決定。

李漠帆拉着蕭天到一邊,他擔心蕭天身體禁不住路途顛簸,畢竟大病初癒。蕭天執意要去,並叮囑夏木和小六日夜守候在明箏身邊,定時服用湯藥和丹丸。交代完畢,又派人去客棧通知三位前輩的眾弟子在西直門前會合,這才動身前往瑞鶴山莊。

三日後,蕭天從瑞鶴山莊回到望月樓。這幾日在莊上把諸事安排妥當,由於牽挂明箏病情,不敢耽擱,便急急趕回來。

他沒有從前院進去,畢竟是青樓,魚龍混雜。他悄然從後院小門走進去,園子裏充斥着各種花香,人還未到,便聽見槐樹下有女子的說笑聲。蕭天沒有理會,悶頭往裏面走,迎面碰見夏木。夏木看見蕭天又驚又喜:“幫主,你回來了。”

“明箏怎麼樣了?”蕭天劈頭便問。

“你進來沒看見她?”夏木笑道。

蕭天一愣,這才回過頭到院子裏尋找。夏木指着槐樹道:“明箏姑娘說,她隱水姑姑最會做槐花糕了,她要做給我們吃。”蕭天驚訝地看着夏木,問道:“她竟然可以下地了?”

“哈,幫主,”夏木笑道,“不僅可以下地,還可以爬樹呢。”夏木手指槐樹道,“你看,在那上面呢。”蕭天順着夏木的手勢望過去,只見槐樹杈上站着一個黃衣少女,手裏舉着一根長竹竿,拍打樹枝上的槐花,雪白的槐花似雪片般從樹上紛紛飄下。

蕭天撲哧笑了一聲,積鬱在心底的憂思瞬間化解開來,他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沒想到明箏恢復得如此快。但一想到玄墨山人的囑咐,生怕又出事,便着急叫了一聲:“明箏,快下來。”

明箏在樹上正玩得高興,聽見蕭天的聲音,頓時停下來。她從樹枝間看見蕭天已站在樹下,這些日子不見,他明顯消瘦了不少。這幾日她從夏木的口中,聽到很多她昏迷前後的事,聽到他從虎口脫險,而且把老虎打個半死,她的病便好了一半。又聽說他整夜守候在她身邊,還發了江湖帖請高人給她醫治,聽到這些她心裏盪起一層層暖意,心情一好,病便去得快,再加上丹藥的藥力,幾天時間,她已經生龍活虎了。

“蕭大哥。”明箏扔下手中竹竿,樹下的小六急忙跑過來接住,明箏蹲在樹杈上準備往下跳。“不可。”蕭天見她行事還是如此莽撞,急忙上前伸手接住了她,輕輕放下。

明箏瞄了他一眼,看見他真是生氣了,忙說道:“蕭大哥,我錯了,以後再也不爬樹了。”

蕭天繃著臉,聽見明箏認錯,感到很新鮮,要是放在以前,那簡直不可能。沒想到生一場大病,倒是把性格改好了,遂放緩聲調道:“你既已康復,這裏也不適宜久留,收拾一下,跟我離開這裏。”

“蕭大哥,前日李把頭來看我,我才得知這次多虧了雲輕,走之前,能不能讓我去見他一面,當面拜謝。”明箏眼巴巴看着蕭天,只等他首肯。

蕭天微微一笑道:“正與我不謀而合,咱們現在便去,我交些贖金要回雲輕的賣身契便是,若他願意留在這裏,讓他跟小六做個伴。”

“好呀,不如讓雲輕入了幫可好?”明箏說著,臉上飛過一片紅暈。在黃色衣衫的映襯下,明箏肌白勝雪,烏髮如墨,雙眸清波流盼,一顰一笑都靈動俏麗,從鬼門關里過了一遭,竟如同脫胎換骨般變了個人。一時間蕭天有些神思恍惚,強作鎮定轉過身去,喊來小六。

“小六,速去找來兩套短衣,按我和明箏的尺寸。”蕭天吩咐完小六,看着明箏道:“一會兒,還是換上男裝吧,街面上有不少東廠番子,不要暴露了身份。”

明箏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身子矮了下來,她低頭留戀地看看身上漂亮的衣裳,有些不舍地道:“這件衣裳是夏木姐姐的,我還是還給她吧。”

蕭天和明箏換上短衣,一個像鋪里的大夥計,一個像跑腿的小廝。一旁的小六看着他倆嘿嘿直笑。兩人沒有騎馬,而是步行,出瞭望月樓的小門,拐到街上。

此時已到申時,午間歇市的鋪面又迎來客人,街上的行人也多起來,對面一群人圍着一面牆比比畫畫。明箏好奇,便走過去看。離近才發現是官府新張貼的海捕文書,上面有幾張畫像,蕭天匆匆掃了一眼,急忙從後面拉住明箏便走。

但明箏還是看到其中一張畫像是柳眉之。明箏瞬間臉色大變,積壓已久的怒氣又被撩撥了起來。她低着頭跟着蕭天走了很遠才停下來。蕭天回頭看着她,明箏紅着眼睛說道:“我與柳眉之再無任何牽連。”

蕭天點點頭,但心裏卻是想到另一件事上了,柳眉之的身份極其隱秘,是如何被官府發現的呢?

“這位小哥,嘗嘗酥糕?”一位大嬸拍着兩手麵粉過來招呼明箏。明箏看着面前新鮮出籠的酥糕,一下來了胃口。蕭天走過來給大嬸幾個銅錢,看明箏大口咬着酥糕,心裏一喜:看來她的身體確實康復了。

兩人一前一後向西苑街走去,剛拐到巷口,便看見從巷子裏跑出來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子,女子從明箏身前跑過,把她手裏的半塊糕碰到了地上,明箏剛要發火,卻看見女子拐回來趴到地上抓起半塊糕往嘴裏塞,狼吞虎咽地咽了下去。這時,從後面傳來雜亂的喊聲:“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幾個赤着上身的男子追過來,女子轉身便跑,被明箏一把抓住:“喂,你跑什麼?”

女子匍匐在地,大喊:“小哥,救命呀。”

明箏和蕭天一愣,兩人交換一下眼色。明箏最看不上男人欺負女人,她上前一步攔住那幾個赤身的壯漢,“一群男人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好漢。”

幾個人一看一個小廝攔住他們去路,火冒三丈,叫囂道:“哪裏冒出來的臭小子,敢管老子的閑事,真是活膩了。”

一個壯漢揮拳向明箏打過來,蕭天閃身到前面與壯漢扭打起來。明箏轉身看見另兩個人撲向那個女子,一個男的叫道:“拉回到老鴇處,再跑,打斷腿。”

明箏一聽方明白,青天白日竟干此勾當,心下大怒,跑去攔到兩人面前,大喊道:“放開她!”兩個人一看這個小子又攔到面前,便一起向明箏撲過來,眼看兩人的拳頭打到眼前,明箏氣走丹田,沖其中一人劈出一掌。奇怪的是兩個人同時被震出數丈倒到地上,明箏大吃一驚,她驚訝地攤開雙手看了看,心想怎麼病了一場,變得如此厲害。

不料,耳邊傳來一句:“別看了,收起來吧。”明箏一扭頭,看見蕭天站在身側,方明白剛才那雷霆一擊的出處在他那兒,心裏頓感失落。幾個男人一看同伴吃了虧,哪裏肯依,一起圍攻蕭天。蕭天三拳兩腳打得幾個男人屁滾尿流奪路而逃。

此時,女子整理了衣裳站起身,向兩人深施一禮。明箏看女人身上的衣裳感到甚是眼熟,突然想起這是宮裏宮女的常服,又抬頭看女人,雖然臉上有傷,頭髮不整,但是眉清目秀,又看她行禮時舉止有度,儀態端莊,便斷定:“姐姐可是從宮裏出來的?”

女子一聽此話,面色雪白,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求兩位大俠開恩,放奴婢一條生路吧。”

“真是從宮裏出來的。”明箏驚訝地說道,與蕭天交換了個眼色。

“這位姑娘,那些人為何抓你?”蕭天問道。

“不瞞兩位俠士,我叫梅兒,是和另外一個姐妹一起從宮裏逃出來的,在路上走散了,有些銀兩細軟在姐姐包里,我身無分文,實在餓壞了,便偷了一些吃食,被發現,他們拖我到房中,欲行不軌,我跑出來了。”女子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你那姐姐呢?”明箏十分同情地看着她。

“我也想找到她,我入宮多年,在京城沒有親人,跑出來便不分東西南北,不知道去哪裏找她。”說著便又嚶嚶抽泣起來。

“這樣吧,姑娘,”蕭天一聽到此女子是從宮裏逃出來的,便有心留下他,自從與張公公斷了聯繫,對宮裏的事無從了解,此時碰巧遇見這位梅兒姑娘,倒是緣分,想到這裏,蕭天說道,“若姑娘信任我們,不如跟我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換了宮裏的衣裳,再尋找你的姐妹,你看可好?”

梅兒感激地望着面前兩人,她看出他們對她是誠心誠意的,而且通過剛才跟明箏的接觸,已發現她是名女子,便更加放心了,她含淚道:“謝兩位恩公。”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快離開。”蕭天環視四周,聽見小巷裏傳來嘈雜的說話聲,恐是那幫人尋了幫手過來。

明箏扶着梅兒,蕭天打頭,三人迅速拐到另一條巷子,匆匆向前走去。他們走得很快,過了兩條巷子,見前面圍着許多人,蕭天吩咐明箏在邊上等他,他過去看看。

蕭天擠進人群,看見路中間躺着一名女子,肚子上被人捅了一刀,身下的血已凝固。四周的人議論紛紛,唏噓不已。蕭天注意到此女子的衣裳,很是驚訝,竟然同梅兒的一樣。

蕭天急忙跑回明箏和梅兒身邊,說道:“這位姑娘,你過去看看,街中央有一具女屍,身上衣裳與你的一樣,不知是不是你那位姐姐。”

梅兒一聽,臉色突變,雙膝一軟,差點癱到地上。明箏連扶帶拉拽着梅兒走進人群,梅兒只從人群的縫隙里望了一眼,便叫了一聲,捂住嘴巴,癱到地上,任明箏怎麼扶也動不了。明箏丟下梅兒,鑽進人群,把地上的女屍看了個仔細。

這時,後面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喊:“官府來了……”不多時,幾個東廠的番子圍過來。蕭天遠遠看見孫啟遠走了過來,忙拖起地上的梅兒便走。

“不,恩公,我姐姐的屍身……我要去收屍……”梅兒哽咽着道。

“再不走,讓東廠的人看見你,你還活得了嗎?”蕭天說道,回頭尋找明箏,卻不見她的蹤影,急得瞬間出了身冷汗。正在這時,明箏從人群里鑽出來,向他們跑過來,蕭天二話不說,扶着梅兒拉着明箏向街角走去。

“蕭大哥,這個女屍我認出來了,便是那日托我送信的宮女,沒想到死得如此慘。”明箏說道。

蕭天一愣,梅兒也獃獃地看着明箏問道:“姑娘也曾入過宮?”明箏看梅兒已識破自己的女兒身,索性說道:“我曾是秀女。”明箏抬頭看見蕭天阻止的眼神,便不敢再往下說,改口勸慰道,“姐姐莫擔心,你這位姐姐的家人我們知道,到時去向他們知會一聲便是,定不會讓她拋屍荒野。”明箏回頭看着蕭天問道:“蕭大哥,咱要不要去她家裏?我還記得她父親是個牢頭,叫王鐵君。”

“當下先把這位姑娘安置住再說,”蕭天冷眼看着四周,發現一些行人甚是可疑,他又看了眼此處的方位,前面便是長春院。

蕭天急促地催道:“明箏,這裏佈滿暗樁,咱們快些離開。”

遠遠看到望月樓的屋脊,兩人加快了步伐,直接走到後院小門,明箏推開門便看見夏木和翠微姑姑站在天井着急地來回踱着步,看見他們回來,蕭天背上還背着個人,兩人急忙迎了過來。

“剛在街頭救下一位女子,讓她暫時住在耳房吧。”蕭天道。

梅兒迷迷糊糊清醒過來,看到身處一片幽靜的院落,知道到了恩人家中,掙扎着倒頭便拜,被蕭天阻止:“姑娘起來吧,”蕭天扶起梅兒,“你且先住下,我派人找郎中先給你療傷,你今後有何打算,說與這位夏木姑娘。”

蕭天轉回身,想到幾個問題,便又問道:“梅兒姑娘,你在宮中可知道一位名叫張成的公公?”

“是張公公?”梅兒猛點頭道,“何止認識,張公公為人正直,在宮裏不少接濟我們,和我一起出逃的宮女叫王玉茹,我們和他都很熟,都是萬安宮的。因為秀女那件事,上面把怒氣撒到我們身上,張公公被罰到浣衣局服三個月苦力,兩位嬤嬤也都降了品階,眾秀女留下了一半,但多數充了各宮裏宮女的缺,被冊封的只有六人。”

蕭天和翠微姑姑面面相覷,翠微姑姑緊張地問道:“這位姑娘,你知道被冊封的幾人的名字嗎?”

梅兒搖搖頭,道:“當時我和玉茹被貶到浣衣局,且是永遠不得出來。剛才所說也是聽其他宮裏的宮女來取衣裳時說起的。”翠微姑姑點點頭,不再追問。

“夏木,你扶梅兒姑娘去休息吧。”蕭天又囑咐了幾句,看着兩人走遠,突然想到那日張成曾說過,他在萬安宮放了把火燒了秀女名冊,被一個叫梅兒的姑娘頂了鍋,竟然這麼巧,難不成便是這位梅兒姑娘?看來所謂巧合都是註定的。

蕭天拉着翠微姑姑走到一邊說道:“如今不管怎樣,總算知道了張公公的下落,等他服完了三個月的苦役,能出宮門,勢必會來尋咱們。”

翠微姑姑嘆口氣,道:“也只有這樣了。對了,你們什麼時候動身,如今這城裏實在不安全,我這望月樓四周都有東廠的番子,你們還是去瑞鶴山莊躲一陣子再說。”

蕭天點點頭,道:“有一件事,我辦完便走。”

蕭天說著,走到明箏身邊道:“你在這裏陪着梅兒姑娘,我去長春院一趟,回來便動身。”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明箏執拗地看着蕭天。

申時已過,西苑街上逐漸熱鬧起來,長春院門前像往常一樣,開始清掃準備迎客。幾個負責清掃的門童,看着門前驟然增多的商販很是奇怪,挑擔賣貨卻不吆喝,而是坐在那裏,不由得擔心這些販子一天能掙夠跑腿錢嗎?

這時,一輛簡易的兩輪馬車緩緩停在門口,駕車的少年跳下馬車,扶着一位老者走下馬車。老者兩鬢斑白,駝背,口中叫着少年:“小魚兒,扶着。”叫小魚兒的少年拴好韁繩,向老者跑過來,扶着他緩慢向大門走去。

坐在一樓茶桌前的孫啟遠,嘴裏哼着曲子,一抬眼看見一個駝背糟老頭在一個少年的攙扶下走進來,便一臉不待見地哼了一聲:“老棺材瓤子了,倒是會享福。”

駝背糟老頭問一旁的門童:“今兒個天音坊可有曲子聽?”

“有的,有的,爺,你走好。”門童應付着。

“呸,一連數日,老子蹲在這地兒,連樓都沒上過。”孫啟遠嘴裏嘟囔着,伸手拂去面前的茶水果品,嘴裏寡淡無味,便叫一旁手下:“小子,給爺到對面醬香居稱兩斤豬臉,兩斤蹄子,一斤白乾。”那手下看着他猶豫了片刻,怯怯地回道:“大人,如果寧大人過來,看見你在這裏飲酒,會不會……”

“媽的,我吃口肉喝口酒,你都管着,你到底是哪邊的人?”孫啟遠一臉不耐煩地罵道。

手下點頭哈腰,急忙往門外走,與小魚兒和駝背老者走個正面,手下一轉身跑出去。

駝背老者眼角餘光掃過孫啟遠,眼角顫了下,不動聲色地向小魚兒遞個眼色,小魚兒點點頭,留在樓梯口等着,駝背老者徐徐向樓上走去,一邊啞聲說道:“小魚兒,你在這裏等着啊。”

孫啟遠瞟了駝背老者一眼,便繼續喝茶。小魚兒坐到牆角一把椅子上,目送駝背老者緩慢上了樓,然後便偷眼瞟着孫啟遠。

駝背老者走上二樓,迎面有小廝攙住他,問明去處,便帶他走向天音坊。場子裏寥寥數人,台上有一青衣,唱得異常賣力,但是台下客人不買賬,依然喝倒彩。青衣狼狽地躊躇片刻,退下場子。

“小哥,今兒個有柳牌子的曲嗎?”駝背老者嘶啞着嗓子問道。

“柳公子請假省親去了,過一段時間便回來。”小廝和藹地回道。

“那好,你去吧,我聽會子曲兒。”駝背老者打發走小廝,自己走到邊角一個席上坐下。

台上又換了一個人,依然是青衣,台下仍不買賬,又是一陣噓聲。客人紛紛起身吆喝,駝背老者也站起身,他走到台角向後台走去,趁人不留意,推開甬道的木門,悄然進去,卻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老先生,沒撞到你吧?”來人是雲,他去扶駝背老者,卻不想被老者躲開,老者也不答話便匆匆走過去。

“那是後台,老先生……”雲有些納悶,覺得老者行為古怪,這後台有何看頭,以前有人鑽後台是為一睹柳眉之風采,近日柳眉之沒有回長春院,這個戲檯子也時常空置着,平時為了應付門面也上一兩齣戲,但總是被喝倒彩的人攆下去。

雲略一沉思,遂轉身去尋那老者,但搜遍後台也不見其蹤影。雲一驚,這老者對這裏如此熟悉,不得不讓人起疑。雲想到另一個出口,後台連着二樓柳眉之房間的後門,後門右手就是僕役用的簡易樓梯,當初是為了不打擾樓里客人,才設置了這個樓梯,此樓梯直通到街上,有一個隱秘的小門,十分不起眼。雲不再遲疑,徑直往柳眉之房間走去,走到門前,突然聽到屋裏有窸窸窣窣的響聲,雲突然想到一件事:柳眉之有易容的癖好,平時喜歡出門扮成女人,但也扮過瞎子、老人,那麼這個駝背老者會不會是……

雲身體貼着牆,彎腰來到窗下,用手指沾上唾液捅破窗紙,從洞中看見屋裏果然有一個人在走動,正是那個駝背老者,只是在這裏他的背挺得筆直。他走到博古架前,抓住一隻圓肚青花瓷梅瓶的底座轉了兩圈,一陣咯咯吱吱的響聲,博古架旁打開一扇小門,裏面是一間很小的密室。

雲驚訝地張大嘴巴,原來密室的開關在這裏。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知道這間房裏有密室,但是一直沒有找到開關,看來他猜得不錯,柳眉之在這間密室里放有至關重要的物品,所以才冒此風險前來取走。雲悄悄起身,向右手邊樓梯跑去,他知道樓梯直通街面,東廠的番子和偽裝的錦衣衛日夜監視這個地方,只要他下去擺一下手……雲眼裏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像足了一個賭徒又得到一個籌碼后的興奮和不安。

正當他沉浸在興奮之中,一個人從樓梯跑上來,與他擦肩而過,那人回頭拍了拍他的肩。

雲回過神,定睛一看是雲輕,這個小啞巴眨着眼看着他,眼裏滿是詢問。雲不想讓雲輕起疑,便沖雲輕大聲說道:“后廚沒飯了,我去街上吃。”說著指指自己肚子,雲輕看着他,點了下頭。雲轉身往樓下走,也不知自己的說辭能不能讓雲輕相信,總感覺如芒在背。近幾天雲輕頗有些古怪,總是神出鬼沒,而且對他很關心,沒事總跟着他。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柳眉之不在,他一個人孤單寂寞,但後來不再這麼想了,他甚至有些怕雲輕,總感到他古怪的背後是知道了什麼。

雲不安地回頭,發現雲輕沒有跟上來,方放心地跑下樓。

街面那幾個挑擔賣貨的傢伙不知去向,只有幾個貨挑擺在那裏。雲急得一頭火,他正左右張望,看見挑擔壯漢咬着大餅走過來。他向那人走去,突然身後衝過來一個人拉住他便往樓梯上拽。雲正要發火,看見是雲輕。“雲輕,你做甚?”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幾步之外的那個挑擔壯漢愣怔着盯着他,雲向他一揮手,然後拉住雲輕往樓梯上走,一邊怒不可遏地說道,“你為何總跟着我?”

雲輕瞪着雲,然後指着樓上,又指指樓下,一邊搖頭擺手。

雲一驚,心裏琢磨着他這是何意。

雲輕突然伸出手向脖子上比畫,然後瞪着他,雙眼充滿血絲,從他眼神里分明看到了仇恨和怒火。

雲猛然明白了,他的身份被雲輕發現了,或許他早就發現了。他指樓上是知道柳眉之回來了,指指樓下搖頭擺手是讓他不要告發,他向脖子上比畫是指要殺頭。雲苦笑着,然後仰面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雲輕呀雲輕,還好你不會說話。哈哈……”

突然,雲面色大變,他一把推開雲輕,大喝一聲:“滾,滾得越遠越好,別妨礙我……”

雲說完便向樓下跑,但一條腿卻被雲輕死死抱住,雲輕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吼聲,雲用拳頭打、用腳踹都掙脫不出來,雲輕仍然死死抱住雲的一條腿,他的臉被雲打得紅腫出血,但他咬着下唇依然死死瞪着他。

雲輕的目光快把雲逼瘋了,他極力想掙脫出來,抓起周圍能抓到的東西砸向雲輕,磚頭、木塊,最後雲想起靴子裏還藏有一把匕首,他拔出匕首,瘋狂地向雲輕捅去。

雲輕胸前被刺了一刀,血噴涌而出,他的雙手終於垂下,身體蜷縮着倒在樓梯上。雲恐懼地望着雲輕,幾乎哭起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驚慌地看着滿是血的雙手,慌不擇路地往樓下跑。

此時,蕭天領着明箏沿着街邊走向長春院。為了掩人耳目,兩人都是短衣打扮,蕭天頭上還戴個破斗笠,肩上搭着一捆麻繩。兩人看上去像是靠出力討生活的腳夫。

兩人沿着街邊走向長春院,就在此時,長春院門口聚起一群人,本來這個街口便熱鬧,此時更是吸引了眾多閑人向那裏跑去。還聽見有人在喊:“……看見官府的人了……”“是不是又出大案了……”“走啊,瞧瞧去……”

蕭天突然站住,他看着明箏壓低聲音道:“壞了,咱們還是晚了一步。”明箏不安地望着他,蕭天道:“你在這裏等我,不要靠近。”兩人說話間,看見從長春院裏走出來一群人,中間簇擁着一個白衣男子。人群一陣轟動,有人認出是柳眉之,蕭天和明箏雖說心裏已有預感,但還是無比震驚。

押解柳眉之的眾人里有東廠的番役、錦衣衛校尉,這些人一個個壯碩剽悍,把柳眉之護在中間,層層防範。

“我過去看看,你別動。”蕭天以從未有過的威嚴目光逼着明箏留在原地,他飛快地擠到看熱鬧的人群里。

一輛囚車穿過人群停下來,幾個彪形大漢推着柳眉之上囚車。柳眉之面色蒼白,卻一臉平靜。剛才他從房間的密室一出來,便被幾個壯漢撲倒,被他們撕去臉上的假面,他心裏很清楚自己被人出賣了。柳眉之環視四周,心想:罷了,成者為王敗者寇,不過如此。

“押解回詔獄。”一個錦衣衛校尉大聲說道。

人群里一個少年向囚車撲去,用雙手拽着鐵欄。一個壯漢手持綉春刀對少年大罵:“一邊去,一邊去……”一個戴斗笠的瘦高個一把抓住少年,一個縱身回到人群里。

“你不想活了?”蕭天怒道。

“師父,我師父……”少年欲哭無淚,雙眼空茫地望着囚車。

“柳眉之是你師父?你也是白蓮會的人?”蕭天壓低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魚兒。”少年道。

“這裏不宜久留,跟我來。”蕭天拉住他向街邊跑去,本想叫上明箏趕緊撤離,但眼前哪還有明箏的身影,蕭天心中憂急,又不能喊明箏的名字,瞬間急出一身冷汗。

剛才,明箏看着蕭天走進人群,然後眼巴巴看見柳眉之走上囚車,雖說她因為虎籠之事憎恨柳眉之,但是看見他如今落入牢獄,心裏終究是不忍。她又急又惱,急是此時無計可施,惱是自己學藝不精,不堪重用。

她想到自己靴子裏有把小刀,總比手無寸鐵強,她抽出小刀,藏進衣袖裏,悄悄向人群走去,她想在人群里找到蕭天,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突然她感到背後靠上一個人。

“明箏。”一個陰森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明箏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凝固了,這鬼魅般的聲音她幾生幾世都不會忘掉,這個陰魂不散的寧騎城如何會在人群里?明箏脊背僵直,不敢回頭,她心裏清楚自己穿着男裝,不理他看能否混過去,一瞬間她腦子裏浮上無數個逃跑法子。

“我知道你是明箏,別想再從我手裏逃走。”那個低沉的聲音又近了一步,“我一直跟着你們,那個蕭公子怎麼把你一個人丟下獨自走了?”

明箏的頭“嗡”一聲,額頭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本來病症才好轉,這一急,便有些頭重腳輕,眼前發黑,一頭栽到地上。明箏這一舉動,着實把身後的寧騎城嚇了一跳,有些始料不及。他甩掉頭上的寬檐草帽,蹲下身去查看,就在他蹲下身的一瞬間,明箏翻身持小刀刺進寧騎城的肩胛骨,血瞬間濺了明箏一臉。

兩人都愣住了。明箏沒想到寧騎城根本沒有設防,讓她如此輕易得手,意外之後,看見血她便蒙了,一臉迷茫地看着寧騎城,手中的小刀也滑了下來。寧騎城一心想辨清明箏面容,看見明箏回過頭,像受驚的小兔般瞪着他,也是一時愣住,直到肩胛骨刺痛了一下,才發現這丫頭居然行刺自己,而且選擇的位置竟在肩部。等他回過神來,明箏已經瘋了似的跑進人群里,不見蹤跡。

明箏躲進人群里,她在人群里左躲右閃,見寧騎城沒有追上,便徑直往長春院跑,她知道那裏有一個隱蔽的小門,心想先躲進去再說。她閃身跑進小門,向樓上跑去,只上了幾級台階,便發現地下大攤的血,她順着血跡望過去,看見一個人倒在血泊里,走近一看,不由發出一聲驚叫:“雲輕,雲輕……”她上前抱起雲輕,發現他早已沒有了氣息,明箏失聲哭了起來。

有兩個人影跑進來,一個高個子衝到明箏面前:“明箏。”

明箏抬頭一看是蕭天,哽咽道:“雲輕,雲輕在這裏……”

蕭天先是一驚,繼而返身回到小門,拿一根木棍絆住門環,然後跑上樓梯。樓梯很暗,但還是可以看清雲輕傷得不輕,面目扭曲,渾身是傷,一雙眼睛依然憤怒地圓睜着。蕭天把雲輕從明箏懷裏抱到地板上,重新打量着四周。

跟在蕭天身後的小魚兒突然開口道:“我見過他。”蕭天一愣,追問道:“你在哪裏見過?”

小魚兒有些猶豫,突然又改口道:“或許我看錯了。”

蕭天敏銳地察覺到這中間定有蹊蹺,按說柳眉之白蓮會堂主的身份是隱秘的,也絕不會讓雲輕知道,那雲輕和小魚兒其實是不認識的。為了打消小魚兒的顧慮,他指着明箏對小魚兒道:“她是你們堂主的妹妹明箏姑娘,我是你們堂主的朋友,對我們你還有何擔心?”

小魚兒一聽此話,瞪大一雙眼睛盯着明箏,突然點頭道:“是了,堂主曾說過,有一位聖姑,是他妹妹,叫明箏,說是馬上要入會的。”

明箏和蕭天不由面面相覷。

小魚兒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天,在我們堂庵,錦衣衛突然來襲,抓走了很多信眾,我看見一個小孩,便是他,嚇壞了,趴在地上,我看他可憐,又是個啞巴,被抓住還有好嗎?便拉他藏進密道。這個密道只有組織里的人才知道,好在錦衣衛抓了人便走了,密道未被發現,後來我忙別的事,便把他忘了。”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明箏和蕭天心裏那個謎團竟然被小魚兒解開了。想來那雲輕藏進密道中,估計是躲了一宿,次日迷迷糊糊醒來爬出密道,沒想到又目睹了一場更慘烈的事,那便是蕭天被投入虎籠。所以才有了後來他跑去找李漠帆前來相救。這個可憐的孩子呀,眼看便要脫離苦海,卻遭此不測。明箏眼淚流下來,她看着雲輕那圓睜的雙目,突然問道:“是誰這麼殘忍,殺死了他?”

“你看,”蕭天突然指着牆上的血跡,那顯然不是濺上去的,像是用手指畫上去的,蕭天道,“聽李漠帆說,雲輕去找他們時也是畫了幅圖,他是想說什麼呢?”

兩人仔細辨,明箏看了會兒,突然說道:“我看出來了,這是……你看像不像一張大嘴巴?這是一個箭頭,這是……”

“靴子。”蕭天飛快地說,他又低頭查看雲輕的兩隻手,看見他右手上有血跡,便肯定道,“不錯,是雲輕畫的。”

“他這是何意呀?”明箏看着風馬牛不相及的圖發愣。

“還用說,”小魚兒插上一句,“要是我,一定在死前寫下行兇者的名字。”

“雲輕不會寫字,所以他會畫出那個行兇者。”明箏看着蕭天,突然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蕭天盯着牆上那血跡未乾的圖,片刻后,道:“記下這個圖,這裏不宜久留,跟我走。”蕭天說著抱起雲輕的屍身向樓下走。

“蕭大哥,不能出去。”明箏站起身攔住蕭天,“剛才,我在街上……我……我與寧騎城交手……我刺了他……一刀,才跑掉。”明箏結結巴巴地說完,一臉恐懼地望着蕭天。

蕭天看着明箏,沒想到自己方離開片刻,便險象環生。看來此時外面已佈滿喬裝的東廠及錦衣衛的爪牙,反而這裏倒是比較安全。蕭天抬頭望了眼樓上,做出了決定:“走,去柳眉之的房間,他的房間如今最安全。”

蕭天抱着雲輕的屍身往樓上走,明箏和小魚兒緊跟其後。上了樓梯,便聽見走廊里哭聲罵聲驚叫聲不絕於耳,一片混亂。三人迅速拐到柳眉之房間後門,只見房門大開,裏面一片狼藉。

蕭天把雲輕放到地板上,小魚兒在身後關上房門。屋裏桌翻櫃倒,衣物瓷器散落一地。蕭天撿起一個皺巴巴的面具和一個白髮頭套,小魚兒看見一把搶過來,抱在懷裏失聲痛哭:“師父,我該怎麼辦呀?”

明箏扶起倒在一邊的桌子,突然看見地板上一支笛子,她撿起反覆端詳着:“小魚兒,你知道你師父冒如此大的風險回來干甚?”

“他……他說取重要的東西,他沒讓我上來,他自己上來取的。”小魚兒抽泣着說道。

“是這個。”明箏眸中一閃,泛上瑩瑩淚光,“這個是柳眉之父親生前的愛物,他總是隨身系在腰間,記得我少時頑皮,總是奪過來吹着玩,李叔吹得極好,還應該有一把劍,我記得這兩樣東西李叔從不離身。”

“是這個嗎?”蕭天在一片碎瓷片里撿起一把手柄已磨光的短劍。

“正是。”明箏奪過來拿在手裏,看着不由得潸然淚下,“這是父親早年贈給李叔讓他防身用的,李叔視若珍寶。柳眉之冒着被抓的風險前來取的便是這兩樣東西。”明箏說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這時,從走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蕭天示意他們不要出聲。他迅速抱起雲輕屍身向裏面走,看見敞開的密室的門,回頭低聲叫道:“這裏有個密室,快進來。”小魚兒拉着明箏跑進密室,小魚兒把密室門再次合上。

“咣當”一聲,門被撞開,幾個東廠的番子在屋裏巡視了一圈,有個檔頭叫道:“走,下一間。”

密室里幾個人聽腳步聲遠去,方鬆了口氣。蕭天摸索着站起身,從懷裏掏出火摺子,引燃后看到裏面有一張小桌,桌上有燭台,便點燃蠟燭。密室里亮起一團昏黃的光,這才看清裏面只有丈余寬,靠牆有幾隻箱子。三人坐到幾隻箱子上,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依然驚魂未定。

“柳眉之被抓,雲輕被刺死,這之間似是有什麼關聯。”蕭天突兀地說道。

明箏和小魚兒大眼瞪小眼,兩人此時只有膽戰心驚的份兒,哪兒有思考的能力?

“要是知道是誰殺死雲輕,便好了。”小魚兒反應過來,“興許他便是那個告密者,雲輕去阻止,便被殺了。”

“完全有可能。”蕭天從箱子上站起身,在巴掌大的空地上來回踱步。

“若是那個圖便是兇手……”明箏眼露疑惑,眉頭越皺越緊抱怨道,“哎呀,雲輕呀雲輕,你為何是個啞巴,可偏偏畫個大嘴巴,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蕭天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他深邃的眸子一閃,似是被自己猛然冒出的念頭駭住,他走到明箏面前,鎮定地說道:“明箏,你還記得柳眉之是如何評價他的兩個僕從嗎?”

“一個是大嘴巴愛說,一個是悶葫蘆啞巴。”明箏說完,似是恍然大悟般,渾身一顫,她看着蕭天,“難道那個大嘴巴是指雲?”

“雲輕是孤兒,在世上沒有幾個相熟的人,跟了柳眉之,便只與雲來往。雲愛說,柳眉之便給他起了個綽號大嘴巴,這件事盡人皆知。那個血跡斑斑的大嘴巴若不是指雲,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

“那後面畫一個靴子是何意呢?”明箏追問道。

蕭天低頭瞅着自己的方口玄色布鞋,突然抬起頭說道:“是官靴。我朝法度森嚴,一般百姓不可穿靴,只有官府之人並儒士方可穿靴,雲輕難道是想說,雲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暗樁。”明箏接過蕭天的話題說了下去,此話一出,有種石破天驚之感,在場的幾人皆是驚呆了。

“如此一來,便可解釋通了,柳眉之被抓,白蓮會堂庵被搗毀,都與雲脫不了干係。”

“蕭大哥,接下來怎麼辦?”明箏憂心地問道。

被明箏一問,蕭天從神思恍惚中回過神來,道:“接下來定會牽連到許多人,迫在眉睫的是先要通知跟雲有過接觸的人,暫時躲起來。雲這事,必須馬上通知李漠帆。”蕭天說著,目光投向地板上雲輕的屍身,“夜裏出城,先把雲輕埋了,這孩子救了咱們兩次。”蕭天走到雲輕面前蹲下身,伸手蓋住他圓睜的雙眼,緩聲道,“雲輕,你是好樣的,你雖身有不足,卻比健全人多了仁義忠誠,你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一身正氣,義薄雲天。你的話我們全聽見了,你放心地走吧。”

明箏撕下一片衣衫,擦去雲輕臉上的血污。小魚兒也過來幫忙,雖然他與雲輕沒有交往,但聽了他們的談話,也陡然對他肅然起敬。

三人把雲輕的屍身收拾妥當,便只等外面官府的人撤去,擇機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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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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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江湖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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