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吻

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吻

1

電梯“叮”的一聲輕響,停了下來,一個穿着藍色襯衣、窄腿修身黑色西褲、身材勻稱修長的男子低着頭從裏面走出來。

謝天謝地,是個男的!

麥潔毫不猶豫地走上去。

她熱烈地挽住他的胳膊,低聲哀求:“先生,請你幫個忙……有人騷擾我……”她將臉靠近他,做出親密的表情,“請假裝一下我的男朋友。”

她想,任何一位紳士都不會拒絕一個穿着紫羅蘭弔帶裙的窈窕女士的請求。

但對方的表情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竟然俯下頭,果敢堅毅精準無比蕩氣迴腸地——吻住了麥潔的唇。並且,竟然是貨真價實的濕吻……誰都無法知道這個吻究竟有多麼的紮實,就好似久別重逢的戀人或者水深火熱的偷情男女,而絕不是,剎那相逢的陌路客!

麥潔的瞳孔瞬間擴大數倍,在他的熱吻里迅速呆成上古世紀的化石。在她終於驚醒過來被人在眾目睽睽下佔了便宜想要奮力脫離魔爪時,她聽到噩夢般的哭喊:“麥潔……麥潔呀……”

慘絕人寰!振聾發聵!

就好似她欠了他100萬一樣。

麥潔終於明白了“前面是狼後面是虎”的感覺。

男人這才輕輕放開她,順勢將麥潔摟進懷裏,然後,帶着挑釁的神情看着那個哭得面無人色的奶油小生唐偉,輕吐出一句話:“麥潔是我的女人。”

他說出麥潔的名字,就好像和她己經熟悉了千年一樣,而不是直到這一秒,她才看清楚他的臉。

他長得十分清俊。之所以用上清俊這個詞,是因為他不說話時,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書卷氣,並不是書獃子的那種書卷氣,而是瀟洒自如倜儻風流的那一類。秀氣的眉毛多情地舒展,褐色雙眸暈開淡淡的光澤,緊抿的薄薄嘴唇——雖然說薄嘴唇男子大多薄情,但這雙唇鑲在他白皙的臉龐上倒十分的恰到好處。眉骨微凸,下巴光潔,整個臉容有着層次分明的美感。他的身上散發著傾城之魅香水的味道。

唐偉繼續哭訴:“麥潔,你原來來上海是偷會情人的,我真傻,我真傻,我真想死啊……”

“此刻想死的人是我好不好?被圈在一個流氓男人的懷裏,同時還要面對一個偽娘,我才是悲傷欲絕走投無路的羔羊!”麥潔在心裏哀嘆着!

突如其來的,唐偉單膝跪了下來:“我求求你,別離開我,看在我們整整一年的情分上。只要你答應不離開我,我什麼都能包容你。”

如果不是他的死纏爛打,麥潔怎麼會想分手想了11個月還沒有分掉——除開第一個月大腦短路和他拍拖以外,其餘的日子麥潔日夜都夢想恢復自由身。

麥潔還沒來得及說話,身邊人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讓她直接可以去跳黃浦江的話:“做我孩子的爸爸,你也可以包容嗎?”

九月的晴天閃了電!

麥潔的手指緊緊箍着身邊男人的手掌,幾乎要陷到肉里去。

唐偉的單眼皮眼睛眨巴了幾下,迅速站起來,高傲地抬起頭——總算在最後一刻讓人意識到他還是一個男人——電梯也沒有坐,直接從樓梯口走了下去。

他大概忘記了這是半島酒店第33層樓。真心祝福他走到第一層的時候還可以找得到北。

待唐偉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麥潔才猛然掙脫了陌生男人的魔爪。在她還沒有口誅筆伐前,他輕輕吐出一句話:“不用謝我了。”十分淡定地轉身,像得了失憶症一樣輕飄飄地踏着凌波微步而去。

空氣里只瀰漫著傾城之魅的味道。

轉身剎那,他的唇角掠過一絲壞壞的微笑。

麥潔撫摸着嘴唇,覺得像在做夢。

從10歲開始,她就幻想自己的第一個吻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和什麼對象發生。

時間,最好是在沒有星星的夜裏;地點,最好盛開着密密麻麻的薰衣草;對象么,當然是蕭籬。

15年的時間流水一樣過去,將一切情懷統統改變,唯一不變的,是麥潔對初吻的幻想還在延續。

可是,在上海,在33層樓高的地方,在電梯門口,麥潔,被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偷吻了。

並不是淺嘗輒止,是“深深的一個吻”。

而且被輕薄了還無法回擊。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踏着處亂不驚的步伐掠出她的視線。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好在這是上海,而不是S市,這個吞噬了她初吻的男人將永遠消失於茫茫人海中。謝天謝地謝神仙。

這個吻,對於麥潔來說,是段不願再回想的灰暗;而對於李夢龍來說,則是波瀾起伏的人生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

這個世界上是否存在一種男人,會因為艷遇太多桃花太泛濫而心生煩惱?

李夢龍毫無疑問就屬這類。

站在酒店房間雪亮的全身鏡前,他滿意而自戀地凝視着自己,俊逸非凡,簡直是人中龍鳳,父母給自己取的這個名真是太貼切不過。

他低頭看看手錶,離飛機起飛還有兩個小時,這次上海之旅平淡無奇,他有些渴望回到S市,那裏有許多女人,能夠隨叫隨到並且絲毫不麻煩。當然,此行除開女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他已經把那個熱辣辣的吻給忘掉了。

麥潔就沒有這樣的好忘性。

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地上堆滿了收拾好的行李,新衣服裝了一箱子,另兩個箱子裏是收集購買的一些女性時尚雜誌。

她拿出小鏡子和濕紙巾,一遍遍擦着自己的嘴唇,幾乎將嘴皮都快擦破了。

麥潔懷疑她上輩子欠了唐偉的,否則為什麼直到最後分手一刻,他還要暗害自己被一個陌生男人偷吻?

因為衝動,因為雌性激素過量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去年麥潔接受了唐偉的猛烈追求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拍拖一個月以後她就厭煩了他的死纏爛打軟磨硬泡,屢次提出分手,可唐偉根本不予理會。她只得冷處理這段感情,不接吻,不親密,不兩人約會。

可是這次來上海出差談事,沒想到唐偉竟然跟着來了,還找到了她所住的半島酒店。麥潔知道唐偉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可若是自己不願意見的人,驚喜就變成了驚愕,再變成驚悚。

實在無法用文字來形容自己打開房門見到門外站着唐偉的心情,而且他一踏入就採取熊抱姿勢,本來對男女之事就十分敏感的麥潔頓時極度地不安起來——孤男寡女,又在外地酒店裏,喊天不靈叫地不應,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名義上的男朋友,誰會理這茬子事?

找了機會匆忙跑出去,隨便抓住一個男人,那男人風度翩翩衣冠楚楚的,原以為應該是紳士吧!應該會英雄救美的吧!怎麼就沒有想到反被他佔了便宜還吱不得聲。

活了整整25年的麥潔終於明白什麼叫“才出狼窩又入虎坑”。

她看看手錶,只有兩個小時了,兩個小時以後她就會離開上海,將這些破事破人統統丟進滔滔黃浦江。

手機滴滴響起來,麥潔拿起來,是主編蔣雯的電話。她立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蔣總。”

“情況如何?”

她很乾練地彙報:“情況不是很好,在上海的發行量下降得很厲害……”

蔣雯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你做的調查並不全面。”

“嗯,其實在大學生圈裏,讀者關注度在上升!”她見風使舵迅速改口。

麥潔非常清楚“永遠不要讓你的頂頭上司不高興,否則,他(她)會讓你更加不高興”這條職場法則。

電話掛斷以後,麥潔拿出一些資料,這是一份異常詳實的資料,但她不會拿出來,至少目前不會拿出來。

手機又“叮”的一聲接到短消息,屏幕顯示:情況如何?——林黛。

麥潔的唇角邊掠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心想你還真心急。草草回了一句話:其實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給你買了瓶Coco香水。

窗外,天空晴朗,白色的風在空氣里流淌。俯視着滾滾的黃浦江,麥潔倚在露台上,眯縫着眼沐浴陽光,享受着在公幹之餘可憐的一點閑暇時光。

有錢的時候沒時間,有時間的時候沒有錢。

她覺得自己是一隻沒有足的鳥,只有筋疲力盡地飛翔,卻沒有停下腳步休憩的時候。

15分鐘后,她拿起行李箱,離開了半島。

坐在飛回S市的航班上,她剛剛翻出一本雜誌,眼一瞟,見到一個穿着藍色襯衣的男子匆匆而過。

像極了在半島酒店裏偷吻她的陌生人。

怎麼可能?茫茫人海,與陌生人二度相逢的指數據說是0.7%的比率。

她的腦海里波動出來一個詞彙——被害妄想症!麥潔可悲地想:我可能需要看心理醫生了,看誰誰都像想侵犯我的人。

李夢龍坐在航班第6排靠窗的位置上,欣喜地發現身邊坐着一位舉止優雅容貌美麗的年輕女孩,雙方進行了親切會談。5分鐘后除開交換彼此聯絡方式以外,他還知道了她的年齡體重星座愛好門牌號碼食物口味和腸胃小疾病。

2

麥潔回到家裏,己經是夜裏8點,剛剛沐浴完畢,門鈴就響了。

麥潔打開門,瞧見林黛提着兩個大盒子出現在她面前。

林黛比麥潔大一歲,兩個人同是S市師範大學中文系的校友,林黛早麥潔一年進入《M漂亮》雜誌,第二年麥潔去求職時是林黛發現她是自己的學妹因此讓BOSS錄取了她。

麥潔在《M漂亮》雜誌工作了整整3年,親歷了雜誌最巔峰的時刻。那種風光,怎麼說呢,每天你不用帶一分錢坐班車來上班,卻會拿許多錢回家。各種各樣的福利,各種各樣的借口發的獎金,小到清風紙巾護舒寶衛生巾,大到彩電冰箱微波爐洗衣機,一些莫名其妙的物質隨時派發給你。廣告部員工最清閑,廣告主動送上門還附帶紅包希望能早點排上隊,單身編輯小姐最危險,不留神就會遇到騙財騙色的小流氓。

當一家叫《巫們》的女性雜誌剛剛崛起時,《M漂亮》發動猛烈攻擊將對方扼殺在開花狀態。3年過去了,《巫們》還在奄奄一息苟延殘喘,而《M漂亮》的輝煌光暈也漸有消散之勢―——市場總是存在競爭,而有競爭就不會造成長期壟斷。

或許因為是校友的關係,在人情冷漠的《M漂亮》裏,只有麥潔跟林黛倒還有幾分真情誼存在。

林黛遞上精緻的盒子:“我做了兩份水果沙拉,知道你肯定沒有吃晚飯,一起吧!”

林黛身材較窈窕的麥潔豐滿許多,屬於稍微多吃就會發胖的體質,所以尤其重視身材保養。林黛容貌平平,但也算氣質佳麗,來自四川自貢的女孩,如今在繁華的S市購置了車和房,但和大多數“剩女”一樣,自從買了車和房以後卻再也找不到滿意可心的伴侶。有車有房的男人擁有比普通男人多N倍的選擇,但有車有房的女人卻比普通女孩縮小了N倍的選擇範圍——這就是男女的不同。

麥潔接過沙拉,替林黛泡了杯果汁,她們親密地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翻閱起麥潔從上海帶回來的一些雜誌。

麥潔漫不經心地吃着沙拉,等待林黛說話。她心裏十分清楚自己的這個女伴,她若沉得住氣母豬可以上樹。

果然,林黛發話了:“那件事情我調查清楚了,確實是真的。”

麥潔的眉毛微微一挑,驚訝地問:“這麼快就調查清楚了?你有把握嗎?”

林黛冷冷一笑:“我林黛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放心吧,有十足把握。你呢,你那邊的調查情況如何?”

麥潔搖搖頭:“你知道市場調查工作是最細緻和繁瑣的,我沒有確切數據,但發行量下滑是不爭的事實。”麥潔在心裏衡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她,“我在上海的時候她也給我打了電話詢問情況。”

林黛拿白晳的手指戳戳麥潔光滑的額頭:“她肯定關心啊!現在發行量下滑人人都感受得到,唯一被瞞的就是BOSS。你這人,讓我怎麼說你好,虧你還是我招聘進來的。你這說了等於沒說,你沒有確切數據怎麼去扳倒她?她根本不管退貨率,一直在提高印刷量,報表多好看,其實早已爛到骨頭裏。”

麥潔笑着說:“是啊,我哪有你精明能幹,反正扳倒她你這個主任肯定扶正了,有我什麼事?”

林黛“嗤”地笑了:“瞧,你也俗氣了不是。我升職了,還會忘得了你?起碼主任位置留給你。”

麥潔去年升了首席編輯,雖然也算中層,可是離主任這個職位還有半步距離。

林黛摟着麥潔漂亮的瘦肩:“我想,以你我二人的才華,只要我們聯手,《M漂亮》重創輝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黛身上有淡淡的狐臭味,令麥潔有些不自在,她不習慣和同性太過接近。

麥潔輕輕推開她,將買給她的一小瓶COCO香水放到她手心裏。但願這禮物能掩蓋她的瑕疵凈化一下友情天地里的空氣。

“好了好了,在我家別談工作,你呀,該關心你的另一半在哪裏,覓到一位如意郎君,那下半輩子唯一要練習的就是數鈔票了。”

此話戳中了林黛的心事,她微微嘆口氣,從包包里拿出一份報紙,丟給麥潔:“是啊,如果能找到這樣一個男朋友,就算是做小三,我也認命。”

麥潔拿起報紙,上面寫着“神秘作家柯豆獲贈園林別墅,簽名會上神龍見首不見尾”。

近年來某網站出了個大神作家名叫柯豆,所寫的尋寶探秘系列據說已經為他掙了千萬身家。

只是從來沒有見他在任何場合露過面,有傳言說柯豆並非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也有人說柯豆是快樂男聲,還有人說柯豆是外星人,還有人說柯豆身患七八種絕症卻一直與死神玩躲貓貓,還有人說……

無論有多少人說,萬變不離其宗的是,柯豆是一個花花公子,換女人如同換衣服,因為他每天都在博客里炫耀自己今天又勾引了哪個女人,並且還刻薄地為她們編了號,英文26個字母編完了,就開始編Al,B1,到現在已經編到A111了。細節描寫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聲情並茂入木三分,所以他的博客每天點擊率令人炫目。令麥潔十分納悶的是,網絡掃黃怎麼沒有把他給掃掉?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是萬劫不復的真理。

就像林黛,明明是標榜“女性精神獨立經濟獨立身體獨立”的前衛雜誌《M漂亮》的“白骨精”,卻在柯豆這種垃圾男人面前恨不得伸出小舌頭去舔人家的牛仔褲,對於文藝女青年來說,有才華又多金的男人是一成不變的追求是激情燃燒的懷春是冬天裏的麻辣燙夏天裏的哈根達斯秋天裏的菠菜春天裏的芳心蕩漾……

可恥的是,每次麥潔提醒林黛要注意自己對偶像迷戀的分寸時,她都會猜疑麥潔的性取向問題。麥潔苦惱地想,若不是被她一直猜疑,自己也許不會隨便找了個唐偉這樣的偽娘交往,最後導致被一陌生男人偷吻的狼狽下場。

身為《M漂亮》的首席編輯,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其他小妞誰不是換男友如換面膜牌子?而麥潔呢,編着風花雪月的文章卻一直沒有戀愛,也難怪被人質疑性取向有了偏差。

比如有一次在咖啡間裏,和幾個同事談到理想對象的標準。問到麥潔時,麥潔大腦短路忘記了和同事千萬不可說真話的哲理,眼帶桃花紅唇微啟盈盈地說:“我喜歡的人,要穿着白色襯衣,淺藍色牛仔褲,騎着藍色腳踏車,車頭上懸挂着五彩風車……”

滿室寂靜片刻之後,笑聲鋪天蓋地洶湧而來一浪高過一浪,那些越年輕的美眉越笑得花枝亂顫,“你是上個世紀70年代穿越來的嗎?Sorry,雖然你穿三宅一生,但不排除你是穿越到某個穿三宅一生淑女的身體裏。”文藝女青年的尖酸刻薄處處散發著濃郁的文學氣息,像超市裏被塗了蠟的過期蛇果,色彩誘人,咬一口讓你恨不得立馬切掉自己的味蕾。

在麥潔與林黛促膝長談的同一時刻,蔣雯坐在“夢河邊”咖啡吧的卡座里,對面身軀肥胖兩鬢斑白的男人慢慢推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裏面是一條愛倫斯特的鉑金項鏈。

或許是項鏈太過耀眼,蔣雯忽然覺得有絲閃光掠過,以為是錯覺。

“考慮考慮吧!”肥胖男人深情款款地說。

作為文藝女青年,理智上蔣雯知道自己有些貪慕,感情上卻有點無法接受,如果答應他,輕車裘馬、隨從如雲的生活就像芝麻開門一樣徐徐展開……只是,自己為什麼不是小魔女呢,夜晚來臨的時刻手指輕輕一點,身邊的男人就能變成金城武。

不管是18歲、28歲,還是38歲、48歲,文藝女青年們的內心都頑強地不會改變,理智上愛慕財男,情感上愛慕才男。夢想得天花亂墜卻獨獨忘記了自己的那張臉已經在如水光陰的磨礪中逐漸失去了水分和彈性。

S市一座時尚公寓裏……

李夢龍正解下襯衣紐扣,客廳里的電視聲響開得太大,他差點沒聽見自己的手機響。

他接通手機:“蔣,找我什麼事?”傾聽了片刻,他答應:“好,知道了,明天見。”客廳里傳來女聲嬌氣的呼喊,他只得匆忙掛斷電話。

從卧室走進客廳,迎面而來的是熱辣辣的飛吻。女孩的口腔里有咖喱味道,他不禁皺了皺眉,恍然間想起來,在半島酒店電梯口吻的那個女孩,嘴唇柔軟而甜蜜,牙齒潔白而細密,口腔清新而芬芳,她應該用的是奧威爾牙膏吧,美國品牌,芳香持久,她應該有點潔癖。

他的嘴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懷裏抱着一個心裏想着另一個,好像一貫是自己的作風。

他彷彿天天都在戀愛,卻知道,自己其實從來沒有愛過誰。

愛情與他的距離,彷彿比任何人都要遙遠。

3

周一上班時,蔣雯將麥潔和林黛召喚到她的私人辦公室里。

她的Office裝修成米色,猛一看你會以為這是公寓。米色十分溫馨但麥潔覺得並不適宜作辦公室色調,因為每次走進去就讓人有想睡覺的衝動。上班時間想睡覺,脾氣再好的老闆也會變得十分沒有涵養。

蔣雯照例詢問了麥潔調查到的一些情況,而聰慧的麥潔當然只會揀奉承話說。她十分清楚蔣雯剛愎自用的毛病。

聽完彙報,蔣雯十分滿意地說:“看來,情況還不錯,很穩定。”

麥潔與林黛對視一眼,眼裏各自分明寫着“自欺欺人”四個大字。

窗外陽光燦爛,光線千絲萬縷帶着飽滿的情緒穿透而入,均勻地鋪灑在她們的衣裳上,她們是白領佳麗而其實比大街上許多人更心懷鬼胎。

不知為什麼,在蔣雯宣佈她聘請了一位助理時,麥潔忽然有所預感般地打了個寒噤,在氣溫25度的辦公室里。

從她辦公室裏間里,優雅地走出來一位穿着潔白襯衣的男士,像夏日裏的柳樹一樣風情萬種地出現在三個單身女人面前。

怎麼會是這個冤家?

麥潔晃了一晃,雙腿缺鈣一般,無力地癱在了椅子上。

蔣雯關心地問:“麥潔,你怎麼了?低血糖嗎?”

而林黛,已經忘記了麥潔的存在,花痴去了。

面對面前這個男人,只要是不正常的女人,都會更加的不正常。麥潔是特例,麥潔是正常的女人,此刻她只極度渴望手裏能出現一個蒼蠅拍,讓她能將面前這個男人當蒼蠅一樣拍扁,然後可以掛到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去。

而他呢,卻還伸出手來,逐一和她們握手,優雅得體風度翩翩地自我介紹:“我叫李夢龍,以後請兩位漂亮的前輩多多指教。”

林黛握着他的手,像被膠水粘住了一般不捨得放開。

女性雜誌圈裏美女如雲,奇缺男性,即使有,不是娘娘腔比女人更糾結萬分的文藝男青年,就是披着男士外表的“好姐妹”,或者身高不足170厘米的袖珍,間或有那麼幾位稍微正常的,卻早已名草有主。

所以,林黛十分不禮貌或者說十分失去理智地問:“李先生是單身還是已婚……”

李夢龍靦腆地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這更加讓麥潔警惕,因為見識過他冷靜沉着的一面之後,對他現在流露出來的憨厚之氣,唯一的評價是“虛偽”!

而林黛,早已沉淪在他燦爛的微笑里。

“我是單身,沒有女朋友,以後還請兩位前輩多多介紹漂亮的女孩給我。”他含情脈脈地繼續暗示着什麼,“我要求不高,只要女孩單純一點可愛一點就可以了。”

單純而可愛,放之四海而皆準。給所有女孩以希望的最後又會給以無限失望。麥潔覺得這句話如此熟悉,《漂亮》上期做的就是這個選題——對感情不負責的男人才會降低愛情對象的標準,又不是娶回來做老婆,不過是艷遇的對象而己。

只可惜,將選題策劃得飛揚的林黛,真遇到這樣的對手,馬上潰不成軍。

蔣雯將李夢龍介紹完畢,旋即佈置任務:“明天召開編輯組成員會議,老闆也會參加。”

她們步出蔣雯的辦公室,麥潔原本以為林黛會叮囑她明天會議要說的內容,沒想到她卻撫着胸口說:“我覺得我的心還在跳。”

“很正常,不跳的話你就在太平間裏睡覺了。”

麥潔冷冰冰地說完這句話,急忙逃回自己的小Office,很怕那個像王子一樣的魔鬼緊跟着過來打招呼:“嗨,麥潔,還記得我嗎?”

在蔣雯的辦公室里,蔣雯關上門,對李夢龍說:“你覺得她們如何?”

李夢龍坐到沙發上,修長的手指輕敲着扶手:“蔣,別將我當神人,我並不是對所有女人都能一眼看穿的。”

蔣雯在他身邊坐下,手戳着他光潔的額頭:“請你來,不是要你看穿她們的Bra。是要你看,到底誰對我真心誰對我有威脅?”

李夢龍聳聳肩:“你坐在這個位置,誰都會對你畢恭畢敬,誰都會對你有威脅。”陽光落在他潔白的襯衣上,在他周身散發出一片金黃色的光暈。安然坐在沙發上,李夢龍覺得,生活里果然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旖旎,居然在這裏又見到了奧威爾牙膏女郎。

生活的精彩還真是無處不在。看來,此行還真有幾分意思了。

4

麥潔想自己只怕快要崩潰了。

至於嗎?不就是來了一個不算太難看,噢,好吧,她想自己應該用詞精準一點——還算是個人樣的男人,有必要如此尖聲驚笑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M漂亮》鬧鼠災呢!

麥潔不停揉着太陽穴,真希望自己能夠短暫耳聾。

透過透明的玻璃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辦公室里已經鬧哄哄一片。林黛帶着李夢龍走到哪裏,哪裏就鶯歌燕舞雞飛狗跳。

按照慣例,新同事來先要周遊一圈,像展覽物一樣被人拉出來展覽。遇到這種事,一般林黛都會推給麥潔,而今天她主動接過了革命的扁擔親自上陣。

30分鐘以後,辦公室里更加沸騰,這次不是鬧鼠災而是群魔亂舞。

李夢龍捧着一個大大的紙盒在那裏派發禮物呢!

麥潔只得將玻璃牆遮住,眼不見為凈。她不喜歡性格張揚的男人。而李夢龍,無疑很享受成為人群的焦點。

麥潔剛埋下頭打算工作,門被敲響了,李夢龍伸頭進來。

麥潔用了半秒的時間迅速堆出笑意,雖然她知道這笑容一定比哭更難看。

他從紙袋裏拿出一盆小小的仙人掌,放在她的桌子上。

“仙人掌可以吸收電腦輻射,減少皺紋。”

麥潔盯着他看,心裏惡毒地想,你這麼體貼周到幹嗎不去應聘男保姆?跑來當什麼總編助理?一下就飛到我頭上去了。

她拿着仙人掌仔細端詳,嘴裏極盡感激之情:“你真的是……太周到了,我早想買了,只是一直沒有時間。”

他笑着又拿出一盒牙膏。麥潔一怔,他怎麼知道自己用奧威爾?

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說,得體地一笑,輕輕退了出去。

麥潔盯着牙膏看了許久,心裏翻騰起無數念頭:他要我刷牙嗎?還想偷吻嗎?如果再有下一次,一定用堅固的牙齒咬他的牙齦。驀地,麥潔覺得這個想法有些暖昧,臉不禁有些發燙:做文藝女青年做成神經質我容易嗎我。

她的手機“嗡”地響了。

電話剛一接通,就聽到麥琪的聲音:“你現在能帶一萬塊錢來嗎?”

心頓時像被人掏了個洞。“那個畜生又打你了?”

麥琪的聲音酸澀無比:“沒有……你快來我家吧……”

“你別想騙我。每次你找我要錢,都是他打了你。他一定又去賭了,賭輸了就拿你出氣。”麥潔頓了頓,將另外那句“拿我的錢出氣”硬收了回去。

麥琪低低抽泣起來。

麥潔的心立刻變得柔軟了,說:“我下班以後就去你家,姐,你別擔心。”

麥潔掛上電話,拿出銀行卡,輕輕嘆了口氣。

麥潔去樓下的銀行取錢,上面顯示的數字已經沒有五位數。

站在ATM機前,她忽然間就流下了眼淚。

《M漂亮》的薪水福利是很好的,所有中層及以上職員全部有車有房。麥潔是唯一的例外。

麥潔只有一套小公寓,還在付按揭,也沒有私家車。

她的薪水,源源不斷填進了一個和她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的腰包里,麥潔只求他能待自己的姐姐好一點,再好一點。可是現在,她清楚地意識到這絕對是最天真的神話,每次他打完姐姐,就有一筆錢入賬,他怎麼會停手?可是不給他,姐姐只會更加受傷害。

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麥潔知道自己這個樣子絕對會讓路人以為她破產了,而事實上她也確實破產了。

“嗯,哭什麼?破產了?”

麥潔聽到一個噩夢般的聲音。

抬起頭來,瞧見李夢龍詫異地站在她面前,手裏捏着銀行卡。

該死!

麥潔急忙擦去眼淚,香奈兒的粉底有些暈開,她想自己現在一定比鬼還要難看。

李夢龍瞅着麥潔,紋絲不動。麥潔有些生氣:“你看夠了嗎?有什麼好看的?”

他聳聳肩:“……你擋着取款機了。”

她尷尬地避開,讓他取錢。

他快速地操縱着機器,十幾秒后,裏面吐出來一些粉紅色的鈔票。麥潔眼睛一閃,期期艾艾地問:“你……你能不能……”

哎,算了,怎麼能找他開這個口呢?

可是,她還能找誰借?

在《M漂亮》裏,你絕對不能流露任何跡象顯示你“窮”!否則沒有人再會搭理你,就連掃地的勤雜工也不會掃你那一塊。

大家只會以最挖空心思的手段最若有若無的姿態炫耀自己的名牌,即使是昂貴的限量版也要用最漫不經心的口吻說:“我覺着不怎麼好,過幾天給我媽(大伯、表妹,鄰家大嬸、寵物咪咪)得了……”

若開口借錢,只怕明天開始你就會是孤家寡人了。

他頭也不回:“你要借多少?”

麥潔一怔,在大腦還沒有做出反應以前,嘴裏已經吐出了精確數字:“2000吧,下個月發了薪水就還給你。”

他點着鈔票,然後塞到她手裏。不再說話,轉身就離開。

麥潔想了想,急忙追上去:“謝謝你,拜託你,這件事情不要說出去……”

他停下腳步,有一絲光亮在他的眼眸間忽閃忽閃:“我們之間的事情都是秘密。”

他大步走掉。

麥潔仔細回味着這句話,什麼叫“我們之間的事情都是秘密”?聽在耳里怎麼琢磨怎麼覺得不對勁……偷吻和借錢,哪件事情說出來都是石破天驚,可是既然是“秘密”了,那也就成了把柄!

麥潔輕輕嘆氣:李夢龍,真的留你不得,你要知道人太聰明會反送了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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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吻換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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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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