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要聽世界上最殘忍的三個字

第十三章 不要聽世界上最殘忍的三個字

1

麥潔跳下的士的時候,手錶正好定在9點的位置上。

早上薄稀的微光剛露一角,她便醒了過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再也合不上眼。

腦海里猶然在回味着李夢龍的那些話——

“你去表白吧!雖然對方不會接受你,但你至少做了一件讓自己不會後悔的事情。”

她並不笨,明知道向蕭籬表白的後果肯定是失敗,不會出現任何奇迹,但至少要讓他看清楚他在自己心目中真實的位置。

反正不管表白與否,這場單相思已經失敗,既然如此,就讓失敗來得再燦爛點吧!

打定主意,所以現在在機場候機室里,才會出現麥潔的身影。

她穿越人叢,在人海里梭巡,最後,在靠邊的大而明凈的落地窗前,她見到了穿着煙灰色格子西服的蕭籬。

他背對她而坐,微微低頭,在翻閱着晨報。上午暖暖的陽光穿透落地玻璃窗,淡淡地傾灑在他潔凈的衣領上。他的頭髮修剪得整潔而短齊。他即使坐在那裏,對於麥潔來說,也是人叢里散發著耀眼光芒的唯一。

她輕輕走上前去,立在蕭籬的身子后側。周圍的人不多,有人詫異地抬頭瞄了她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

此刻,世界對於她來說,是多麼的安靜。

而在自己內心的世界裏,卻無異於發生了一場猛烈的海嘯。

她要告白。

向一個愛戀了多年的男子。

她要讓他知道,他是貫穿她整個成長年代的偶像,唯一的那束光芒。

彷彿有所知覺,蕭籬將視線從報紙上轉移,緩緩抬起頭來,慢慢向後回望,然後看到了穿着碎花淑女裙的麥潔,漆黑的長發中分,臉頰微紅,像晨曦中盛開的一朵粉紅色薔薇。

他觸到了她灼熱的視線,像被火燙傷了一般急忙逃避開來。他有些虛弱地問:“小潔,你怎麼……”

她繞到他面前,蹲下身來,將手掌,覆蓋在他微溫的手背上。

“蕭籬哥哥,我想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她鼓起巨大的勇氣想要說下去,觸到他小鹿一般受了驚嚇的黑眸,卻驀地說不下去了。

“小潔,你看……我要走了,要登機了,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他的語聲溫和,他的目光躲閃。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不忍心傷害生活中任何一個人,更何況是他如此疼愛的小妹妹麥潔。他知道,有些話若說破,就一定會造成傷害。所以,他不能讓她說出來。

麥潔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蕭籬俊逸清秀的臉龐上。

而她來這裏,恰恰是要說那些話。

“蕭籬哥哥,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或許我的人生已經面目全非。還記得嗎?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時候,那天我正好離家出走。我沒有想過要回家,沒有想過要再見到自己的親人。如果沒有你,我或許早已被人拐騙或者被人偷取了身體器官或者被人沉屍水底,什麼樣的慘事都會發生……可是,因為遇見你,我還是我,完完整整出現在你面前的我。”

蕭籬抿着嘴唇,伸出手,撫摸着她柔軟潔凈的散發著香草味道的黑色長發:“小潔,那只是一場巧遇,這樣的巧遇,在人的一生里會出現很多很多次。”

“不,那不是巧遇,那是命中注定的一場遇見,為的是讓我的生活里出現一縷陽光。蕭籬哥哥,你是我的陽光,如果沒有你,我的世界裏毫無疑問會是一片黑暗……”

他垂下眼瞼,碎發遮沒了他光潔的額頭,他氣息微弱地抵抗她的激烈:“不,我不是……”

“蕭籬哥哥,你不會明白你對於我來說的意義。和你離別之後,我再也不曾正眼瞧過任何一個男孩,一直到現在,25歲了,我甚至不明白戀愛的滋味。我在等着你,我甚至知道,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你,但我就是在心裏隱隱地等待着你,期待你重新像一輪太陽一樣出現,照耀我整片灰暗的天空。”

她握着他的手心,彷彿在交付着自己那顆羞澀而熱烈的心。

他抬起頭來,眼裏充滿哀傷:“小潔,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曾忘記你,在我心裏,你也同樣重要……只是,那不是別的複雜感情,只是哥哥對妹妹的一種思念……”

“我不管在你心裏,你將我放置於何處,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想要告訴你,不管你流浪在地球的哪一端,我都一直為你等在原地,從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到現在,到未來。我不祈求你多望我一眼,我只是不想再掩藏自己的內心。我愛你,蕭籬哥哥,我想我愛着你,不輸給任何一個女人,或許比她們的愛分量更重——因為已經延續了很長一段日子。蕭籬哥哥,這就是我今天來這裏的目的,我要向你袒露我所有的世界,毫無保留,即使你下一秒就要離開。”

她仰起臉,輕輕地,在他臉頰上,刻下了一朵吻痕。

他在她的熱烈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慌亂,但眸子裏,亦閃爍出一絲被感動的微光。

“對不起,小潔,我想,我傷害你了……”他喃喃地訴說著。

此刻周圍人聲嘈雜,已經在通知大家排隊登機了。

她隨着他站起身來,腿已經彎曲得發麻了,可是她還是堅持着修身而立,不讓他瞧出自己此刻的脆弱。

“我不要聽這三個字,對不起,這三個字是最殘忍的話。我只是想要知道,蕭籬哥哥,你是否會忘記我?在你沉浸在幸福之中時,在你牽着另外一個女人的手時,在你吻着她時,你是否會將我遠遠地,拋棄在風中?”

他無語沉默,將她拉進了自己溫暖的懷抱。他寬闊的胸膛散發著幽雅的檸檬草的香氣。

“小潔,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然後,他放開她,慢慢走向登機口,沒有再回頭,背影決絕。一如多年前,他離開她時的那樣。

麥潔,就這樣,看着她等待了多年的人,慢慢消失在人海里。再一次,消失於自己的世界。

她撫摸着嘴唇,她親吻了他的臉頰,第一次,與他如此接近,卻在接近之後永久地分離。

她以為他是她的太陽,而其實,他只是她世界裏的一顆流星,剎那間劃過天空,令她發覺了明亮光源的存在,然後,又再還給她一個更加漫長孤單的黑夜。

沒有人可以跟隨流星的腳步,正如,沒有人可以把握住幸福的方向。

人世間最大的悲劇,並不是失戀,而是戀愛還沒開始就結束。麥潔苦笑着想,一個不小心,自己就成了悲劇里的女主角。

2

李夢龍端着一杯英格蘭咖啡,倚在某女同事的桌旁和她談笑。

他抬起頭,看見一個穿碎花長裙的女孩,神色落寞地由外而入,臉上掛着兩個字——失戀!

一定是讓那個男人給甩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亦覺得心底某處地方被柔軟地觸動了。他向咖啡間走去,不多會兒,便端着杯香濃的英格蘭咖啡走進了麥潔的辦公室。

望着那杯熱騰騰的咖啡,麥潔疲倦地抬起頭,眼神空洞無神,面無表情:“謝謝,不過,你忘記敲門了。”

她揮手示意,請他重新敲門。

他抿緊嘴唇,無奈地苦笑。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物質構造?只對某一個男人溫存美好,對其他男人冷酷無情。

拜託,虧欠她的人又不是他!

他紳士風度地敲敲門,走了進去,坐在她面前。

“我也來拍拍馬屁。”

麥潔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指了指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現在在工作,不是讓你帶薪來溜須拍馬的。”

李夢龍聳聳肩:“明白了,拍馬蹄子上了。如果你想買醉,記得找我,今天歸你請客了。昨天晚上你生氣拍屁股走了,還是我埋的單……”

麥潔眼一瞪:“有完沒完,是不是沒事做,我給你派發點活兒行不?不等他回話,拿出一份策劃來,交給李夢龍:“你不是一心想做首席編輯嗎,看看這份關於《外遇》的策劃和稿件,你有什麼想法?

李夢龍接過資料,凝視着面前這位年輕的女孩,嘴角彎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她一方面對待愛情簡單潔白如紙,另一方面卻絕不將個人情緒帶入公事。

和這個女孩共事越久,越發覺她的特別,彷彿和身邊所有女孩截然兩樣。

他低頭迅速地瀏覽起來。

許久,方才抬頭:“我覺得這份策劃很完備,但稿件的說服性不夠。”

“哦?說說看。”麥潔挑起秀氣的眉,眼波流轉。

“說理性的東西太多了,事例太少了。僅有的幾個故事,也不過是某主婦、某女職員等等這樣含糊的字眼,加上從網絡上摘取的事例我覺得不夠說服力,這個專題不會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OK!你說得全中。”麥潔眸子裏閃出一縷微芒,“我給你一天時間,你趕緊去找一個真實的出軌事例出來。”

李夢龍有些無奈,看來自己上當了,她甩給自己的原來是這麼沉重的一個包袱。

“麥主編,我可沒有得罪你,我是特意來安慰你的,昨天晚上還替你埋單陪你喝酒,我對你算不錯的了,你幹嘛這麼整人?一天時間,我去哪裏找一個正在出軌或者曾經出軌的女人?大變活人也不是這個變法吧?況且,即使有這樣的人,誰會願意向雜誌公開自己的私隱呢?”

麥潔懶洋洋地倚靠着座位靠背:“完成這個任務,下個月你就是首席了。”

“得了吧,將我說得這麼利欲熏心,我可不願意為了這個虛名攬下這個活兒然後被採訪對象打成豬頭三,除非……”李夢龍故意拖長聲線埋下伏筆。

麥潔果然有了興趣:“除非什麼,賣什麼關子呀你!”

她心裏很明白,這是一個不太可能的任務。

“除非你陪我一起去,並且全程聽我的安排。”

麥潔一愣,被他反將一軍!

原以為為難一下他令他氣焰不那麼囂張,哪裏知道他還將自己拖下了水。

不答應吧,人家甩手不幹;答應吧,鬼知道同行時會怎麼整治自己。

見她猶豫不決,李夢龍將策劃推給她,站起身來:“其實這份策劃四平八穩,雖然不出彩但也不會差得離譜。你不答應我,我就沒法完成。所以,抱歉了……”

他轉身欲走,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好了,行了行了,你就別要挾我了。”

他壓抑住嘴角的微笑,問:“怎麼,願意了?”

“為了工作,只得豁出去了,不過,李夢龍,我可以聽你的安排,但我可警告你,在合作時你可不要打什麼其他鬼主意……否則我不客氣。我好歹是你上司。”

“喔?”他濃眉一挑,含笑凝視着她,“我倒想問問,麥主編認為的‘鬼主意’是個什麼主意?”

想着接連兩次的偷吻事件,麥潔心裏就有些氣惱,忿忿地說:“你知道的。別給我裝!”

“如果你認為是摟抱或者像小情侶一樣牽牽小手,那有這個可能!”

“什麼……李夢龍,你別太過分!”

“你必須得裝成我情人,否則人家不會敞開心扉和我談心。當然,你可以選擇去,或者不去,絕不勉強你。”他又擺出一副要走的姿態。

他拿捏准了,麥潔的軟肋就是新《M漂亮》,為了爭這口氣,她可以付出一切。

果然,他再度贏了。

麥潔狠狠地說:“如果任務完不成,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夢龍瀟洒離去。

獨自坐在辦公室里的麥潔,開始了瘋狂的工作。也許,只有工作,才能麻痹自己的神經,讓自己忘記不愉快的事情。

3

麥琪在廚房裏洗着菜。

清澈透亮的流水,青碧的菜葉,她想到早上周宇抿離開的時候曾對她說晚上不回來吃飯。

周宇抿和她相處得越來越熟了,漸漸也搭了個伙。陳浩因為總是不在家,有個人一起吃飯說笑,生活才漸漸有了點意思。

周宇抿的工作時間不穩定,有時候替人家修水管馬桶會修到很晚,她會在冰箱裏給他留點兒夜宵。

房間比較悶熱,她脫掉了外套,只穿了件薄薄的針織衫,粉紅色的文胸若隱若現。她微傾着頭,一邊想心事,一邊洗着菜葉。

她沒有發現老公回來了。

陳浩昨天晚上輸了整晚的錢,現在是回來拿錢的,準備再戰江湖。此刻,他悄悄從抽屜里拿了點鈔票,驀然見到自己的老婆背對着自己在廚房裏忙碌着,身體裏忽然湧起了一股莫名的躁動。

廚房的燈光有些昏暗,幽幽地照耀着她的背影,針織衫很薄,恰到好處的貼身,將她豐滿的線條勾勒出來。

陳浩吞了口唾沫,悄悄走了過去,猛然抱住了麥琪纖細如少女一般的腰肢,一隻手就去拉褲子的拉鏈。

麥琪驚叫起來,手裏的菜葉子嘩啦全部撒落在地,回身一瞧是自己的老公,眼裏飛過一絲厭惡,想推開他:“你幹什麼啊,嚇人家一跳。”

陳浩說:“來嘛,很久沒做了,想要了。”

“神經病!”她推開他,俯身撿拾着菜葉子。

針織衫的領口敞開,雪白的胸部呈現一半,深深的乳溝令陳浩更加情難自禁。他抓住老婆,強行將她拖向卧室。

麥琪死命掙扎着:“放開我,你放開我!”

陳浩惱了,臉色一沉:“你是我老婆,老公想要了,老婆敢不給?”

“我身體不舒服。”麥琪不想讓陳浩碰她。一個女人,若對一個男人沒有了愛,一點點肌膚接觸都會產生本能的排斥感,哪怕這個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別給我找借口,什麼不舒服,每次要碰你,你都說你不舒服。我告訴你,你不給我,我就找小姐了,還得管你要錢。”陳浩粗鄙地說。

麥琪再次甩開他的手:“隨便你找誰,我身體不舒服,我不想要。”

陳浩狠狠地罵了句髒話,將麥琪連拖帶拽扔到卧室床榻上。

“臭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姓周的眉來眼去有說有笑,老子不在家的時候,他把你餵飽了吧?現在老子想要了,你他媽的就不給了。憑什麼?我才是你正牌丈夫,他想嫖你,還得先給錢給我這個經手人。”

麥琪受不了他言語的侮辱,氣得心跳急促,心口劇烈起伏,她大聲嚷:“陳浩!別侮辱我跟周宇抿的關係,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我今天的確不舒服,請你學會尊重我好嗎?”她本能地護着胸口,就是不許老公碰她。

陳浩冷笑:“清白,誰信啊?老子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你,尊重,女人要什麼尊重?我告訴你,今天你不給也得給。”他強行撲了上去,將她死死壓在身下,拚命地想脫掉她的衣裳。兩人死命掙扎,針織衫“唰”的一聲被撕破了,而陳浩的臉頰上也被麥琪的指甲抓傷了。

陳浩感覺臉火辣辣的,一摸,兩道血印。他頓時怒不可遏,抽出皮帶,劈頭蓋臉朝麥琪抽去。

“今天看我怎麼打死你這個爛貨,賤人!”

麥琪慘叫起來,陳浩動蠻力的時候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皮帶夾帶着風聲,呼呼地落在她裸露的皮膚上,立刻刷出一道道血痕。她被從床上抽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不停地慘叫,間或夾着陳浩的拳打腳踢……

眼淚嘩啦啦地滾落,麥琪不停地哀求慘叫着,可是陳浩打紅了眼根本沒有停手。在外面輸錢丟人,被人看不起,唯獨在打老婆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一絲變態的快慰……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偉岸”的男人。

劣質皮帶抽打得斷裂了,他這才放下來,狠命拖着麥琪的長發將她甩在床上。他脫掉褲子,壓了上去……麥琪哽咽着,已經毫無任何反抗能力,只能悲哀地木然盯着天花板,任憑陳浩對她施行粗暴蹂躪……陳浩像野獸一樣喘息,帶着強烈口臭的氣息拍擊在她的臉頰上令人想嘔,他的五官扭曲猙獰像魔鬼……他享受着她的身體時,正是她在地獄忍受煎熬的時刻。

周宇抿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來了。

老遠,他就開始眺望陳家的那盞燈火,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他原本以為不屬於自己的城市裏,他漸漸開始產生了一種新奇的歸宿感。工作累了,第一個就是想回到自己租住的蝸居里。他的房門是敞開的,因為女房東每天會替他整理房間,清潔衣物。每天回到蝸居,早上還凌亂不堪的房間,在他回來時,已經變得乾淨整潔。

小小的蝸居,染浸了一位美麗少婦的氣息,令他孤單的心靈徒生眷念。

他打開房門,客廳里亮着一盞燈,卻沒有人影。

他走到廚房,從冰箱裏取出她留給他的夜宵,加溫了,狼吞虎咽起來,心情也變得格外舒暢。

現在才晚上9點,平時她都會在客廳里看電視,今天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這麼早就上床休息了?

吃完夜宵,他默立片刻,還是感覺有些擔心,經過女房東的門口時,在門外問候了一聲,卻沒有得到回答。

他以為她睡著了,轉身想離開,卻在這瞬間驀然聽到一聲短促的呻吟,十分痛苦的呻吟。

他返身,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房間裏一片漆黑,藉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亮光,他看到麥琪抱膝依在床頭,長發遮沒了她的臉孔。她在低低的哭泣,衣裳被扯破了,裸露着一隻胳膊。

他打開了燈,刺眼的白光下,他看清楚了她潔白的胳膊上佈滿新鮮的血痕。

那一刻,他大腦缺氧般變得空洞了,彷彿靈魂已經飛了出去,留在這裏的只是一具沒有知覺的軀殼。過了許久,他彷彿才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她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看着他,又趕緊低下頭去,不想讓他發現自己腫脹的臉龐。而他已經瞧見了,她的臉上佈滿淤青,右眼高高腫起來,烏青了一大片。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會兒,顫抖着吐出一句話:“他……打你了?”

麥琪沒有回答,久久沉默着,停止了抽泣。

他大步走了過來,小心捧起她的手臂,數着那些慘痛的傷痕,是皮帶的痕迹!他看到地板上有兩截斷掉的男人皮帶!

他的雙拳捏得緊緊的,骨節嘎嘎作響:“他人去哪裏了?”因為壓抑着憤怒,他的聲音都快變調了。

“他走了……”

“告訴我他在哪裏?”

“不要理他了……我,我還好……”

“都被打成這樣了,還好嗎?”他心疼得全身顫慄着,彷彿那皮帶是抽在他的身上,“這個畜生,我饒不了他。告訴我他在哪裏?”

麥琪無力地搖頭:“……我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他賭博,賭輸了,就會打我出氣……”

“那好,報警,我替你報警。”周宇抿掏出手機。

麥琪抬起頭,哀求着他:“不要報警,一報警,我妹妹就會知道,不要讓她知道,她會受不了的,會影響她的工作和心情的。”

“難道就這麼放過這個畜生嗎?對這種人不要心慈手軟。”

麥琪說:“在我心裏,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是畜生,是野獸……可是,這是我的命,我只能怪自己命苦。”

周宇抿沉默了,他很有想告訴她的衝動:不,這不是你的命,沒有誰註定受苦,你應該離開那個畜生!可是,他以什麼資格來勸慰她呢?在她心裏,自己也許只是一個普通的房客,不能保護好她,不能給予她……一份嶄新的生活。他那麼窮,收入剛好只能養活自己,30多歲的男人了,在這個城市還居無定所,他有什麼資格對這個可憐的女人說——離開這個打你的畜生,開始新的生活?

他和她一樣,是這個城市裏生活得卑微的人。

他轉身向外走去:“我去給你買葯。”

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強忍着眼眶裏的悲傷,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卻不配得到男人的珍惜?那個男人,他究竟是什麼樣的構造,如此無情無心肝。

漆黑的天空飄灑起了小雨,周宇抿大步走在路上,路燈閃爍,燈火迷茫,他心急如焚,只想找一家最近的藥店買好藥水,能早點減輕麥琪的傷痛。

路過一個麵攤位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老闆,來碗面。”他停下了腳步,全身血液翻湧。

他看到離自己五米遠的地方,陳浩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桌旁,一臉志得意滿的蠢相。

剛剛將自己的妻子毆打了一頓,自己卻沒事人一樣在這裏吃夜宵。周宇抿的拳頭捏得咔咔的響,他慢慢地朝陳浩走過去。

一片巨大的陰影覆蓋而下,陳浩揚起頭,因為背對着光線他看不清楚面前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臉孔,因此當男人的拳頭砸下來打破了他的鼻子時,他才慘叫一聲反應過來,推翻椅子轉身就跑……

一邊跑,一邊呼喊“救命”……

周宇抿奔過去,將陳浩壓倒在地,拳頭如雨點一樣砸落下去。

雪白的雨水傾灑而下,將灰暗的世界籠罩得愈加模糊不清。

4

麥潔還在辦公室里加班審稿,李夢龍替她端來一杯咖啡:“一起吃夜宵吧,我請。”

“不用了,我得看完這些稿件。我說,你安排的採訪怎麼樣了?再拖時間的話我擔心會來不及了。”麥潔喝了一口咖啡,抬頭平視着李夢龍。

辦公室的同事早已走光了,唯獨他自願留下來幫忙。在工作上他上手很快,能力突出,麥潔嘴上沒說什麼,其實已經擬寫了升職報告給老闆,打算將首席的位置封給李夢龍。

她也的確很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幫助自己。新《M漂亮》創刊號打響了,但接下來迎接他們的才是最沉重的壓力,只能一期比一期做得出彩,否則並不穩固的讀者群體又很快會流失掉。

李夢龍洋洋得意地伸直他修長的雙腿,說:“你哪回交代我的事情我沒有替你辦好的?放心吧,我已經聯繫好採訪對象了。”

麥潔疑惑地問:“對方真的願意接受平面媒體的訪問嗎?”

“你說呢?如果你鬧外遇,噢,忘記了不好意思,你的男朋友和別人結婚去了,我不是故意揭你傷疤啊……”他頓了頓,心滿意足地看着麥潔的臉氣得漲紅了,才繼續說下去,“如果是你的姐姐鬧外遇,你說她願不願意接受媒體的訪問?”

“你姐姐才鬧外遇呢!你全家鬧外遇!肯定不會願意的。外遇本來就是偷偷摸摸的事情,偷情要的就是這個‘偷’字,那才刺激。”

“所以,我們這次必須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暗訪外遇,事例真實可靠,怎麼會不吸引眼球呢?”李夢龍得意地說,“我一切已經安排好了,你屆時就聽我的指揮行動,保證你這次的專題十分出彩。”

看着他一臉神秘的樣子,麥潔有些納悶,暗訪外遇?怎麼個暗訪法?賣什麼關子呀,這人真是不爽快。

忽然,她的手機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一看,是麥琪的電話。

看看時間,已經夜裏11點了,這個時候姐姐怎麼會忽然給自己打來電話,難道又被陳浩那破落戶給打了嗎?

她的心一沉,急忙接起了電話。

“姐,什麼事?”

麥琪的聲音十分焦急:“我沒有人可以幫忙了,麥潔,你幫幫周宇抿吧,他被派出所的人給抓了……”

“啊,怎麼回事?”麥潔的聲音拔高了。李夢龍不禁看了她一眼,濃密的眉毛皺起來。

“他,他打傷了你姐夫,你姐夫報警了,然後他就被抓起來了……你快想想辦法,將他擔保出來,我現在在派出所里……”

擱下電話,麥潔急忙穿好外套。李夢龍說:“出什麼事了,要我幫忙嗎?”

麥潔說:“我一個朋友打了我姐夫,現在被關押在派出所里,需要找人擔保,你有辦法沒有?”

李夢龍說:“是要幫你姐夫還是幫你朋友?”

“朋友!當然是幫我朋友,我姐夫那種人誰理他?你有法子沒有?”

“走吧,我們邊走邊說!”

在派出所里,李夢龍去辦理擔保手續,麥潔看着姐姐鼻青臉腫的模樣,十分生氣地嚷起來:“他還有臉報警,他將你打成這樣,該報警的人是我們!憑什麼關押周宇抿啊?”

她的聲音太大,引起值班警察的不滿,敲敲桌子:“喂,當這菜市場啊,還是做雜誌的,怎麼這麼粗聲大氣的?”

麥潔只得忍住火氣,壓低了聲音:“陳浩又打你了,周宇抿是幫你揍他,結果他報警了,是吧?”

麥琪只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給了麥潔。

麥潔的肺都氣炸了:“陳浩越來越不是人了,這次我絕饒不了他!姐,我求你了,求你和他離婚,不然你遲早有一天會被他折磨死的。”

她悲傷地掉下眼淚,感覺一顆心都要碎裂了。這個世界上她最親的人卻日夜活在地獄裏,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她恨自己,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連自己的親人也無法保護。

麥琪替妹妹擦拭着眼淚,自己的眼裏也是一片水汪汪的:“我不能……我以後會小心的,不讓他再找借口打我……”

被欺負成這樣了,她還是寧可默默忍受也不願意離婚。

麥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不知道該同情她還是恨她怨她,為什麼世界上最善良的姐姐,卻偏偏遭遇世界上最狠毒的男人呢?

李夢龍帶着周宇抿走了出來。見到她們,周宇抿默默低下頭,說:“對不起,讓你們替我擔心了。”

“不,周宇抿,我代替我姐姐謝謝你,那種畜生,打死了活該。”麥潔衝口而出。

李夢龍瞥了眼拉長了臉的值班警察,說:“好了,我們走吧!這裏可不是傾吐心聲的地方。”

李夢龍開車送周宇抿和麥琪回家。

道別時,周宇抿握着李夢龍的手向他道謝。

麥琪深深地瞧着李夢龍,又看看臉色沉如水的在一旁生悶氣的妹妹,充滿悲鬱的臉龐上,流露了一絲安慰的笑容。

重新坐回到車上,麥潔覺得全身疲沓,很想快點回家躺在自己潔凈溫暖的床上。

“李夢龍,謝謝你。”她真誠地說。也不知道這個人有什麼神通手段,打了幾個電話,就將人給擔保出來了。

李夢龍瞥了她一眼:“很難聽到你對我說這三個字。”

“那是因為你平時太惹人討厭了,但今天,真的謝謝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姐夫那種流氓打人,反而沒事,周宇抿替我姐姐出頭,他反而被抓起來,這世上哪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噢?你姐姐長得挺漂亮的,怎麼嫁給了一個這樣的男人?”

麥潔嘆了口氣:“她總是說這是自己的命,不管我姐夫平時怎麼虐待她她都默默忍受,不肯離婚。我拿她也沒有辦法。”

“那是因為你姐姐還沒有發生‘外遇’,女人一旦有了外遇,變心比翻書還快。”

麥潔皺起了眉頭,這人真是誇不得,立馬又恢復了刻薄的本性。

“我姐姐才不是那種人呢!她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傳統型女人,怎麼可能鬧外遇?你不是看我姐姐長得漂亮又打起了什麼鬼主意吧?”

“麥主編,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並不是所有的婚外情都遭人恨的,有時候當事人也有自己情非得已的苦衷。如果你姐姐因為愛上了別人而要求離婚,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解脫嗎?”

麥潔嘴一撇:“我不管什麼理由,只要她肯離婚,我就舉雙手贊成,我養她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

“噢,我以為你只對你的初戀情人那麼好,原來對自己的姐姐也很不錯。”

麥潔沉下臉來,後悔真不該讓他了解自己那麼多的事情,明知道蕭籬向別人求婚去了,他卻總是揭人傷疤……她嚴重懷疑李夢龍有虐人傾向,時不時刺激你一下,然後自己又若無其事地跑開。

她仰頭靠在座位后墊上,閉上眼,她太累了,此刻只想休息,她不想再和李夢龍鬥嘴。

哪裏知道,他卻忽然蹦出一句話來:“麥主編,原來你閉着眼睡覺的樣子十分可愛。”

她不由得睜大眼睛,狠狠瞪着他,生怕他又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偷吻。她再也不敢假寐了。

李夢龍輕輕搖着頭,嘆了口氣:“閉着眼是天使,睜開眼是魔鬼。”

雨水依然從高遠漆黑的天空中飄灑而下,雨刷來回刷着模糊的車前窗,橘黃色的燈光在兩人年輕的面容上閃閃爍爍流離游移。福特車在夜色里飛速滑行,逐漸隱沒在燈光和車流的長長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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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吻換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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