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1
夕陽染紅了天邊,嵐風帶來薄薄的霧靄,將傳媒大學的小樹林籠罩在朦朧中。樹葉輕輕搖曳,一陣悠揚舒緩的小提琴聲,穿透葉片的縫隙,在風中瀰漫。
立在離他十米左右的地方,麥潔已經聽得痴了。
穿着白襯衣的蕭籬,微側着臉,碎發墜在額頭,在一棵白楊樹下拉着小提琴。霧靄將他的衣裳染成淡淡的金色,他的臉龐沉落在夕陽的光暈里,一半明媚一半陰霾。
和她無數次的夢境一模一樣。
麥潔聽得幾乎要落淚,不止是因為琴聲悅耳,而是因為再見到他——她以為已經錯過一生的人。
這是麥小粒提供的情報,說蕭籬每周三的黃昏,會到小樹林裏拉小提琴,許多暗戀他的女生,這時候也會三三兩兩聚集在他周圍偷窺。
此刻的麥潔,和那些犯花痴的女生沒什麼不一樣。
麥潔將頭髮拉直了,戴上了無邊框眼鏡,素麵朝天,穿了件純白T恤,藍色牛仔褲,麥小粒還在她的手裏塞了一本羅素的《西方哲學史》。
麥潔覺得時光又朝回走了,又回到了她窮困潦倒的大學時代。現在每次看到過去的那些舊照片,她就很有跳樓的衝動。那麼土的女孩子,怎麼會是自己?
可是為了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別說讓她穿T恤,就算是讓她什麼都不穿,她也心甘情願。
麥潔輕輕地朝他走去,彷彿月亮走向太陽。
麥潔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踩在落葉上,發出柔軟的沙沙聲。轉回頭一看,一個幾乎和她一模一樣裝束的面容清秀的女孩,手裏環抱着書本,快速超越了她,走向蕭籬。
她並不是蕭籬的女朋友。她比蕭籬的女朋友向婷婷漂亮。
麥潔停下腳步,看到她已經走到了蕭籬身邊,語聲清脆地說:“蕭籬,這是你一直在找的書,我去書店都給你淘到了。”
蕭籬停止了拉琴,有些驚喜地接過書:“梅若塵,謝謝你一直記得。”
這個叫梅若塵的女孩直言不諱地說:“你的話我又怎麼會不記得呢?”
蕭籬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如何應對。
麥潔敏感地察覺到,這個女孩只怕是她隱藏的另一個“情敵”。
梅若塵“咯咯”地笑起來:“我逗你開心的呢!別那麼緊張,誰都知道你跟向婷婷交往了那麼多年,誰敢動你的心思啊!”
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也只有蕭籬這樣的老實人才會相信。
麥潔撇撇嘴,心想我現在該怎麼辦?進還是退?
蕭籬卻跟梅若塵一起向她走來,在經過她身邊的剎那,蕭籬的視線落在麥潔的臉頰上。
他怔住了。
時光緩緩將回憶定格,猶如電影裏的慢鏡頭,在觸及到他清澈眼神的剎那,麥潔知道,他沒有忘記她,就像她也一直沒有忘記他一樣。
麥潔輕輕一笑,露出一排細密潔白的牙,溫柔繾綣地說:“你好,蕭籬哥哥。”
這六個字如此平淡無奇,而她卻已經準備了10年。
在無數個寂靜的夜晚,麥潔捧着那枚已經失去光澤的玉石,輕輕地說這六個字,只為了安慰自己,他還在她的記憶里,並沒有離去。
而現在,他真實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依然那麼清新親切,連眼神也如此熟悉,就彷彿這10年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他們從來不曾分別。
世界變得安靜了,彷彿連飛鳥划動翅膀拍出的聲音也聽得那麼分明。
蕭籬站在她面前,俯下頭看着她,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落在她漆黑柔軟的髮絲間:“是……小麥潔?”
黃昏最後一絲金色的光線凝聚在麥潔的臉龐上,帶着些許愉悅和悸動,麥潔輕輕地點頭:“嗯。”
他漆黑深邃的眸光深處滾動着一簇明亮的火光,他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輕輕吐出一句話:“我去便河邊找過你,但是你們全家搬家了。”
麥潔又點點頭:“是啊,我爸爸跟一個寡婦結婚了,搬離了便河邊。”
他沉默了,她也便沒有再說話,只是彼此覆沒在對方的視線里,將世界遺忘。
梅若塵不耐被冷落,故意裝作好奇的樣子:“蕭籬,這是誰?你的親戚?”
麥潔淡淡地斜視了她一眼,在心裏迅速掂量出對方的實力,急忙又收回自己不經意泄露的鋒利眼芒,垂落睫毛遮沒雙眸。李夢龍提醒說必須要低調地出現在蕭籬的面前,不能讓他感覺她是有目的而來,那會給男人帶來壓力。
蕭籬親昵地揉着麥潔的髮絲:“是小時候認識的鄰家妹妹,都長這麼大了,我們有十多年沒有見面了。”
麥潔順勢握住他的手,帶着嬌憨的口吻說:“我親戚在傳媒大學念書,她提到了你,我就在想這個蕭老師會不會是我的蕭籬哥哥,沒有想到真的是。我還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着你了。”
梅若塵的眼神直直落在她握着蕭籬的手上,挑高眉毛,帶點敵意地盯了她一眼。
而麥潔也冷冷地回敬了她一眼,挽住了蕭籬的胳膊,心想這就是青梅竹馬的好處,在起點上比一般人要高出很多。
蕭籬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不知道兩個女孩子已經為他在私下鬥了幾十個回合了。
坐在蕭籬三室二廳的居室里,能感覺房間裏流蕩的陣陣書香,房間裏纖塵不染,裝修雅緻,一如他家以前一貫的風格。他轉身替她們準備泡綠茶,麥潔和梅若塵坐在沙發上,互相打量。
女人都有強烈直覺,麥潔知道她一定已經感受到自己的目的,就像她也知道梅若塵絕不甘心只做蕭籬的普通朋友一樣。
唉,麥潔想自己咋就活得這麼累,職場上和林黛爭得你死我活,情場上又遇到梅若塵這樣的對手,還有一個正牌女朋友沒有露面。所以說人要得到什麼一定要付出代價,一帆風順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通話。
梅若塵問:“麥潔,你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吧,你是做什麼的?”
蕭籬將綠茶擺放在茶几上,也問:“是啊,我都不知道你現在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麥潔來之前已經想好了,只能暫時先瞞住他,不能告訴他她是新《M漂亮》的主編,不能讓他察覺她跟他印象中楚楚可憐的鄰家妹妹形象已經徹底決裂。
麥潔捏着髮絲末端,文文靜靜地說:“我在師大讀研。”
麥潔的確是師大畢業的,也一直有讀研的想法,只是沒有時間而己。現在不過是提前預告他一下嘛,也不能完全算欺騙。
在職場多年的打拚,麥潔已經遊刃有餘地掌握了自我欺騙和自我安慰,在兩者交替中尋找到心理平衡點。麥潔認為,若為了某種目的採取一些靈巧手段是可行的。
蕭籬輕輕“哦”了一聲:“那還真巧,梅若塵也在本校讀研,你們應該投緣。”
麥潔跟梅若塵的視線再次輕輕相碰,的確很“投緣”嘛!半斤八兩棋逢對手。
彷彿示威一樣,梅若塵說:“蕭籬,上回我介紹給你的上方子,用雪梨燉土雞,你吃了以後咳嗽的毛病好些了嗎?要不要我再送一些雪梨給你,我那兒還有。”
蕭籬微笑着道謝:“已經好了許多了,不咳嗽了。讓你費心了。”
麥潔心想,有什麼好炫耀的,炫耀你跟他很親密嗎?可以照料他的生活嗎?
哼,小兒科,不露一招你不知道我的分量。
麥潔從脖子上取下那枚早已沒有光澤的玉石:“蕭籬哥哥,你還記得這塊玉石嗎?”這是麥潔來見他之前佩戴上的。如果真的佩戴這個玩意兒去《M漂亮》上班,一定會被人恥笑三天三夜。
他一怔,點點頭:“我那時候也在念書,買不起什麼好東西給你,就留了這個給你做生日禮物,你怎麼還一直保存着?”
麥潔故意用很清淡的口吻說:“這是我第一份生日禮物,當然要保存着。”
他從她手裏接過那枚玉石:“傻丫頭,這麼多年了還這麼傻,我再送你一份禮物,這玉石不要戴了,多難看。”他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枚翡翠玉佛,戴到她的脖子上:“這是我去峨眉山旅遊時買的,請高僧開了光,戴這個,保佑我的小麥潔平平安安。”
麥潔輕輕地說:“謝謝,蕭籬哥哥你待我還是那麼好。不過黃玉石對我有紀念意義,你還是送給我吧!因為那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
麥潔得意地斜了梅若塵一眼,哼,書獃子也想跟我斗?不是拿雞蛋碰石頭嗎?
門口傳來鑰匙響動,隨即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既沒有麥潔和梅若塵年輕,也沒有她們表現得這麼溫柔,一進來就拽掉鞋子,大聲說:“蕭籬,快去給我端杯冰水來,我口渴了……噢,若塵,你來了,咦,還有位客人啊,第一次見面吧,以前沒有見到過。”
但麥潔的心情隨即低落下來。
這個女人散發出自然的氣場,彷彿和這個家庭已經融為一體。
只有在自己熟悉得如親人一樣的男人面前,女人才會這樣不施粉黛落落大方,也只有對這個男人充滿信賴,才不會介意任何女性客人來訪。
與梅若塵視線相碰,她亦是一臉落寞。
對於這個名叫向婷婷的女人而言,麥潔跟梅若塵再怎麼青春無敵清新可人,也不過是蕭籬身邊的流螢飛蛾,她才是他的床前明月光心口上的硃砂痣。
麥潔和梅若塵若有若無的敵意,此刻全部轉移了方向,統統落在向婷婷的身上,但悲傷的是,對方一點也不以為意,根本沒有將她們當作潛在的情敵。
她喝着冰水,目無表情地聽蕭籬介紹着麥潔:“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鄰家妹妹麥潔,現在在師大讀研。”然後打斷他的介紹:“我今天有點累了,你忙你的,我去休息了。下周要坐飛機長途飛行,現在可得保養下身體,你知道我身體一直不好。”她對她們抱歉地一笑,目無下塵地離去。
房子的女主人回來了,再坐在下去也覺得難受,還不如告辭。
麥潔跟梅若塵一起告辭,蕭籬將她們送了出來,他留下了麥潔的聯絡方式,說:“下周你的婷婷姐要飛去美國留學了,等我忙完這幾天再跟你聯繫,以後常來玩。”他親昵地揉着麥潔的頭髮:“小丫頭還是一點也沒有變,前幾天我在學校里遇到一個女孩子,我還以為是你,長得挺像的,不過氣質和你完全不同。”
麥潔臉一紅,飛快地低下頭:“我走了。再見,蕭籬哥哥。”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麥潔跟梅若塵走出來之後立刻分道揚鑣,她心裏一定很清楚,向婷婷走了,她們一定還會有再見的時候,時光長着呢!
沐浴在幽暗的光線里,麥潔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也不知道自己努力的結果能否達到目的。仰頭回望蕭籬家的燈火,羨慕和他共剪西窗的女子,無論誰與他為偶,都會擁有幸福的一生。麥潔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幸福在抱的向婷婷,會願意放棄這份愛情千里迢迢去國外尋求夢想呢?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啊!
但這個道理,麥潔想,她是不會告訴給向婷婷的。
2
老闆將麥潔喚到辦公室里去,麥潔見林黛竟然也坐在沙發上,臉上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老闆拿着麥潔請他審核的策劃方案說:“這個新《M漂亮》的策劃……怎麼說呢,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和原來的風格完全不一樣,這樣是有風險的。”
他以前從來不管具體的事務,一定是林黛在他面前說了什麼,老闆對於她這個新主編根本就不信任。
麥潔盯了林黛一眼,林黛有些心虛地挪開視線,麥潔冷冷一笑,對老闆說:“在這份策劃方案送呈給你之前,我已經做了詳細的市場調查。”
麥潔打內線電話讓李夢龍將市場調查報告送上來,順便帶上柯豆的專欄文章。
李夢龍推開房門,每次他跟肥胖不堪毫無氣質的老闆站在一起,就顯得特別英俊。他穿了件灰藍色格子的襯衫,身材修長,老闆急忙雙手交叉掩飾住自己的大肚腩。
麥潔將調查結果展示給老闆看:“這裏有很詳細的結果,目前跟風《M漂亮》風格的刊物已經有很多,所以我們應該推陳出新,讓別人永遠跟風。虐一點悲一點提倡小女人回歸的風格,讀者未必不可以接受,尤其是生活富裕精神空虛的女人們,她們其實尤其喜歡悲劇,這也是賺人眼淚的韓劇為什麼流行的原因。”
老闆看了看資料,還是有些猶豫:“這改動也太大了,風險太大了,其實,你完全可以就按照原來的風格來做,至少沒有風險。”
麥潔將柯豆的專欄文章擺在他面前:“你看,柯豆的文章,我在做市場調查時,大部分的女讀者都表示很喜歡。現在娘娘腔沒有擔待的男人實在太多,她們都渴望遇到一個強勢男人,哪怕是想像出來的,感覺也很新鮮。”
李夢龍猛然插了句話:“柯豆先生昨天告訴我,《巫們》的主編蔣雯跟他取得了聯繫,也想請他開專欄。”
老闆對《巫們》十分的介意,尤其是蔣雯跳槽去了那邊,蔣雯對《M漂亮》實在太熟悉,而他對號稱即將改版的《巫們》還一點也不知曉內幕。
他點點頭:“好吧,既然連《巫們》也看好柯豆的專欄,那你們堅持你們的吧,但我只給你們最多半年時間,若情況不好,一定要改回來。麥潔,你剛任主編,許多人都在期待你展示你的能力,我希望你不要讓大家失望。”
哼,什麼希望不要讓大家失望,還不是讓她不要令他個人失望。
麥潔平靜地說:“老闆,如果我沒有做好新《M漂亮》,我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
麥潔等於是在眾人面前立下了軍令狀。她不能讓林黛看扁了自己。
從老闆辦公室出來,林黛淡淡地說:“麥潔,你這個人太沉不住氣了,就算是最資深的期刊人,也不敢保證做半年就能有起色吧!當然咯,你沒有當過主編,現在一定覺得是自己顯山露水的時候了。”
麥潔目無表情地說:“我記得你也沒有當過主編吧!”然後在她氣惱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麥潔想,有什麼趾高氣揚的,現在我們是平等地位,還想處處針對我,我麥潔也不是省油的燈。
李夢龍跟着麥潔走,麥潔回頭問他:“蔣雯真找了柯豆?”
他聳聳肩:“我騙老闆的。”
麥潔驚訝極了:“你膽子不小啊!連老闆也敢騙,我跟林黛都沒有這個膽子。”
李夢龍說:“你膽子已經夠大了,竟然立下了軍令狀,承擔責任,你打算怎麼承擔?不過,這句話說得很模糊,承擔責任的方式有許多種……”
麥潔搖搖頭:“這一次我沒有玩文字遊戲,如果失敗了,我會以辭職來承擔責任。”
“你就這麼有把握嗎?”
麥潔搖頭,感覺身上的千鈞重擔:“說真的,我沒有。但我不想重複做一本世面上已經泛濫了的刊物,我想創新。這個策劃雖然是你提出來的,但經過了詳細的市場調查,我覺得是可行的。不管如何,賭一把運氣。”麥潔凝視着他,“你放心好了,即使我辭職了,林黛也會將你留下來,你的飯碗不會被砸掉。”
李夢龍說:“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但你放心,在這半年時間裏,我會跟隨你一起奮鬥。蔣雯其實有這個意願想聯繫柯豆,她找到了我,但她了解了柯豆的專欄風格之後並不看好,所以放棄了。”
麥潔驚呆了,拽着李夢龍的領帶,將他拖到樓梯轉角無人角落裏:“李夢龍,你這個‘卧底’,我早懷疑你不是好人了,你竟然將柯豆專欄風格都告訴蔣雯了,林黛在我前面放明槍,你在我身後射冷箭是吧,我究竟跟你有什麼仇怨你要這麼害我?”
他苦着臉哀求:“啊喲,輕點,輕點,你看,我快被你勒死了,最毒婦人心啊!你這麼兇悍怎麼嫁得掉,我是那個書獃子哥哥也不敢要你啊!”
麥潔鬆開手,氣得哭了起來。
“我壓力好大,一個能幫忙的人也沒有,你還在我身後射冷箭,我前面是狼後面是虎,我該怎麼辦啊……”
他拿起他已經被她揉皺的領帶,替她擦眼淚:“放心好了,我會幫你的。新《M漂亮》也有我一份參與。”
麥潔哭着搖頭,壓力實在太大,關鍵是她不想輸給林黛,林黛就等着看她的笑話呢!
李夢龍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裏,讓她倚在他肩頭上流淚。
“你別哭啦,我這個人就見不得女人哭,你說你這是何苦,安安分分做一個小主編,拿高薪享受高福利有什麼不可以,何必自己跟自己較勁呢?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信心就別立軍令狀嘛……你看看你,把我的這襯衣都哭濕了。”
麥潔抬手揪住他的耳朵:“李夢龍,我求求你,你還是去林黛那一組吧,你別跟着我了,你將我做的任何事情都告訴給了蔣雯,我以後還怎麼敢信任你呢?
他疼得齜牙咧嘴:“麥主編,你聽我說完嘛!我怎麼會將真實的情況全盤告訴給蔣雯呢!這個策劃是我做的,做不好你以為我心裏會好受啊?我只是告訴她,柯豆的專欄很封建很教條主義,你卻拿了當寶貝。放心好了,在她心裏,林黛才是第一對手。她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實力呢!
原來如此。
不過,麥潔也相當不高興,原來在林黛和蔣雯心目中,她們才是旗鼓相當的對手,自己不過是一個輔助角色,她們難道還以為她只有擔任首席的能力嗎?
李夢龍還在那裏哀哀叫喚着,麥潔忽然醒悟過來,她現在依偎在他懷抱里,而且伸出手去捏他的耳朵——讓別人看見了,誰會相信是上司在對下屬發飆啊,還以為是小情侶在吵架呢!
麥潔急忙鬆開手,並且將他推遠:“李夢龍,你這個男人真的很齷蹉,見人家長得漂亮就隨時隨地佔人家便宜。你別跟着我,等我走了你再出來。”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李夢龍齜牙咧嘴,看着這個大白天說假話不牙疼的女人大搖大擺地走出自己的視線。
麥潔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忽然聽到大廳里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眉頭皺起來,真是的,當這裏是什麼地方,菜市場嗎?是誰在那裏大吵大叫,保安一個人影都不見,難道真該炒人了嗎?
隱隱約約的,聽到有人在大嚷她的名字“麥潔”“麥潔”,聲音既大又刺耳。
麥潔急忙走出去,一個小編對她說:“麥主編,這個人非要找你,他說是你的爸爸!
麥潔急忙走進人群。被幾個人攔着不讓進的,穿着背心短褲和拖鞋的頭髮花白又亂糟糟的男人,果然是她的爸爸!
3
爸爸坐在麥潔的辦公室里,翹着光腳板,拖鞋扔一旁,手裏端着杯子大口大口喝着水。
麥潔18歲那年,爸爸搬家和劉寡婦結婚了,麥潔去大學住宿,姐姐嫁人,那以後,三人見面基本上都在姐姐的家裏,有時候在外面隨便吃個飯。
爸爸娶了劉寡婦以後一心想再生個兒子,但折騰了這麼多年劉寡婦的肚子還是平平的。這輩子沒有鼓搗出一個兒子來只怕是他一生里最大的悲劇。
麥潔將辦公室的透明玻璃遮住了,她知道門外那幫妖孽一定已經評頭品足了——麥主編的爸爸原來是這樣一個街頭貨色。人的出身是無法選擇的,有一個這麼粗俗愚昧頑固的爸爸或許也是麥潔一生里最大的悲劇。
麥潔有些不耐煩地說:“爸爸,你怎麼找到我辦公的地方來了,還在這裏大吵大鬧,現在是工作時間,你讓我怎麼面對外面那些同事。”
爸爸對她的工作基本一無所知,也不知道“編輯”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惱怒的是麥潔這個小女兒竟然敢以這種態度同他說話。
“你是我養大的,我來找你難道還要經過批准啊?你看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一個不孝順的女兒。”
他的嗓門很大,也不知道外面的同事們是否聽得見。
麥潔是一個極其愛面子的人,臉有些發燙,她急忙說:“好了,好了,你小聲點,別人都在做事呢!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拍拍大腿:“你媽——”
見麥潔面色一沉,急忙改了口:“你劉阿姨這周末想讓你過去吃個飯。”
劉阿姨就是麥潔那個后媽,平時素無往來,她也從來沒有邀請過麥潔和姐姐去她的小洋樓里吃飯,仗着自己有點薄產將他們麥家人全然不放在眼裏。
麥潔冷冷地說:“為什麼讓我去,我跟她又不熟,見面了連話都沒什麼可說的。”
“這孩子,別以為自己讀了點書就看別人不順眼,她叫你你就去唄!好歹也算一家人。”
“我跟她才不是一家人呢!以前我念書的時候怎麼不說是一家人,學費都不讓你替我繳,如果不是姐姐,我現在還不定在哪裏端盤子呢!”
爸爸搔搔花白的頭髮:“這一次她是誠心誠意讓你去吃飯,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你現在也有出息了,在這麼大的辦公室里上班,爸爸還是為你高興的。”
麥潔看着爸爸,在她小時候他總嫌棄她是女孩子將她朝死里打,在她成長過程里基本上也沒有承擔多少父親的責任,但他畢竟是她的爸爸,給了她生命的人,至少他並沒有將她像垃圾一樣拋棄在大街上,所以很多事情她也並不想做得太絕情。
“我去可以,但姐姐也要去,跟那女人沒話說,我還可以跟姐姐聊天。”
爸爸想了想:“這個……那我還得問問她……”
麥潔嗤之以鼻:“爸,你平常不是總說男尊女卑嘛,怎麼在這個女人面前你就處處氣短呢?吃個飯多請一個人也就是添雙筷子,姐姐也是你女兒,你都拿不了主意,既然如此我也不去了,免得一樣被人看不起。”
爸爸大約覺得丟了面子,急忙說:“誰說的,你劉阿姨在我面前哪敢說個‘不’字,好,周六你跟你姐姐一起來吃中飯吧!
麥潔將爸爸送了出去,一路上迎接了不少神色各異的目光注視。麥潔對爸爸說:“以後有啥事你打我手機,別再找到公司里來了。”爸爸還想說什麼,電梯來了,麥潔將他硬塞了進去,看着電梯門關上,她這才輕輕吐了口氣。
回到辦公室里,李夢龍給她送了點資料進來,說:“麥主編,你跟你爸爸長得挺像的。”
麥潔警惕地瞪着他。
他擺擺手:“你別這麼瞪着我,我沒有別的惡意。自己的爸爸有什麼覺得不好意思的,我還挺佩服你的,看你這氣質真的很大家閨秀,可見英雄不問出處,市井裏也能淘出千金大小姐。”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彆扭?
“我是市井出身又怎麼了?就算你是富二代,你現在也是我下屬,我讓你給我端杯咖啡你也不敢端杯紅茶,是吧?”
他急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看不起你,你怎麼總把別人往極端上去想?你有時候就是太神經過敏了,也許是自己內心深處有些自卑吧!
麥潔被他戳中了心思,略有些氣急:“我讓你端杯咖啡進來你裝沒有聽見嗎?”
他嘿嘿笑了笑,走了出去,不多會兒真的端了杯黑咖啡進來,放在她的桌上。
“我勸你少喝點咖啡,抑制雌激素影響生育能力。”然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給予反擊之前,趕緊溜走了。
4
蕭籬替向婷婷整理着行李,書和衣服都整整齊齊碼好,放在一個一個巨大的箱子裏。
向婷婷走上前來,從身後抱住了蕭籬,將頭倚靠在他的脊背上。
“要不,我不去了,就留在這裏,跟你結婚生小孩過日子。”
蕭籬繼續替她整理着行李,說:“明天就要走了,還說這種傻話。”
向婷婷繞到他前面,低下頭,親吻着蕭籬的嘴唇,許久方說:“為什麼你從來不挽留我留下來?其實如果你挽留我,我會考慮的。”
蕭籬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撫摸着她秀美的長發:“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你的性格我還不了解?我不挽留你,是因為不想你以後後悔。”
“那,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蕭籬搖搖頭:“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總之,我全力支持你追尋你的理想,你也不要替我多慮,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有假期,有機會,我也會去看望你。”
向婷婷默默垂下頭,低低抽泣起來。
蕭籬驚訝極了,急忙扳過她的臉,替她擦着眼淚:“怎麼了?還沒走就思鄉了啊?”
向婷婷哽咽着說:“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的選擇是不是對的,你這麼好一個人……我們交往了這麼多年都沒有結婚,你也從來沒有責備我,也沒有離開我,反倒是我要離開你去那麼遠的地方。”
蕭籬帶着微笑凝視着她:“你知道的,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無需介懷,我是男人,我等得起你。”
向婷婷依偎在他的懷抱里,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們最終沒有能夠在一起,你會不會怨恨我呢?”
蕭籬溫柔地牽着她的手:“不會。我們有整整10年牢固的感情,你對我的好,能讓我原諒和包容你的一切。你別想多了,我會一直等着你回來。”
他低下頭,清涼的嘴唇吻着向婷婷的嘴。許久,向婷婷方說:“抱我去卧室,今晚就當我們的新婚之夜吧!”
蕭籬輕聲笑起來:“小傻瓜,和你在一起,對於我來說,天天都是新婚。”他將她抱起來,朝卧室里走去。卧室里只點了一盞光線昏暗的小桔燈,蕭籬想關掉它,向婷婷伸手攔住他:“別,我想看着你,多看你一眼……”
她的心裏充滿悲傷,對於前途和學業,她有清晰的目標,唯獨對於愛情,她感覺迷惘。
她真的無法預料,明日一別,是否還有重逢的時刻。
這一刻,她只想在他溫暖的懷抱里,多停留片刻,讓記憶加深一層……
他們的身體在幽暗中交纏在一起,他們彼此已經如此熟悉,卻還像第一次那樣新鮮而充滿樂趣。
向婷婷知道,即使離開蕭籬,恐怕這一生她再也遇不到如他這樣情深意重的男子了。
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為愛情而存活,就像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濫情一樣。
在這個巨大的冰藍色星球上,生活着的人們都是如此的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