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否遇到見了天命所歸的唯一一個
1
便河邊坐落在S市西側,一個很奇怪的地名,這條狹長的街道兩旁,密密麻麻矗立着灰色的居民樓。污水和垃圾順着下水道一路肆意流淌橫行,就連樹木也永遠是灰濛濛的一片。
這裏,彷彿是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角落。
麥潔就在這裏出生和成長。
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和父親離婚了,將兩個女兒拋給父親,她從此不知去向。
麥潔的父親是一個脾氣暴躁的退伍軍人,腦子裏有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只有兒子才可以延續血脈和姓氏,雖然他只是一個很平凡的機修廠工人,並無任何家業可以繼承,但生養一個兒子一直是他這一生里最熱切的盼望和夢想。
可惜的是,一連兩個都是女孩子。那種失望深深地雋刻在他疲憊的雙眸中,在麥潔很小很小的時候,從她有記憶開始,爸爸就從來沒有親近過她和姐姐,他對鄰家的男孩子都比對兩個女兒要親切許多。
麥潔幾乎是大她6歲的姐姐抱大的。
從小麥潔便是一個倔強任性的女孩,跟姐姐溫順的性格完全不一樣,永遠在爸爸的拳頭和棍棒下一聲不吭,圓睜着雙眼沉默以對。
10歲那年的春天,麥潔在期中考試中取得了年級第一名的好成績,將考卷拿給爸爸看,卻被他一巴掌掃到地上:“滾開,女娃子讀個破書有什麼用!”
他蹲在角落裏苦悶地抽煙,其實那個時候爸爸也過得很苦,有兩個在念書的女兒要獨立撫養,他還想找個女人再生一個兒子,但哪個女人會看上這個又窮、脾氣又暴躁還拖着兩個女兒的男人呢?
可是那時候的麥潔,哪裏懂得爸爸作為一個男人的苦悶,她只是不理解為什麼別的同學考了好名次爸爸媽媽會給許多的獎勵,而自己的爸爸卻還要如此粗暴地對待她。
她將考卷撿起來,小心地拍去灰塵,她的小心翼翼觸怒了爸爸的粗獷神經,他劈手從她手裏奪走考卷,“刷刷刷”將它們撕得粉碎,從窗口扔了出去。
紛紛揚揚的碎紙片,化落成泥,一個10歲孩子的心,剎那間跌得粉碎。
麥潔撲上去,捶打着爸爸的腿,她嚷着:“你還給我,你還給我!”
爸爸抬起手,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將她像碎紙片一樣掃落在地上。
麥潔爬起來,擦乾眼淚,怒視着他:“你賠我的考卷。”
麥潔憤怒的目光令爸爸更加心煩,他將她倒提起來,順手拿起木棍,狠命地朝她擊下來:“我打死你這賠錢貨,我打死你算了,老子還少養一個丫頭片子!”
麥潔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哭都哭不出來了。
爸爸終於放開她,將棍子扔到地上,大步走了出去,任由他10歲的小女兒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只有10歲的麥潔,明白恨遠比愛要深刻許多。
她從地上爬起來,背起書包,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裏,身上也有沒有一分錢,但是她知道自己只想離開這個沒有半分溫情的家,離開暴君一般可怕的父親,她情願去做小乞丐流浪也不想再見到他那張永遠冷漠的臉。
走了很久很久,走出了便河邊,走過了學校,黃昏的夕陽染紅了天邊,她終於走累了,蹲坐在地上,夕陽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她想她迷路了,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她聽到了腳踏車的鈴聲,抬起頭來,看到從街角盡頭飛奔過來一輛藍色的腳踏車,車上穿白襯衣的飄逸少年,亞麻色頭髮被風吹得飄揚,他的眼眸閃爍着星星一般溫潤的光澤,嘴角噙着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
他是那麼的好看,比畫冊里所有的明星都好看!
腳踏車在她的面前停下了,他沖她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齒閃着鑽石一樣的光澤:“嗨,你好。”
他蹲在她面前,深邃漆黑的眸子溫柔地凝視着她,拿出一方整潔的散發著香味的濕紙巾,輕柔地擦拭着她臉頰上未乾的淚痕。
“小妹妹,是不是迷路了?告訴哥哥,你住哪裏,哥哥送你回家。”
他的聲音溫存清朗,他乾淨整潔的白襯衣上散發著好聞的薄荷香味,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能讓她感覺到他的善良誠懇。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來,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胳膊上,那裏一條一條滿是紫色的傷痕。
他輕輕抬起麥潔的胳膊,眼裏滿是深深的憐惜:“這是怎麼回事?”
麥潔帶着哭音說:“是我爸爸打的……我爸爸不喜歡女孩子,他總是打我……”
麥潔是如此信賴他,願意將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給他知道。而她的傾訴果然引起了他更深切的關心和同情。
他寵溺地揉着她的頭髮:“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蕭籬,以後,你可以叫我蕭籬哥哥。”他指指不遠處,“我是14中的高中生,你可以來學校找我。”
麥潔迫不及待地告訴給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牽着她的手,扶她坐到車后架上:“哥哥帶你去吃KFC。坐穩了。”
腳踏車一路飛奔,她將手緊緊放在他的腰上,頭髮飛揚起來,剎那間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女孩子,因為她有一個這麼英俊的哥哥呀!
在路過一個賣小商品的貨攤上,蕭籬從小販那兒買了一個藍色的風車,插在車頭。
他對她說:“風車轉啊轉,就會把好運氣轉到你這裏來。這隻風車送給你,以後,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去轉動它,它就會給你帶來好運氣,帶來快樂。”
從那天開始,她的生命里多了一個人,他叫蕭籬。
整整兩年時光,他們常常見面,總是麥潔去找他,被爸爸揍了以後,或者考試考得很好的時候,或者有心事想訴說的時候,她都會背着書包站在14中門口,等待蕭籬放學,然後坐在他的腳踏車后架上,隨他去吃漢堡包或者酸辣粉,而蕭籬,經常送麥潔童話書、漂亮的日記本和金星鋼筆。
她去過他的家,那是和她家完全不一樣環境的漂亮小院落。
院子裏盛開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常青藤爬滿了半壁,一隻憨厚的黃金獵犬懶洋洋地趴在太陽底下曬太陽。雪白的土耳其地毯永遠纖塵不染,大廳里咖啡色雕花茶几上,整整齊齊擺着各式各樣的水果和茶點,熱情地款待所有來訪的客人。
蕭籬的父母均是海歸派,收入優渥,待人溫厚仁慈,在這樣的父母培育之下,蕭籬彷彿是溫室里培養出來的軟玉君子,優雅沉靜,柔情似水。
陽光穿透紫荊花的玻璃窗棱,投射在潔白的書桌上。
鋪上一方雪白的宣紙,麥潔拿着沾滿濃墨的毛筆臨摹書法。
蕭籬輕輕地立在她身後,不時俯下頭來,亞麻色的碎發斜斜地遮沒他半邊臉頰。他的手覆蓋著她的手,教她一筆一劃地寫毛筆字。
他的書法極好,也會繪畫,而他最擅長的,就是倚靠在大而明亮的落地玻璃前,徐徐地拉奏小提琴。
碎碎的陽光將他包繞,臉頰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陰影里,琴聲悠揚悲鬱,他就像童話書里的王子那麼優雅舒緩,身上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將她陰霾的童年天空照耀得璀璨。
有許多女孩子給他寫情書,他都疊得整整齊齊的,收納在一個堇色盒子裏,他從來不拆開看,但卻會尊重她們愛他的那顆柔軟單純的心。
有一次,他替她畫素描,她一動不動坐在藤椅上,忽然說:“蕭籬哥哥,長大了我嫁給你好不好?”
他停下了繪畫,偏着頭想了想:“你長大了,我就老了!”
那一年,他18歲,而麥潔,即將滿12歲,胸部像一顆羞澀的花苞漸漸破土,因為生活給予太多的磨難,她比其他同齡女孩早熟許多,已經初解男女朦朧情愫。
麥潔開始幻想未來生命里那一位身披綵帶騎白馬而來的王子,長得跟蕭籬一模一樣。他會帶自己去玫瑰花園裏,親手替她戴上一個五彩的花環,他會斜斜地垂下頭來,長長的睫毛像羽毛一樣輕柔,他的唇吻上她的臉頰,帶着濃郁的玫瑰花香。天空變得暗淡,開始下流星雨,頭_上頂着光圈的天使們騎在流星上,朝他們拋擲大把大把的鮮花和金幣(請原諒她連做美夢也會如此市儈)……
“即使你老了,我也要嫁給你。好不好嘛?”麥潔嬌憨地撒嬌。麥潔曾以為自己不會撒嬌,面對父親那張永遠飄着冰霜的臉,她從懂事以來就彷彿一步跨入了成年,唯獨在蕭籬的面前,她恢復了一個女孩子與生俱來的活潑嬌氣的本性。
過了許多許多年,麥潔才深深知道,這一生里你會遇到數不盡的面孔模糊的人,會說許多總也說不完的無聊的話,但,只有在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面前,你才會毫無掩飾地暴露心底最溫柔的情愫,毫無保留地撒嬌尋求依靠,像寵物無限信賴主人一樣,將自己的愛情和珍貴的生命都交付在他的手心裏。
他白皙的臉孔微微綻放一絲紅暈,像瑪瑙一般閃閃爍爍。
他溫柔的眼眸深情地凝視着她,抿着淡若雲霞般的嘴唇輕輕地笑。
他放下畫板,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替她梳理好髮辮,溫和地說:“好,等你長大了,蕭籬哥哥一定娶你。”
2
12歲生日那天,他騎着腳踏車送麥潔回家,在污水橫流的便河邊,灰濛濛的樹蔭下,他喚住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紅包。
他說:“每年我過生日,爸爸媽媽都會給我一個紅包,祝福我這一年能夠快樂幸福。現在,我送給你紅包,希望我可愛的麥潔妹妹也永遠快樂幸福。”
小紅包捏在手裏,彷彿捧着的是一顆火熱滾燙的心。
從來沒有人對麥潔說過這樣的話,給予這樣細密體貼的關心,壓歲錢或者生日禮物,於她來說都是童話書里不可能的夢境。
而現在,這個英俊秀氣的少年,俯下頭來,將第一份生日禮物鄭重地放入她幼嫩的掌心。
就像將小小的希望的花種,埋到深沃的土壤里。等待來年的時候,長出一棵繁茂的滿天星!
可是生活給予的歡樂總是那麼短暫。回到家裏,捏在掌心的小紅包,被爸爸一把奪了過去。
“賠錢貨,竟然敢偷老子的錢!”
麥潔着急地分辯:“是蕭籬哥哥送給我的!”
“送錢給你?這世界上哪有這樣好心的人會給別人送錢?你還敢撒謊!”爸爸伸出手,噼里啪啦連打了她三個耳光,還是姐姐跑過來,緊緊護着了她。
在麥潔12歲生日的這一天,爸爸送給她的禮物是三個重重的耳光,並且奪去了她第一次收到的禮物——尤其是,送禮物的人還是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人。
第二天,蕭籬瞧見她腫起來的臉,驚訝地詢問原因。
麥潔哭着告訴他原因,俊秀的少年拳頭捏得緊緊的,臉孔漲得通紅。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將她送到她家樓下,這一次,他第一次走進她的那個燈光昏暗凌亂不堪的家。
瘦弱的少年平靜地正視着麥潔那當過軍人的身體強壯的爸爸,說:“那個紅包是我送給小麥潔的生日禮物,她沒有偷你的錢。”
爸爸走近他,混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猾:“送錢給這賠錢貨,你是不是佔了她的便宜?”
蕭籬生活的環境裏,只有陣陣書香,只有細聲細語的父母師長和同樣單純明媚的同學,猝不及防地,他第一次聽到如此粗魯不堪的話。
俊秀的臉龐漲得通紅,拳頭依然捏得緊緊的,憋了半天,他才鄭重地說出來:“叔叔,請不要傷害麥潔,她還這麼小,她是你的女兒。”
爸爸嘲笑地看着他:“關你屁事?小毛孩子也敢教訓老子!”他揚起手臂,面對小白楊一樣挺拔的蕭籬,不知為什麼那一巴掌竟然落不下去。
他收回手,訕訕地說:“錢老子已經花掉了,你是闊少爺就再送點錢來花花。”
蕭籬正色說:“叔叔,你以後不要打麥潔了,她是你的親生孩子,她長大了要孝順你的,你把她打壞了難道你就不心疼嗎?”
爸爸“哧”的一聲冷笑:“她長大了是別人家的人,是賠錢貨,哪裏還會記得我?她是我女兒,我打死了也是她活該。”
蕭籬說:“你以後如果再這樣粗暴地毆打麥潔,我會撥打110,我會帶我的同學和老師來參觀你,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熟人,讓他們知道你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的。”
這番話說得文縐縐的,但他的神態那麼安靜而高貴,散發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凜冽。爸爸雖然一臉嘲笑,但或許也懼於這樣凌然的正義感,再沒有多說什麼。
麥潔將蕭籬送出門,在樓梯轉角處,他從脖子上取下一枚色澤柔軟的淡黃色玉石,輕輕掛在她的脖子上:“小麥潔,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爸爸調動工作要去廣州了,我們全家也會跟着過去,會離開這兒……”
他還沒有說完,麥潔的眼淚已經涌了出來。
好容易找到一個這麼疼她的人,卻就這樣要離開她的視線,為什麼她的生活里總是陰雲密佈呢?
他伸出白晳的手指,擦去她眼角晶瑩的淚花:“小麥潔,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勇敢的女孩子,是我的好妹妹,我們一定會有再見面的時候。這枚玉石以後會陪伴着你長大,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一樣。”他眨眨眼,漆黑的眸子閃爍着玉石一樣柔軟的光輝。
麥潔流着淚說:“蕭籬哥哥,你會等我嗎?我長大了來廣州找你,你說過要娶我的。你會不會忘記?”
他伸出手指,和她拉鉤:“蕭籬哥哥永遠不會欺騙我的小麥潔!”
麥潔站在灰濛濛的樹蔭底下,看着那個小白楊一樣挺拔的少年,在黃昏透明的光線中騎着腳踏車飛身而過,就像看着一顆星星消失於她幽暗的世界邊緣。
12歲,在別的女孩還窩在爸爸媽媽的懷抱里撒嬌,躺在鋪着藍格子床單的溫暖被窩裏看鄭淵潔的《舒克與貝塔》,和親密的同學手牽手買雪白的棉花糖時,麥潔已經知道了人生里有相聚也有別離,有疼痛也有愉悅,有擁抱也有背影。
那以後,麥潔再也沒有任何蕭籬的消息,但她一直保存着那枚早已失去光澤的淡黃色玉石,就像珍藏着一段泛黃的舊夢。
如果,這一生她要嫁人,那隻會是蕭籬。
這是麥潔在12歲那年寫在日記本上的句子,那以後這個秘密她除開姐姐再也沒有告訴給任何人。但它已經深深烙進了她的心底深處,是一枚沉甸甸地蓋給自己看的承諾火印。
3
月光如水,燈影朦朧。
麥潔在自己的小公寓裏,從一個紅色的錦盒裏,翻出了那枚淡黃色的玉石。
已經很舊了,玉石的紅繩也早已斷了,但她還是將它當寶貝一樣珍藏。
白日裏邂逅的蕭籬,彷彿還在眼前閃耀,他沒有認出她來,面前那位穿着時尚的女孩,是他給予過溫暖和愛護的弱小妹妹,是他曾親口答應過要娶的女孩子。
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會不會早已有了心愛的妻子呢?也許還有了孩子?他會不會騎着腳踏車,載着他們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一路飛奔?
他是否已經忘記了自己,那個哭得眼淚斑駁的小女孩,坐在幽暗的角落裏,等待着他像披着霞光的天使一樣前來拯救。
麥潔眼角晶瑩的淚滴一顆一顆滾落,蕭籬哥哥,無論你是否還曾記得我,我也無怨無悔,一直為你等在原地。
麥潔來到傳媒大學,找到了正在草坪上曬太陽聽音樂的麥小粒。如今讀大學怎麼看着像在度假?
她詫異地瞪着她,不明白姑姑的來意。
“你認識蕭籬嗎?”
她本來就又圓又大的眼睛此刻瞪得像貓頭鷹:“當然認識!他是我們學校里最年輕最英俊的副教授,大家都爭着上他的課。”
麥潔輕輕吐了一口氣,緣分近在咫尺,她卻從來不曾知道。
麥小粒敏感地盯着姑姑:“你認識他,你看上他了?”
對於麥小粒這樣無法用尋常思維來琢磨的女孩子,唯一的對付方法就是爽快承認,不要拖泥帶水。
“他是我的舊時朋友——好吧,我承認,我不談戀愛就是在等着他。”
麥潔原想自己這麼深情款款這麼直接地表態,一定會得到麥小粒的高度讚揚,哪裏知道她雙眼一翻:“青梅竹馬啊,可惜你沒戲了,人家……”
麥潔的心“叮咚”沉了下去,最壞的預測難道果然成真?
麥小粒繼續毫不留情地打擊她說:“人家早有女朋友了,都好了很多年,據說是大學同學。其實姑姑我覺得你還是挺有眼光的,蕭老師雖然名草早有主,但追他的女孩子還是一排一排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密密麻麻。不過呢,蕭老師這人挺怪,也不知道他女朋友給他吃了什麼迷藥,他一顆心都在她身上,兩個人交往了差不多十年,一直沒結婚,據說是對方想要出國所以一直拖着,但他還是不離不棄。”
麥潔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只要沒有結婚就行,除此以外所有的打擊她都可以承受。
有PK才有成就感嘛!
再說,愛情並不一定就是佔有,能再見到他,她覺得已經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賜。
麥小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緊瞅着她,來勁了:“姑姑,你告訴我,蕭老師在你心目中到底佔了多大的比重?”
“打聽這麼清楚做什麼?你這孩子,年齡不大,追八卦的勁頭可真猛。”
她竊竊私笑:“得了吧,姑姑,別在我面前充大人了,男女之事我可比你懂得多。也許我還能幫上你的忙呢!你不肯說,那看來他不重要,我也沒有必要告訴你更多和蕭老師有關的信息了。”
再聰明的女人,遭遇愛情的時候都會變笨,麥潔明明知道這是麥小粒的激將法,卻還是心甘情願上當。
麥潔坐到麥小粒的身邊,將她緊緊挽住像挽住救命的稻草:“實話告訴你,我本來是打算做尼姑的,因為我以為再也見不着蕭籬了,沒有想到他竟然是你們學校的副教授。明白了吧……”
麥小粒說:“明白了,尼姑遇到和尚,乾柴遭遇烈火,還能不擦出火花嗎?”
為了心目中的王子,麥潔決定忍,無視她的奚落,因為她的嘴裏有她需要的情報。
麥潔從來就是一個目標明確的女子,為了追求目標可以無視一切不擇手段,不管這個目標是愛情還是事業。
麥小粒上上下下打量着麥潔,不屑地撇嘴:“姑姑,你還是放棄吧,你絕對不是蕭老師喜歡的那盤菜。”她看看四周,指着前面不遠處,一個坐在樹蔭下翻着大部頭書的女生說:“她還靠點譜。”
麥潔看着那女孩,素麵朝天,鼻樑上架着一副無邊框眼鏡,身上散發著濃郁的書香氣,但模樣么,十分的普通。
“蕭老師的女朋友叫向婷婷,雙碩士學位,長得雖然沒有你好看,但人家一看上去簡直就是一本活動的書,哪像你,成天做通俗雜誌,每天不是策劃着‘女人未婚懷孕,讓男人走開’就是‘嫁男人還是房子,這不是個問題’……別說蕭老師有女朋友,就算沒有,他也很難看得上你,人家多斯文呀,人家要找的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溫香軟玉,不是成天揮舞着女權棒子的母夜叉!”
若換了平時麥潔早已板著臉訓她了,可是現在她說的每一個字麥潔都會當真。蕭籬在她的印象中,的確帶着古色古風,自己也一定有了很大變化,否則他也不會在見到她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認出來。
“那怎麼辦呢?難道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麥潔有些失望。
麥小粒又來給她打氣了:“姑姑,你別灰心,大不了失敗是成功的媽媽,好歹你也努力一次,也許瞎貓遇到死耗子,就讓你給逮到了呢!”
這話說得,麥潔這個新《M漂亮》的年輕主編,在麥小粒心目中價值等同一隻瞎貓或死耗子。
“當務之急,你得改變自己的形象,至少在蕭老師面前,要讓他覺得你符合他的審美觀。”麥小粒神色篤定地說,“我會改造你的,而且,你身邊還有一個情聖大叔,他是愛情高手,你討好他,也許他能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開啟你的情商。”
麥潔撇撇嘴:“你說的是李夢龍吧,我幹嗎要討好他?”
心裏卻有些動心,的確,李夢龍的情商簡直讓人高山仰止,若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打敗情敵只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麥潔要挑戰的是一段已經塵封了整整13年的愛情,雖然她也愛了蕭籬差不多十幾年,可暗戀和明戀還是不一樣的。
4
李夢龍一踏進麥潔的小公寓,第一句話就是:“喲呵,我來赴鴻門宴了。”
你說這人怎麼能討她喜歡呢?
為了招待他,麥潔已經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在邋遢的菜市場裏鑽進鑽出,買了一整隻土雞,搭配點香菇木耳金針菇小青菜魚丸肉丸,燉了一個香噴噴的土雞火鍋。
麥潔的廚藝其實還算不錯,但她不願意下廚,一是下廚會讓自己的身上沾染煙熏味——這可和著名的煙熏妝不是一個層次,二是她的精緻紫色調小廚房從裝修伊始就沒有打算使用它,只是用來擺看的。哪個單身女子會真的使用廚房喲!
現在為了追逐愛情,麥潔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犧牲,她容易嗎?
李夢龍穿着鱷魚T恤,白色休閑褲,大刺刺地坐在沙發上,一眼就瞥到了茶几上堆滿的資料。
早已等候他多時的麥小粒,眼放光明地說:“情聖大叔,我姑姑看上我們學校里的一位老師了,你幫幫她吧,不然她打算帶髮修行了。”
李夢龍從桌上拿起麥小粒偷偷拍攝的蕭籬的近影,仔仔細細看了起來,半晌沒吭聲。
麥小粒說:“怎麼樣,不錯吧,我們學校最年輕的副教授……”
李夢龍隨手將照片拋開,撇撇嘴:“書獃子而已。”
麥潔急忙辯解:“誰說的,他多才多藝呢!會拉小提琴,會一手好書法,會講故事,待人又特別好,對吧……”
麥小粒說:“姑姑,對男人你可真不了解,永遠不要在一個男人面前誇另外一個男人……我看情聖叔叔也吃醋了。”
李夢龍搖搖頭:“我會吃一個老頭子的醋嗎?我是覺得,你姑姑如果愛上這老頭,肯定沒戲。”
麥潔白了他一眼,竟然稱呼她英俊的鄰家哥哥為老頭子,真後悔不該做土雞火鍋的,請他吃個便當都算抬舉他了。
李夢龍又拿起一個女人的照片,麥小粒解釋說:“這是X老師交往了10年的女朋友,最近聽說已經辦好了去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留學的手續。”
他仔細端詳了一下,搖搖頭:“這男人的品位不咋的,到底是書獃子,只喜歡書獃子,兩個書獃子除了撞出一堆書本以外還能撞出什麼火花來?”
麥小粒說:“我搜集了他所有的資料,你就替我姑姑出個主意吧!”
李夢龍得意地一笑:“那得看你姑姑的表現了。”
麥潔將一杯大麥茶重重地擺在茶几上:“李夢龍,你得了吧,我看你這人就是一小人,如果不是看你還有點情商找你幫個小忙,誰願意跟你來往呀?”
李夢龍伸伸懶腰:“算了,我還是走吧!下班時間還要擺官架子的女人真沒勁。別怪我烏鴉嘴,你還是別再妄想了,這個男的不會喜歡你的。”
麥小粒急忙攔着他,對麥潔說:“姑姑,你到底愛不愛蕭老師呀?這麼點委屈都受不了,還想泡我們學院裏最出名的副教授?”
麥潔咬咬嘴唇,麥小粒說得沒有錯,蕭籬不是一般男子,別說他已經有了一個交往了10年的女朋友,在他身邊一定還圍繞着各種鶯鶯燕燕,一個人品又好,模樣又好,家世背景樣樣好,還有學問的男子,但凡有點品位的女人誰不會留意他?雖然說婚戀市場裏永遠男多女少,但實際上好男人的絕對數量是不多的,否則為什麼“剩女”現象越來越嚴重?
越在乎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情,麥潔越會謹慎小心,不打沒有把握的戰。
麥潔只得將聲音放柔和了一些:“對不起,我今天特意做了土雞火鍋,請你賞個臉吧!”
他有些洋洋得意:“拿出點誠意來嘛,男人也要哄的。”
麥潔強壓着火氣,低眉順眼地說:“請,請上座。”
他得意地坐到桌旁,敲敲桌子:“滿酒,滿酒。別怪我沒有教導你做女人,一個溫柔乖巧的女人才能討男人喜歡。”
麥潔白了他一眼:“沒有酒,只有牛奶。再說,蕭籬不喝酒的,資料上都寫着呢!”
“所以說你笨嘛,這書獃子男人平時肯定是很刻板的,只有一種情況能讓他犯錯誤,那就是喝酒。他不會喝酒,你可以勸誘他喝嘛!給我將牛奶滿上。”
麥潔沒好氣地給他滿上牛奶,心想蕭籬如果是這種庸俗的男人才不會看上他呢!
麥小粒崇拜地望着李夢龍:“情聖大叔,你究竟交往過多少女朋友?”
李夢龍搖搖頭:“我沒有數過,數不清了。”
麥潔諷刺他:“所以說物以類聚,你跟柯豆那麼要好,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也差不離。”
李夢龍說:“拜託你別將柯豆跟我比,他拿什麼跟我比?他如果有我一半本領,也就不會去參加什麼‘8分鐘約會’了。”
麥潔的臉色頓時變了,不停地朝李夢龍使眼色。
幸虧麥小粒還沒有反應過來(麥潔哪裏知道她其實早知道柯豆就是老K了),她轉移話題:“情聖大叔,你覺得我姑姑要怎麼做才能泡到蕭老師呢?你有什麼絕招嗎?”
李夢龍說:“好吧,小露一手,免得你以為我這個‘情聖’是白當的。首先你要以最自然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他喜歡有書卷氣質的女孩,那麼你也要改變自己。還有,不要暴露你對他的是愛情,以免給他壓力,你要讓他漸漸習慣身邊有你這麼一個人的存在,然後,在根本無法預料到的時刻做一件事情讓他深深感動。”
麥潔忍不住插嘴:“可是他身邊已經有一個女朋友了。”
李夢龍搖搖頭:“孺子不可教也。愛情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鮮血淋漓地撬人家的牆角。你也說了是女朋友不是老婆,而且這個女朋友馬上要遠走高飛了,記住,距離不會產生愛,距離只會產生‘小三’。這個女孩子能堅持十年不結婚,就肯定已經打定主意遲早放棄這段愛情,你還是有機會的,就看你怎麼脫穎而出了。”
麥小粒說:“我姑姑跟他青梅竹馬,典型的鄰家哥哥照顧小妹妹,有這層關係應該也比一般人更有競爭實力吧?”
李夢龍說:“青梅竹馬,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呢,人家不會防着你,會一見你就覺得很親切;壞處呢,就怕人家一直當你是妹妹,怎麼也無法將這個關係更進一步。啊喲,這土雞滋味還不錯嘛,麥潔,認識你這麼久,這次可以給你加點分了,有一手好廚藝的女人不愁嫁。”
呀,看來這個土雞火鍋沒有白做,還得到了些許經驗。
麥潔想,蕭籬的確喜歡書卷氣質的女孩子,那麼去見他的時候,可得好好打扮一番。
只要他還能記得自己,能准許她時刻出現在他身邊而不反感,她就離成功走近了一步。
麥潔是一個十分理智的女孩子,她以為,愛情是事業的一大部分,有了美好的愛情,有了美滿的家庭,事業就成功了一大半。
事業的成功需要機遇,而愛情同樣需要運氣。人這一生里會遇見千千萬萬的人,但只有唯一的那一個,是你願意一起分享財富、快樂和秘密的人,也是你願意每天夜晚閉眼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每天清晨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你要與他一起共度光陰,要生育一個有你們共同基因的孩子,要吃同一個鍋里的米飯,要稱呼各自的父母為爸媽。你了解這個人就像了解自己一樣。
只有唯一的那一個天命所歸的人,才有這樣的光榮和權利。
而現在,麥潔遇到了這個人,所以她絕不會放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