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golianbaiti號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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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golianbaiti號字體

也無風雨也無晴,外公說,風也好雨也好,都是很好很好的。

那天發生的事情,華年模模糊糊之間覺得遲早會發生。

宋星河又已經去了美國十天,每天早上八點,華年都能準時收到他的早安問候。那次他去美國后,他每次出差去國外,都是這個習慣。難道他是不用倒時差的?還是以前吃了過多安眠藥,有了抗體?竟然這樣婆婆媽媽牽挂起她的身體來,以後是不是還要給她端茶倒水洗襪子?華年發了笑。華年一邊想着,一邊進了辦公室,看到秘書董清在門口站着。

“杜總,有人在你辦公室等你。”董清一看到華年進來,就立刻上來和她說。

華年吃了一驚,董清是跟了宋星河好幾年的秘書,萬木基金成立后,宋星河特別派了她來跟她,華年估摸一是來真幫忙,二是為了監督,本來想着過幾個月就把她打發走。可她用着實在順手,更何況她和宋星河後來又越來越分不出彼此,這董清她也就一直用着了。董清向來做事情有分寸,這次怎麼隨便放人進她的辦公室?華年納罕。

華年正要問個究竟,董清已經壓低聲音說,“是文小姐。”她並不知道文小姐是誰,董清又已經說了,“文小姐是宋總的女朋友。”

華年推開辦公室門之前,忍不住把自己的鬢角整理了下,拿出口紅改了個鮮艷些的顏色。還是逃不了這絲女孩子氣。華年心裏笑。

“你就是杜華年,也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好看。”文小姐的第一句。她正坐在華年的辦公椅上,看見華年走過來,便示意她在客人位坐下。

“文小姐倒是真好看。”華年笑嘻嘻地坐下來。她倒是沒說假話。她已經打量了這位文小姐好幾眼,高顴骨丹鳳眼,一條瓊鼻又高又挺,活脫脫上海老月曆里走出來的美人。宋星河的品位倒不算俗氣。華年剛剛進來前已經在董清那裏問清楚。這位文小姐全名叫陸文雙,本來宋星河公司上下都稱呼她陸小姐,她揪着每個人改,說是外面的人都叫她文小姐。還好宋星河做這行的,公司沒幾個人。華年心裏又笑。倒是文雙好聽些。

“知道你們的好事後,本來想跑立刻跑來找你,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人!想半天,還是顧着星河,走到門口忍了下來,才到這等你的。”文小姐一邊說,一邊怒色已經上來。

華年聽她說了半天,才很認真問:“文小姐,請問我和誰?什麼好事?”

文小姐冷哼一聲說:“臉皮厚也是沒用的,你每天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不臉紅?你倒真是有本事,宋星河那樣摳門一個人,都幫你開了公司。”

華年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地開了口:“文小姐,我們做投資的,根本不懂臉皮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事情要說清楚。第一,萬木資本是由我、宋星河所在的新陽資本和汪雷波所在的拓石資本共同出資成立,我們各自按照相應股份比例出的錢,宋星河和汪雷波都只是他們所在基金派到萬木的董事。幫我開公司這件事請文小姐以後不要再提。第二,不要說宋星河只是新陽中國區CEO,就算是新陽全球董事長主席也不能隨便幫人開公司。他們基金的每項投資是要經過投委會嚴格審核的,不是誰誰說了就算的。以上兩點請文小姐細細琢磨。”

陸文雙一邊聽一邊臉上更怒:“知道你們這行都口才好,不用欺負我老實。我朋友都勸我,像你這樣的小三,打一頓就是,何必客氣!看來我真是做人太客氣了。”

華年聽了說:“剛最後忘了再勸你一句,這樣隨便給宋星河扣帽子,他丟了工作,對你難道有好處?畢竟現在你有什麼事,他還會幫你。”

“天下竟然有你這樣理直氣壯的小三?”文小姐已經哆嗦了,“你以為你特別,和你在一起,只不過是你不逼他結婚。李銀河對不對?婚前協議對不對?”

華年突然笑起來:“都對。”

文小姐看神經病一樣看着華年。

華年說:“我有幾個問題,你認真聽着,認真回答。第一,你是不是一年半以前出了軌?第二,宋星河是不是一年前已經單方面提出分手?第三,宋星河是不是半年前已經搬出去單獨住了?按照社會的標準,你們難道不是已經分手了?分手的男女之間又怎麼會存在小三?”

文小姐啪的一下,把一直拿到手裏玩的華年的一支鋼筆扔到了地上。華年心裏疼了一下,那是宋星河特別為她去定製的萬寶龍格蕾絲王妃鋼筆。自從華年丟了樂寶送她的那支萬寶龍,她每次想起都會心頭一緊。她時常與宋星河說起這個事情。宋星河便特地去給她定了這隻,在筆蓋處刻上了她的名字,說是選的他最喜歡的字體。華年眼睛隨着鋼筆滾落,正想着去撿。

“不是怕你厲害!”文小姐已經站了起來,指着華年大聲說:“我就問你,就算他搬了出來,你們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不還是做了小三?”

華年看着鋼筆還算滾到牆角一個安全的角落,想着現在去撿了來,說不定一會兒大鬧起來又要害它再被摔一次,不如就讓它先去。

華年想了一會兒,對着文小姐說:“我和宋星河到今天為止在一起三月零六天。”

文小姐也是愣住,“小三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小三的。”

華年笑了下:“可是我會。如果我做了,我就承認。我一天手裏過那麼多事情,樣樣都逼着我立刻下決定,我要是連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認,今天這間辦公室的確該換主人了。”

“知道你厲害。”文小姐說。

華年看着文小姐:“還是要和你道歉的。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這幾年都有我們的謠傳,如果這給你造成傷害,我很抱歉,但在這三個月零六天前,的確都不是事實。”

文小姐頹然坐了下,身體整個靠在了椅子上。“我不要你的道歉,道歉有什麼用……”文小姐喃喃着。

華年起來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她向來只會用熱水哄人。

“我很愛她,杜小姐,能不能把他還給我?”文小姐抬起頭看着華年,華年心裏一緊,她從她的眼睛裏看出她是真的在求她,這樣一個美人完全絕望地哀求,可以打動所有的人。

可華年只能搖搖頭,“他是他自己的。”

“我不是故意出軌的。”文小姐輕輕地說。

華年沒料到她居然說這些,連忙說:“他也是真的忙,沒時間照顧你,我理解。”

“他是這麼和你說的?”文小姐問。

“難道不是因為這個?”華年問。

文小姐搖搖頭:“我怎麼會因為他忙就怪他。我喜歡星河的時候,就知道他忙。我們剛戀愛那會兒,他到哪開會都帶着我。每次我都開開心心在酒店等他回來,看着他穿着西裝出去,看着他穿西裝回來,然後我們便出去吃飯。他一直喜歡做美食攻略,看到雜誌上介紹的餐廳就會剪下來,他總說,這輩子要帶我吃遍全世界最好吃的餐廳。”文小姐喝了一口熱水,繼續說,“我漸漸地覺得有些不對勁是我們戀愛一年多以後的事情。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星河十分地小氣,除了吃飯,竟從不肯在我身上花一分錢。我也是個獨立女性,有自己的收入,不需要靠他。可是這樣時間久了,我心裏總是有些不平衡。你讀過亦舒嗎?她寫的《喜寶》裏引用了一首莎士比亞女主角奧菲利亞臨死前吟詠的一首詩,誰送最大的鑽石,誰就最愛你。”

“我不讀亦舒,”華年搖搖頭,“但是亞里士多德也說,如果沒有女人,世界上所有的錢就毫無意義。宋星河是小氣。”華年又想起那支鋼筆,那是宋星河送她唯一的禮物。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出國開會,他公司的小朋友請他幫忙買只愛馬仕送女朋友,當時店裏只有鱷魚皮的,那個小朋友立刻回了說買,還附了個笑臉。星河估計是看我臉上有些神色不對,便問我,要不要給你也買一個?可我想,要買就買,問了就是不那麼情願了。我賭氣說,我不配。他居然也就嬉皮笑臉地混了過去。”文小姐說著撩了撩自己頭上散落的髮絲,華年這才發現她舉手投足的姿態那樣美。這畢竟是宋星河的品位!華年又忍不住想。

“我又怎麼會稀罕那個包包?那個款式的,家裏已經有了好幾個,掛在那陳年不背的。”文小姐說到這裏頓了頓,好一會兒問,“你知道宋星河以前還有個女朋友嗎?”

華年聽着大吃了一驚,搖搖頭。但這個年紀的男人,誰沒有過幾個女朋友?華年心惴惴起來,可她立刻這樣想着,安撫自己。

文小姐看着華年,突然一笑,她笑起來更是美。

“以前我最愛側面打聽他的那個前女友。有次我問他,她愛買東西嗎?他說,和女孩子們一樣,偶爾買買愛馬仕什麼的,正常消費。恰巧也是說的愛馬仕。他前女友是不工作的,被他養在家裏。就那次以後,這事就梗在了我心裏。從此以後,便開始處處與他前女友比較。可不比還好,比了我才發現,他對我的好,竟不如她的一個零頭。他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一給前女友就是好幾百萬的家用,分手了還給她房子車子。”文小姐說到這,眼睛裏已經有了眼淚,“後來沒多久,我就認識了那個男孩子,我對他一點也不認真,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可他竟然說願意對我如影隨形,做個影子也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他雖然沒有星河那麼出息,甚至比我也還不如,但他卻是傾盡他的所有為我付出。每個月工資花盡,也要給我買當季最新的首飾包包。誰不願意被人當女神捧着,我並不是星河的女神。”

華年急急聽了她說完,只問:“宋星河為什麼和那個女孩分手?”

文小姐嘆息了一聲說:“他說是為了我。可我知道,是因為他前女友做了什麼事情,那事狠狠傷害了他。我問了一次,他不說。他不想說的事情,我也不再問。”

華年這才看出了文小姐骨子裏的倔強,她想起宋星河承認,以前的確很喜歡過她的。

華年本來還想問點那個女孩的什麼,突然地卻緩和了下來,她也嘆息了一聲問文小姐:“那個男孩子還在等你吧?”

文小姐點點頭說:“可是我和他只是我一時想不開。星河經常傷害我,他卻不自知。你知道,有時候對着他,我不知道該如何和他說那些難過,所以我就一個人忍着。他那樣的人,我總不能讓他看我不起。”

華年知道她的身份勸她是不合適的,可她還是開了口,“這個世界上哪裏有真女神,誰又會把誰無條件捧另外一個人在手掌心上。人都是會累的,累是比不愛更可怕的事情。愛這種感覺,過去了,就再也無法追回來。你和宋星河是,你和那個男孩子有一天也是。他累了,他也會走,再追,就來不及了。”

文小姐那天走的時候,和華年握了一下手,她的手雖然柔軟卻十分有力。華年突然很真心希望她會好好開始一段新的戀情,然而她知道那也是希望而已,她這樣的女人,這樣倔強,只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又怎麼會要一段不完整的愛情?可這世界上又哪裏有完整的愛情?愛情和你說,我們都是縫縫補補的,湊湊合合的,你愛要不要。

剛送走文小姐,董清立刻來敲華年辦公室的門,居然是明月來找她。

“幫我擋一下,好不好?”華年哀求。今天是怎麼了?好大一個日子。

董清攤了下手:“你這幾天出差你不知道,她們是天天來。”

怪不得都趕在一起,原來是天天來抓她,總不能一直躲着。華年只好讓明月進來。

“是你贏了。”明月第一句也是氣勢洶洶。只可惜了華年已經坐回了自己的辦公位,否則她也是肯定要搶的。

華年倒笑了:“這話說的,我們一起參加了運動會?”

“喬飛明要和我離婚。你和宋星河早就知道!”明月盯着華年,“那天昌平會吃飯,原來不過是做場戲給我看,好讓我不對喬飛明公開幫你站台起戒心,好讓我通知周家人喬飛明是被逼的幫你洗白,對不對?周嫣紅來找過我,她也說你好大的計謀,居然連她都被騙了。”

這個女人也是奇怪,周嫣紅這樣虎視眈眈盯着她丈夫的人可以放過,卻盯着她這樣一個局外人,彷彿她設計害得他們離婚一樣。華年想着不耐煩,擺擺手說:“我沒有義務和你解釋。”

明月臉唰地白了,冷冷一笑說,“你也不要太得意。你知道宋星河的過去?”

她並不想知道宋星河的過去,可奇了怪了,今天人人跑來要告訴我宋星河的過去。華年想着,突然又惦記起角落的那隻鋼筆,也不管明月,徑直走過去,撿了起來。

“他以前的女朋友是我的二姐。”明月眼睛一眯,看着華年。

華年知道她在等她問然後呢,不覺得好笑,這個明月!要是以前她總會捉弄她,今天她卻想着快點結束,案頭一堆文件還在等着她。於是,華年便真的問:“然後呢?”

明月幽幽開了口:“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星河不僅是大學同學,我們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明月嘴裏宋星河的這個故事,華年從未完整地聽過。她以前只零星地知道一些片段,宋星河偶爾提起她就聽着,不說她也不問。原來她和文小姐這樣的像,華年驚覺。然而現在她還是決定把這個故事聽完。華年聽着明月的故事,想着那個遙遠的宋星河,現在是不是正在談判桌前,和人來回盤旋着?他一定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滿心思想着什麼時候是最佳時機用那個他已經揪出的漏洞一招制勝。他肯定不知道萬裡外,竟然有兩個女人正在談論着他,說起他的過往,那些他不提華年也不問的過往。

宋星河的父母出生在一個小鎮上。很小的時候他父母就離了婚。他爸爸一個人去了上海,宋星河十三歲的時候他媽媽過世,他爸爸才把他接了過來。明月和宋星河就是在十三歲那年認識的。宋星河比她大一歲。宋星河爸爸領着他到明月家裏來玩。宋星河那個時候總不說話,穿的衣服也奇奇怪怪的,小孩子們都不和他玩。明月也是。

宋星河十八歲那年,他爸爸也去世了。他爸爸那個時候雖然已經賺下了好大一份產業,可他家裏的后媽厲害得很,找律師算來算去,最後只給了他一套兩室兩廳的房子。宋星河考上斯坦福的時候,她連學費都沒有給一分,還好他拿的是全額獎學金。

“後來我也考上斯坦福。在那裏讀書時,學校里中國人不多,我們就走得近了些。大學畢業回國時,我們也保持着聯繫。後來他和我二姐談戀愛那事,也是我當中穿的線。我從小就知道,宋星河見我二姐第一面時就已經魂飛魄散,愛她愛得不得了。我也算他恩人,最後幫他了了這個心愿。他和我二姐在一起后,就一直沒日沒夜工作,只為了給我二姐買只電光藍的愛馬仕。我二姐一直喜歡那個顏色,偏偏那個顏色又比其他顏色貴了兩萬。”明月說到這看着華年,企圖在她臉上找些傷心的蛛絲馬跡。“他和我二姐在一起四年,養了我二姐四年。我二姐和我不一樣,一直不好好讀書,一個小破學校畢業后就一直沒有工作。偏偏宋星河對我二姐就是言聽計從,第三年還把他爸爸唯一留給他的那套房子改成我二姐名字,又給她買了輛法拉利。那個時候宋星河剛剛起步,我估摸着是他全部家當了。”

這是對上了,華年想起文小姐嘴裏宋星河的前女友,原來竟然是明月的二姐。華年突然心裏一動,問:“你二姐喜歡種花?”

“你怎麼知道?”明月吃驚。

華年不理,只繼續問:“你喜歡么?”

“我哪裏有那工夫?”明月說。

“你家裏好大一個花圃。”華年說。

“都是她給打理的。”明月說。

華年笑起來。她想起許多年前,她看到他對着喬宅的花圃發獃,她還誤會成他對明月的相思。原來是另外一場相思。

“後來呢?”華年問。

明月笑起來,說,“周立國讓我二姐嫁給她現在的丈夫時,宋星河險些自殺。”

終於知道了所有的故事,華年想。明月看着華年。華年只是笑着。她只好笑的,明月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她。

“你現在明白宋星河現在為什麼要對付周立國了?你以為是為了幫你對付周嫣紅?真是天真。”明月冷哼,“真是天真!到頭來不過和我一樣是步棋子。”

“做棋子我也開心。”華年還是笑嘻嘻的,“做棋子都能賺這麼多錢,我死而無憾。”

明月終於氣呼呼地站起來,要走。突然的,她眼睛盯住華年的手,華年手裏正轉着那隻格雷斯王妃鋼筆,這是她從小的習慣,一想事情,就轉着筆不停手。

“星河倒是品位沒變,怎麼還喜歡這個字體?那時候送我二姐那隻鉑金包,巴巴來問我,我二姐喜歡什麼字體,好在包上刻上她名字。這字體是不是mongolianbaiti?我當時不過哄他的,在word里隨便翻出一個的字體,他居然信到現在。”明月笑着和華年握手,走了出去。

華年打開Word,明月英語發音雖然標準,可是那串單詞還是有些複雜,她試着拼了好幾次,才把那個字體的名字拼對。簡明利落的線條,只在收尾的邊角有些女性化的嫵媚,和那格雷斯王妃筆上刻着的D.J.S三個字母一樣,讓人一眼難忘。

我不會信任人了。在宋星河提出好好在一起的那天,華年說完那個故事以後這麼說。

我會讓你信任我的。宋星河說。

我害怕,我被騙過,我覺得男人都不會真心愛我。華年說。

愛一個人,如果是真的真心,傻瓜都會感覺到。以前你覺得不會有人真心愛你,是因為沒有人像我一樣真心。宋星河說。

華年突然好想宋星河,她非常非常想和他立刻見一面。

華年度日如年等了六天,宋星河終於歸國。她飛奔到宋星河辦公室樓下。可真到了樓下,她卻又站住了腳。

該和他說什麼?向他撒嬌,說受了文小姐的氣?還是質問他前前女友的事?告訴他你已經知道了一切。或者是那些更隱秘的事?問他一切的起源是不是他對周立國的仇恨?她是有資格問的吧,畢竟這些年她命運的轉換或許都是源於那場仇恨。這幾天華年總是想起周立國,她竟然是沒有和他見過一面的。他一向神秘,最近幾年不僅不出來走動,任何場合都沒有留下一張照片。這樣和她息息相關的人,竟然是她走在街上,迎面走來,都不認識的。華年又總是想她和宋星河相遇那天起的種種,所有的細節都是蛛絲馬跡,所有細節又都是天然而成。他是故意的?那樣深的心計,是他。他不是故意的?那樣巧的巧合,誰能設計得這樣正正好好?華年邊想邊好幾次拿起電話要立刻和宋星河說幾句,但最終那個電話她還是沒有撥出去。他在美國出差,那麼忙,打攪了他怎麼辦?

宋星河照舊給她發早安晚安,和她說他吃到了多難吃的起司,又和她說今天會上那個卷着發的老外是多麼的刁鑽。

今天,他回來了。

如果他回答你是肯定的,你該怎麼辦?恨他么?有什麼好恨的?他給你的,都是好處。還是給他療傷?你自己已經傷痕纍纍,難道你還有力氣為他療傷?別忘了,他那樣的精明算計,你也這樣的精明算計。每次對話,你們都在猜測彼此的心意,他進一步,你退一步,你並不甘心,又想辦法進他一步。你們一直在對峙着,沒完沒了。什麼都沒有了意思。

華年想起她問過宋星河的,如果有一天,你出軌或者我出軌了,我們會不會也會互相揪着頭髮打罵?

宋星河說,即使有一天你被我抓姦在床,我想我也捨不得不愛你。宋星河以前說,你怎麼對別人,別人也會怎麼對你。

華年說,我也是。只要你有一點點愛我,我還會繼續愛你的。

宋星河抱着華年,以後別讓其他任何人碰你,好嗎?

什麼都沒有了意思。

華年撥通了銀行的號碼,這一年八千萬的分紅已經到賬戶。八千萬,就算頓頓吃巴黎的米其林三星,也能吃八千頓。她一天去吃兩頓,也能吃四千天,更何況,她吃長壽路上賣的涼皮就已經很開心。

可還是什麼都沒有了意思。連錢都沒有了意思。只是總比沒有強些。

無論如何,還是想和他再見一面,就一面。華年說服自己,已經到了可以對自己仁慈的年紀。

“那天出門就覺得不吉利。一上車,小虎一個勁和我說他股票大綠的事情,開車時又闖了兩個紅燈。我還以為這個不吉利是要落到工作上,還好是有人幫我擋了。”華年笑眯眯和宋星河說起文小姐的事情。鬼知道她人生只迷信了這一次。

“她遇到你,肯定要吃虧的。”宋星河也笑着說。

“吃虧的那個才惹人憐愛。”華年說。

“我只憐愛你。”宋星河走過來擁着她。

“把你所有的錢給我,好不好?”華年問。

宋星河愣了一下,華年覺得他擁着她的懷抱鬆了一下。華年立刻笑了,“開玩笑的,你錢里都是血腥味,給我也不要。”

宋星河說:“都給你。”

“星河,”華年的聲音放軟,“我想離開上海一段時間。”

“你想放假?去旅行么?打算什麼時候?我馬上看看我的行程。”宋星河說。

“我想離開上海一段時間。”華年說,“去哪我還不知道。”

“去多久時間?”宋星河終於明白了華年的意思,他最是能分辨華年什麼時候說真,什麼時候說假。她是認真的。宋星河的聲音慌了。他經常對華年說的,要天天看着她,她這樣的,一離開他的視線,就立刻會被其他人搶走的。而華年剛才是認真的。

“也許三天,也許三年。”華年回答。

“不行,你總得給我一個時間。”宋星河追着不放。

“你……不必等我,回來如果你在,回來如果我還在……”華年不忍往下說,“能不能讓一切順其自然?”

“為什麼突然這樣?”宋星河的聲音聽着已經生氣。

“我愛你。”這是華年第一次對他說愛這個字,“可我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能為我找回來嗎?”宋星河冷靜了下來。他每次都能冷靜下來,這次也不例外。

“不知道,也許能,也許不能。你知道我的,不能做到,我就不答應。”華年說。

“華年……”宋星河重重地說,“不要和我說這種言情劇里的話,我們都是做投資的,請你給我個可以量化的時間。”

華年啞然失笑,說得好像做投資和做科研同一高度似的,哪裏真那麼嚴謹?如今她已經不是那個剛入行的小姑娘,仰着頭聽人說一是一。

華年想了許久,才說:“好,如果我能在世上找到一百對相愛一世的夫妻,就立刻回來找你。世界人口六十億,一百對是六千萬分之一。說不定出門左轉便能回來。”

宋星河默默看着華年。華年也默默看着宋星河。

終於,他點了點頭。

華年想起,和他相遇至今,每次到最後,他總是對着她默默點頭。原來,一直是他順着她的。

也無風雨也無晴,外公說,風也好雨也好,都是很好很好的。

更何況今天還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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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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