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邊跳橡皮筋

■懸崖邊跳橡皮筋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她出招，我防守。

魏子辰公司的Case華年還有個小尾巴沒處理完，光翼就迎來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年會。

許多公司都有年會，許多年會都會辦晚宴，可是光翼的年會卻是場盛宴。年年都是租了萬人體育館，年年請的都是當紅歌星影星。各類最新最時尚的舞美設計不惜血本，連春晚都要遜色，連碧昂斯都要心生妒恨。各家酒商、食品供應商、服裝品牌更是從年初就牢牢盯着光翼採購部，祈禱能被幸運選中，便是一年生計不愁。樂寶來找華年商量年會穿什麼衣服。

“還是去年那家影樓租？”華年向樂寶提議。

“仔細算算，你到戰略投資部都一年多了，”樂寶笑了起來，“名牌沒給自己買一件，住的房子也沒有搬。”

華年不服氣：“不搬房子是打算買了房子再搬，不買名牌是因為淘寶的真絲襯衫質量已經足夠好。悔啊，早生幾年就好了，投進淘寶，這輩子就可以混吃等死了。”

“第一你口氣不小，以我們現在的年薪，除去用度，要想在上海買套像樣的房子，也是遙遙無期。第二你做夢，你早生幾年，淘寶在你面前，你就能認得？”樂寶斜着眼睛問華年。

“那可說不準。”華年實在不服氣。

“不和你扯。今年不一樣。晚會結束后，我們可以去參加高層舞會，你不知道？”樂寶問。

華年的確不知道。

“那就去租件好的。前幾天我聽說現在有個新模式，有出租名牌包包禮服的連鎖店，聽說過沒？紀梵希、朗雯、伊夫聖羅蘭應有盡有。”華年說。

“租租租……也不知道你這腦袋是不是租來的？”樂寶一邊眨眼睛一邊笑着問，“送你的香水用完了沒有？”

她的問題一下子戳中了華年。樂寶兩個月前送了瓶香水給華年，原因是她說華年最近身上有股味道，準確地說是有股豬味。

實在是不能怪樂寶，雖然華年並沒有潔癖，可是那段時間她也是每天泡一個小時澡的。但那股味道實在太頑強，總是若有若無捉摸不定的，只是混合了香水味后，卻沒有減淡半分，反而更加銷魂。

都說聞香識女人，不知道為什麼，華年以前並沒有特別熏香也沒有特別用什麼香水，可她的房間卻總自帶一股蜜香，落魄到上海集體宿舍那段時間都沒有例外。特別是時隔久遠回到房裏，那股香氣會變得愈加濃烈。于成龍也經常和華年說，她的呼吸也是這種蜜香。于成龍有時候犯傻，便會一直要湊過來聞她的呼吸。

華年並不自戀，絕沒有想到香妃轉世之類的推論。她科學分析，這大約是常年被洗髮水沐浴露養出來的一種香味。年代久遠本身就是件奇妙的事情，就好像常年攢了茶漬的紫砂壺，只加水，也能泡出一杯好茶。沒想到，只不過來戰略投資部幾個月，這種常年跟着她的香味就一敗塗地，不攻自破了。

華年總以為到了戰略投資部，以前在市場部總幻想着的《穿PRADA的惡魔》的場景總歸有機會實現的，可現實卻是，她變成了一個渾身豬臭味到哪被哪嫌棄的人。

事情發生在兩個月以前。有一天，Miss周突然宣佈了兩件特別的事情。一件是由張樂寶頂替曲青青的秘書職位，曲青青走人。另外一件是戰略投資部一個人被開了，開的那個人居然不是華年。

光翼戰略投資部和一般的投資基金在人員設置上還有些不同，畢竟是設立在企業內部的，有總集團財務部門輔助，許多後台工作不用另外設立人員。戰略投資部除了合伙人Miss周外，還有三個投資副總裁，夏璇、郭沈鵬、常俊哲。這次被開除的便是投資副總裁之一的郭沈鵬。

投資界的頭銜很有趣，一般一個投資機構說了算的只有一兩個人，有些機構連合伙人也才只能算是說得上話。可名片上的頭銜卻是很鎮得住一般人的，執行董事、高級副總裁、聯席董事等等，聽上去牛轟轟，然而實際工作很可能也不過是個打雜跑腿的。光翼戰略投資部的這三個副總裁便是如此，只負責項目的跟進，是沒有項目決策投票權的。

到現在為止，華年對投資戰略部這三個副總裁還是陌生的，郭沈鵬被開除的事情還是樂寶八卦給華年的。

“郭沈鵬走人了，你知道嗎？”樂寶問。

華年當然是搖頭的。她很吃驚，連忙問，“聽說郭沈鵬是業務老手了，他這三年每個跟蹤的每個案子交割完成度都很高，難道被挖走了？”

樂寶搖搖頭：“被開除的。”

“什麼事情被開除的？”華年更加吃驚。

“說起來真是離奇，”樂寶拿出手機遞給華年，“你看這篇文章這幾天被傳瘋了，前幾天一個金融八卦公眾號登出來的，你看，主人公就是郭沈鵬。”

華年立刻讀了那篇文章，這是篇翻譯稿，原文來自美國一個著名的社交網站。某上市集團戰略投資部副總裁郭沈鵬在其與友人來往的郵件中表示，美國人來中國就是為了瘋狂做愛，郭沈鵬稱，美國人在本土其實比較老實，可是一旦到了中國，就開始不間斷一夜情。美國人到中國不管是為了工作還是學習，其目的就是為了找一夜情，我們應該讓死鬼子哪來滾回哪去。他說，為了和美國人競爭，他也已經像美國人一樣，準備好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一輛保時捷，固定套路也已經定好，法國餐廳、銳舞酒吧加DOM香檳。做國王的日子，指日可待。

華年看到那篇文章下面的評論群情洶湧，大部分是男人，中國男人和美國男人，兩條陣營劃開，用的都是本國最精彩的語言。

“這就是丟臉了，難道就因為這樣開除他？”華年問。

“你仔細看那封郵件。”樂寶說。

華年又看了一遍那封郵件，嘆了口氣，“怎麼這麼不小心私用了公司的郵箱？”

整個用郵件構架起來的光翼對公司郵件的使用自然有詳細的規則，任何人不得把公司郵件做私人使用，否則會接受公司一定的懲罰，更何況還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樂寶點點頭：“郵件還用的英語，巴不得給美國人民看到似的。聽說美國那邊傳得比我們這裏還廣，未來國王郭沈鵬這下子是出名了。”

郭沈鵬不是ABC，但大概因為大學在美國讀的，在華年印象里卻是標準ABC的腔調，特別喜歡穿緊身襯衫，見他不多的次數里，每次他都用肌肉將襯衫塞得鼓鼓的。以前華年與曲青青偶爾的聊天裏，她總會提到郭沈鵬，郭沈鵬太聰明，郭沈鵬最有毅力，郭沈鵬幹活再累，周末都要出去的，workhard，playhard，老外都這樣……他應該是很招姑娘喜歡的。

“和你家方鴻之倒是一個腔調。”華年說。

“去，方鴻之只是愛喝酒。”樂寶說。

“會不會是周末出去玩惹的禍？”華年突然想到。

“誰說不是呢，這個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奇怪，那麼愛玩，大概是被美國人搶了妞不服氣，沒想到最後還是自己吃虧。”樂寶嗤笑。

華年也笑了，“還好曲青青比他早走一步，否則她是要難過了。”

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那個時候華年還不知道郭沈鵬的走人，會對她今後的生活產生巨大的影響。

樂寶正式做Miss周秘書是在一周前，華年和于成龍給她辦了個小小的慶功宴。

方鴻之沒有來，華年也不想問他為什麼沒有來。幾個月前樂寶便告訴華年，方鴻之打算移民加拿大，什麼都準備好了，只差人過去了。這些日子，樂寶見到他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那晚樂寶多喝了幾杯，她向來比華年不愛喝酒，那天卻喝得比華年多，她問華年，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努力，她看到了嗎？華年當然看到了。華年看到她在Miss周面前鞍前馬後，冷颼颼的嘲諷扔在她的臉上，她的笑顏也從未改過半分。有一次，只不過是個內部會議，她送錯了一份文件，Miss周都沒有責怪她，她卻戰戰兢兢站在會議室門口等着會議結束，只為了Miss周出來時立刻能和她說一聲對不起。樂寶開始全面照顧Miss周的生活，衣食住行，Miss周的午飯、晚飯、酒店、機票、接送沒有一處不打點妥當的。如果我是Miss周，我也知道這樣一個人是多麼難得，是得到了便再離不開的。華年想。

果然漸漸地，樂寶雖然是二秘，Miss周去哪卻都只帶着樂寶。曲青青當然越來越討厭樂寶，使了好幾次手段。有一次愣是生生冤枉樂寶得罪了一個合作方。這是公司長期以來的一個大LP派來的董事，油鹽不進的，對Miss周的許多方案總是挑刺。有次這人不知什麼原因和Miss周鬧翻，曲青青看到他出了Miss周辦公室后，發悶氣摔門走了，立刻把握了機會。曲青青開始到處和人說，這位生那麼大氣的原因，是他來公司樂寶接待時，樂寶態度十分傲慢，被激怒的。到最後，連Miss周都聽到了風聲，使勁去敲了樂寶的桌子。所有人以為樂寶這下子是有大麻煩了，連華年都有些擔了心。誰也沒想到，最後也不知道樂寶用了什麼辦法，竟然讓那個人主動請Miss周吃飯和解，解清楚了誤會。曲青青自然又一次灰頭土臉。

這個事情華年一直沒仔細問過樂寶，這時想到了，於是一邊給她倒酒一邊問：“上次曲青青冤枉你得罪人的那次，你是怎麼搞定的？”

樂寶挑着醉眼，笑着和華年說：“沒有什麼是搞不定的，只要找到對方軟肋。我出去打聽了他的背景，正好他有幾個女朋友的朋友我認識，這人看着很正經，沒想到背地裏卻足足養了個後宮團。這個後宮團里還有個管事的，幫他管着這群女人。那個時候又正好出了件事。那個管事的前些時候帶着那群女人去澳門玩，管事的太小氣，規定一個人只能花五千。她們玩着玩着，就有人覺得錢不夠花和管事的吵了起來，管事的氣不過，就打了那人一巴掌。這下不得了，她們竟然在賭場大打了起來，最後直接被保安架出了賭場，驅趕出境了。這個事情讓他十分沒有面子，便要與那個管事的分，可是管事的跟了他八年，這八年的青春是她最後的籌碼，她現在三十五六了，他分手卻連套房子都不肯給買，只給了兩百萬分手費，你說她慘不慘？她當然是不肯了。”

華年簡直不知道如何評價這個事情，這樣的天方夜譚，再有才華的編劇也想不出來。

樂寶突然壓低了聲音，繼續說：“更何況，這些年她只盼能懷上個孩子，吃了各種葯打了各種針，孩子沒懷上，倒是吃出了許多病。大約是這兩百萬的數字真傷了那個管事的心，到最後，分手費出到五百萬，她都不肯了。”

樂寶說著突然哀傷地垂下了眼睛，華年知道她想到了自己和方鴻之。

“那這和那事有什麼關係？”華年連忙問，好轉移她的注意力。

“大大有關係。”樂寶繼續說，“那個女孩子看着就要大鬧，抖出他所有的醜事。我就硬着頭皮找到了他，說可以出面幫着調節。剛開始他還顧着面子，幾次不肯見，後來被那個女孩子逼得沒辦法，只好來找我，靠着我給出的主意平息了這個事情。”

“你給出了什麼主意？”于成龍在旁邊問。

樂寶斜斜飛過去一眼：“這就不和你說了，我以後和華年悄悄說。畢竟現在我們家華年還沒有嫁給你，這些招數都是留着對付你的，被你知道了還了得。”

說著又給華年做了個掏心的手勢，華年立刻會意，必定是她抓住了那女的見不得人的把柄。

于成龍老實地點點頭，他向來讓着華年，所以他也一直讓着樂寶。

“曲青青最後臉肯定很綠。”華年說。

“是很綠，領導不喜歡你時，你給她提鞋都要被嫌棄。在對付曲青青這件事情上，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她出招，我防守。她不明白她人都已經身在懸崖邊了，居然還要跳橡皮筋。”樂寶歡呼，“以後請稱呼我宮斗不敗女神。”

那天晚上華年和樂寶雙雙喝多，只是苦了不敢喝酒的于成龍，一手扶着一個。華年朦朦朧朧間感覺到他把她們一起送到華年家，給她們倒好水放在床頭就走了。第二天一早醒來，華年看到身邊空空的，樂寶早就已經走了。

華年知道，她是忍不住又去找方鴻之了。華年真的討厭張小嫻說過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上只有兩件事情是忍不住的，那便是愛情和咳嗽。

真的是瞎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忍不住的愛情？

華年給於成龍發消息，有一天我要是和你分手，你怎麼辦？半個小時后，于成龍出現在華年家樓下，手裏提着早餐，用小白兔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華年，這輩子，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于成龍說。

那時華年以為于成龍會一直用這種小白兔似的眼神看着她，一輩子。可這樣的眼神在兩個月後，在聞到她身上的豬騷味后，終於變成了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