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畫魅(一)
()“呀,死洋鬼子!”我慌忙跳后一步。這不是在“美心嘉年華”給我指出梯子方向的那個傢伙嗎?他跑來幹什麼,還想看我表演爬欄杆?
“古小姐,不要‘死’來‘死’去的嘛,我雖然中文不好,但‘死洋鬼子’這四個字還是聽得懂的。我的名字叫費爾南多·魯伊斯,你可以叫我費爾南多。”
“肥腩多?嗯,我看是挺多的。”我輕聲嘀咕了一句。
其實這人長得一點也不胖,頂多算是壯碩而已,而且眼睛深邃,鼻樑高挺,不知道這種條件的在國外算不算帥,至少在我看來長得實在不錯。可我就是管不住我這張嘴啊!他這名字若不給我吐槽一下,我肯定會憋死的。
“你找我幹嘛?”我戒備地盯住他。我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可沒什麼好感。他沒得罪過我,那天若不是他,我恐怕真會出洋相。可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渾身上下毛烘烘的,還長那麼高——我最討厭長得比我高的人了!
“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忙。”說著,肥腩多四下看了看,似乎不能確定在此時的環境和人員配置之下該不該說,“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吃什麼?”我來了精神。
“你喜歡吃西餐嗎?”他試探着問我。我立即頹然,沖他揮了揮手,道:“別鬧了,還吃西餐呢,您那些高級地方從來不准我們家阿神進去,這是**裸地歧視好嗎?再說,我一吃半生不熟的東西就得鬧肚子。算了,還是就在這兒吧,你跟我進來。”話畢,牽着阿神又回到了辦公室。
“說吧,你到底什麼事?”我隨意指了指沙發示意他坐下,自己則坐進書桌后的辦公椅,頭端身正,自我感覺氣質爆棚。這個肥腩多既然跑來找我幫忙,我大略也知道是跟鬼神有關。我們這一族所做的行當,不可能像人家的正當生意一般四處派名片落力宣傳。朗朗乾坤,你見過到大街上做斬鬼活動推廣的嗎(當然我也沒那個錢)?,包月套餐,買十送一?這不是咒人家嘛!於是,我們靠的只能是照顧過生意的人們口耳相傳。沒這方面需求的人可能永遠也不知道我們的存在,而那些有需求的人,自然也有辦法找到我們。從我外婆那一代開始,一直都是這樣,沒有任何改變,恐怕也沒法改變。
外國人肥腩多見我也不殷勤招呼,連口水都不給他倒,只能有點尷尬清了清嗓子,說:“古小姐,我是從西班牙來的。在西班牙,我父親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李,他是個華僑,離開中國以前就是你們C城人。你們中國人講究什麼‘落葉歸枝’,前兩年,這位李老先生鬧着非要回國,無論怎麼勸他也不聽,執意帶着妻子回到了C城。上個月,他突然去世了,他的兩個女兒回來給他打理身後事,我之前學過一段時間中文,所以我父親就讓我跟着一起過來,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可是回來之後,那兩個女兒突然發現,自己家的老宅好像有問題,問她們的媽媽又得不到答案,所以四處尋找能解決這方面問題的人。兩個星期前那場婚禮,其實是我一個記者朋友帶我去見世面的,沒想到卻讓我遇到了你。那天的事情雖然他們封鎖了消息,可畢竟我人在那裏,對整件事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我想,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不是說自己中文不好嗎?說這麼長一大段都不帶喘氣的,外國人都這麼謙虛?
“那叫‘落葉歸根’,文盲!”我白了肥腩多一眼。我想他一定託了不少人才打聽到我的所在,再怎麼說也算人生地不熟,何況做我們這行又習慣於在晚上活動,白天實在難得露面。
“你究竟想讓我怎麼幫你?”我問他。
“老先生的女兒們說,她們的父親一向身體康健,這次去世實在太過突然,她們懷疑和老宅子有關,所以想請你幫忙查一查。”
“你等等,我查一下我有沒有檔期。”我從抽屜里隨便掏了個小本子出來,裝模作樣地翻查着。事實上,惡鬼怨靈們對我的檔期是最了解不過的——我都多久沒去騷擾過他們了?!
我抬頭瞄了肥腩多一眼,發現他正試圖用誠懇的目光感化我。見我看他,便又加重砝碼:“李老先生的大女兒還說,如果這件事最後圓滿解決了,她會付你五萬歐。”
“那咱現在就走吧。”我二話不說立即站起身來。
親們,五萬歐哇,將近五十萬人民幣哇!你們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那些突髮狀況免費解決的我就不說了,單算專門上門找我的那些客戶,他們付錢可真叫一個隨性。家裏條件好點的,給個幾千塊了不起;遇到手頭緊的,幾百塊我就偷笑了;最誇張的一次,是幫山裡一家農戶處理一隻糾纏他們女兒長達半年之久的色鬼,就收了41塊5,還有整有零的!五十萬,夠我和阿神還有我那輛破車好吃好喝過一兩年了吧?
我這兒正美着呢,突然被一聲狗叫嚇了一跳。
低頭一看,一直乖乖趴在我腳下打瞌睡的阿神正用它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視着我,目光里還是招牌式的不屑。敢情它還嫌我丟人了,有本事別花我的錢啊!
“呃,那個,難道我們不應該晚上再去嗎?”肥腩多可能也被我態度上的突然大幅度轉變嚇了一跳,好像有點怕,猶猶豫豫地問我。
我差點羞憤致死。可不是嗎?大白天的,人家鬼也得願意出來被我捉才行啊。我這被金錢和功名利祿沖昏了的腦子喲……
我努力穩定了一下情緒,乾咳兩聲,道:“……嗯,我本來是想趁白天先去勘察一下地形的。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就晚上去吧。那個老宅子在什麼地方?”
……
晚上九點,我來到了城東赤雲坡的李家老宅。為了保險起見,除了阿神,這次我還帶上了花子。在車上的時候我囑咐她隱好身形,沒事不要冒出來嚇人。我可不想像唐僧似的跟人解釋:“施主不必驚慌,他不是妖怪,是我的二徒弟,叫豬悟能……”
阿神也學乖了,臨走前將背上的包袱塞了個滿滿當當。上次那場仗實在太過狼狽,幾張符能起什麼作用?還有那個什麼破飲魂匕首,更是變態到極點,每次使用都得放血,我又沒欠它!不到萬不得已,我都不打算將它拿出來——容易貧血,太傷身體了。
肥腩多站在老宅門口等我。見阿神寸步不離左右地跟着我,問道:“這條狗是你的小助手,是嗎?你的工作實在太有趣了,我簡直無法想像……”
我嚴肅地看着他,道:“不是的,它是導盲犬,我有夜盲症。”
“Qué?”他嘴裏蹦出來一個單詞,又馬上反應過來我聽不懂,連忙改用中文:“什麼?”
我見他一臉驚愕,又懶得再多說,於是道:“別問廢話,耽誤我工作。”
肥腩多聽話地不再言語,在前面指引着我們進入老宅。
七八十年代的赤雲坡,算是C城的富人區。不少有錢大戶人家都將自己的宅子建在這裏。然而,隨着年代變遷,富豪們紛紛從這裏搬出,這些從前為人所仰視的宅子也逐漸被人遺忘。如今的赤雲坡,大部分的老宅已經被拆除,留下的一大片空地被開發商買下,正在搭建新樓盤,李家老宅是剩下的幾間老宅其中之一。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在夜幕的籠罩中,李家大宅看上去愈加衰敗。被路燈一照,彷彿空氣里都是塵埃。院子裏種滿的大葉子植物枯黃着,倒是雜草長得茂盛。黑色的泥土散發出不祥的氣味。大門虛掩着,肥腩多推開了它,從縫隙里我看見屋子倒還乾淨,只是有些昏暗,看上去影子罩着影子,有點幽幽的。
年久失修的紅木地板踩上去吱嘎作響。我跟在肥腩多背後走了進去。一個大約三十二三歲穿着入時的女人迎了過來,徑直走到我面前給了我一個擁抱,隨後又輕吻了我的兩邊面頰。從國外回來的人果然不一樣嘿,這麼熱情?
花子就跟在我身後,此時,她附在我耳邊低聲說:“安妮,這屋子怪怪的。”我低頭看了看阿神,它朝我眨了下眼睛,對花子的言論表示贊同。我很無語,這麼低難度的事情還用得着你們倆說?要沒問題,人家是邀請我們來“富豪家庭一日游”來了?有點創意很難么,很難么?
“我叫李詩睿,我妹妹詩潞和我母親已經搬去酒店住了。其實這兩天,我也沒有住在這裏,今晚知道你要來,我才臨時回來的。這裏,太可怕了……”女人拉住我的手,聲音里是極力壓抑的顫抖,“古小姐,我聽fernando說你是一位很厲害的捉鬼能手,拜託你幫我看看,這老宅到底有什麼問題?”
我握了握她的手以安撫她的情緒,扶着她在沙發上坐下來,道:“你具體說說看,你們遇到了什麼?”
“……一到夜裏,這房子裏就充滿了腳步聲,彷彿在不停的上樓下樓。還有各種傢具被挪動的聲音。,樓下的大門開了又關……我晚上臨睡用完擺放在梳妝枱上的面霜,第二天早晨居然出現在一樓的樓梯旁……上帝,這實在是……”她抬起雙手捂住了臉。
“會不會是你家裏的傭人……”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傭人不夠專業嗎?”她突地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除了憤怒,還有一絲對我的懷疑。
這當兒正好女傭送茶過來,聽到我的這句話,狠狠剜了我一眼,將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頓。
我知道他們家的人最近都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也就不跟他們計較,站起身來打算四周圍看看。
這是一幢老式的二層小樓,戶型方方正正,一樓是客廳飯廳和廚房,書房和卧室應該都在樓上,一截樓梯隱沒在客廳左側的盡頭。我先在一樓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異樣,便拉着阿神帶着花子朝二樓走去。
通向二樓的樓梯有個轉角,被一樓的牆體擋得嚴嚴實實。我踩着吱哇亂叫的樓梯走上去,在轉角處的牆上發現了一幅油畫。
畫上是一名美艷的女子,黛眉杏眼,下巴尖尖。髮型是八十年代流行的大捲髮,劉海被高高吹起,身上是一件旗袍,綉着怒放的牡丹,這打扮在那個年代一定很時髦。女子斜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疊放在腿上,指尖是艷紅色的蔻丹。
單看這幅畫,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但仔細看那女子的臉,卻發現有一股陰寒之氣在上面涌動。我緩緩朝那幅畫靠近想要看個仔細,驀地發現有點不妥——那鮮艷欲滴的紅色手指,似乎突然,動了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