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重返雍都(二)
言犀趴在屋頂上看了半天,確定自己沒有找錯地方,她還記得當年廚房裏的陳設,如今那灶台還在,只是多了些時光和炭火的黑痕。
這裏的確是劉大娘的屋子。
可是金容和劉大娘去哪裏了?
等那個男人出去,她在冷清的屋裏溜達了一會兒,卻沒有看到任何像金容的衣服或用品,越發確定她不在這裏。
……莫非是搬家了?
她有點慌,翻出院子,裝作問路的樣子拉住過路的一位大嬸:“你好,請問是不是有一個劉大娘住在這附近?她很瘦很精神,就是眼睛看不見。”
那位大嬸像是個老熟人,一聽便點頭:“知道知道,熏肉的那位劉大娘。怎麼,你找她啊?”
“嗯……請問,她還住在這附近嗎?”
大嬸打量着言犀年輕的面龐,像是在確認什麼,言犀察覺到,猜出她在看自己是不是金容,越發著急,輕輕解釋道:“是這樣的,很多年前她幫過我,我路過這裏,就想跟她道個謝,我記得當時還有一個小姑娘和她住在一起,特別白白凈凈的一個……”
“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念初對吧?文文靜靜的那個。“
“是的是的!你看到過她們嗎?她們現在在哪裏?”
見言犀滿臉着急,大嬸臉上浮現出哀嘆的神色,自顧自的哀嘆起來,“哎呀真是好多年了,你這一提我又想起來,劉大娘可是個好人啊,腌制熏肉的手藝在這附近可是出了名的,那時候每年入秋入冬,誰家都得請她走一趟,幫忙腌制,幫忙敲日子起灶……可她也真是命苦哦,兒子年紀輕輕就沒了,老伴兒走得也早,眼睛都哭瞎了,就一個人,孤苦伶仃,鄉下就那兩親戚,來過一陣子,見她沒什麼存銀,也不是好打發的,又拍拍屁股扔下她走了,留她一個人,真是的!”
大嬸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絮絮叨叨的說起來,言犀雖然着急,也仔細聽着,何況她見到劉大娘的時候,她眼睛已經瞎了,身邊也沒有人,仔細想想,大約正是那堆親戚走了之後?
“可是還有念初啊,”她忍不住插話,說出金容的閨名,心裏就更加忐忑:“我記得念初很會照顧人的。”
“可不是!所以那年冬天,大傢伙發現劉大娘身邊多了個可心的人兒,都為她高興,她說是鄉下的親戚,可那孩子的品貌風骨,哪裏是鄉下人才有的?我們都猜啊,那段時間不是出了些事嘛,估計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的金貴丫鬟,落難之際,被她收留了。“
“欸?是嗎?“
言犀有點愣神,轉念又覺得也是,自己當時那麼小,只覺得把金容留在劉大娘家裏就沒事了,哪裏能想到以大人的精明毒辣,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對呢?
“那、那後來……後來她們怎麼樣了?“
“哎,還能怎麼樣?”大嬸心疼的搖搖頭:“原本念初也是個好姑娘的,多虧了她,劉大娘後面那幾年總算是有個照應。”
“後面那幾年?……什麼意思?她已經去世了嗎?”
“可不是,年紀那麼大了,我想想啊,4年多吧,念初那孩子來了以後,在這邊過了5個冬天。“
“5個?可是我上次來這裏,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哎……這我就不知道了,”大嬸有些踟躕的搖搖頭,欲言又止,見言犀一臉焦急,好心腸的說道:“劉大娘帶着念初學了她的手藝,她走後,念初在街前頭的姚記飯店打零碎工,幫忙腌肉洗碗什麼的,但後來,劉大娘鄉下的大侄子來了,沒多久,念初就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什麼!”
言犀大驚失色,一張臉慘白,抓着大嬸的衣服幾乎要哭出來:“什麼叫不見了?“
“唉唉,這就不知道了,總之啊,劉大娘走後,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原本還算有個地方吃飯,那劉丙來了以後吧……哎!也是個命苦孩子,總之啊,你如果是要找劉大娘,那就不必了,她都走了5年多了,至於念初,也4、5年沒見到了。”
“4、5年……”言犀低下頭,失魂落魄的重複着大嬸的話,雙手也無意識的垂了下去,大嬸看她無精打采,似乎也不好說什麼,搖搖頭,轉身走了。
一直到大嬸的身影都看不見了,言犀終於回過神來,她看着空蕩蕩的巷子,茫茫然將剛才的對話回憶一遍,轉身朝巷子口走去。
巷子口對面的確有一家姚記飯店,言犀收拾好表情,晃晃蕩盪的走了進去,挑了個靠近廚房的位置坐下來。
小二熱情的過來招呼,言犀看完菜單,點了份特色腌肉,等到菜上來的時候,嘗了一口便拉來小二問:“這肉怎麼跟幾年前的不一樣了?”
“喲客官您是之前來過咱們這?”
“是,5、6年前,隨父母途徑雍都時吃過,很好吃,但是今天吃,味道完全不同了。”
小二一聽,嘿嘿一笑,倒是讚許的豎了個大拇指,“客官您這記性和品味真是好啊!不過嘛……畢竟時間久遠了,您大約記岔了也說不定呢。”
“也有可能。”言犀點點頭,不再多說,她低頭吃完飯,見晌午已過,店裏幾乎沒有客人了,便結完賬出去,又一拐彎回來,從飯店側面翻進去,見后廚幫忙的雜工正零零散散的收拾完畢,準備離開。
她想了想,有了主意。
沒一刻,準備去休息的年長女工踏出廚房門框時,低頭看到門縫角落裏有一方手帕,她急忙撿起來,忙不迭的打開一看,卻見帕子上用黑炭寫了“念初”兩個字,臉色就變了變。
“誒誒誰掉了東西在這啊?”
她高聲喊了一句,晃了晃手裏的帕子,其他女工抬頭來看,只看到她手裏的帕子精細柔白,便笑:“這麼乾淨啊,怕是哪個客人掉的?”
“就是就是,我們可沒有這麼乾淨的東西,龐姐要不你問問前店的?”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一句,叫龐姐的女工便眨眨眼,臉上的表情頗有些酸,不冷不熱的笑了兩聲,“也是,不過啊,這帕子上寫着‘念初’的名字呢,欸,郭小子你以前不是喜歡她嘛?該不會是你私藏了,不小心掉了吧?”
“欸??”一個20多歲的瘦個子端着一大堆臟碗走進來,正好被龐姐叫到,他一臉茫然,看到龐姐手上的帕子,又急忙紅了臉,“你不要胡說,這這這,這不是我的東西。”
“當然不是你的。“龐姐哼了一聲,將那塊帕子揉了揉,卻更加譏笑起來:“再乾淨的帕子在你身上待兩天也成抹布了,我就是一想到你當初盯着人流口水的樣子,這雞皮疙瘩啊~“
“哪、哪有!”
“哪裏沒有?”另一個人也跟着笑起來,湊到龐姐面前,賊兮兮的笑:“不是龐姐怎得今天提起她來了?這都幾年不見了吧?“
“誰要想起她?你看這帕子上,寫的是她名字吧?”
“喲,還真是。”
“哼,真是陰魂不散。”龐姐臉上譏諷,伸手想將帕子扔了,又覺得可惜,便揉了揉收進口袋裏,嘴裏依然不饒人,對另一個13、4歲的女孩說道:“小美你不知道,你之前的那個啊,明明是腌肉洗碗的,嘖嘖嘖,天天那個講究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千金大小姐呢。”
小女孩聽不懂,討好的笑了笑,旁邊幾個年歲大一點的都想了起來,跟着笑,“可不是!都到后廚幫忙了,還是個腌肉的,可是啊,居然說自己不吃豬肉,你說好不好笑?”
“還有啊,洗個碗恨不能3、4遍,一個圍裙天天洗,明明是個下賤女工,卻張口就是詩書禮儀,也不看看自己站的地方!”
七嘴八舌的,人們紛紛笑起來,龐姐更加得意,眉飛色舞的哼一聲:“就是個狐媚子,當初這飯店裏的人,個個被她勾搭過,劉丙找上她啊,也是她活該!”
“誒誒,所以劉丙那事……是真的啊?”
“還能是假的?”
“哎呀!那、那她後來……?”
“聽說是跑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就她那樣啊,走哪裏都是個禍害。”
她這麼一說,廚房裏瞬間騷動了一下,又安靜下去,姓郭的瘦子垂着頭當作聽不見,搬着兩罈子酒慌慌張張的出去了。
言犀躺在屋頂上,將屋裏的話一句不漏的聽在耳朵里,一臉平靜。
然後她坐起來,看着女工們三三兩兩的走出去,龐姐更是一馬當先,出了飯店就進了旁邊的巷子,像是要回家的樣子。
她跳下屋頂,幾個點跳竄進巷子,輕輕喊了一聲。
“喂。”
龐姐聽到有人的聲音,下意識的回過頭來,卻見眼前一道紅光,還未反應過來,耳邊便是啪啪兩聲,臉頰火辣辣的痛起來。
她又驚又恐懼,叫着被一把推到了地上,抬頭就看到一個棗紅的衣袖往自己腰帶里一摸,那方白色的帕子就被搶了去。
“啊啊你……!”
“燒了也不給你。”
言犀打斷她的話,見她捂着臉頰說不出話來,眼裏已經嚇出了淚水,卻頗有些怨恨,更加冷笑一聲,俯身說道:“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要是再敢說念初一個字不是,我便擰斷你的手腳,拔了你的舌頭!明白?”
“你你……你什麼人?”
“哼,你管我什麼人!”言犀冷笑一聲,從背後一把抽出短刀,若有似無的從龐姐眼前一晃,看着她面無人色的樣子,總算解了點氣,挑眉湊過去:“我就告訴你,我會一直盯着你,你看不到我,但我一直~一直都在哦!如何,還敢說念初的壞話嗎?”
龐姐臉色慘白如鬼,下意識的點頭,又忙不迭的搖頭,嗚嗚哭起來。
言犀不再理她,將手帕抓着,揚長而去。
金容的去向,店裏似乎沒人知道,言犀剛才在屋頂上就想好了,劉大娘家裏的那個男人,大約就是劉丙了。
“找上她……”
她說著,摸了摸腰側的劍柄,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