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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看不到自己,而自己能嗎?”蘇好被偌大的疑問拉向鏡台,看到鏡像的那刻嚇了她一跳:
警察還在事發現場,只不過已擴大了搜索範圍。
陳隊長眉頭緊鎖,對身邊的警員說:“要想破這個案子,弄清死者的身份是關鍵,查她的關係網,與她最後聯繫過的人都是誰。《刑偵學》上有句話說得好,只要是人為犯罪,都會留下證據,這個世界不存在完美……”
女法醫仍蹲在仰卧的白衣女子面前,戴着白手套的手托着她的美甲看,每個長長的指甲上都繪着一隻眼睛,而且,表情各異:有的睡眼惺忪,有的美目圓睜,有的故作嬌羞,有的微慍可人……
法醫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嘆息道:“你在生活中,一定是個有情趣的女子。看你,人都去了,仍‘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好讓人愛憐。”又摸了摸她的臉說:“你這麼年輕、嬌好,臨死眉頭都是緊鎖的,你遭遇了什麼,多告訴我們一些破案信息吧,把罪犯繩之以法,對你有個交代,你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蘇好在工作中,曾接觸過一位年近五旬的女法官。她剛參加工作時,負責為死刑犯執刑前和處決后拍照留檔的工作。
那位法官大姐說,她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為死刑犯拍照。那是一個18歲的大男孩兒,因為打架,年輕氣盛,用隨身帶的水果刀把人殺了。男孩兒被帶到她面前時,她的心像被錐了一般的疼。他真的太年輕了,唇邊的鬍子好像從來都沒有刮過,毛絨絨的泛着剛剛長成的青蔥,稚氣的臉上帶着些許靦腆。
她調好焦距,剛想按下快門,男孩兒小聲問道:“我能笑着照嗎?這是,我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張影像了,我不想讓自己太難看!”男孩兒解釋道。
她停下手,對他點點頭。
他笑了,把那個年齡孩子的天真展露無疑。如果不是鐵的事實擺在那兒,沒有人會相信,竟是這樣的男孩兒讓一個鮮活的生命消殞。是他的衝動和無知斷送了別人的性命,同時把自己也毀了。
隨快門按下,他的樣子定格在鏡頭裏,也成了她抹不去的記憶。後來,她去了少年法庭,就是想讓更多的青少年,找回那張本該擁有的笑臉。
那位大姐也說:“其實,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想不想投入更多人力物力破的案子。人做過什麼,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在央視法制頻道,蘇好看過一個案例。刑警在接到報案來到現場,看到一具無頭的赤裸女屍,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刑偵人員並沒氣餒,根據女屍鞋底沾着的本地沒有的紅色泥土推斷,這是拋屍現場,而她的案發現場一定在有紅色泥土的地方。經過多方走訪,他們在一百公里之外找到了沾在女屍鞋底上一樣的紅土,一路追查下去,案件最終水落石出。抓到的案犯怎麼也想像不到,關鍵時刻腳下的泥土也會說話。
昨天夜裏失去記憶以前的經過,浮現在蘇好面前。
她從台里出來,打了輛出租車回家。離小區還有一段距離,司機接了個電話,無奈地說自己的老婆胃出血,你的車費我不要了,我得趕快回家。
誰沒有個難處,蘇好理解地下了出租車。
已近午夜12點。路上的出租車很少,有偶爾路過的也是拉着客人的。她給銘軒打電話,電話沒人接聽,打家裏的座機也沒有人接。
銘軒又有應酬了,蘇好也經常有應酬,她卻是有選擇的,只有實在推不開的把工作延伸到飯局上的那種才去。可銘軒不是,他的應酬隔三差五地進行。她理解他,一個男人如果沒有自己的空間,他會感到精神極度缺氧,那時什麼事或許都會幹得出來,還不如在不影響大原則的基礎上,給他一些自由。
蘇好一向怕走夜路,可喜歡的工作令她承擔了最不喜歡的事物。她硬着頭皮快步往家的方向走。空曠的路上幾乎看不到人,聽到的只有自己越來越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她有些恨自己,學車時幾次倒桿都過不了,車本沒拿到,又懶得像別人一樣賄賂壞脾氣的不罵人就不會說話的教練,以致銘軒送給她的“寶來”一直在車庫裏趴着。
為了壯膽,她隨口哼起了歌:“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啊吹着我們。我們像小鳥一樣,來到花園裏,來到草地上……”當她聽到歌聲,才意識到自己唱的是什麼。她感到奇怪,自己在恐懼的時候,潛意識竟找出如此歡快的歌。
身後傳來嘎地一聲剎車響,有人從車上跳下,從身後追上來。
蘇好驀地住了口,脊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冒出一絲絲寒氣。隨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頭嗡地一聲炸開了,心狂跳得沒有節律。她不敢回頭,想像小鳥一樣飛奔,腿卻像墜了沙袋,不聽使喚。雜沓的腳步離自己更近了,她安慰自己,或許也是趕路的,是自己心裏有鬼,聯想太多。
她想回頭看一眼,好證實自己只是心虛或幻覺。未等她轉過身來,頭卻被人用衣服蒙住,嘴也被塞上了,汗酸味和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嗆得她透不過氣來,幾個人手忙腳亂把她拖到車上。她拚命地掙扎,手腳卻被人按住了。
車子開得飛快,不知駛向哪裏。
他們是誰?要幹什麼?劫錢?劫色?還是……
“再動,再動就整死你!”聲音是從錄音機里傳出來的,好像提前錄下來,又做了去掉真聲的虛擬效果,聽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在說,“嘿嘿,乖乖的,聽話——聽話——”
她用鼻腔和嗓子不住地發著含混的“放開我!放開我!”的聲音,除了錄音機里不停播放的“再動,就整死你”和“嘿嘿,乖乖的,聽話”的聲音,沒有人理會她。
幾聲“哧哧”的抑制不住的笑傳來,蘇好的前胸被人抓了幾下,隨後又有不同的手伸過來。
蘇好做過“遭遇歹徒強暴該如何應對”的話題。與聽眾互動中,人們的意見五花八門,歸納起來不過幾種:誓死不從,貞潔是女人最重要的東西;屈從,但不報警,維護好臉面;既然逃不開,收集好物證,事後報警;享受好了,它所給予的刺激是常態下性事所沒有的。
誓死不從、報警和去享受的比例,來電中佔得並不多,多數人還是選擇了忍氣吞聲的默不做聲。現代社會已經多元,身邊走過的人,說不定哪個是小三、二奶、坐枱小姐,只要不觸犯自己的利益,人們會相安無事。但是,如果聽說身邊的哪個女人曾被人姦汙過,人們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格外挑剔,柔軟的舌頭變得像刀子一樣鋒利。
一旦遇到強姦,蘇好想,自己首先會選擇保全性命,事後再報警。貞操,不過是討好男人的,如今再為了哪個男人不惜以性命為代價守着它,男人也不會多尊敬你幾分,遇個沒良心的還認為你是傻逼。如果銘軒為此輕薄或拋棄自己,說明他愛得不夠深,她會輕蔑地轉身而去,不過,她不認為銘軒會那樣做。而享受被強暴的快樂,那是外表和內心一樣淫蕩的輕浮女子才做的事,她無法在意志被惡人強行剝奪的災難中找到變態的快感。
白裙子上繫着的紅色腰帶被人抽了下來,有人來抬她的脖子。蘇好渾身一激靈,腦海中現出父親逼自己嫁給鎮長兒子時上吊的情形,雖然她也知道父親是出於無奈,當時自己卻深陷斷失前途的莫大悲哀與絕望之中,只得用極端的方式逼父親放棄。而現在她非常渴望活在這個世界上,理由太多了,有愛的銘軒,有愛的未來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有熱愛的工作,有那麼多和銘軒在一起的平凡而舒心的日子,還有需要孝敬的父母。她甚至想,只要生命給自己留下,錢和性沒有什麼不能給他們的。
皮製的細而且結實的腰帶勒在她的頸上,她本能地掙紮起來,雙腳被按得死死的,在求生的慾望中她拚命扭動身體,雙手向空中不停地揮舞,想推開這一切,又想抓住哪怕是一絲尚存的希望,怎奈他們的力氣太大,她努力都是徒勞。
當年,她鑽進被單做的套子時的感覺又有了,極度缺氧的大腦瞬時一片空白。她無法控制地向深不見底的谷底墜去,想大聲呼救,可就是發不出聲來。那個深谷就像一個看不到雙唇的黑洞洞的大嘴,用力地吸向她,她像失重的物體一樣,只有向大嘴的深處墜落……
自己已經不在了,僅存的靈魂,是不能說話的,也無法把這些重要線索告訴破案心切的陳隊長。蘇好百感交集,她想,即使自己不能親手抓到罪犯,也要弄個水落石出,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個令各種技術手段完備、經驗豐富的警察都感到棘手的案子,她是一個外行,在茫茫人海里找出罪犯,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