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戰瓦石峽
幾天後,瓦石峽外,風塵僕僕的“沙里飛”眾人比民團早了兩天來到這裏。還沒等他們下馬休息,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在戈壁中奔跑,後面還有兩騎在追趕。
這小子見前方出現幾人,都帶着長短武器,胯下駿馬,面相兇惡,知道或許是唯一的救命機會,連滾帶爬奔了過來,一頭跪倒在楊長清的馬前。
後面追趕的炮手也是老江湖,一看那些騎士手上都是快槍,而自己手上拿着的還是前裝的火銃,當下不敢造次。
楊長清此刻端坐在馬背上,他始終想不明白斯坦因為什麼要去尋找一個羊倌,難道和那個木簡有關?
“求各位大爺救命,小四日後做牛做馬服侍各位大爺。”小四跪在楊長清馬前,一個勁兒地磕頭。
楊長清見兩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炮手恐懼地站在原地,將駁殼槍又插回腰間,對着小四說道:“起來說話。”
小四又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楊長清問道:“你可是給大戶人家放羊的?”
小四點了點頭,不明白楊長清是怎麼知道的。
楊長清繼續問道:“你可曾見過一個叫斯坦因的洋人,來過瓦石峽?”
小四點頭說道:“洋人去年倒是見過不少,就在東家家裏住着,但不知有沒有那個叫什麼因的。”
看來這個斯坦因果然是衝著小四來的,又問道:“你和他說過話沒有?”
“沒有,當日我被東家吊起來打,他在一旁看着,等我被放下來養傷時,他們早就走了。聽說那些洋人不太愛說話,東家畏懼他們,也不敢和他們說話。”
楊長清有些疑惑,既然話都沒說過,為什麼斯坦因還要千方百計地找他,於是他問道:“你為什麼被吊起來打?”
小四委屈地說道:“東家說我和人合夥偷了他的羊。”
“那你偷了沒有啊?”問話的是一直跟在楊長清身後的小龍子。
“那羊真的是被豹子趕走的……”小四又把他山坡午睡,雪豹趕走羊群,山洞遇見石人的事情說了一遍。小四的話聽得楊長清直冒冷汗,他俯身一把將地上的小四提了起來:“我問你,你剛才說的石人的事情,句句屬實?”
小四見自己被提到空中,嚇了個半死,連忙點頭:“我對天發誓,要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楊長清終於明白斯坦因要幹什麼了。他勉強壓下胸中的驚濤駭浪,將小四放在地上,對着遠處的兩個炮手說道:“這孩子我要了,回去告訴你們東家,以後好自為之,否則我‘沙里飛’遲早會登門拜訪的。”
這句話差點兒把那兩個炮手嚇個半死,這可是名震大漠的“沙里飛”啊,兩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回去。
沒多時,又見倆炮手從庄內沖了出來,後面還跟了一騎,正是李員外。炮手跑回去,對李員外一說,把這李員外也嚇了個半死,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讓“沙里飛”惦記上可不是什麼好事。李員外趕忙帶上兩百塊大洋來緩和一下關係,其實也就是求饒了。
楊長清剛準備帶人離開,這一片他是知道的。瓦石峽峽口不遠的沙漠上,有一座衰敗的古城,自打樓蘭那會兒就有了,一片殘垣斷壁正好適合藏身,等待金格的人馬。
李員外老遠就跳下馬背,舉着雙手,將裝着兩百大洋的布包掛在脖子上,帶着兩個炮手一路小跑過來。
“鄙人是這裏的莊主,眾位大俠到了瓦石峽,怎麼能過門不入呢,還請到庄內休息。不過想來各位大俠還有要事要辦……”李員外這番話說得極其虛偽,他最害怕的就是楊長清等人真的進了他的莊子。
“這裏有兩百塊大洋,還請各位大俠笑納,以後隨時來瓦石峽,我都宰羊歡迎。”他繼續說道,“既然各位大俠看上了小四,那也是他的造化,就讓小四跟着各位大俠走吧!”
楊長清聽了李員外的話,心中卻有了另外一番算計,看來這殺掉斯坦因的辦法還要在李員外身上找,於是說道:“大洋就不必了,我們還真有事要在這兒多留幾天,既然莊主大爺盛情相邀,那我們這些草莽也就心領了。”說著衝著莊子的方向一揚手,“前面請!”
雖然楊長清話說得客氣,但那眼神,還有身邊殺氣騰騰的幾位把手一直放在腰間駁殼槍上的大爺,讓李員外沒得選擇,自家的刀客、炮手加起來還不夠人家一個人玩的呢。
楊長清心中也有了個打算,不管這事真假,在瓦石峽必須除掉斯坦因。他打算在庄內埋伏人手,等斯坦因進庄找小四的時候再幹掉他。
當夜,小四和小龍子睡在一起。小龍子將木簡的事情和楊長清可能想借瓦石峽這個莊子打斯坦因埋伏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一路的事情令小四聽得驚心動魄,一夜無眠,他在清早便出了房門。除了後半夜才睡覺的小龍子,眾人也都醒來。楊長清將眾人招進屋中,商討埋伏的事情,只留小四一人在門口。
莊上有人和小四交好,就是那個年老刀客。李員外將年老刀客招來,讓他去探探小四的口風,那刀客見東家相求,也就硬着頭皮來了。
小四這當牛做馬的一年,虧得這老刀客不時照顧一下,才沒被李員外整死。見老刀客來了,他突然想到楊長清要借莊子埋伏斯坦因的事情,心念老刀客的好處,就說給他聽,讓他早早避開,別害了性命。
老刀客連忙回去將此事說與李員外。李員外聽了幾乎要昏倒,且不說會死多少人,如果埋伏成功,“沙里飛”一陣風就不見了,他可是要落上行刺洋人的罪名,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啊。
李員外只說了句進山打些野味孝敬眾位大俠,就帶着老刀客打馬出了莊子。往若羌縣城方向尋找,沒過多久就和民團相遇了。李員外滾鞍下馬,跪倒在蔡老么和斯坦因的馬前。他一番添油加醋的胡說,驚得斯坦因和蔡老么一個勁兒地驚呼好險。
蔡老么也是老江湖,對“沙里飛”屢次與他作對的事耿耿於懷,得知莊子四面皆是戈壁,頓時有了全殲“沙里飛”的心思。
李員外見蔡老么要殺進庄,立馬跪地苦苦求饒。那家宅是百年基業,全家老幼都還在莊上。
此刻,蔡老么原形畢露,用槍頂着李員外的下巴,若是不答應,那就坐實了通匪的罪名,照樣全家殺頭。無奈中,李員外只好作罷,跟在蔡老么身後。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老刀客的身影從隊伍中消失了。
再說楊長清分配好人手,自己一人坐在房中,等待斯坦因到來。不想先來了庄口的哨探,說民團來了,卻沒進庄,而是將莊子前後圍住,兩挺馬克沁機槍封住了前後門。
楊長清心道不好,這是泄露了消息啊。他連忙出門查看,剛探出頭去,就見對面打來一槍,險些命中臉頰。
蔡老么並非無能之輩,他讓人將帶來的炸藥綁在騾馬上,準備借騾馬衝擊莊子。斯坦因這次來,因為想要對付石人,所以帶了很多炸藥,此番正好派上用場。
莊上的人看情形也知不好,又見李員外出現在門外的軍陣中,於是都開始四處逃跑。
這時突然見老刀客逆着逃跑的人流進了莊子,楊長清喚人兩邊將他圍住。老刀客據實相告,告密是為了不讓莊子上的無辜百姓受難,現在趁着混亂進來是為了不讓眾英雄好漢死在這裏。
老刀客又說到,前後門皆有機槍把守,庄內水井其實是一暗道,通莊外五十丈,捨棄馬匹可以出去,往南不遠就是瓦石峽古城的殘垣斷壁,堅持到夜晚或可逃得性命。本來夜晚從莊上出逃最好,可惜蔡老么是不會給這個機會的。
楊長清也明白這是唯一的出路,但兩個孩子不能帶在身邊,一時便難以抉擇。
老刀客掀開一地窖,說可躲三人,待楊長清等引開圍困民團,自會想辦法將兩小孩送出,與楊長清等人會合。楊長清讓小龍子牢記木簡上的秘密后,一把火燒了木簡,又塞給二人一封信,說是如果出了問題,就按信上的地址去投靠他人。
這時身背炸藥的騾馬已經衝進了莊子,楊長清當即帶人從井下密道逃出莊子,老刀客也帶着兩個孩子躲進地窖。在一望無際的戈壁上,楊長清等人沒多久就讓民團發現了行蹤。他們邊打邊退,終於還是在瓦石峽古城裏被圍了起來。
兩邊各自依靠古城牆做掩護。蔡老么火力強勁兒,人員眾多,“沙里飛”槍法了得,武器精良,兩邊似乎勢均力敵,但蔡老么有許多炸藥、雷管。
這鋪天蓋地的炸藥扔過來,只一會兒的工夫,楊長清這邊就損失了兩個弟兄。
楊長清等人一開始還用步槍還擊,但是發現敵人太多,乾脆將駁殼槍調成連發,摟一下就是二十發,打出去一個扇面。他們邊打邊退,不一會兒就讓民團的主力從五百人變成了三百人,但自己這邊又死了一個,而且駁殼槍也都成了沒子彈的擺設。
蔡老么將隊伍收回來,改派那些拿大刀扛土槍的傢伙上去消耗楊長清最後的火力。
此時,楊長清也成了強弩之末,他帶着剩下的四個兄弟,靠着最後一堵矮牆,用手裏的毛瑟九八將衝上來的民團一個個點倒。身後就是沙漠,他們無處可退,又缺少了馬匹,只能成為那些民團的活靶子。
更加喪氣的是,在古城廢墟中有兩個高台,極有可能是佛塔或者高樓的遺址。此刻,蔡老么將兩挺馬克沁機槍放在上面,噴吐的火舌將土牆打得似乎都矮了幾分。
一個兄弟突然站起身,手中的步槍子彈精準地打到了馬克沁機槍上,可惜只是打中了前面厚厚的擋板,濺起一陣火星,而馬克沁的子彈實實在在地掃在了他身上。
望着身邊倒下的弟兄,楊長清怒火中燒,幾乎咬碎牙齒,“我上去炸掉它!”說著就要翻身。“不用大哥出馬!”兩個兄弟翻身越過矮牆,一路蛇行。機槍子彈打得塵土飛濺,兩人順手撿起地上死屍身上的雷管。
可惜一個兄弟剛撿起地上的雷管,身體就被馬克沁打成兩截。另一個瘦小一點兒,身輕如燕,在地上翻滾了兩圈躲在一堵土牆後點燃了雷管。他一個躍起,將手中的雷管對着一挺馬克沁扔了過去,與此同時,另一挺機槍鎖定了他,空中頓時揚起一片血霧。
那雷管準確地扔在了馬克沁旁邊,不待射手反應就炸了。巨大的衝擊力將馬克沁翻了個個兒,土台也被炸塌了,將馬克沁和四個射手埋了進去。
楊長清此刻身邊只剩一人,兩人依然被機槍壓製得抬不起頭,只能抽空從縫隙間還擊。他身邊這一人,是西北有名的“鐵鷂子”,四十多歲,一身功夫無人能敵。此人幾年前被仇家所傷,后被楊長清所救。
鐵鷂子靠着土牆扔掉手上打空子彈的毛瑟九八式步槍,從背後掏出兩把短刀:“兄弟,老哥哥先走一步了,如果有機會,你就逃命去吧!”
“老哥,你要幹啥?”楊長清話音未落,就見鐵鷂子猶如猛龍出海一般,躍出土牆,連着兩個翻滾,又一個縱身,已經躥出去十來米。他在地上爬兩步,又一個翻身躲在另一堵土牆下,重機槍子彈就在他身體四周飛舞,卻怎麼也近不了他的身。
鐵鷂子藝高人膽大,又從土牆后躍起,在空中毫無憑仗地連翻兩個跟頭,已經和那些衝上來的民團攪在了一起。只見他的身體猶如水中魚來回擺動,在人群中穿梭,手中兩把短刀上下飛舞,走過去的地方,身後總是幾具倒下的屍體,都是一刀致命,刀刀插在要害上。
此時短兵相接,重機槍沒法射擊,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鐵鷂子一路從人群中殺了過來。幾個端着長槍的槍手,衝上土台,端着槍瞄準鐵鷂子。
“啪—啪啪—”楊長清的槍先響了,他趴在土牆邊,將那幾個衝上土台的槍手打了下來。
就這工夫,鐵鷂子已經衝到了土台下,重機槍想要掃他卻已經沒了射界。他一個翻身輕巧地跳上高台,落在了重機槍後面。四個射手感覺不對勁兒,連忙轉身,看見滿身是血的鐵鷂子站立在身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鐵鷂子一刀一個砍翻在地上。
鐵鷂子兩腳將幾個屍體踢下土台,單臂抓着馬克沁,硬生生地把幾十斤的機槍給拉得掉了個個兒,槍口對準了後面的那些民團。
楊長清此刻也從土牆后躍起,一邊射擊,一邊躲閃飛來的子彈,不一會兒也躍上了土台。鐵鷂子翻身抓住機槍,對着底下的民團掃射起來。
楊長清手中的步槍也彈無虛發,戰況一時倒向他們這邊。鐵鷂子卻對楊長清喊道:“快走,我頂不了多久!”
楊長清這才注意到,鐵鷂子的兩條腿上,有四五個彈孔此刻正在汩汩地冒出鮮血。原來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躲開掉那些子彈,只是仗着武功強悍、韌性超人才挺到現在。
楊長清並沒有打算離開:“罷了!金格和老二看樣子是來不了了,你我兄弟今天就死在一起吧……”
這鐵鷂子已抱定必死之心,當下搖搖頭也不再說話,轉身專心對付龜縮在殘垣斷壁后的民團。這一陣機槍打得鐵鷂子興起,乾脆號起秦腔:“呼喊一聲綁帳外……不由得豪傑笑開懷……某單人獨騎把唐營踩……只殺得兒郎們痛悲哀……”他這唱腔的速度不是跟着鑼鼓走的,而是跟着馬克沁的節奏走的,快了許多。
“遍野荒郊血成海……屍骨堆山無處埋……小唐兒被某膽嚇壞……馬踏五營誰敢來……”楊長清聽着鐵鷂子那粗獷豪邁的聲音,胸中也湧出千萬豪情,手中步槍打得飛快,將那些不小心把身體露在外面的民團全都打倒在地。
一些遠處的民團已經在蔡老么的帶領下從後面包圍上來,馬克沁的底座不是旋轉的那種,所以不能兩頭兼顧,楊長清只得用步槍防住後面。“單童一死陰魂在……二十年報仇某再來……刀斧手押爺在殺場外……等一等……小……”鐵鷂子的聲音突然斷了,一發子彈穿過了他的後腦,衝擊力帶得鐵鷂子的身體往前一撲,趴在了機槍上,鮮血糊滿了機槍的擋板,他的這段摺子終究還是沒唱完。
馬克沁水冷機槍帶兩個輪子,鐵鷂子一撲之下,和機槍一起滾下土台。
楊長清怒火中燒,手中步槍連續發射,將一個又一個撲上來的民團打翻。直到他槍里一發子彈都不剩,才停了下來。
剩餘的民團已不足三百人,但個個殺紅了眼,他們給槍插上刺刀,將楊長清團團圍在土台之上。蔡老么的民團確實戰鬥力強悍,要是換了普通的隊伍,戰損三分之二后,早就崩潰了。
蔡老么和斯坦因此刻出現在楊長清的視野里,楊長清苦笑了一下,扔掉了手中沒有子彈的步槍。
“素聞‘沙里飛’都是英雄好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八個人把我的八百民團打得只剩下兩百人。”蔡老么心痛至極,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拉起來的隊伍啊。
斯坦因卻有些迫不及待,他聽李員外說小四已經被楊長清帶走了,連忙說道:“先生,你已經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贏得了對手的尊敬,現在請將那個放羊的小孩交出來,我保證不傷害你。”
楊長清輕蔑地看了斯坦因一眼:“你就是那個搬空了千佛洞的斯坦因?”
斯坦因點了點頭:“先生,其實我這也是為了保護文物,在貴國,你們只知道破壞它,卻不知道它的價值,況且貴國現在一直處於戰亂,我作為人類社會的一員,有義務將這些歷史遺產保護在更安全的地方。現在讓我們談論一下那個放羊小孩的處境……”
“你放屁!難道放在你們那裏就一定安全?難道你們有一天還會把這些東西還給中國?”楊長清怒視斯坦因,“就算你真是為了保護人類遺產這樣做,那麼你們巧取豪奪,不惜濫殺無辜,讓這些原本度化人的佛經、佛像沾上了鮮血,你保護的到底是什麼?你們鋸掉佛頭,炸毀佛像,粘走壁畫,不過是取走了十分之一卻毀壞了十分之九,請問這難道就是你們大英帝國的保護方式?”楊長清凜然不懼,將心中的憤怒全發泄出來。
斯坦因被楊長清駁斥得不能言語,只好說道:“先生,你說的話我有些不太明白,現在我們還是探討一下你的個人安危,以及那個放羊小孩的事情吧。”
楊長清冷冷地瞥了斯坦因一眼:“你放心,總有一天,中國人會把你們奪走的東西全奪回來的!”
“不過……”楊長清沒有再說了。
斯坦因追問道:“不過怎麼了?”
“哈哈,哈哈—”楊長清仰天大笑,“不過你是看不見那一天了,鋸了那麼多佛像,老天爺是不會放過你的。”說著,他又看了斯坦因一眼,“即使老天爺能放過你,我也不放過你!”
說完他縱身一躍,向斯坦因撲去。一旁的蔡老么對楊長清有所忌憚,一直提防着他,見他向斯坦因撲去,喊了聲“小心!”,將身旁的斯坦因推了一把。這一把可真是救了斯坦因的命。
楊長清從台上撲下,一拳直搗斯坦因胸口。這一拳要是真搗上去,斯坦因的胸骨絕對是像被鐵鎚砸過一樣,被蔡老么這麼一推,楊長清的那一拳只砸在他的肋骨上。
即使這樣,斯坦因也受不了這一拳,連退兩步,躺倒在地上。蔡老么身後那些民團一擁而上,將刺刀頂在了楊長清的脖子上。
蔡老么連忙跑去看斯坦因,這可是大金主,他還指望着十萬銀元呢,死了五百多號人,要是再沒人埋單,他就虧大了。好在那一拳也就砸斷了斯坦因的幾根肋骨,人雖然昏迷不醒,卻還不至於喪命,但沒有半年也休想下地走路。
蔡老么忙招呼遠處的李員外,把斯坦因抬回莊上休養。斯坦因被抬走後,蔡老么又轉向了楊長清。他命人把楊長清殺死在戈壁灘上。
太陽落山時,已經清醒的斯坦因讓李員外派人抬着他趕到廢墟上時,已經晚了。
沒了放羊童的蹤跡,斯坦因只好憤憤地轉身回去,一路上在心裏將蔡老么罵了個半死,但此刻他還不敢過分得罪蔡老么,只好作罷。
再說老刀客帶着兩個孩子躲進了地窖,沒一會兒工夫就聽見外面的人馬隨着不斷響起的槍炮聲遠去,便連忙帶着兩個孩子出了莊子,躲在起伏的沙丘下。一直到夜晚降臨,瓦石峽古城再沒有一點兒聲音,他們才小心翼翼地潛了過來。
他們發現了死在戈壁灘上的楊長清,兩個孩子的眼淚還沒下來,就被老刀客捂住了嘴。見楊長清已死,“沙里飛”覆滅,老刀客趕緊帶着他們連夜離開。
路上走了兩天,他們在一處戈壁上看見許多屍體,足有二十多具。他們走近前觀看,屍體都被野狼啃壞了,加上天氣炎熱,早就分不清人的模樣。小龍子卻認出其中一個死者身上穿着的正是“沙里飛”老二劉尚德的裝束。
好半天,小龍子又發現了這些死屍里有許多都見過,身上都有熟悉的東西,什麼服飾啊,裝飾啊,奇怪的武器啊,都是金格的親信,只是沒有金格的蹤跡。不知是沒有發現,還是沒和他們在一起。
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三人繼續往東,繞過吐魯番,經哈密準備出新疆。四處村鎮都貼着捉拿金格的告示,這裏以前就是金格的活動範圍。一打聽才知道,他在這兒和青海馬家狠狠地幹了一仗,損失慘重,不知所蹤。
剛出星星峽,老刀客就不行了,年老體衰,走的路又太多,掙扎了沒幾天,就死在了路邊野店裏。小龍子和小四埋了老刀客,繼續往東走,楊長清信上的地址是陝西某處。
收信的人是個老者,也姓龍,是龍行湘的本家兄弟,原來這信是龍行湘在楊長清第一次下山時寫的,他讓楊長清帶在身邊,萬一有難可以逃往陝西。信上也沒多說,只說有徒弟來投奔他,甚至連幾人都沒寫,這龍行湘可謂是智慮深遠啊。
這個老者也是當年隨左宗棠進陝剿捻的將軍,受了龍行湘不少恩惠,後來進了武衛右軍。他對這兩個徒弟自然有心照顧,小四沒有名字,乾脆就給他起名叫龍正顏。
老者問兩人以後想要幹什麼,兩人在路上早就商量好了,一齊說要當兵打仗。老者哈哈一笑,沒有說什麼,只是將二人留在家中,讓他們學文習武。
一年後,老者寫信將二人交給他以前從武衛右軍裏帶出來的老部下,時任第十六混成旅旅長的馮玉祥。五年前,馮玉祥起兵反清被抓,這老者救過他的命,所以一直在找報恩的機會,就將兩人收在身邊。
自此以後,兩人跟着馮玉祥轉戰南北,再沒有提過大漠裏發生的事情。其間兩人曾潛回吐魯番一次,本想殺掉蔡老么,給楊長清和“沙里飛”的眾好漢報仇。誰知找到當年的老民團才知道,他們逃走的那天夜裏,蔡老么和李員外讓人在莊子裏割去了腦袋。斯坦因躲過一劫,能動以後,指揮民團退回了吐魯番。
二人只好作罷,回到了馮玉祥軍中。1933年,馮玉祥和方振武、吉鴻昌等人組織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失敗后,隱居泰山。兩人也有意放棄軍職,乾脆辭別馮玉祥,帶着家眷下了南洋。
龍正顏,也就是當年的小四,結婚後有一個兒子,叫龍天棟;龍本顏,也就是當年的小龍子,子嗣眾多,共生了五個兒子,有出息的就兩個,大兒子叫龍天格,最小的兒子叫龍天柱。
故事到這兒,我們也搞明白了,龍大少說的是他家祖上的故事。這些故事有的可能是他祖上口述的,有的是龍大少這些年來自己搜尋線索找到的。
石室里沒有人說話,只有火燒木柴的聲音。龍大少的聲音再次響起:“本來兩個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的家庭,後來卻骨肉相殘。這事又要從我的爺爺也就是龍正顏死前說起。”
話說,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兩家的女主人先後亡故,只剩下倆老頭每天坐在房前曬太陽。兩人覺得大限也快到了,就召集這六個兒子,將隱藏在心中六十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龍正顏甚至根據他當年在山林里流浪的經歷,大概畫了一幅那個石人把守山洞的方位圖,將其交給龍天棟。
又過了幾年,兩個老頭相繼離開了人世。龍家的產業發展了起來,龍天棟、龍天格都有些經濟頭腦。
轉眼又過了十幾年,隨着生意越做越大,龍天棟甚至已經忘記了地圖的事情,龍天格卻在想盡辦法套取龍天棟的地圖。如果說龍天格大大方方地索要,搞不好龍天棟還就真給了,但是他料定龍天棟和他一樣,也在打那個山洞的主意,所以就動了歪腦筋。
其實龍天棟也不是傻子,他發現龍天格在算計他的那張地圖,於是用記日記的方式,將所有的事情都記錄了下來。
終於,失去耐性的龍天格秘密綁架了龍天棟,向他索要地圖。沒想到龍天棟看上去溫文爾雅,實際上是個烈性子,揚言出去后絕不會放過龍天格。龍天格一怒之下把他推進水中淹死,製造了他失足溺死的假象。
沒過幾天,龍天棟夫人傷心過度,也一命嗚呼了,撇下三個孩子,這裏面其實也是龍天格做的手腳。
龍天格接管了龍家,搜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找到那幅地圖。他哪裏能想到,日記和地圖一直就放在龍大少的書包里。此時,龍大少已經懂事了,而最小的龍三少還在吃奶。龍天格膝下無子,於是這三人就成了龍天格的兒子。
龍大少講到這兒,一切謎團都已經浮上了水面。我問道:“你是說,龍天格這麼些年一直沒有對你們下手,可能就是因為你知道地圖的秘密?”
龍大少默然地點了點頭:“不是可能,他一定知道地圖在我手裏。我長大后也旁敲側擊地告訴過他,如果我們三兄弟有任何閃失,他就再也見不到地圖了。”
曹爺依然沉寂在那個大漠奪寶的故事中,好半天他才問道:“你們說,金格的人馬是怎麼死在沙漠裏的,最後殺死蔡老么的到底是誰?”
龍大少搖了搖頭:“按分析可能是金格吧,我推測劉尚德去找金格時,他已經被追得走投無路了,但依然前去幫忙,只是不知道他們怎麼跟青海馬家打起來了,只有他一人躲過去了。等趕到瓦石峽,發現為時已晚,所以乘夜潛進莊子,替楊長清報了仇。”
我們幾人都點了點頭,看來事情應該就是這樣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個護衛軍的隊長劉賀和黑面阿信到底是誰的人?”
龍大少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阿信隱藏得太深,連我都不知道他是誰的人,但從他的種種表現來看不像是龍天格那老賊的人。”
我疑惑道:“難道還有其他人知道這個秘密,會不會是你五叔?”
龍大少說:“他應該是我六叔。”接着又搖了搖頭,“應該不會,我六叔那個人估計早就把那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他這人只認錢。”
這時一直低着頭沉思的老林突然抬起頭,望着淘金佬說道:“看來,這傢伙應該就是斯坦因探險隊副隊長魯格的後代了。”
龍大少點了點頭:“魯格的人馬其實我們都看見了,就是死在前面那些關卡中的探險隊的人員,只有他一人因為晚進了魔音洞一會兒,反而逃脫了性命。他從山洞裏逃了出去,覺得斯坦因是有意要害他,所以先回英國告了斯坦因一狀,和後來回國的斯坦因反目成仇。但是,他說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沒人相信,反而壞了自己的名聲,所以乾脆回了德國。”
龍大少繼續說道:“其實卡恩斯根本就不是自己來中國的,是我去德國搶在龍天格之前找到他的,讓他自己偽裝成來中國淘金的樣子,只是為了迷惑龍天格。”
我將金虎玉環遞給龍大少:“如果你有本事拿到天盤,我不會反對,但是走出這個山洞后,大家分道揚鑣。”說實話,別的故事我都相信了,唯獨天盤和石人的事情讓我難以接受,而且我並沒想去摻和龍家的百年恩怨。
龍大少也恢復了他一貫的做派,接過金虎玉環,微笑地對我說道:“好的,但我依然要感謝你,並且支付你酬金。”
我點點頭,算是達成協議了。局勢已經明朗,前因後果基本上都清楚了,眾人也都從聽眾的狀態回歸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