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5,6)

第九章(5,6)

5

傅正東被殺的第二天,劉斌、妥雲和任坤到北華與張濤等人交接。

三人把魏震全押解到陽慶刑警隊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在審訊室,劉斌和胡睿對他進行審問。蔣琿在詢問室外,透過雙面鏡看裏面的審訊。這是個臉型與張平相似的男人,只是比張平胖一些,因為微胖,顴骨也沒有張平突出。

“你在北華開飯店前在哪兒上班?”劉斌問。

“在傢具廠。”

“哪一年進傢具廠?”

“2006年。”

“當時張平在廠里么?”

“在,他2004年進廠的,我們在廠里共處過三年,還住一間出租屋。”

“你跟他的關係怎樣?”

“不好。他常跟我借錢。因為我是他介紹進廠的,感覺我欠他,很少還我錢。三年,他一共欠我九千多塊,那時候,這是很大一筆錢了。”

“2009年的7月的一天中午,你約他去安樂山?”

“是的。”

“約他去安樂山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是要錢。”

“他到安樂山後,你就把他殺了?”

“沒有,我沒有殺他。”魏震全否定得很乾脆,也很平靜。這讓劉斌和胡睿很意外,雙面鏡后的蔣琿也疑惑了。

“你說說那天去安樂山的情況,盡量細緻一點。”劉斌心中不解,但臉上還是風平浪靜。

“那年的7月21號,工人領了兩個月的工錢,剛好休息兩天。7月22號中午,我在安樂山腳下打電話給他,說我下個月不在廠里上班了,在一起玩玩。還說,我認識兩個女孩子,跟我在一起,我們到安樂山玩,你一個人來就行了,傍晚吃頓飯。他這人喜歡吃喝玩樂,尤其喜歡女孩子,他聽說有女孩子陪玩,便打了一輛出租車來了。當時魏震龍就跟我在一起。我原先就把張平欠我九千塊的事跟他說了,還跟他說我不想在傢具廠上班。他說,他找張平給我要錢。我想兩個人他可能會害怕些,會把錢還給我,也就答應了。”

在他停頓的時候,劉斌問:“魏震龍是你堂弟?是安立村的?”

“是的。”

“接着剛才的說。”

“張平見了我們,很奇怪怎麼魏震龍會在我身邊。魏震龍十四五歲的時候到過我們村,他認得出來。他問我女孩在哪兒,我說走到前面去了。他跟我和魏震龍往山上走。走到樹林深處,魏震龍就問他要欠我的錢。他說錢花完了,魏震龍說剛發了工資怎麼就花完了。他說還了別人的欠款。魏震龍不相信,叫他拿出錢來,他還是說沒有。魏震龍一拳打在他太陽穴上,他身體晃了兩下倒在地上,想不到魏震龍撿起地上的一個石頭砸向他的腦殼,兩三分鐘后就死了。”

“是魏震龍打死了張平?”胡睿睜大眼睛,吃了一驚。

“嗯。”

“他用石頭砸了幾下?”劉斌臉上不動聲色。

“兩下。”

“位置在哪兒?”他看着桌面上的驗屍報告。

“右邊耳朵上面。”

“然後呢?”

“我知道闖禍了,但人已經死了。我從他身上搜到六千塊,把他拖到深箐里,扒一些土和樹葉蓋在他身上,然後我們回來了。廠里以為他回去了,再說又不是家人,又不欠廠里什麼,就沒有人再問。他家裏的人以為他在廠里,因為他兩三個月、甚至半年也不打電話回家,並不覺得奇怪。過了半年多,他媽才知道電話打不通,老人沒出過門,不知道上哪兒找,以為他不理家人四海流浪去了,也不報警。我們村,兒子出遠門,沒消息了就這樣。”

“一個人幾個月沒消息,家人也不管?”劉斌雖然聽他父母說過不尋找的想法,但還是想聽他怎麼說。

“關係不好,再加上都老實本分,又不知道去哪兒找,就這樣了。”

“你只是為了嚇唬他,為什麼要約到山上?”劉斌問。

“山上玩的時間長些,又有女孩子,他出來的把握性更大。”

“不是你殺的,為什麼要躲?”

“我怕你們不相信我,受逼供。”

“為什麼又回到北華,不怕受逼供了?”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四處躲藏的日子不好受,再說,我又沒殺人。”

劉斌沉默了幾秒問:“你和魏震龍都用過張平的身份證,張平真的身份證你們倆到底誰在用?”

“我用,魏震龍用的是假的。我承認跟我妻子說的是假的。”

“你跟你妻子說什麼是假的?”胡睿追問一句。

“我跟她說我用的是假身份證。你們沒問她身份證真假的事?”

“當然問了。”劉斌立刻說,他接着又問:“你為什麼要用他的身份證?”

“我跟他長相相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擔心用真名,陳偉的死你們會懷疑到我頭上。在高考時,他把我的成績換給他兒子,他兒子在一次打球中踢了我一腳,你們認為我有殺他的動機,其實不是我。”

“是魏震龍?”

“這個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他這人嘴緊得很。”

“不是你殺的,你擔心什麼?”胡睿在一旁問。

“黎貴的死就是例子。”

“黎貴的死是生病,沒有別的原因。”胡睿說。

“這個問題我不想爭論。”

“你一周跟魏震龍一般聯繫幾次?”劉斌問。

“兩三周才會聯繫,都是他打給我電話。”

劉斌把從魏震全身上搜出的手機拿起,在通訊錄里找,找到標有魏震龍的手機號,撥了過去,手機里傳來一個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魏震龍常住哪兒?”

“不清楚,他沒跟我說過,他這個人神秘得很,來無影去無蹤。”

劉斌低頭沉思了幾秒,突然問:“魏震龍在哪兒學的功夫?”

“跟北華郊外一個老拳師學的。”

“老拳師叫什麼名字?”

魏震全想了想,“好像叫沈安良。”

魏震全被帶走,關進羈押室后,劉斌回到辦公室。讓他沒想到,事情竟然這樣,魏震全說的對張平擊打的部位,完全跟驗屍報告一致。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魏震全殺了張平,但人是他誘騙去導致死亡,逃脫不了罪責。

胡睿走進來,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

“對剛才的審訊有什麼想法?”劉斌知道胡睿來定是有話要說。

“他出去躲了一段時間,又回來,我想不會像他說的那樣簡單,也許是因為......”她欲言又止,好像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說。

“因為什麼?”劉斌看着她。

“因為我們找不到魏震龍,無法對質,他便把兇犯推給魏震龍,自己置身事外,即使有點罪責,也坐不了幾年牢,比一輩子在外躲躲藏藏好一點。”胡睿緩緩說。劉斌直直地看着他,微微笑着,一直笑。

胡睿不解,轉而有點氣憤,“劉隊你在取笑我?”

“沒有,我是個隨便取笑別人的人么?”

“你那笑是什麼意思?”既然不是取笑,胡睿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便微微偏了頭笑着故意問。

“你說說理由。”劉斌避開她的問題。

她挺起腰,深深吸一口氣,“我的理由是人會權衡利弊,一輩子躲躲藏藏沒有坐兩三年牢划算。他想着我們永遠抓不到魏震龍,張平屍骨只能查到受擊打這點證據,只要他的口供和屍體證據吻合,我們就沒別的辦法了。”

“進步不小。”劉斌表揚着。

“還不是跟你學的。”胡睿嬉笑着,心裏很受用,但連帶也誇讚了對方。

他呵呵笑了一下,隨即斂起笑容,“我疑惑的還有另一點,他既然不想殺張平,僅僅只是讓魏震龍去威嚇,那麼,魏震龍撿起石頭的時候,他應該知道事件的後果。任何人,常理上,只要不想對方死亡,是會阻止的,因為不想讓堂弟犯錯,而且張平是同村的,還有同村之情。如果他去阻攔,他肯定要說,這樣可以再次證明自己沒有殺死張平的故意。但他沒有說他去阻攔,這是不合常理的。沒有說,也就等於事實上他沒有阻攔,不是忘記說。沒有阻攔,就證明他是想讓張平死的,這就印證了威嚇是假,也就是說,他撒了謊。”

“那我們怎樣拆穿他的謊言呢?”胡睿看着劉斌。

“這是難點。”

“我們要不要再問他,當時阻止了魏震龍的行為沒有?”

“沒必要問了,一問,他就會說阻止了,只是來不及,他不可能說沒有阻止,他不會傻到給自己加罪。”

胡睿點點頭。

6

微弱的月光,楊慧和青年男子坐在城外山頭的大青石上。空氣越來越冷,為了這次野外相見,楊慧穿了一件土黃色羽絨服,男子穿一件黑色帶帽棉衣。

楊慧掏出一沓錢遞給他,“這點錢你拿去用着,以後有錢了再還我。”

“我有錢,你看。”男子也掏出一沓錢來,大約一千多。

“死人身上的?”

“是啊,他們到陰間后這些錢用不上,不拿來就浪費了。”他笑着說,但夜色遮蓋了他的笑容。

“死人身上也沒帶多少錢啊。”

“節約着用,還是夠的。”

“再節約,這時代,吃穿住壓到最低,每個月至少也該花四五百。”

“別忘了,我在建築工地幹了五個月的,每個月一千八百塊。”

“那五個月沒你的消息,原來你是掙錢去了。”

“你知道我上高中時一個月花多少錢?”

“三百塊?”

“不,我還沒那麼浪費,只是你說的一半。”

“那點錢連飯錢都不夠。”

“勉強夠了。班上有幾個女同學,偷偷往我書桌里塞了一些錢。我知道是哪幾個。所以,只要她們有什麼忙,我都主動去幫,比如打飯時給她們抬腕,上街有小流氓來騷擾,我都上前給她們擋。一個被我罵過的小流氓帶着幾個混混在校門口等我,我見打不過,撒腿就跑,翻牆頭進校園,一個月我不敢出校園一步。從那次我就知道,能硬碰的就碰,不能來硬的就只能智取。”

“看來你很有女人緣。”

“應該是這樣。女孩比男孩善良得多。不是有那麼一句話么,世上本無渣女,是渣男多了才有了渣女。黑社會老大和變態狂中,女的只佔到百分之一二。所以男人更具動物性,也更容易變態。把變態的人,說成是動物,已經是在侮辱那些動物了。”

“所以,你的目標更多的是男人?”

“也許是吧。”

兩人沉默下來,冷風呼呼地吹着,山下城市遍佈的燈光,像城市熱鬧的心事。

“你有女朋友么?”楊慧突然問。

“沒有,我一個窮光蛋,誰願意跟我。”

“不物質的姑娘還是有的。”

“呵呵,你么?”

“我是,但我不適合你。”

“為什麼?”他仍然嬉笑着。

“你是踩在生死上的人,我不想提心弔膽過日子,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我也想過平靜日子,但我無法讓我的親人朋友遭受欺辱而窩囊地活着。誰都想過平凡的日子,但平凡常常要受那些惡人的擺佈,他們只把你當成一棵可以隨意踐踏的草,陳偉可以擺佈魏震全的命運,鄭亮可以擺佈我爹的命運,傅正東和馬俊可以擺佈姜筱艷和朱娟的命運,其他的雖然受傷害小一點,但命運多不在自己手中,所以平凡是要付出代價的。”

“有什麼辦法呢,小人物就是這樣。”楊慧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

“小人物也可以啊,儘力地反抗,對荒謬進行反抗,這也是小人物的價值。小人物的最大不幸,就是好逸惡勞,變蠢,不小心就跌進自己挖的坑裏,或別人挖的坑裏。我們坐着的石頭,它能獨自盤踞山頭,就是因為反抗,堅硬就是它的反抗方式。”他低頭撫摸身下冰涼的青石。

“堅硬何其難。”

“是難,是要付出,可做什麼不付出?做個普通人也許付出更大,而且這種付出僅僅為吃口飯。”

楊慧沉默着,大約過了半分鐘,他說:“縣刑警隊來了一個省上的專家,你知道么?”語調里顯出愉悅。

“不知道。那你可得小心了。”

“沒什麼。”他說得雲淡風輕。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還是楊慧打破了沉默,“我有了男朋友,剛認識的。”

“是么?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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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兇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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