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殺人之門
如果殺意有一條界線,一旦跨越便成了殺人犯,我想我正遊走在界線邊緣。
——東野圭吾《殺人之門》
媽媽說,天上的流星,照應着地上的眾生,每劃過夜空中的一顆,預示着人間一條生命的逝去。
眼睜睜看着火災吞噬了一個鮮活的生命,一次的偷竊小事誰能料到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可惜天上並沒有流星,巧合的東西只存在於小說里故事中。
猶豫了再三,小女孩閉着眼跳了下來,大概木製的梯子都被烤的灼熱,她再也沒有力氣把握。
石駿穩穩的接在懷裏,墜落的力道很大,倆個人都往下沉了沉,還好在離地面幾公分時,止住了強大的地心引力,一抬腿,穩穩的抱在懷裏。
“這是怎麼啦?”
剛轉身,黑夜裏急匆匆的跑過來一個男人,手中提着一個手電,剛才白色的光線應該出自這裏,不是什麼所謂的流星劃過夜空。
黑影急匆匆的跑到近前,過來的男人面貌普通、蒼老,看起來比較面熟,憋紅的臉上帶着慌張、焦慮、表情極不自然,倒好像是這個人剛才偷竊過屋子,點燃了一把火一樣。
“你們沒受傷吧,這廠子怎麼起火了?”
男人一連串的發問,關切的望着男孩兒和懷中的女孩兒,石駿通過聲音立刻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誰:不正是上次放學後路過,看到討薪水夏王天口中的‘李哥’嗎,是這裏的員工,半夜三更的,他來這裏做什麼?
“叔叔,我還好,她有點輕微的划傷,不要緊的。”說罷看着懷中摟着自己脖子的女孩兒,誰能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異性親密的接觸竟然發生在這樣的境地中,給不了過多的時間留戀,“火燒的很大,如果再不報警,旁邊的廢品站恐怕……”
石駿的話顯然沒什麼邏輯的,他這個時間點的出現,萬一真撥通了火警,自己一定會被帶去調查,晚上來這裏做什麼的原因。
火災的誘因和自己有直接的關係,即使還年輕,目前知道的死了一個人,造成了嚴重的經濟損失,家庭的條件父親根本無力賠償,難道我的年輕歲月即將在少年勞教所里度過了嗎?
姓‘李’的男人沉默了,陰鬱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色,望了望火苗竄出了屋外,他把手電揣到了懷裏,伸手接過了石駿手裏的小女孩兒:“給我吧,我不管你為什麼在這裏,快點跑,我有來這裏的原因,好解釋。誰問起你,永遠不要說在這裏見過我,就當從沒來過。”
出人意料的回答,石駿看着非親非故的男人不明白為什麼要義無反顧的幫助自己,但由不得多想,抉擇就在一瞬間。感激的點了一下頭,奔跑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怕對方想起什麼事情再臨時反悔。
“喂,消防隊嗎,我報火警,學院路夏天油漆倉庫起火了,燒的很大,我救出來一個孩子,不知道裏面還有沒有人。”
“對,我是他們的員工,叫李久立,你們快來,我怕整條街待會都要蔓延。”
自稱李久立的男人放下破舊的手機,望着懷中的小女孩,女孩的衣服很單薄,看上去剛從睡夢中醒來。
“孩子,你什麼都不要說,警察叔叔來時,說我路過救得你,明白嗎,今晚只有我們兩個人在。”
李久立哀求的看着對方,對方認得他是誰:一個要不到工資的老實男人,經常把女兒的小玩具帶來分享給她,夏季炎熱的時候,拉着她過街去買五角錢的冰棍。
“知道了,李叔叔放心吧。”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女孩兒順從的改了口供,廠主夏王天是她的叔叔,父親的親哥哥,在烈火中是死是活,她一點都不關心。
李久立沒有說破,長時間在夏家打工,他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才說出了自己的話,覺得懷裏叫做夏可的女孩想必會聽。
“你可以站着走路嗎,叔叔要在警察來前處理點事情。”
“好。”夏可被放在地上,相距大火包圍的房子有一段距離。
只見李久立掃視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小跑去了隔壁不遠處的廢品收購站。手伸向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火光晃着是一把水果刀的形狀,賊溜溜用力扔了出去,落在了院子裏其他的廢品里。從此,只要夏可不說,沒人知道那柄刀本來是李久立帶來的。
十五分中后,刺耳的消防車聲劃破夜空,附近的居民陸續被吵醒,着亮了家裏的燈,有人在之前的幾分鐘,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火情,披上件外套出門湊上前圍觀。
夜裏十點三十分。
五台消防車奮力撲救,乾粉鋪在了左右與其他房屋連接的地面,作為隔火帶,高壓水槍不停打向油漆倉庫的一層和二層,暫時控制住了火勢的蔓延。
“先生,您姓李,是您報的案吧。”
“對,是我,我就李久立,這個廠子的員工。”拉着小女孩手的男人臉上熏得焦黑,一臉驚恐狀回答。
臉上的悲催模樣是撿起地上的灰土抹上去的,夏暖幫他塗的均勻。
消防員中一位隊長身份的人提筆做着記錄,懷疑的神色浮現在臉上:“李先生,據我了解這家倉庫沒有留員工留宿的規定吧,這麼晚了,你怎麼待在這裏,屋裏還有什麼人,這個女孩是誰?”
一連串的發問,李久立在消防到來之前構思的清清楚楚,淡定的回答着:“裏面住着廠長夏王天,他今晚約的我,說要談一下支付欠我工資的事,欠了好幾個月,我孩子要交學費,挺着急,所以半夜才起來出門。誰知一來了卻發現一樓莫名其妙的着火了,這時聽到二樓炸開的窗戶有小孩的哭喊聲,我當時很亂,想讓她跳下來我接着,她告訴我不敢,急得團團轉,半天才發現隔壁廢品收購站露出一個梯子,被我搬了過來,支上去把她救了下來。”
“好的。”比較合乎情理,消防隊長點了點頭,按照火勢的大小,基本推斷大火在九點以後就燃燒了起來,只要詢問下李久立出門時間的證據,認為人為作案的假設基本可以排除。
“是這樣嗎,孩子?”
作為當事人的小孩,通常不會撒謊。
“嗯。”小女孩肯定的點點頭,大大的眼睛噙着淚水,“警察叔叔,你們快幫幫忙,我的叔叔還在一樓睡覺呢。”
“啊,好的,你放心。”消防隊長皺了皺眉,如今的一樓已是面目全非,恐怕裏面的人凶多吉少,火災現場的心理輔導課十分重要,暫且安慰下受驚的小孩,以免在未來的生活中造成陰影。
李久立今晚是主動約了夏王天,廠長電話中聽上去喝了很多酒,他央求着要來談一談,關於工資拖欠的問題,軟磨硬泡,對方極不情願下答應了。
夜裏十點剛過,穿好衣服,和妻子劉燕告別,沒有叫醒睡夢中的女兒。
“我和夏總談談,今晚溝通好了,他能給我點錢。”故作開心的回答,李久立的內心在滴血,懷裏揣着一柄下午時偷偷藏好的水果刀,目的明確。
先是服軟的好言相勸,如果不行,拿出刀威脅一下,這種人都惜命,一定會屈從的,實在不行,我就……
內心萌生了殺意的人,靈魂深處的一條腿已經越過了殺人之門。
腦中浮現全是夏王天對員工的辱罵是家常便飯,一點不滿意就扣錢,孩子生病想晚來一會在他眼裏都成為了偷懶的表現,雙手叉腰一副居高臨下的地主姿態。
“每月發你們這麼多錢,還敢請假,客戶會等你們來了我再開業嗎?”
深夜的風吹的硬朗,高緯度地區早晚溫差很大,李久立的外套裹得緊緊,步子邁的很急,心臟的火熱程度掩飾了冰冷的水果刀,他已經打算好了最壞的結局:不行捅他幾下,拿錢就跑,管他以後會怎樣呢。錢本就是我應得的,對於賴皮的人,需要你比他更狠更殘忍。
謹小慎微的李久立,一位別人眼中的老實人,話不多、幹活細、顧家,迫於無奈,恨意深入骨髓。
離得熟悉的上班倉庫不遠時,空氣中傳來了一股燒焦的味道,濃煙開始波及大街,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打開手電強跑了幾步,來到空地時,正看到男孩兒和女孩兒爬下來的一幕。
竟然失火了,倉庫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獃獃的愣在原地,腦中映射出‘報應’兩個詞。
夏王天怎麼樣?
他最關心的事,瞧見夏暖被救了出來,印象中她的叔叔住在一層,而此時此刻,一層是燒的最旺的,起火點大概就在一樓吧。
想起一樓堆積如山的油漆桶,搭配清洗會經常用到的工業酒精,夏王天若真待在裏面,處境恐怕是凶多吉少神仙難救了。
萌生的殺意瞬間化為了泡影,之前的計劃全部落空。
這個陌生的男孩是怎麼回事?夜裏路過的見義勇為嗎?
可能性不大,莫非也是上門討債不成,臨時起意在我之前幹掉了他?
思來想去,這種可能性極大,夏王天結仇很廣,指不定背地裏又惹惱了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一切付之一炬,自己的工錢算是徹底沒有指望了。
也好,男孩兒算是幫我了去一件心事了。說白了,我就是賤的要命,拖欠了這麼久工錢還依舊成天成宿的為夏家甘心賣命,不捨得辭職,期待賒來的工錢,以夏王天的性格怎麼可能輕易給自己留下呢,拖得越久越好直到失去耐心吧。
一把年紀,我陪他死不足惜,一命換一命,眼前的男孩兒說白了間接成為了我的恩人,幫我解決了處理不了的心病。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終於被捨棄了。男孩兒還年輕,不可以這麼早就進入監獄,為了未曾開始即將隕落的未來,我必須要幫他一把。
李久立衝上前去,依照全新的計劃去落實,男兒孩忐忑的樣子,像是做錯了事拚命掩蓋,久經世故的心知肚明,年長者幫了年輕的孩子一把。
十分的有把握,反正出門時老婆特意看過時間,還抱怨都十點了出去做什麼,有這樣的不在場證明,足矣袒護逃走的小男孩兒。
叫做夏可的女孩兒,配合的天衣無縫,三個人懷着不同的目的,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散了謊。
古成語‘三人成虎’、‘指鹿為馬’,指的就是面臨的這件事吧,在場的火災調查員被全部欺騙。沒有利益關係的人,沒必要竄供撒謊,他們想當然的認為。
大火終於被撲滅了,那是在消防到來一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附近被圍的水泄不通,希捷市好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大事件了,人們不顧時間較晚,出於看熱鬧的心情觀看,竊竊私語,是意外還是謀殺,各有各的結論,高壓水槍射出去的水,彙集成溪流流淌在街上。
出於安全考慮,直到濃煙散掉差不多后,幾名消防人員才選擇進入,警察和醫生也來個幾個人,一起跟進了第一現場。
過火的面積很大,倉庫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因為聽到燃燒時一樓有人,出於刑事案件考慮必須要去確認一下。
不一會兒,擔架抬出了一個蜷縮在一起的黑色物體,蓋着白布,據說是發現的類似人體的東西,室內溫度過高,無法辨認指紋,面目全非,若不是醫生的辨認,誰也不能肯定那究竟是塊焦炭還是一個人。
屍體初步判斷,沒有外傷,基本排除了先殺人後縱火的可能性。根據女孩夏可得供述,只有她的叔叔夏王天失蹤,失蹤前在一樓睡覺,被定為是本次火災唯一的死者。
大火將罪惡付之一炬,第二天早報的醒目的位置刊登着這場意外消息。
石鐵山喝着豆漿夾起油條,津津有味的邊讀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