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鄭氏拉麵

第十章 鄭氏拉麵

“不知為何,我都搞不清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了。”“畢竟我不像飲料那樣,貼着草莓味或檸檬味的標籤。”

——伊坂幸太郎《餘生皆假期》

還有兩頁,PPT演示即將結束。

“下面由我來介紹一下公司新的領導團隊。”

石駿示意秘書及時翻頁,回身望向了投影到白板上最高的位置,如願以償,多少次暗暗幻想,終於出現了自己的名字。

‘石駿,公司副總經理。’

石駿臉色瞬間暗淡了下來,他沒有回頭,也能想到背後某些看熱鬧等待自己出醜的人,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

“對,對不起,石董。”怯生生的回答傳自於幾秒鐘前、挺胸高傲而不可一世的韓美琳。

她昨晚熬夜弄得PPT,期間臨時來了一通追求者的電話令她心煩,隨手選擇了將介紹領導團隊修改的一頁,直接複製粘貼了U盤中之前拷貝的別人製作‘童話王國’外宣PPT的模板。

初始時,還小心翼翼的刪掉了李久立的名字,記得把石駿的位置平移了上去。可千萬個不該,原副總的職務及人物介紹竟然忘記了更改。如今讓石董事長當著全公司的面,尷尬的發現,卡殼,自己的飯碗看上去不那麼穩固了。

初到公司來的第一周,石駿喜怒無常的性格使得她如履薄冰。他從不把內心的真實想法袒露在臉上,這一點如一道揮之不去的門帘,隔膜在兩人中間。

外邊的傳言純屬於肆意的陷害,起碼目前來看,石駿每次找她,不過是對玩具界業務領域的全面講解。他說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留學女孩,只憑臉蛋和英語,是無法在競爭中擁有更出眾的優勢的。要堅持老董事長李久立的意願,讓每一個身處於‘童話王國’公司的員工,都多少了解些業務,這樣才對公司未來有信心和更多的歸屬感。

韓美琳對石駿坦言,她在歸國后之前的應聘中遭遇了不少潛規則類似的陷阱,而且英語出眾的牛逼選手,大有人在。她很不理解為何失去了最優秀的語言環境,中國人的英語水平反而比她每天都在使用的人更出色,後來聽說,就業壓力的劇增,應試教育正在培養國內的‘英語天才’一代又一代。

自認為頗充滿愛心的她最後選擇試試‘童話王國’董事長秘書的職位,這是在她所有投過的簡歷中,薪資最高又覺得最沒希望的一份。

可任何事都有意外,韓美琳意外的接到了面試通知,意外的從墨常挑剔的眼光中勝出,又意外的被石駿選中,來到公司后她才知道一切都不簡單。

前董事長意外離世,新董事長眾人不服,民間更成為了謀害前董事長的嫌疑人之一。更奇怪的是,面試她的兩個人,真真正正的在公司枱面上打了三年仗的敵人冤家,錄用她竟是兩人第一次意見的統一。

她很珍惜這次機會。一個人歸國、來到陌生的城市,海歸的鍍金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收效甚微,托不到人情關係,求職四處碰壁。

每月的豐厚工資足夠奢侈,分配可以住在員工單身宿舍,‘童話王國’解決了一位二十歲出頭、單身女孩兒的所需。

韓美琳的腦中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出現了暫時性的耳鳴,視線極度模糊。她抬起深埋在液晶屏幕前的小腦袋,分辨不清周圍人表情。

更多一份相信是嘲笑吧,看見新上任得以器重的秘書公然出醜,本來就不情願承認石董事長身份的人,幸災樂禍,認定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報應。

“公司人員構成,我在這裏就不多做贅述了。”石駿轉過身,似笑非笑,“我就是從經理到副總,從副總到如今的位置,一切已然定型,望各位新老同事,隨我一道,為了李董事長的遺志和夢想,繼續努力,謝謝大家。”

掌聲還是響了起來,說不上熱烈整齊。一部分嫡系拍的格外起勁,陳文斌等高管不好駁了頂頭上司的威風,為了保存自己的飯碗,抬起手送給了新領導面子。

近兩個小時的會議結束。

推開會議室的門,王偉長吁了一口氣。雖然裏面冷氣吹的足足,空氣卻被火藥味緊緊籠罩,石駿幾乎栽了一個大跟頭,不排除新秘書授誰的指使有意為之。細細品來也不大可能,沒必要為了豐厚的待遇,觸及董事長的底線,一旦開除,不是一筆好處費就能彌補的了的,現在的九零后小丫頭鬧起來怎能輕易收場。

或許冥冥之中確實自有天意。王偉腦中閃過的也是這樣的念頭:權利的世界,管他光不光彩,哪怕只是曇花一現,賭徒仍願意守候它開放的一天。

想到一小時前,力挺石駿的一番慷慨陳詞,王偉暗自為自己叫好,隨機應變的本性,總能在競爭者強勁的賽道上收穫滿滿。

韓美琳忘卻了自己如何走出的那間屋子,慌亂中放棄了修來的禮貌和矜持。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對經過身邊的每個人都報以微笑,同樣沒有和石董事長有任何的交流。關閉好投影儀,像躲避瘟疫一般低頭跑出了屋子。

石駿認真觀察着每個人的表情,或真或假,牢牢記在心裏。

他的演講完畢后,整個人又變成了一個不願說話、拒絕交流的害羞青年,頭也不回的走出會議室。沒有選擇坐電梯,怕裏面的人令自己尷尬,爬了一層樓梯,回歸到十三層全公司唯一屬於他一個人的密閉空間裏。

董事長辦公室,石駿癱在座位上。閉上眼睛,摘下眼鏡,用雙手用力按摩着太陽穴,告誡自己需要保持清醒理智。

腦子裏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幾天前,聽說警方按劉燕要求,並沒有火化遺體。不知道是誰的提議,好像看上去真把自己定為了第一嫌疑人,謀殺了李久立?

念頭很快消散,一張刑警的臉出現在記憶中。唐什麼警官,好像給自己做過筆錄,一副‘我懷疑你就是兇手’的姿態,聽聞警方去拜訪了張通達和李娜娜,下一位又該是誰呢?儘管來,若真把這個案子,定義為他殺案,到看看你們警方,有什麼能耐!

“咚咚咚。”

一陣軟弱無力的敲門聲打斷了石駿的思路,他調整好情緒,嚴肅的應了一聲:“進來。”

不出預料,走進來的是韓美琳,無精打採的,眼影有些暗黑,應該是哭過之後弄花的。

“領導,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可我必須要說,今天的事完全是因為我的工作馬虎造成的,對不起。我知道會議對您極其重要,如果您決定開除我,我沒有什麼怨言。”說罷,女孩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獃獃的站在原地,沒有坐下。就像學生時代,一位做了錯事的學生被老師罰站一般。

石駿聽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時間凝固靜止。

良久,韓美琳的打擊彷彿更甚,頭重腳輕,一個踉蹌,幾乎撲倒在辦公桌上。石駿終於起身,扶着她坐在了一旁迎客的沙發上,然後轉身站到了落地窗邊,望向室外。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啊,有,您不生我的氣啦?”

“我說過生氣嗎!下班後來找我,我現在不想說太多。”

“哦,好的。”韓美琳一臉疑惑與迷茫,明明自己犯了錯,被約吃飯,完全不是一個道理嘛。

她不敢多問,連忙起身,一句打攪了,準備告退。

“你出去別哭哭啼啼的,把妝好好弄弄。”冷不防,身後的石駿補充了一句,“站在我隊伍里的人,這麼軟弱不配,明白么。”

“哦。”

韓美琳停頓了一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晚上六點左右,公司的人已然散去的差不多。外邊夜色漸濃,石駿換了一身便裝,出現在了公司自有停車場。

他熟練發動了車子,擺了下方向盤。幾天前在4S店做了一次保養,踏下油門的一刻,鬆弛有度。

開出了停車場,車子沒有像往常走回家的大街,而是打着右轉,進入了附近的一條輔路。微風中的路邊,同樣換過衣服的韓美琳招了招手,看車子停下,微笑的踏上了帕薩特。

平時都是標準的職業裝,韓美琳班后穿着一款長度適中的裙子,踏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帶着一對大大的耳環,重新化過妝后,更加青春靚麗,讓石駿相比較起來,老了十歲左右。其實兩人的年齡差,不過六七歲而已。

“想吃什麼?”石駿直視前方路況,隨口問了一句。

“啊,都行。”韓美琳忐忑不安。

“沒主見我就定了,吃面。”

“哦。”

再沒了言語,石駿打開了車載廣播,調到一個點歌台,音樂充斥着車廂內的沉默。

一股淡淡的幽香,隨着引人入睡的歌聲傳入了鼻子和耳朵。

不懂愛恨情愁顛倒的我們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相信愛一天抵過永遠在這一剎那凍結那時間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你走得有多痛痛有多濃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心碎了才懂韓美琳出於女孩子的敏感,並不記得相處接近一周的領導有使用香水的習慣,大概是載過其它的女乘客吧,她想。在她的眼裏,坐在駕駛位置上的男人,樣貌普通,不算太老,話不多,喜歡安靜,真作他的女朋友,一定非常的無聊。

女朋友?韓美琳雙霞微微泛紅,瞎想什麼呢,人家據說娶了位女畫家為伴,幸福着呢。之所以今晚敢和他赴約,是內心低就認為這樣一個無趣的男人,不會討女孩子歡心,更別說出軌勾搭,搞什麼辦公室戀情了。

聽了大概七八首歌的光景,車子路過繁華的市區。擦肩而過的是五星級格萊美酒店,最終在一家牌子不大的一樓商服租用門市,找車位停了下來。

“鄭氏拉麵。”

四個字,拉麵的‘拉’字,因為燈泡的年久老化,失去了左半邊的提手旁。‘立面’兩字霓虹燈來回閃爍,不知道是什麼鬼。

“喲,小石,今天這麼有空,過來了?”店裏生意冷淡,老闆正拿着蒼蠅拍拍打蚊蟲,見走進來的兩位有一個熟人,立刻熱情了不少,穿着背心褲衩迎了過來。

“還好,今天家裏愛人出差,去外地辦展覽沒人做飯,就尋思帶同事來您這裏蹭一頓晚飯。”

石駿熱情洋溢,並未遮遮掩掩說話結巴,看上去一定和老闆是很熟的關係了。

“吃點什麼?”

“我要一碗紅燒牛肉麵,加幾個常點的小菜。”

“好嘞,姑娘你呢?”老闆沒拿筆記錄,靠的就是伶俐的腦子。

“我,這個……”韓美琳眸子無辜的望向兩人,老闆手裏不見菜單,第一次來這裏,她哪裏知道該點些什麼。

“喏,在牆上。”石駿努了努嘴,脫掉了外套,不再搭理身邊的美麗女子,瞥向掛在門廊上的電視機,裏面正在直播一場亞冠的半決賽。

韓美琳恍然大悟的看向那面牆,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詳細的菜單。

“火腿炒麵好了。”很少吃這類小吃,約會通常都選擇在西餐廳,偶爾加班較晚會泡上一碗面,她覺得裏面的火腿不錯。

“好嘞,二位稍等,我去去就來。”

鄭老闆把肩上的毛巾順到小餐桌上,簡單擦了擦,一個轉身,人就奔向了后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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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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