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割裂人生

人類無法記住不抱任何情感的對象。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的對象，對人類而言就像不存在一般，因為“記憶”不會被“彌補”，想像力也無法被喚醒。少了想像力輔助的對象，越是回想反而越會漸漸遺忘。

——西澤保彥《完美無缺的名偵探》

門外的流言蜚語，包括王偉的告密，石駿暗害了李久立上位的傳聞，映在了椅子上男人的腦子裏。

石駿撥弄着打火機，面前的電腦處於鎖屏的狀態。

隨手拿過桌子上的手機，輕輕刷新出朋友圈。

有趣。

石駿自言自語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揚。

他的有趣，是對朋友圈中、整天刷屏抱怨自己抑鬱的幾位無病呻吟的‘慣犯’說出的。在他看來，真正的抑鬱症患者，應該世間只存在於他這種：不食人間煙火，連朋友圈都懶得刷存在感，默默埋葬在心裏的人才是。直至某天，瞬間的離世，周圍人也不會在情感上認為缺失過什麼東西。

這不能稱之為‘抑鬱’，無知的人兒一定是寂寞孤獨冷，髮狀態意淫某位曾經，試圖尋求什麼安慰，惟恐全天下不知道，倒算是一類精神疾病，該送去醫院好好治治。

石駿考慮了如此變態的事很久，以至於神遊。

放下手機，他把內線電話粗暴的拽到身邊，帶輪子的轉椅被他壓的向後退去了不少，整個人離辦公桌遠遠的，轉過身透過玻璃望向戶外的藍天，按下了撥通鍵。

“小韓，下午例會的PPT完成了嗎？”

小韓，指的就是初來乍到，接替李娜娜新上任的韓美琳秘書。

曾經的石駿，為了避嫌，對身邊美麗的女子，都敬而遠之。難怪李久立開會時，談及工作狀態，都時常提及這位部下，是年輕人中的榜樣，努力的程度，值得每位員工學習。

李久立認為自己，已經細緻的可以。可比起石駿來，卻還真真差了那麼一大截。

每到酒過三巡，一堆如狼似虎的年輕人，張羅着去夜店或者KTV唱歌，無非都是自己囊中羞澀，苦於零花錢太少，想藉著公款，對裏面的點歌小妹一染芳澤。唯獨石駿，靜悄悄的坐在角落，偶爾陪市場部的王偉唱唱歌。眼睛目不斜視，李久立暗中觀察，點頭默許。

不是禁慾者，能控制住原始的慾望，必成大器。

‘童話王國’作為一家始終處於創業中的公司，他不希望身邊人都沉迷於深溝白腿之間、徘徊在溫柔的夢鄉中。漸漸地，石駿的地位在提攜下，緊逼墨常，李久立的左膀右臂，初現模型。

自從李久立去世后，石駿的行為舉止，正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下，悄然發生着改變：韓美琳上任伊始，經常藉著彙報的機會，扎在十三層的董事長辦公室半小時到一小時，連一向覺得石駿膽小、為人正直的王偉，都開始動起了歪腦筋。

“嗯，請領導放心。”電話的另一邊，怯生生地回答。

“好，這是我繼任董事後的首秀，你有空再檢查一遍。包括會議室投影儀的使用，一定要合拍。”

“明白，我這就去。”

石駿閉上了眼睛。一個妖嬈的女體形象於腦中揮之不去，她不是夏暖，倒是像極了韓美琳。

下午，希捷市‘童話王國’股份有限公司新領導班子走馬上任后，石駿董事長親自召開了第一屆全體高管大會，主要議題，是推廣他們的最新玩具產品。

追溯根源，新的玩具產品，是由石駿歷時一年半，率領團隊親自開發的，並且在前董事長健在時，前一個月，剛剛去拍板簽下的代工工廠，準備批量生產。它承載着業界期待的目光，經過李久立猝死事件的媒體宣傳，相信上市后能夠很快鎖定中高端市場，贏得體滿缽滿。

這小子運氣真不錯。

幾位公司副總私下談論，石駿三天前，剛剛以很低的價格，購買了李久立之前所有的原始股份。一旦產品上市，股票大漲，年底隨大盤趨勢上揚，本市最年輕的億萬富翁恐怕即將誕生在此地。

嫉妒心作祟，石駿通過下流的某種詭計，殺害李久立的故事，傳出了多個版本，簡直可以寫成一部著名的推理小說，描繪的繪聲繪色。

韓美琳昨晚加班，在董事長辦公室傳出異樣動靜的奇聞不脛而走。尤其過去嫌棄石駿其貌不揚，未在身邊過多諂媚的單身女青年、已婚的少婦們，更是把‘石駿本性畢露，公開包養狐狸精；有錢等於擁有一切，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等等的香艷小說版本，口傳相授、進化到了2.0級。

石駿走進了會議室，嚴峻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周圍，不怒自威，瞬間會場的氣氛安靜了下來。

王偉穿着整齊。按照級別，他坐在了橢圓形會議桌、離主席的位置較遠的位置。可他並不氣餒，第一次入選高層的會議，內心激動溢於言表，特意選了件淺藍色西服，精心修飾了一番。琢磨着多虧了新任董事長對他的提攜，周圍的同事都清楚內情，一周來主動巴結自己，內心禁不住狂喜，他的性格外露，渴望的無非就是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王偉引以為傲，覺得用不了多久，倚着董事長的靠山，仕途註定前途似錦。

“人都來齊了，我們現在開會。”石駿坐在李久立的位置上，放下了手機和鋼筆，雙手十指交叉重疊在桌子上，擺着的話筒湊到嘴邊，“會議的開始，我先宣佈一件事：‘智慧娃娃’的代工廠商，準備另簽，有什麼異議，儘管提出來！”

語畢，激起一片嘩然。

‘智慧娃娃’項目，前前後後，公司的先期投入，達到三千餘萬元。包括請來了業界著名的瑞士、英國、美國玩具設計大師，專門為一個新奇玩具的研究，和石駿熬夜加班，是二十一世紀，人類智慧的結晶。

產品的理念，力求不把孩子單純的作為孩子看待，而是家長的朋友一般。社會進步，巨大的生存壓力擺在面前，家長雙方通常都需要工作賺錢。孩子的教育及陪伴工作，大部分來自於雙方家長，可兩代人間的隔閡，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所以應運而生的‘智慧娃娃’，它的外觀與一位正常的四個月大孩子身高相同，採用島國進口矽膠，無論怎樣牙咬都沒有關係。宅男的好東西，被移植到玩具上，公司的研發團隊沒人覺得奢侈。

他們首先買回了不少國外優秀的正版玩具，狠下心拆開，考證內部結構，更甚者買來了芭比娃娃的設計圖紙，進行拆分和還原；其次，石駿充分考慮到最先進的仿生學的合理運用，‘智慧娃娃’放在孩子身邊，可以時刻根據寶貝的喜怒哀樂，配以各種故事、語言、優美的音樂。首測用戶體驗超棒，相信一旦問世必將直接取代簡單的有色牙咬玩具以及安撫奶嘴的存在。

重要的是，代工的工廠，競標了許久，還是李久立董事長最後的拍板，包括李董事長出事前最後中午的那頓午餐，都是陪着這家代工廠商一起的，願未來合作愉快。此刻，眼看發佈會已經召開，下周立刻上架，正是供不應求、代工廠商忙的熱火朝天之時。如今石駿巨大的決定改變，引發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可想而知。

何況雙方的合作協議早已簽署，如果現在重新來過，等於單方面毀約，要賠償合同約定的一筆價格不菲的違約金。而且公司如今的情況，等於重組大換血一般，如若說取消就取消，信譽度不保，‘童話王國’的前景蒙上了一層灰暗。

王偉家中的孩子，此時此刻，正擁有一個‘智慧娃娃’的試用版。玩具感覺超棒，是幾天前石駿派秘書拿給他的，小孩兒雖然不會說話，處於認知世界的時期，但他的眼神中充滿着歡喜的表情，百玩不厭。包括晚上睡覺，沒有了媽媽的陪伴，憑藉一個真人大小的嬰兒，就能夠迅速相擁入眠。

王偉相信，石駿的這個作品上市后一定大賣無疑。作為市場部總監的他，私人渠道打算自掏腰包、成本價囤貨，待到洛陽紙貴供不應求時，狠狠撈上一筆。

所以當石駿的第一個決定發出時，他的嘴像O字型抽搐。對於獎金直接和業績掛鈎的自己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業績單瞬間化為泡影。暗自感嘆，石駿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這樣不好吧，整個戰略怎能因為一個人的戰略決定可逆？”品牌宣傳部副總陳文斌抑制不住心中的不爽，一千萬的廣告費真金白銀投放了出去，作為前董事長親自提拔的人員之一，他把最後的決定權投向了墨常那裏，“墨總，您看呢？”

“嗯，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墨常既沒同意陳文斌的建議，對石董亦未否定，大家琢磨不透，都等待着他進一步的解釋。

空氣中，安靜的氛圍令時間靜止。

“董事長，如果您能在短期內找到新的代工廠商，作出保證，我覺得這件事可談。”墨常的表態，驚掉了不少人的下巴，“新大洲公司，業界評為山寨第一廠，雖然已併購后重新包裝，引進先進設備，樹立品牌。奈何過去劣跡般般，業界共知，由它代工，確實有損公司一貫形象。”

陳文斌現場被將了一軍，沉默不語。

過去的幾年，無論石駿有什麼提議，墨常永遠都站在對立面，不挑點瑕疵一定不開心。李久立剛剛辭世，莫非這老傢伙一看局勢不妙，擔心自己的退休分紅問題，背離本心，跳到新董事長陣營了嗎？

“好，墨老作為本公司元老，深識公司大局，說的甚合我意。”石駿帶頭鼓起掌來，“只要我們上下新的班子團結一心，制定優秀的產品策略，相信無論何時推出，都可以迅速佔領市場高地。”

“我也同意。”王偉站起身，考慮到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局面，不帶頭表個態，有損於兄弟對自己的提拔，“石董事長決策志在千里，我代表市場部表態，會最大程度安撫客戶的急切期盼，肌餓營銷，本來就是市場應運而生的一樣產物。相信客戶在我們耐心的講解下，一定會理解，繼續保持關注，配合我們策劃的一些抽獎活動，抓緊消費者的貪婪內心，將產品推向一個更新的高度。短暫的停歇後，生產出來的‘智慧娃娃’，屆時不但國內暢銷，未來佈局全球中高端店鋪，值得大家期待。‘童話王國’對手們，到那時大概只剩下哭泣，現在是他們最後的喘息之機了，請各位不妨一同享受大戰前的美好氛圍吧。”

王偉的講話，成功轉移了人們對違約一事耿耿於懷的視線。把大家的重心，全部都轉移到營銷策劃上來，如何鋪設市場，將‘智慧娃娃’推向全球，煽動性的言論熟背於胸。

瞧見石駿滿意的神色，他在自己心中點了一個大大的‘贊’。反正今天墨常難得的不反對，說這些話，所要得罪的人中，沒幾個比自己職位還高的，所以有恃無恐。

會議的第一個議題，此時此刻、就算達成了一致的共識。以陳文斌為代表，之前一臉不平的幾位，不再言語。心中倒是有些開始佩服，石駿短期內運用政治手腕，不知不覺間，擺平了大半個公司。

“接下來，我來說下一件事。韓秘書，請切換到PPT。”

石駿站起身，帶上黑框眼鏡，目光停留在牆壁上緩緩下降的白幕。韓美琳款款起身，優雅的步子走到身邊的座位下，打開筆記本坐了下來。

韓美琳儼然成為了石駿的另一個影子，兩人在公司中形影不離，不在乎外界的看法，表面上還算得上比較得體。

石駿清了清嗓子，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稿件，一切內容瞭然於胸。PPT的目的，不過是圖文展示起來更加的豐富多彩，配合石駿的講解錦上添花。

看着口齒清楚、語言表達十分流暢、舉手投足間及其自然、風度翩翩的董事長，王偉瞬間跳了戲。

他在專業知識上的領悟，超過自己許多倍，說起玩具的創意，簡直是一位業界的天才人物，私下的相處言談，比不過一個磕磕絆絆的畢業大學生，講起擅長的事來，立馬變成位超級演說家。細細品味歸類，算作是接觸到的人中，人格分裂明顯的代表人物之一。

他一直沒打算要孩子？

想起妻子轉述夏暖生活中的困惑，王偉心中滿是疑問：一個不喜歡孩子的人，玩具領域屢次創新，究竟是他戴了一副假面具極力掩飾，還是一個人完全要將工作和生活硬生生割裂呢？

天才多是不被理解的怪胎，再者就是一個陰暗角落裏徹徹底底的變態吧。

王偉殫精竭慮，妻子最喜歡宮廷劇中伴君如伴虎的情景正在自己身上真實上演。他願意一搏，豪賭的結果不是一落千丈，便是在前進的聚寶盆中分一杯羹。他的焦慮和計劃，沒有告訴家中的郭婉悠，女人總是操心的過分，他認為自己具備出色的爬升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