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第8節
陳林強身高大約166厘米,瘦得皮包骨頭,但是,他的雙手肌肉發達、結實,像練過健美的人,皮膚黑里發紅,顴骨很高,兩個眼睛凹陷,像南亞人。他見到吳江他們之後,有點忐忑不安。
他的老婆站在他身邊,右手臂緊貼在他的身上,生怕他隨時被抓走似的,眼裏流露出膽怯和顧慮。她的身高和陳林強差不多,但是,站在一起看,她比他更高,因為她穿着坡跟鞋。
“你先迴避一下,我們有要事要問陳林強。”吳江對陳林強的老婆說,她看看吳江,又看看陳林強,陳林強示意先上樓去,她只好默默地向樓梯走去。
“你把摩托車的行駛證和駕駛證拿出來給我看看。”吳江說。
“我沒有行駛證和駕駛證。”
“沒有這兩種證件,你竟然敢上大街載客掙錢?”
“我只在晚上出門載客,白天都在田野干農活。我欠了信用社三萬元,我載客是為了生活。”他竭力尋找理由。
“這不是理由,摩托車是怎麼來的?”
“是一個朋友賣給我的,花了500元。”
“有發票嗎?”
“沒有。”
“沒有發票的車,你也敢買,膽子不小,這是在幫壞人銷贓知道嗎?銷贓是要判刑的!”陳林強雖然才32歲,但是滿臉皺紋,加上臉膛黝黑,像個小老頭,那是被沉重的生活擔子壓迫造成的。
“他說有發票,一時找不到,等找到了再把發票給我。”他自知理虧,不敢看吳江的眼睛。
“這是黑車,必須沒收,你把鑰匙交出來。”
他很不情願地走進廚房,拉開八仙桌的抽屜,拿出一串鑰匙交給吳江。吳江把鑰匙遞給馮飛龍,馮飛龍把鑰匙插入摩托車的鎖孔,向右旋轉,把摩托車鎖打開,然後啟動摩托車,把車倒出廳堂,騎着摩托車走了。
“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是來查命案的,經過調查,我們懷疑你有殺人嫌疑。”
“什麼?殺人?你們給我一百個熊膽吃,我也不敢殺人啊!”他的臉色一下變了,像看到老虎一樣。
“我們沒有說你殺人,只是說你有殺人嫌疑,你必須把事情講清楚,否則,我們今天要把你帶走。”
“好好好,我一定知道什麼說什麼!”他頭如搗蒜地點頭。
吳江從手機的圖片庫中把何文東的照片調出來,把手機遞到陳林強的眼前,讓他仔細觀察。他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表示已經看清了。
“你認識他嗎?”
“認識,他說他姓杜,叫我稱呼他老杜。”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老杜肯定是何文東想隱瞞身份而編造的。
“認識不到半個月,具體是哪天,我想不起來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那天晚上……應該是這個月20日晚上吧,他從銀河鄉大街往柯田村方向走,我剛好騎車準備去拉客,因為晚上一般沒有交警,所以我都選擇晚飯後去拉客,他揮手攔下我的車,我看有客人,便把車停下。
“他問我知不知道從宋庄去白水瀑布的路,他說想去明皇谷體驗一下童年時捉螢火蟲的樂趣,我說我經常走那條路,叫他可以放心坐我的車,我保證把他平安送到。
“於是,他坐上我的摩托車,我說要20元車費,他二話沒說,便遞給我50元,叫我不用找錢,兩小時再去白水瀑布接他。我駕駛摩托車向白水瀑布駛去,到那裏時,已經晚上8點。
“他下車之後,叫我10點去白水瀑布接他,我說沒問題,我看着他打開強光手電筒向明皇谷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後,我才把車掉頭,回到銀河鄉大街,在附近轉悠拉客。
“9:30左右,我又駕駛摩托車去白水瀑布等他,10點鐘左右,我到了白水瀑布,卻沒有看見老杜,我擔心他對地形不熟悉出意外,我有點着急,但是,我又沒有他的手機號碼,只能原地等待。
“直到10點半,他才走出明皇谷,看見我之後,客氣地說: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我說沒關係,這時,他又遞給我50元,說是給我誤工報酬,我不要,他硬要塞給我,他說他的錢來得快,不要客氣。我只好收下了。
“我帶着他回銀河鄉,他叫我把他在剛才上車的地方放下。於是,到了柯田村口,我就把他放下,我叫他留手機號碼給我,他說不方便,如果以後要用車,直接去我家找我,因為我們回來時,經過了我家門口,我對他說我住在12號。
“我覺得他是一個很神秘的人,等他走遠之後,我把摩托車停在路邊,悄悄地跟蹤他,卻發現他走到鄉政府門口,來到一輛白色轎車旁邊,掏出一串鑰匙打開轎車,然後鑽進去,啟動車子,向省城方向駛去。
“我覺得蹊蹺:為什麼他不把車開到白水瀑布去,而要我送他去?難道他不知道宋庄有一條山路可以駕車去白水瀑布嗎?不,如果他不知道路,他又怎麼知道明皇谷有螢火蟲呢?雖然我有疑問,但是我不愛管別人的閑事,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沒想到第二天晚上8點,他來我家找我,又要我送他去白水瀑布,他說他兒子嫌他抓的螢火蟲不夠多,光不夠燦爛,要再去明皇谷抓螢火蟲。有錢掙我自然願意去,何況他那麼大方。
“我再次把他帶到白水瀑布,他依然拿着手電筒照明,向明皇谷爬去,他照舊叫我當天晚上10去接他,我一一照做,這次他給了我50元,這已經足夠了,因為我剛到白水瀑布兩分鐘,就看見他手電筒的光亮了。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6月24日晚上,他背着一個小小的雙肩包,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但是,因為從宋庄到白水瀑布是泥沙路,好多路段的路面被雨水沖刷得坑坑窪窪,摩托車顛簸時,我聽到他背包里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我想應該是挖掘工具。
“我懷疑他可能要去盜墓,但是,明皇谷早在30年前就被盜墓賊挖了好幾遍,不可能有值錢的東西,再說盜墓一般是有同夥的,獨自行動非常危險,所以,我認為他不是去盜墓,也不是去抓螢火蟲,因為抓螢火蟲需要用網的。
“那天晚上我送他到白水瀑布之後,他交代我不要等他,說他可能要天亮才會回去,於是,我就騎着摩托車回銀河鄉,沿着銀河鄉到江北區的G102省道繼續拉客,直到25日凌晨1點半才回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如果我有半句假話,出門立即被車撞死!”他信誓旦旦地說。
“24日晚上你的摩托車掛什麼號碼的牌子?”
“是長A9878車牌。”
“如果我們查出你說謊怎麼辦?”
“那你就一槍把斃了,我絕對沒有一句怨言!”
“好吧,我暫時相信你,但是,你偽造摩托車牌和購買黑車必須處罰,你跟我們去派出所,先處理完再說。”
“吳警官,我已經把一畝的芋子全部挖起來了,如果不去收回來,被太陽暴晒一天,就不新鮮了,最少要掉價一半,這得損失三四千元啊。等我把芋子收回來,晚上我再去派出所行嗎?哪怕被關一夜,我也願意。”他可憐巴巴地看着吳江,眼淚快點掉下來。
“小車,你覺得怎麼樣?”吳江問車益青,這不屬於命案,應該由當地派出所和交警來處理。
“當農民不容易,我相信他不會跑,也跑不了,讓他先去田裏收芋子,晚上收工再說吧。”車益青的父母也是農民,他深知農民的辛苦,像陳林強這麼年輕的農民已經很少了,許多田不是荒廢,就是出租給外地人。
呂瑩瑩調出6月24日晚上和25日凌晨的交通錄像,和吳江一起查看,他們看到正如陳林強所說的一模一樣,案發時間陳林強都在G102省道上攬客,他沒時間作案。因此,陳林強被否定了。
江一明看見呂瑩瑩走進他的辦公室,手裏拿着聯想筆記本電腦,便笑着問:“瑩瑩,你又來給我安排任務嗎?”
“江隊,我是你的兵,哪敢安排你任務?你別整天催問我有沒新線索,我就阿彌陀佛啦。”呂瑩瑩整天面對着枯燥無味的監控錄像,心靈都快被扭曲了,需要用幽默來放鬆一下心情。
“其實我天天盼望你來我辦公室彙報情況,因為你一來,肯定有好消息。”
“我們在更早的交通監控錄像又發現一個人跟蹤何文東。”呂瑩瑩走到辦公桌面前,在江一明的對面坐下,把電腦放在桌子,打開之後,點擊播放器,一段錄像出現在江一明的面前。
江一明接過呂瑩瑩推過來的電腦,開始看監控錄像。這段錄像攝錄於6月15日上午8:23:23,何文東的廣本車從東方花園西門駛出,向北方駛去。這時,一輛停在東方花園門口的紅色眾泰轎車緩緩駛出,緊緊跟隨在何文東車的背後,車牌為長A13655。
何文東的車向西岩市駛去,眾泰轎車也向西岩市駛去,到了西岩市之後,何文東進入了一家名叫鴻星的財務公司,兩個小時之後,又回到長江市,眾泰轎車也跟着回到東方花園。
16日上午8:48:14,何文東又把車開出來,照舊向西岩市方向駛去,眾泰轎車也跟着何文東的車向西岩市駛去,他們的車前後不會超過100米。何文東又進入鴻星財務公司,兩小時之後,何文東的車駛回東方花園,眾泰轎車也跟着停在東方花園門口。
17日上午,何文東去公司上班,眾泰轎車又跟在他的車後面,直到何文東把車停入公司的停車場,眾泰轎車才掉頭向東駛去,駛入江南大道東的吳家村,因為吳家村沒有安裝監控錄像,不知道眾泰轎車具體停在哪裏。
長A13655的車主名叫肖劍鋒,1984年4月4日出生,男性,住在吳家村紅日大街165-5號。呂瑩瑩把眾泰轎車駕駛員進行截圖,處理清晰之後,進行比對,證明跟蹤何文東的人就是肖劍鋒。
“瑩瑩,肖劍鋒為什麼要跟蹤何文東?”
“肯定有所企圖,跟蹤一個人是要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還要有持之以恆的耐心,這我們深有體會,我覺得肖劍鋒可能想謀殺或者綁架何文東。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和動機。”
“對,所以,我們要去調查。”
江一明和周挺來到吳家村,找到肖劍鋒的家,他和父母住在一起,雖然已經33歲,但是還沒結婚,他爸爸肖東說他在江北大道140號的山海大廈里辦一個射擊俱樂部,他是教練,也是個小股東。
江一明叫肖東把肖劍鋒的手機號碼告訴他,肖東沒有猶豫,把號碼說給江一明聽,江一明把號碼輸入手機里,然後向肖東告辭。
周挺開着警車,沿着江南大道東往西行駛,然後拐進江西大道,再拐進江北大道,把車停在山海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裏。
他倆走進大堂,問大堂的服務員,紅心射擊俱樂部在哪層樓?服務員告訴他們在11樓B室。他倆乘電梯來到紅心射擊俱樂部,前台小姐問他倆要找誰,江一明說找肖劍鋒。
前台小姐把他倆領到射箭區,這個區有20多個學員在學習射弓箭和弩箭,有兩個教練在教學員。前台小姐指着一個高瘦個子的青年說:他就是肖老師。說完就走開了。
何文東是被弩箭射死的,而且他又跟蹤何文東,加上他是高個子,因此,肖劍鋒的嫌疑非常大。此時,肖劍鋒正在教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射擊弩箭。射擊弩箭和弓箭的方法是完全不同的,射擊弓箭要自身發力,特別是腕力和臂力要大,否則,難以把弓拉滿,箭射不遠,因此就沒有準心。
如果在野外,還要考慮風速和空氣的阻力,要精確地把各種因素計算好,才能射中目標,就像狙擊手一樣,因為風差是狙擊手的軟肋。風差是風速對箭走向的影響,風速變化無常,特別難以掌握;另外地球旋轉也會影響箭的精確度。
而射擊弩箭腕力和臂力要求就沒那麼高,只要雙手緊握住弩,不讓它動,然後瞄準目標,再扣動扳機,箭就會自動射出去,這比較適合女性,因為女性往往比男性有耐力。
肖劍鋒的學員似乎弄不明白射擊弩箭的基本道理,肖劍鋒拿過她手上的弩,搭好弩箭,雙手緊握着弩,稍為瞄準一下,就扣動扳機,把箭射出去,弩箭“嗖”地一聲撕開空氣,精準地射中30米之外的靶心……他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那位美女學員在旁邊拍手喝彩。
肖劍鋒的身高185厘米左右,留着飄逸的長發,但是絕對不像女性,是個十足的俊美豪氣的男子。這讓江一明想起開案情分析會時小克所說的話:“世上哪來的魔鬼?肯定是兇手為干擾我們而故意拔高身高,比如踩着高蹺或者一個很高的人穿着特製的增高鞋射殺死者……”
在江一明看來,肖劍鋒的嫌疑越來越大。
肖劍鋒似乎發覺有人在盯着他,便回過頭來,看見江一明和周挺之後,想了一下,走到他倆面前問:“兩位貴客,你們是不是也想學習射箭?每位男人心中都有一個彎弓射大雕的英雄夢。”
“對不起,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你名叫肖劍鋒是嗎?”江一明掏出警官證遞給他看。
“對,我是肖劍鋒,你們找我有事嗎?”他看了一下證件,還給江一明,淺淺地笑着說。
“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吧。”
“好,去我的休息室。”他在前面帶路,顯然他不想讓同事和學員有警察找他,這是普羅大眾的心理。
肖劍鋒帶他們來到一間休息室,可能是臨時睡覺的地方,房間裏有六張床鋪,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像軍營里的卧室。裏面沒有人,有一張鋼製沙發,沙發邊有一盆蘭花,正散發著優雅的芳香。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
“請問你認識何文東嗎?”
“剛剛認識不到一個月。”他眼裏充滿恨意,語氣很不好聽,像和何文東有仇似的。
“何文東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死得太好,上天有眼,終於把這個魔鬼關進了地獄。”
“我們在交通監控錄像中發現你跟蹤他,6月15日和16日,何文東的轎車一出東方花園,你就開着眾泰轎車跟蹤他到西岩市,等何文東辦完事之後,你又跟蹤他回到東方花園,請問你為什麼要跟蹤他?”
“難道你們認為是我殺了他嗎?”
“對,請問你為什麼要跟蹤他?”
“我想殺他,但是沒有殺成,他就被上天收走了,感謝上天的眷顧,否則,殺他要賠上我的命。”他雙手合十,閉目感恩。
“你的殺人動機是什麼?”江一明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爽快地承認。
“他敲詐我,要我給他200萬……”他似乎意識到不應該說這種話,趕緊打住。
“他為什麼要敲詐200萬?你是不是有致命證據在他手裏?”江一明觀察着他,他的怒氣沒有了,平靜了許多,平靜中帶着淡淡的憂傷。他的變化為什麼這麼快呢?
“我不想說這些傷心事……”他眼裏溢出淚光,然後低下頭去,雙手抓住長發,使勁地扯,似乎這樣才能抵消痛苦。
江一明沉默了,想等他情緒平復再詢問,他應該有苦衷,否則不會這樣,除非他有精神疾病。江一明進入思索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