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重現

創傷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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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和瑩瑩的接觸來看,瑩瑩的問題確實挺大,存在焦慮、抑鬱的臨床癥狀,具有病態人格。她的情緒反覆多變,經常長時間感受到情緒低落並不能自控地發怒,伴有因焦慮引起的軀體癥狀,如偏頭痛;她有衝動的消費行為,曾經花錢購買自己負擔不起的高檔化妝品、服裝等,在短短的半天時間花掉一整個學期的生活費;和同學的關係持續不穩定,也陷入過諸多時間短暫的異性關係中。從前多次的心理治療針對的都是瑩瑩神經症的急性發作以及大學時期形成的網癮。

事實不像瑩瑩媽媽想像得那麼誇張。或許從前的治療對瑩瑩起了一定的作用,瑩瑩不完全像她媽媽所描述的那樣,什麼都無所謂,毫無顧忌。她內心有着向上的生命力,她渴望自己能夠好好地生活,而且想做回“她自己”,而不僅僅是“媽媽的女兒”。

瑩瑩由於在早年的生活中遭受過比較嚴重的心理創傷,內心非常敏感,對人有一種頑固的不信任,特別是當她和別人親近時,內心常有不安全感、疏離感和被限制感。對於瑩瑩,治療早期我安排在一個溫暖、開放的氣氛中進行。

瑩瑩在第一次見我時,燙了時尚的髮型,身上帶着有個性的配飾,指甲留得較長,做了美甲,但她的眼神是斜的,警惕地看着我,沉默,然後警惕地環視四周。我想首先應該讓她輕鬆下來。

從治療經驗來說,青少年都比較重視自己的外在形象,即使有些患者似乎表現得較為漠然,但事實上他們對自己的形象依然是關注的。瑩瑩的打扮也足以證明她對自己外貌的注重。

我問她:“你知道你什麼地方首先引起我注意嗎?”

她突然眼神正了,瞪圓了眼看着我:“哪兒?”

“你猜?”我賣了個關子。

猶豫……沉默……

“隨便猜,猜錯了又不罰款。”我和她開起玩笑。她臉部肌肉放鬆了一下。我接着支起3根指頭並說:“給你3次機會,然後我告訴你正確答案。”她的眼神一亮,我感覺這個小遊戲引起了她的興趣。

“我的眼睛?”她很快回答。

“唔,這會兒你的眼睛很明亮,但不是標準答案!”我揺搖頭,收回中指,並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代表還剩兩次機會。

“是頭髮嗎?”她很快地問,語氣有些跳躍。

“哦,髮型不錯,SPA燙的,很襯你的臉型!”我又收回無名指。

“我的衣服?”她期待地看着我。

“你的衣服好像有點像《浪漫滿屋》的女主角穿的款式。”青少年都比較着迷於韓劇,有時候和他們討論明星,會有意想不到的拉近治療關係的效果。

瑩瑩好像暫時忘了我們的話題,突然和我說起這部戲的男女主角,同時好奇地問:“你還看韓劇?”

我裝得很無辜,很不解,憨憨地看着她問:“啊?你不允許呀?”瑩瑩忍不住被我逗樂了,頭一低張嘴笑了,我也笑了。

“呵,不是呀,我以為心理醫生……而且你……”她斷斷續續地說。

“而且看我老大不小了,怎麼還看韓劇,是嗎?哈哈,你可傷我心了啊,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給我留點面子,其實我還算青春年華,只是在尾巴上而已。正因如此,所以看韓劇就像在抓住青春的尾巴。”

“你多大呀?”

“嘿嘿,秘密,等你出院離開我時告訴你。”我神秘地一笑。

“嗯……你還沒說什麼地方引起你注意!”她突然想起來了。

我用雙手把自己耳垂往下揪了一下,又在脖子上環繞了一下。她馬上說:“耳環和項鏈?”

接着她說了在哪兒買的、自己為何喜歡這個款式等。由於瑩瑩學的是藝術類的專業,她對於審美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同時也有對美的強烈敏感度。作為3次都沒猜中的處罰,我請她為我設計耳環和項鏈,她欣然答應了,在紙上描畫起來。

瑩瑩起初答應她母親來基地治療一周,但在快到一周的時候,她主動要求了增長治療時間。在這一周當中,我也在努力把她引入一種與往日的心理治療中完全不同、她不曾尋求到的關係。

在這一周,瑩瑩保持着較為穩定的情緒狀態,而且我們之間的關係建立也進展得頗為順利,但接下來她便出現了突如其來的抑鬱情緒,頭髮不像前兩天打理得比較有型,眼神也灰暗下來,對我似乎也不如前段時間那麼友好親密。這樣的反差一如她在日常人際交往中的反應,比如有時候想接近某人,但當靠近時又會覺得太近了,想要自己的空間。由於她早期的信任感被身邊親近的人打碎了,所以她很難信任別人,也不相信她自己。

瑩瑩在對他人的極端理想化和極端貶低之間徘徊往複,導致她與人交往的行為經常在依附和疏遠之間更替。在她的世界中,愛和恨之間沒有中間地帶,人們不是最好的就是最壞的,即她把自我或他人看成是“全好的”或“全壞的”。因此,某些時候瑩瑩可能會認為她的醫生是最好的,但某些時候也有可能恨醫生。

受極端思維的影響,瑩瑩使用分裂的原始防禦機制努力尋覓“全好”客體的存在,結果自然是無法在生活中構建理想的關係,由此產生不可避免的失望從而導致退行。退行將可能使她陷入痛苦的回憶,短暫的精神病思維,原始的防禦,憤怒、罪惡和無價值的感受,以及自我毀滅的行為等。以往的創傷事件又浮現在她心頭,折磨着她。

有研究表明,童年期創傷對兒童大腦發育會產生影響。在童年早期,也就是大腦發育的關鍵期或敏感期,為了發育形成某種結構,需要有某種特定的經驗,或對某種經驗特別敏感。可以說,正是這些經驗塑造了兒童大腦的結構和功能。

創傷性經歷會導致兒童的大腦結構異常,使某些腦功能受損,影響兒童的情感溝通、健康依戀關係的建立和情緒調節能力。許多證據表明,創傷性經歷和親子溝通失調都可能導致與情緒調節有關的神經功能的損傷,例如,應激可造成海馬體體積的縮小等。

此外,男性和女性以不同的方式記憶他們生活中發生的事情: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回想起童年的記憶,特別是與情感相關的事情。不快的經歷會使人的腎上腺素分泌量增加。當女性遇到不愉快的刺激,雌激素增強並延長了腎上腺對刺激的反應,對壓力的反應便相應有所增加。雌激素與壓力的相關性,解釋了某些女孩會在青春期變得對壓力更敏感的事實。

從臨床的意義上來分析,創傷性的經驗會促使情結的產生,情結多屬於心靈分裂的產物。一旦情結被觸發,總能對人的心理和行為產生極具感情強度的影響。當我們的理性完全被情結所佔據和控制時,心理病症便出現了。心理治療的目的不是讓患者根除其情結——這是很難實現的——而是意在通過患者自我的覺察和理解,降低情結的消極影響,去除情結對我們的控制與擺佈。

在日常生活中,每當瑩瑩的情緒陷入不穩定和混亂之中時,她便會使用一些排遣痛苦的方式,如彈琴、做小手工藝,嚴重時還會自殘、割腕。其實她割腕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擁有自我、獲得情感關注、攻擊外部客體或內向投射。目前瑩瑩最常使用的排遣方式則是上網。

女性是生活在情緒情感體驗中的個體。通常,網絡對於女性玩家的重要意義在於滿足她們對基本情感的心理需求。據醫院的現有數據統計,女性多為網絡聊天成癮,且因網癮導致不正當性行為的比例達50%。

瑩瑩至今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戀愛經歷,通過網絡展開的戀情則多到連她自己都算不清楚。其實對方是什麼人、多大歲數,對她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夠以他們作為理想客體釋放自己的情緒,滿足自己迫切的情感需要。

然而,瑩瑩採取的所有疏導行為或者衝動行為均不足以支持她逃離當時的心情,她依然會陷入不可自拔的情緒失常狀態。

從臨床現有的經驗來看,女性網癮患者的心理障礙往往大於男性,一旦網絡媒體對女性不單純起到普通休閑的作用,而是讓女性沉溺其中,她們將更有可能出現人格的改變及精神障礙。當然這只是從經驗得來的假設,有待科學進一步的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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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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