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凈的起點
潔凈的起點
終於置身於瓦拉納西(Varanasi)了。
這個城市現在又稱貝拿勒斯(Benares),無論在印度教徒還是在佛教徒心中,都是一個神聖的地方。
偉大的恆河就在近旁,印度人民不僅把它看成母親河,而且看成是一條通向天國的神聖水道。一生能來一次瓦拉納西,喝一口恆河水,在恆河裏洗個澡,是一件幸事。很多老人感到身體不好就慢慢向瓦拉納西走來,睡在恆河邊,只願依傍着它結束自己的生命,然後把自己的骨灰撒入恆河。
正由於這條河的神聖性,歷史上有不少學者和作家紛紛移居到這座城市,結果這裏也就變得更加神聖。我們越過恆河時已是深夜,它的浩浩蕩蕩的幽光,把這些天的煩躁全洗滌了。
貼着恆河一夜酣睡,今早起來神清氣爽。去哪裏?向北驅馳十公里,去鹿野苑(Sarnath),佛祖釋迦牟尼初次講法的聖地。
很快就到了。只見一片林木蔥蘢,這使我想起鹿野苑這個雅緻地名的來歷。
這裏原是森林。一位國王喜歡到這裏獵鹿,鹿群死傷無數。鹿有鹿王,為保護自己的部屬,每天安排一頭鹿犧牲在國王的弓箭之下,其他鹿則躲藏起來。國王對每天只能獵到一頭鹿好生奇怪,但既然能獵到也就算了。
有一天,他見到一頭氣度不凡的鹿滿眼哀怨地朝自己走來,大吃一驚,多虧手下有位一直窺探着鹿群的獵人報告了真相。這才知,每天一頭的獵殺,已使鹿群銳減,今天輪到一頭懷孕的母鹿犧牲,鹿王不忍,自己親身替代。
國王聽了如五雷轟頂,覺得自己身為國王還不及鹿王。立即下令不再獵鹿,不再殺生,還辟出一個鹿野苑,讓鹿王帶着鹿群自由生息。
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大概是在公元前五三一年的某一天,來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來找尋他的五位夥伴。
這位中年男子就是佛祖釋迦牟尼。前些年他曾用苦行的方法在尼連禪河畔修鍊,五位夥伴跟隨着他。但後來他覺得苦行無助於精神解脫,決定重新思考,五位夥伴以為他想後退,便與他分手到鹿野苑繼續苦修。釋迦牟尼後來在菩提迦耶的菩提樹下真正悟道,便西行二百公里找夥伴們來了。
他在這裏與夥伴們講自己的參悟之道,五位夥伴聽了也立即開悟,成了第一批弟子。不久,鹿野苑附近的弟子擴大到五十多名。他們都聚集在這裏聽講,然後以出家人的身份四齣佈道。因此,一人之悟在這裏成了佛法,有了第一批僧侶。至此,佛、法、僧三者齊全,佛教也就正式形成。
佛祖釋迦牟尼初次開講的地方,有一個直徑約二十五米的圓形講壇,高約一米,以古老的紅砂石磚砌成。講壇邊沿,有四道坐墩,應該是首批僧侶聽講的地方。講壇中心現在沒有設置座位,卻有一個小小的石栓,可作固定座位之用。不知何方信徒在石栓上蓋了金箔,周圍還灑了一些花瓣。
講壇下面是草地,錯落有致地建造着一個個石磚坐墩,顯然是僧侶隊伍擴大后聽講或靜修的地方。
講壇北邊有一組建築遺迹,為阿育王時代所建。還有一枚斷殘的阿育王柱,立的時間應在公元前三世紀七十年代初。
此後這裏差不多熱鬧了一千年,直到公元七世紀玄奘來的時候還“層軒重閣,麗窮規矩”,《大唐西域記》中的描寫令人難忘。
佛教在印度早已衰落,這裏已顯得過於冷寂。但是,這種冷寂倒真實地傳達了佛教創建之初的潔凈和素樸。
沒有香煙繚繞,沒有鐘磬交鳴,沒有佛像佛殿,沒有信眾如雲。先有幾個小孩在講壇、石礅間爬攀,後來又來了幾位翻越喜馬拉雅山過來的西藏佛教信徒。除此之外,只有我們。樹叢遠遠地包圍着我們,樹叢後面已沒有鹿群。
我在講壇邊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想,我從小就在家鄉見過不少佛教寺院,更見過祖母一代裹着小腳跋涉百十里前去參拜。中國歷史不管是興是衰,民間社會的很大一部分就是靠佛教在調節着精神,普及着善良。這裏,便是一切的起點。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印度瓦拉納西,夜宿TajGanges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