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就要辦廠?
水中含鹼的比例陳思順是在常老的指揮之下配製的,如果單憑資料或口述,你只會知道水中含鹼的比例應該控制在四分到六分之間,也就是4%到6%之間,但這個“之間”相差的可是整整2%,而這2%則是要根據天氣、溫度、季節甚至原料本身等因素來精細調整。
如果沒有像常老這樣有經驗的大工匠指導,所得的結果必然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不過陳思順目前要擔心的還不是這個,這麼具體而繁雜的知識不是他一天兩天能學完的,他目前面臨的最大困境是——瞌睡!
是的,就是瞌睡。
陳思順已經守着土灶,在這口熱氣氤氳的大鐵鍋跟前熬了將近十八個小時了!
因為這做藍印花布的九大關中的第一大關“脫脂”,就是要求坯布在五十到六十度之間的溫鹼水之中,浸泡二十四小時。
在過去的十八個小時裏,陳思順一刻也不敢疏忽,強迫自己時刻警醒地注意觀察水溫和水量,水溫過高或過低都會影響脫脂的效果,而水量減少則會提升鹼液的濃度,同樣會對最終成果產生影響。
不過令思順感動的是,自己熬了多久,常奎元老先生就陪着自己熬了多久,不但陪着,還時刻不停地指導自己一些技巧和訣竅,同時還滔滔不絕地講述着一些曾經的逸聞趣事。
當年的海靖縣,無數的染坊、數萬名染工,往來的貿易船隻遮天蔽日,其中多少動人心弦的故事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如今聽常老娓娓道來,陳思順彷彿身處於當時激蕩的大時代之中,心潮無比澎湃。
可是,澎湃之餘,陳思順還有着一絲心疼,要知道常奎元老先生可是已經年近七十了,跟着自己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這樣熬,身體哪裏受得了?
儘管陳思順已經不知道催了常老多少次讓他回去休息,可是倔強的老人每次都是一口回絕:“我這不只是為你,我是為了藍印花布的手藝傳承。徐老三那個老東西有技術又有腦子,能把他拉過來,對復原藍印花布手藝是一大助力。更何況,當年我幾次都沒把他招攬到,如果你能說服他,我臉上也有光啊,哈哈。”
陳思順還能說啥?除了鼻子酸酸的,恭恭敬敬地向常老鞠了個躬之外,他啥也沒有說。
有些事,說沒用,做就是了!
終於熬過了二十四小時,但是還不能馬上休息,陳思順強撐着把坯布撈出來,沖洗乾淨裏面的鹼水,再換上清水浸泡着,這才扶着常老回屋,一頭栽到床上睡了下去。
這一睡就是超過十二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陳思順實在沒精神做飯,上村裏的小賣部買了點東西和常老湊合吃了一頓——溪頭村比河灣村更慘,連個小飯店都沒有。
胡亂填飽了肚子,思順又被常老叫到屋裏傳授藍印花布的手藝,為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做準備。
要說陳思順無論是大學還是研究所期間,在同學們之中也都算是勤奮的,但以往的勤奮跟最近幾天比起來,那可就小巫見大巫了。
不過他並沒有嫌累嫌苦,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常老這樣的手工藝人對恢復傳統技藝的急迫,陳思順在感動之餘也很受激勵,這種“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緊迫感讓他也變得分秒必爭了起來。
浸泡過鹼液的坯布要在清水中浸泡三天,其間要多次清洗。
這三天裏,陳思順往常只在畫筆和鍵盤中穿梭的雙手被折騰得苦不堪言。在一次次的清洗中,粗糙的手織棉布先是磨破了他的雙手,接着又將傷處磨得紅腫刺痛,甚是可憐。
這時候常老又展示出了他作為老手藝人的嚴厲,堅持不讓陳思順戴手套,哪怕思順雙手磨得血淋淋的也是堅決不準。
用常老的話說,要想作一個好的染匠,必須用雙手去切切實實地感觸手中的布匹,坯布泡沒泡透,鹼液清沒清乾淨,布匹洗得軟了硬了……這些戴着手套哪能感受得到?
手藝人手藝人,不踏踏實實地用雙手幹活,那還叫啥手藝人?
這些,陳思順都毫無怨言地承受了下來。
三天之後,坯布終於清洗完畢,看着一塊塊晾在門前空地上的雪白、柔軟的坯布,陳思順心裏升起了一股驕傲的情緒,復原藍印花布工藝並非是說說而已,自己這是在腳踏實地為將這個祖國的藝術瑰寶再現在世人面前而出力,想着想着不由得慷慨激昂了起來。
胸中正豪情滿溢,陳思順忽然感覺到周圍村民們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
“這就是七爺爺找來的學染布的小夥子咧,聽說還是個啥研究生,比大學生都厲害呢。”
“好好的大小夥子,學女人的活計,笑死人。”
“不過長得倒是挺白凈,香蘭,讓你娘給你說說,把你許給他唄。”
“呸!我看你這死妮子才是春心起了,是你自己想男人了吧。”
……
被村裡一眾大姑娘小媳婦圍在中間,指指點點地評頭論足,陳思順感覺自己就像動物園裏的猴子,臉瞬間就紅了起來,卻訥訥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看看看看,小夥子臉都紅了,城裏人果然臉皮薄。”
“是咧,咋跟個大姑娘一樣。”
就在陳思順手足無措地準備躲回屋裏的時候,一聲大喝把他救了出來。
“看啥呢看啥呢,都那麼閑啊,家裏的活計都做完了?不好好乾活在這瞎晃悠,看家裏男人回來不捶你們!”村支書常佔新背着雙手,晃晃悠悠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吆喝着。
村裏的女子潑辣,絲毫不覺得害怕,有人笑着應道:“我男人捶不捶我,我可不知道,但是前天晚上支書夫人捶支書可是大家都聽到了的。”
常佔新老臉一紅,面子上當時就掛不住了,擺起了村支書的架子:“一群頭髮長見識短的東西,除了瞎起鬨還懂得個啥!人家思順大兄弟是過來跟常七叔學習那個啥藍印花布復原工藝呢,這個東西做好了,外國人都稀罕,搶着買咧!”
人群中又是一陣鬨笑:“你就吹牛吧,村長。藍花布就藍花布么,村裡哪個女人不會做,也沒見啥外國人稀罕,別說外國人了,鎮上都沒人要。”
常佔新瞅瞅他們,一臉地嫌棄:“你們那也叫藍印花布?跟那真正的好東西比起來,你們做的那個當裹腳布都不配。我懶得跟你們說,散了散了,別耽誤人家思順兄弟,這個事兒真弄成了,咱村發家致富全靠它了。”
大姑娘小媳婦們嬉笑着散了,常佔新還在後頭喊着:“以後沒事少來打擾人家!”
看人都散了,常佔新又走到陳思順面前,笑着道:“鄉下女人沒見識,思順兄弟別搭理他們。”
陳思順笑着招呼道:“常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