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做個手藝人
徐三亮話一出口，常奎元就坐不住了，皺着眉頭道：“就你個老東西彎彎繞多，答不答應你來個乾脆的，搞這麼多虛的幹啥！”
“常老，您別急，咱先聽聽徐老怎麼說。您和徐老也是老交情了，相信他不會故意為難我這個小輩。”陳思順趕緊上前把常老攔住，老人的火爆脾氣他是知道的，萬一把事情搞砸了反而不美。
徐三亮看向陳思順的目光露出幾分欣賞之色，這個年青人不急不躁，待人說話又誠懇有禮，想事情也周全，確實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我說老常啊，不是我矯情，而是這幾年被騙的太多了，謹慎點不為過。我還好，死咬着沒把底給交出去，你個老傢伙呢？被騙了多少好東西？”徐三亮似是在開解常奎元，又是在解釋自己的想法和用意，說話做事相當周全，果然是滴水不漏。
果然，一說被騙的事兒，觸到了常老的痛處，當下老人長嘆了一聲，滿面的心疼之色，不過仍是堅持道：“思順這小夥子，我信；老吳，我更信！我知道你對藍印花布的感情不比我淺，不也急着復原它的手藝嗎？咱們兩個老東西都這把年紀了，再不抓緊，哪還有時間啊，萬一哪天一蹬腿，後悔都來不及。”
徐三亮哈哈大笑，笑得山羊鬍子都顫巍巍的：“唉呀……我說老常，你看看你這患得患失的樣子。想當年咱海靖縣頭一份兒的大工匠，手底下管着幾千號人，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這咋老了老了還變得沒出息了呢？人家思順小夥子都說了，相信我不會故意為難他，你幹啥還在這唧唧歪歪的。”
思順一笑，為常老辯解道：“常老這是關心則亂，藍印花布的手藝牽着他的心，由不得他不緊張。我說徐老，您還是別兜圈子了，先說說您那三個條件吧。我想，為了藍印花布，為了二位老人家的心愿，無論如何我也會盡全力完成的。”
二老望着一臉淡定微笑的陳思順，齊齊讚賞地點了點頭，還是徐三亮開了口：“思順啊，話先說在前頭，我提這三個條件，可不是不相信你。而是這藍印花布的手藝事關重大，牽挂着我們這些老傢伙的心。而且，手藝、秘方什麼的是一回事，傳承人的心性也是重要的一點，我可不會因為著急就把手藝隨便傳出去。”
陳思順誠懇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徐三亮接著說：“三個條件我分開說，完成一個我再說下一個，完不成的話也省得費那唾沫。”
“您老請說。”
“這第一個條件，就是你先給我做一塊藍印花布出來，讓我看看你的手藝。”徐三亮朝思順伸了一個手指頭。
陳思順一聽臉色都有點變了，天知道，他幾天前才從吳老課上知道有這麼個東西，之後又馬不停蹄地找到常老，又被他領到這裏，別說學了，哪裏會什麼做藍印花布的手藝？
看到陳思順面露難色，徐三亮揮了揮手道：“別急，藍印花布說到底是個手工藝，學會做並不難，難的是把它做好，有老常教你，短時間內上手是綽綽有餘了。我之所以提這個條件，是想看看你的悟性和心性，想學好手藝，沒有悟性不行，沒有毅力、不能吃苦也是白搭。”
陳思順心下恍然，暗道這徐老思慮事情還真是周全，連忙問出最重要的問題：“只是不知道您老給我多少時間完成呢？”
“我給你一個月時間，等到五一假期的時候，你拿着東西來我這邊。如果行，我再說第二個條件，如果不行，那就什麼也別說了。”徐三亮斬釘截鐵地說完，就閉了嘴再也不言語，端起茶示意送客。
三人從徐家走出來，緊趕慢趕地往溪頭村走，一路上常奎元陰沉個臉不說話，嚇得常佔新也不敢吱聲，只有陳思順神態自若，只是默默地在想着事情。
“常老，您還在生徐老的氣啊？”思順問道。
常奎元擺了擺手：“那倒不會，只是我琢磨着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我和那徐老三打了一輩子交道了，知道他鬼心思多得很，這次突然來這麼一出，恐怕沒那麼容易。”
陳思順安慰道：“盡人事聽天命，我先把自己能做的做到最好。其他有什麼事，咱們見招拆招，給他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常老哈哈一笑：“說得好，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不過，陳思順又撓了撓頭，一臉尷尬地道：“常老，這做藍印花布都需要什麼工具和原料，我可還一點譜都沒有呢，等明天你帶着我去鎮上採買一些？不然那些東西放我臉前我都不知道該買什麼。”
常奎元聞言哈哈一笑：“你跟着我這個大工匠還會少了做藍印花布的工具？東西都是現成的，在房裏存着呢，我對待它們可比對待親兒子都親。”
常佔新一聽，低聲嘟噥道：“那倒是，不然我大兄弟也不會連家都不回。”
沒想到常奎元年紀雖大，耳目倒是靈光得很，常佔新說的竟然被他聽到了。
常老當時就一巴掌蓋在了村長的後腦勺上，嘴裏還吼着：“別在我臉前提那個兔崽子。還有，你回去給我找點坯布、靛藍、石灰、豆粉什麼的，這些村裡婦女們都有，你這個當支書的也得出點力。”
常佔新一聽有自己表現的機會了，忙不迭地答應着：“知道知道，七叔您就放心吧，那些不是啥值錢東西，我家婆娘就有，包在我身上。”
眼看諸事具備，陳思順也放下了懸着的心，轉頭目光炯炯地看着常奎元：“那接下來這一個月，就要辛苦常老您的指導了。”
老常朝陳思順重重地點了點頭，彷彿年輕時候的精氣神再度回歸，回村的腳步都輕快了少許。
試做藍印花布，說起來容易，真要做起來就難了。
不過思順自己心裏也有一些計較，既然徐三亮老爺子說明了是考較自己的悟性和心性，那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做出來的成品有多麼完美。說實話，別說憑他陳思順，就是常老、徐老，也做不到藍印花布全盛時期的工藝水準，要不哪還用得着費勁去復原？
那麼，這道考題主要測試的，應該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中，自己在常老的指導下，對藍印花布工藝能夠有多少掌握。以及在之前完全沒有任何接觸的情況之下，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能做到什麼程度。
這，就是所謂的悟性了。
話雖如此，但面對着一堆陌生的材料和工具，陳思順嘴角仍是不由得流露出一絲苦笑。
常老本就不大的院子中架起了一個碩大的簡易土灶，上面支着一口烏黑的生鐵大鍋，準備用來印染的坯布此刻正在鍋里慢慢地加熱。
鍋中的清水裏撒了鹼面，這是為了給坯布里的棉花纖維脫脂用的——天然的棉花之中含有微量的油脂，但就是這極其微量的油脂，在後續的印染當中會阻礙染料對棉花纖維的浸潤，造成染色不均及漏染等狀況，所以必須提前用鹼水浸泡脫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