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樂在相知心

人生樂在相知心

人生樂在相知心

殢人嬌贈朝雲

白髮蒼顏,正是維摩境界①。空方丈、散花何礙②。朱唇點,更髻鬟生彩③。這些個千生萬生只在。好事心腸,著人情態。閑窗下、斂雲凝黛。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為佩④。尋一首好詩,要書裙帶。

四位歌女流轉人間,晏幾道明知不能與她們聚合,仍然一往情深、苦苦生戀。他從未表現過擁有之後的滿足,因為他從未擁有。過往的溫馨美好和現實的苦悶相思,就像兩面相對而立的鏡子,永不停止地互相映射,直到狹小的空間裏疊起無盡的幻影。就像那首為小而作的《臨江仙》:

夢后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在晏幾道的260首詞作中,有52首、59句帶有“夢”字,他在《小山詞自序》中說:“篇中所記悲歡離合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憮然,感光陰之易逝,嘆境緣之無實也。”尋夢尋得久了,他或許已漸漸混淆了夢境和現實。

像蘇軾這樣的倜儻學士,我們可以想像,他到處都會有女人緣的。但蘇軾與女人的相處,不是“針線閑拈伴伊坐”,那是柳永的專屬;也不是“夜雨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那是秦觀的幽情。蘇軾常寫的句子是:“美人憐我老,玉手簪黃菊。”“強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

美人在這裏是一種點綴,而不是主角,但也不可或缺。就像劍穗之於寶劍,雖無益於殺伐,卻可為勇士增添風流。不過的確有三個女人先後是蘇軾生命中的主角:原配王弗、繼配王閏之、侍妾王朝雲。

王朝雲自幼生活在歌舞班中,蘇軾第一次任職杭州時把她收為侍女,在黃州納為妾。在蘇軾的幾個女人中,王朝雲最知心達意。一次,蘇軾退朝回家,飯後在庭院中散步,突然指着自己的腹部問身邊的侍女:“你們有誰知道我這裏面有些什麼?”一侍女答道:“您腹中都是文章。”蘇軾不以為然。另一侍女說:“滿腹都是見識。”蘇軾也搖搖頭。到了王朝雲,她微笑道:“大學士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蘇軾聞言,捧腹大笑,贊道:“知我者,唯有朝雲也。”

王朝雲曾為蘇軾生下一子,但不幸夭折。蘇軾南遷惠州時,繼配夫人王閏之已去世,家裏的幾個侍妾也相繼辭去,只有王朝雲與他相伴。惠州這座偏遠的小城,註定要準備容納他們的故事。

“朝雲”一名是蘇軾所取,源自宋玉《高唐賦》中“朝為行雲,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但王朝雲與蘇軾留給後人的記憶,卻與此絲毫無涉。

王朝雲信佛,蘇軾把她比作“天女維摩”。佛經中有一個故事:在釋迦牟尼與門人討論學問時,空中出現一位天女,將鮮花撒落在眾人身上。眾菩薩身上的花都落在地面,只有舍利弗身上的花瓣不落下來,用神力也不能拂去。眾人詫異萬分,天女說:“結習未盡,固花着身;結習盡者,花不着身。”舍利弗於是愈發努力修行。

王朝雲拋卻長袖的舞衫,專心禮佛,與蘇軾一起煉製丹藥。蘇軾在一首詩里說,一旦仙丹練就,朝雲將與他一起辭別人世,去遨遊仙山,不會再如巫山神女一樣受塵緣羈絆。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寫道:“佳人相見一千年。”

蘇軾在惠州建了一所房子,他管它叫“白鶴居”,後人卻一致地稱之為“朝雲堂”。其實朝雲並未住過這座房子,房子還未竣工,朝雲就得了瘟疫,竟至身亡。她在閉眼之前,握着蘇軾的手,念出《金剛經》上的偈語: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從此以後,蘇軾的生命中沒有再出現與他親密的女人,直到老死。當後人懷念王朝雲時,會想起惠州西湖六如亭的亭柱上,出自蘇軾之手的那副楹聯:

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蘇軾壯年力盛時,為和奉守清規戒律的禪師開玩笑,曾把一位歌妓帶入佛門凈地。那時的他應該不會料到,會有一位走進他內心的女子,又與他一起走進佛門。當她走進來,他感到世界的圓滿。當她先一步走出去,他悟到“空”才是世界的本質。

註釋

①維摩:維摩詰的省稱,佛經中的人名,和釋迦牟尼同時代,是吠舍離城中的一位大乘居士。

②“空方丈”二句:天女在一丈見方的維摩室中散花,室小無任何妨礙。天女,喻朝雲。

③“朱唇”二句:紅色口唇似用筷子點畫,改變年少時的髮髻形態更麗。髻鬟:年少時的髮髻。

④紉蘭為佩:編織蘭草來佩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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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一生踏歌行,蘇軾詞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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