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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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這件事上,只有我站姑姑這邊。兩個嫂嫂勸她不要離,桐梓灣那些離了的如今哪個過得算好呢?將來勇也不認她,老無所依。奶奶要死要活鬧。打電話問爸爸姑姑最近來家裏吃飯沒有?爸爸不耐煩,說沒來,也不想理她。打給姑姑,她說沒事的,鬍子,日子過一天算一天,想太多會瘋掉。新男朋友我見過,賺錢比我們一家人多,帶我吃海鮮,安排住酒店。看他對姑姑也算服貼。我小心翼翼問姑姑這個叔叔掙的穩當錢嗎?姑姑勉強笑笑,他們這個行當都這樣。我不懂他們大人想法,只是說著安穩比什麼都重要的話。不多久,聽叔叔說新姑父被抓了,讓我不要跟其他人講,是姑姑自作自受。我問姑姑這幾日好不好,她含糊,我講叔叔告訴我了,她服了軟,說一個人坐在店裏哭,沒哪個幫忙。我講你跟我說。姑姑準備幾千塊錢和幾身乾淨衣服,讓我送去吉安的看守所。

我答完辯,收拾好行李。黃昏時停了雨,烏青的雲,天空像一塊通暢的畫布,空氣里奇妙的光,彷彿一副靜止的畫,畫裏夕陽柔和,草地上的光,長的短的,一棵舒展楝樹浸在光海里,這樣站着,想着要離開,心裏捨不得。傍晚上的火車,醒來時黑夜已經過去,爬下床,窗外是熟悉場景。遠山一座一座急緩有秩連在一起。矮的松樹林枝頭掛了露水,田裏整齊的秧,深的玉米地,野草漫布的荒野及清早醒來的魚塘覆薄薄的霧,一個老頭挑了東西,兩手伸開扶住搖晃的扁擔,低頭走在田埂上。在一口塘里看見增氧機,吐吐冒水,一定是戶勤快人家。想起小時候周二阿公挑一簍青草回去喂他的黃牛,過下支塘,面上兩抓嫩草順手扔下去。年底打魚,奶奶站在桐梓樹下,枯黃的草,只看得見她肩膀以上,那樣瘦小。財伯穿雨褲,一網下去,撲騰撲騰白色的魚躍出水面,打到一條大的,太滑,幾次抓不穩,財伯來了脾氣,咬牙切齒拍在岸上,魚離了水,又撞暈了頭,抖兩下尾巴老實了。

給李水南發信息,說去江西,問他要不要一起?他擔心我一個人,說好,買兩個人的票。到長沙是中午,他請半天假在家,做了午飯等。休息一陣,黃昏時我們又到火車站。李水南右手扣在眉頭上,像個小孩子:“哥,我看不清車次了。”他先前視力很好,聽他這樣說覺得心酸。他是程式設計師,日夜對着電腦,眼睛肯定要受傷害。我很快喝完一瓶冰紅茶,李水南還沒喝,半瓶倒給我。火車上Wi-Fi可看電影,他把書包架在我腿上放電腦,怕重,又拿回去。我們在衡陽轉車,出站走很遠不見吃的,夜風寂靜,路燈下收破爛的踩三輪車慢慢鑽進橋洞。再醒來火車已到井岡山,李水南精神很好的樣子,一邊耳機拿給我聽,是趙薇唱的情深深雨蒙蒙。五年級看這個戲,依萍問爸爸要錢,爸爸不給,拿鞭子抽,看得人流眼淚。李水南聽了憨笑,隔壁幾個年輕人領口敞着,睡得沉,火車哐當哐當在黑夜呼嘯而去。

天不亮火車到吉安,在附近酒店睡了幾個小時,早上喊摩托車送我們去看守所。問師傅錢和煙送不送得進去,他搖頭:“哪裏可以哦?”可真是熟悉的哦。我大學畢業,離開南昌,眨眼五年過去了,聽到這個語氣詞覺得再親切不過。那時喊李水南得空到江西玩,他才從電腦學校畢業,一個月得八百塊錢,連個固定住處也沒有。沒想到他來江西,是和我一起去看守所。我們從井岡上大橋上過,寬闊江面黃色的水靜靜淌着,水中央白鷺洲綠樹幽幽。師傅原先在看守所待過,問怎麼回事,他講年輕時打了架。我問看守所打人不?他說現在不打人的,比從前規矩。出了城,想起身上沒現錢,沒辦法,放下李水南,師傅帶我折回去取。銀行旁邊是間包子鋪,問師傅吃幾個,他說三個,我買五個,他說太多了,我講沒事的,吃不完下餐熱一下還能吃。我愛吃這裏包子,給李水南也拎一袋,再看到他,他背着書包蹲在路旁一根草在地上畫。

經過豬屎臭的豬場到了看守所,除一條路,兩邊山上長滿松樹。這天星期日,會計不上班,錢送不進。衣服可以,門衛一樣一樣手指過細按一道,我站在旁邊大氣不敢出。出去打電話給姑姑,姑姑說算了,錢籌得差不多,過幾日她和這個叔叔的老弟一起來江西贖他。我總算舒了一口氣。李水南第二天要上班,我們並不多做停留,和同學吃餐飯,又匆匆到了火車站。在站台,卧鋪車廂下來幾個透氣的乘客,站在陽光下。紅色車廂,夏天的風呼呼吹過,圍欄外一棵大樹樹葉翻滾,透着白色的光。從北方來的火車,人寥寥無幾,李水南笑:“哥,橫着豎著,怎麼睡都可以呢。”他攤開電腦看電影,我拍了幾張照片。

上圖南方的竹林。下圖夏天的火車空蕩蕩的。右一湘贛交接處的小鎮。右二像新疆一樣的山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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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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