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單身狗的告白

34:單身狗的告白

我是一隻兩個月大的西藏梗。

今天出攤前,你們人類稱作狗販子,也就是我們的狗鴇,用個燒紅的鐵棍給我弄了一身的捲毛,把我原本有型微卷的毛髮弄得跟羊肉卷一樣,還把我四隻小蹄子上的毛給剪禿嚕了,他們管這丑爆了的新造型叫“貴賓犬”。如果貴賓犬就長這樣,那我替它悲哀。

我跟其他被“整容”成名貴犬種的兄弟姐妹們一起被運到街頭的小籠子裏等着買家,兄弟姐妹們都很悲觀,怕始亂終棄怕朝不保夕,我不怕,我的夢想就是仗劍執馬,浪跡天涯。

很快就有位胖大叔被我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性格吸引過來,站在籠子前,摸摸我的丑羊卷,碰碰我的涼鼻頭。

“這是什麼狗?”

“貴賓。”

“純嗎?”

“純!”

這位眼神有問題的胖大叔跟狗鴇討價還價后,竟然乖乖掏錢,把我當貴賓買走了。

我跟着他,回到一間位於二樓的三房一廳里,在那我看到了新媽媽和新爺爺奶奶,他們全都圍過來摸我的假羊肉卷,嘴裏還大驚小怪地喊着:“好可愛!”

在狗界裏,包才賣萌裝可愛,像我這種專走高冷路線的浪子,跟可愛沾邊那都是奇恥大辱。我奮力躲開他們,鑽進了廁所,藏在門後面,任他們怎麼叫也不出來。

大家各自散去,我剛想小憩,從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被一下子撞開,我猝不及防,連滾帶爬地被門掃到了牆邊。

一個愣頭青火急火燎地衝進來,看都沒看就一屁股坐在馬桶上,一陣狂風暴雨過後,才看到門后捲成一團的我。

那小子很是吃驚,朝客廳大喊:“快來看,廁所里有隻狗!”

新媽媽在廁所外介紹我:“那是你爸剛買回來的貴賓,從今天開始,它就是咱家的一員了。”

愣頭青似乎很高興,提上褲子,把我抱出廁所,把一撮白色的東西放在手裏,遞到我面前:“吃點白糖吧。”

我沒吃過白糖,聞着挺香,說實話,我很鄙視他這種打一棍子給勺糖的做法,但我餓了,跟面子比起來,肚子更重要。

我舔了一口,甜甜的,味道不錯,我很喜歡,三舔兩舔地就吃沒了,我看看那小子,示意他再加點,他看看我,很沒眼色地站着不動。

白糖回味無窮,我的口水都流下來了,這愣頭青還站着看我,我心一橫,只能無恥地開始賣萌耍賤,我搖頭擺尾又晃爪,學着包的樣子,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愣頭青樂了,終於又抓了一把白糖放手裏讓我舔,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我雖然想不明白愚蠢的人類為什麼總喜歡這種低級無聊的遊戲,但他們給的獎勵真合我意。

愣頭青被我來來回回地騙了四五次白糖,在我覺得這小子的智商堪憂時,他竟然盯着我的眼睛說:“你絕對不是貴賓犬。”

我頓時有種被破案的感覺,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

然而讓我意外的是,在這個家裏,愣頭青的真話竟然沒人相信,果然,真理只會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我成了家裏的一員,大家執意給我起個名字,看我一身黑毛卷,一致決定叫我“黑仔”。

我不知道我身上如此明顯的倜儻氣質,為何會讓他們想到這麼個鄉土氣息濃重的名字,對於他們蒼白空洞的想像力我已經無力吐槽,黑仔是什麼鬼?包聽起來都比它有氣勢好嗎!

我很生氣,決定以後誰叫我名字,我就咬誰。

家裏只有愣頭青識穿了我的偽裝身份,可惜沒人相信,我很得意,愣頭青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天天想逼我現出原形。我雖然只有兩三個月大,但按人類的壽命來換算的話,現在的我也是十來歲的青少年了,跟這愣頭青一般大,智力和歲數相當的我倆天天鬥智斗勇,每天的生活也算是雞飛狗跳豐富多彩。

有了名字的我成了愣頭青的弟弟,他們吃飯睡覺看電視,我也吃飯睡覺看電視,他們在家幹什麼我就幹什麼,甚至我比他們還高級,他們吃完拉完要自己收拾,我吃完抹嘴就走,拉完抬腚就溜,總有專門的保姆和鏟屎官在後面盡職服務。

除此之外,我每天還有火腿腸的零食,白砂糖的甜點,如果心情不好,還能齜牙咧嘴地嘗嘗人肉,在這小家庭里我過得快活安逸,只是偶爾在陽台上看到外面造型犀利的流浪狗,依舊會想起深藏心底的浪跡天涯。

家裏的其他人都很忙,白天基本就我一人在家,只有等愣頭青每天放學回來跟我玩。說得好聽是玩,其實他每次都仗着他塊頭大比我大,讓我撿球,把我的臉當籃球筐,扯我後腿旋轉,假裝讓我以為自己在坐旋轉飛機,把我前蹄和後腿分別兩手握着端在胸口抖動,以為他自己正架了把AK47……

我是會用腦子思考問題的狗,忍辱負重,體力上打不過他,我就智取。方式方法無非就是等他走了以後,我把骨頭和吃剩的火腿腸藏在他的床底下和衣櫃裏,等着給他招螞蟻。家裏的浴缸常年蓄水以防停水,我看愣頭青經常用裏面的水來洗頭,我就趁他們不在家,爬上去往缸里尿尿,不過經常用來洗頭的人除了愣頭青,還有媽媽……

每天早上,媽媽總會一邊做早飯一邊對我說:“去,把你哥叫起來。”這時候我就會很高興,因為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尿愣頭青。

愣頭青長腦袋只是為了增高,被我尿了這麼多次,還是忘記關房門睡覺。只要愣頭青忘記關房門,我就興奮得一宿睡不着覺,攢一晚上的黃漿,只等着第二天跳上他床使勁撒野。就算他記得關門,我依舊有法辦他,把宿便平鋪在他門口,讓他一出門就走狗屎運。

經常中招的愣頭青總會手忙腳亂氣急敗壞,當然少不了又跟我一番龍爭虎鬥,我倆越發得像親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晃兩年,在跟愣頭青的鬥爭中,我已經混成了狗精,我爪利膽肥,脾氣暴得不要不要的,我發起瘋來連我自己都怕,誰惹到我算誰倒霉。說來也怪,雖然愣頭青老是跟我作對,但在這個家裏,我唯一沒咬過的人就是他,這樣的情況,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英雄惜英雄。

或許是我氣焰太囂張,胖爸爸又抱回一隻博美,那狗尖嘴猴腮,我從它的尿味里就知道它不是個善茬。果然,博美在大家面前溫順得像只包,等人一走,就齜牙咧嘴地朝我撲來。

自從來到這個家,我從未接觸過別的犬類,我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人,所以我也怕狗。加上這狗一身流氓習氣,我平日只欺負家裏人,哪裏見過流氓狗?三兩下就被這無賴給打了,它耀武揚威,用它的尿把我之前尿過的地方全尿了個遍,洋洋得意地警告我:要夾着尾巴做人。

我很氣憤,這本是我的地盤,在這家裏我平時橫慣了,竟然沒人看出我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我很傷心,心想好日子是到頭了。

就在博美想要取而代之逼走我時,我的宿敵愣頭青竟然挺身而出,讓博美滾蛋。

大家都驚呆了,最呆的是博美,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嫻熟的演技哪點露出了馬腳,其實我也不知道愣頭青怎麼看出來的,哦,他總是大智若愚。

愣頭青有很多煩惱,但大家都不聽他說,他只能跟我說,因此我知道他很多秘密,我和他也算扯平了,只要他不出賣我,我也會替他保守早戀的秘密。

愣頭青天天像風一樣地奔出去,回來時就跟二傻子似的發獃傻笑,他不再欺負我,其實是沒時間理我,一回來就鬼鬼祟祟地躲進房間裏,我很寂寞,我開始迫切希望他欺負我。

很快我的願望就實現了,愣頭青失戀了,他又開始欺負我,我跟二傻子似的,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面,希望他永遠失戀。

那時的愣頭青正讀高三,天天在書海里被淹得夠嗆,也就回家那點時間能跟我玩會兒,這一會兒要是超過了十分鐘,馬上就會被其他人輪番教育。在這點上,我覺得愣頭青其實活得不如我。

苦逼高三過後,愣頭青要去遠方上大學了,一走就是四年,一年才回來兩次。他每次回來,我都跟瘋了似的圍着他,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我想告訴他,他不在家跟我爭食,我吃飯都沒食慾;他不在家踩我的便便,我總覺得少了最後一道程序;他不躺在床上等我叫他起床,我憋尿都沒了意思……

愣頭青又匆匆走了,我替他陪着爺爺奶奶解悶,我替他緩解老爸老媽的思念,我還能看家護院,兩次把賊嚇得轉去偷隔壁家。我想告訴他我是個合格的弟弟,也不知道愣頭青會不會想我。

我越長越大,已經超出了貴賓的體型,胖爸爸終於相信了愣頭青的話,雖然知道我是假冒偽劣,但這時的他已經不可能再趕我走。愣頭青工作了,他回家越來越少,我成了家裏名副其實的“兒子”,替愣頭青陪着日漸蒼老的大家,跟大家一起想念遠在千里的愣頭青。

過年的時候,愣頭青要結婚了,帶回來一個女孩,我應該叫她嫂子,嫂子長得矮,家裏除了我就數她最矮了,我本想給她一個下馬威,但是看愣頭青這麼護着她,我只能作罷,我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干這些幼稚的事情。

愣頭青跟着媳婦走了,我繼續在家留守,我替他照顧大家。我的體力也漸漸不行了,體力不行膽子就小,晚上我也怕黑,沒開燈沒有人的地方我也不敢去,我睡覺開始打呼嚕,早上開始睡不醒,我養成了出門大小便的習慣,徹底把這十來年拉在愣頭青床上的習慣改了,因為他不在,尿在那也沒意思,我心裏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好在,出去闖蕩了七八年的愣頭青又回來了,帶着媳婦和孩子。我真的老了,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跳起來撲他,他抱着我,摸摸我那快脫落的黃牙,我很欣慰,因為他說,他不走了。

從他走了以後,我已經好久沒吃過甜白糖了,愣頭青又拿出了一勺白糖,我們又像當年一樣,他喂我舔,合作無間。

我老了以後,能出門的次數也多了,這讓我又想起了當年浪跡天涯的夢想,只要有夢,什麼時候都不晚。

在這個家裏,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爸老媽和奶奶,現在愣頭青回來了,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一個下雨天,趁胖爸爸帶我出去大小便,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撒腿跑了。

我這一生都在幻想着自己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浪跡天涯,現在,終於美夢成真。

我很幸運,這一生都過得很好,尤其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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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確幸不如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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